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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痴情女补情梦情断 梵静人欲静遭静破

    话说鸳鸯走近前来,悄悄的笑道:“这是绣什么呢?失了盗也不知道。”紫鹃不防,抬头一看,原是鸳鸯,忙笑着放下针线,起身低声笑道:“鸳鸯姐姐,怎么这么早来了?”鸳鸯笑嘻嘻的拉起紫鹃的手道:“还早呢?你倒出去看看。好个巧丫头,只管忙着为你家姑娘赶嫁妆,连早晚都不知道了。”紫鹃抽手出来,细声笑道“小声点儿,看吵了林姑娘。”说着,二人一齐进到了外间屋子,鸳鸯把手中的砂罐放在桌子上,便坐下了。紫鹃亲捧了茶来,鸳鸯接过,笑道:“林姑娘这一阵子可是越发好了?这罐子里是上用的参汤,老太太还没动呢,就先让送了一半过来。不然,我也不会这会子巴巴的跑了来。”紫鹃忙道:“前儿太医还说,姑娘身子弱,不宜多用参,怕一下子补过了头。眼下吃着参茸丸呢,再吃参汤,要是把火气吃上来,岂不反坏了?”鸳鸯又笑道:“你知道什么,这是西洋进贡的白参,自然与咱们平日里用的那些不同,这种参是凉性的,最能养阴清火,大暑天里吃也不怕的。宫里还用这个治阴虚上火、咳喘咯血呢!”紫鹃听了,喜的忙道:“你怎么不早说?真是雪中送炭及时雨,这个对我们姑娘再好不过了!好姐姐,既这么着,不如你去回老太太,索性再多要些来,等我慢慢煎给我们姑娘吃,这要吃惯了,吃个一年半载的,还怕这病根不断?”鸳鸯伸出一根手指点着紫鹃的额头,惊笑道:“多要些来?你好不知足。要知道,老太太也只有那么些。也就是林姑娘,老太太还能从嘴里省出几口来给他吃,若换了别人,想都别想。”紫鹃听了,不禁又是念佛,又是叹息。

    鸳鸯拉他过来说道:“你先别叹气,我有正经事要告诉你呢。”说着,便起身起身悄悄移步上前,隔着纱帘往里看去,只见黛玉仍裹着红绫杏子被,露出簇新的窄袖蓝缎小袄来,侧脸合目而睡。鸳鸯便回来招手叫紫鹃,又附耳说道:“老太太要给宝玉议婚了!”紫鹃不由得一惊,忙扳住低声问道:“真的?”鸳鸯点头笑道:“昨儿夜里,巴巴的找了太太和琏二奶奶去,就为这个事儿。再者,头前儿晚上,老太太领着太太、琏二奶奶等这么些人到你们这来,你莫不以为就只为寻个热闹?”紫鹃又问道:“那太太他们是什么意思?”鸳鸯道:“还不全听老太太的。”紫鹃急的直问:“那老太太是什么意思?”鸳鸯笑道:“那还用问?老太太心里,自然早有中意的人了。”紫鹃忙问:“是谁?”然鸳鸯一抿嘴,偏掩住不说,紫鹃只管把鸳鸯又摇又晃的,一叠声道:“好姐姐,快开了你那金口罢,真真急死人了!”鸳鸯更笑道:“人家宝玉的终身大事,袭人、麝月着急还差不多,你倒跟着急个什么?”紫鹃听了,脸上红作一团,忙松手放开鸳鸯,咬牙骂道:“你这坏透了的蹄子,倒是说是不说?”说着,两只手便向鸳鸯的两肋下乱抓挠过来。鸳鸯一面忍住笑,一面抓住紫鹃的手道:“仔细吵醒林姑娘!你快住手,我便说。”紫鹃方住了手。鸳鸯整衣理鬓后,悄悄指着屋子里间,笑道:“是林姑娘。”听至此处,紫鹃终忍不住,眼中奔出泪来,复又问道:“真的?你不是哄我罢?”鸳鸯气的戳着他的头,咬牙骂道:“你这蹄子,这事老太太就只和我说了,还不让我告诉人呢!不是见你急的这样,况我又不拿你当外人,凭是谁,我也不能这会子就告诉了去。你倒反问出这话来了!”紫鹃忙笑的又是惭愧,又是抹泪道:“好姐姐,原只是我心里头疑惑,怎么这会子议起这件事来了?”鸳鸯又笑道:“才听见信,宝玉就要回来了!”他二人又说了会子话,鸳鸯因手头事情繁杂,便笑着告辞出去了;紫鹃一直送到沁芳桥方才转回。

    且说紫鹃回至潇湘馆后,进屋却见黛玉侧卧在床上,眼睛并没有闭上,紫鹃笑道:“姑娘醒了?”紫鹃接着说道:“才刚老太太使鸳鸯姐姐来给姑娘送参汤,我送完他才回来。这参汤对姑娘的身子是极好的,姑娘趁热喝点子罢。”黛玉便要起身,紫鹃忙上前服侍,黛玉在床上靠好后,紫鹃便端来了一碗参汤坐在床沿喂给黛玉。喝了几口后,黛玉说道:“紫鹃,我自己来罢。”紫鹃便把手里的小调羹递给了黛玉,又开口道:“姑娘,鸳鸯姐姐才刚告诉我,宝二爷快回来了。”黛玉缓缓放下调羹,竟一时没说出话来,宝玉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许久方道:“我常算着日子,想来他也快回了。”紫鹃拿起碗又要端到黛玉面前,黛玉捏着帕子摆了摆手,紫鹃便把碗放下了。黛玉用帕子拭了拭嘴唇,紫鹃则将剩着的汤收拾好,下回还可喝些。只说紫鹃忙完,转头却见黛玉正对着手里的一个破荷包呆呆的看着,这破荷包原是被黛玉亲手铰坏的;只因黛玉一时无聊,不知何时何处又将它翻了出来。紫鹃一面心下里想着鸳鸯说过的那些话,一面来到床边,弯下腰轻声问道:“姑娘,又在想什么呢?”黛玉只浅笑着微微摇头,然那笑中却含着几缕苦涩愁情。紫鹃正望着黛玉这副模样,竟不觉暗自出了神,发起呆来,只管没听见黛玉唤他。紫鹃一时回过神来,方听得黛玉嗔怪道:“紫鹃,紫鹃。你这丫头可是魂儿出了窍,连我的话都听不见。”紫鹃才笑道:“姑娘叫我作什么?”黛玉便使他将女红匣子取来,紫鹃照做。黛玉从紫鹃手中接过匣子,遂选色择线,捻丝穿针;紫鹃眼看得黛玉如此阵势,即知他要缝补这荷包,因恐黛玉劳神伤身,于是劝道:“姑娘!身子才好些,况二爷也不着急戴,这会子该仔细调养调养才是。只一样,有今日费心补的,当初就不该剪了。”黛玉听罢,笑道:“好啰嗦。”不多时,黛玉因回想到紫鹃呆呆的样子竟有些好笑,便想取笑一番:“才刚丢魂发呆的,不知却是为谁?”紫鹃一听,脸登时便涨的通红,黛玉见他这样,也偷笑起来。好半天,紫鹃方才想着笑着回道:“也不为别的,只为姑娘和宝二爷。”此话一出,黛玉是又急又气,半羞半恼,嗔骂道:“好个紫鹃,你这蹄子也越发和我没了规矩,今儿看我饶你不饶!”说着,便欲下床去捉紫鹃,不料因行动急促了些,还未下得床,竟又咳嗽起来。紫鹃敛了笑,不免娥眉难展,赶忙近前为黛玉抚肩摩背,心中直是愧疚不该跟姑娘开这个顽笑,倒把咳嗽给勾了出来。折腾了好一阵儿,黛玉方才平复下来。

    之后,他二人便一个缝起了荷包,一个绣起了帕子,此间不时说笑闲话几句。黛玉深知紫鹃的一片真心都是为了自己,因说道:“我只在身上和精神好些时做一小会子,不好时便不做了。”紫鹃关切的看着黛玉:“姑娘,你该是知道的,抛开顽笑,我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黛玉手中的针线渐渐停住了,稍时竟默默滴下泪来,那眼泪有如断线珠子一般,滚落在荷包布面之上;那根根彩线,丝丝缕缕,纵横交错,千缠百结,却也难以收住串起这颗颗晶莹剔透、质本无瑕的泪珠儿;终落得四处洇散,直钻入那荷包里面不见了踪迹。黛玉怕如此被紫鹃看见,又都耽心起来,遂命他再取些参汤来喝,趁紫鹃去外间时,黛玉连忙擦干泪痕,收拾眼眸,未露破绽。是夜将寝之际,紫鹃在灯下瞧见黛玉的活计已做成快一半儿了,方笑嘻嘻的说道:“姑娘的手什么时候这么巧了,才小半天,就得了这么些,活也细密。”黛玉笑道:“我幼时在苏州家那边学过些刺绣,只因我身子弱,原不大做得,然今儿一则无聊,二则有点子心神,故比往常快些。”说罢,他二人停针收线,放帐吹灯,又说了些闺房私语,便都安然入睡。夜里,黛玉稍躺了会子便自然睡去了,竟不似以往那般辗转难眠。虽说这晚黛玉难得睡了一觉,却也不得安稳。只说夜色将阑时,紫鹃却听闻得一丝涕泣,睁开惺忪睡眼看去,竟是黛玉做梦哭了,泪水似小溪从脸颊淌过,落到枕上。紫鹃不忍出一点声儿,恐惊了黛玉,虽做梦但亦算眠了一会子,也算难得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紫鹃醒来却见身边无人,忙穿衣下床,只见黛玉独自一人在书桌旁呆坐无言,脸上不是缕缕泪痕又是何物,愈衬的黛玉娇颜憔悴、含愁惹怜。紫鹃走近望去,又见桌上铺有一张花笺,不知何时早已填就一首《鹧鸪天》,道是:

    永夜清愁玉魄寒,小窗竹影舞雕栏。

    荷风空叹人烛泪,萤絮无言芳冢间。

    身易悴,意难瞒。

    相思欲梦越关山。

    叠叠嶂嶂重重越,独枕啼痕摧髻颜。

    紫鹃看罢,心内又是一阵心酸苦楚,亦忙走过来给黛玉轻轻拭去额上的虚汗和面颊上的泪水。黛玉缓缓靠在紫鹃身上,良久,方哽咽着说道:“我梦见……宝玉出事了!”紫鹃劝慰道:“姑娘别乱猜疑,梦那有灵验的?”黛玉却摇着头悲泣道:“翻了船,落在水里,昏天黑地的!”紫鹃强忍眼泪,把黛玉搂在怀里,直唤几声姑娘,黛玉却是止不住的落泪呜咽。紫鹃强作笑颜,如哄小孩儿一般摩挲着黛玉:“那我给姑娘圆圆梦罢。姑娘是快天亮才睡着的,后半夜皆是反梦!人都说梦见水是吉利事!昏天黑地……地不就是岸么?宝二爷不是坐船走的么?船靠了岸,这可是个吉兆,保不定是二爷说话就要回来了!”紫鹃说着兴头起来:“对了!‘昏天’!姑娘这个梦敢是应在……婚事上头?姑娘快别哭了,这梦可是个……”言到此处,未等紫鹃说完,黛玉竟咳嗽起来,比以往咳的都厉害。紫鹃忙把床头叠着的一方罗帕取来递给黛玉,黛玉用罗帕捂着嘴,咳了好一阵才安稳些。黛玉闭目喘息,把帕子移开;紫鹃连忙接过帕子,背过脸去偷偷瞥了一眼,不由得脸上心下俱泛起一股寒意;不为别的,正是那罗帕又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斑。紫鹃赶忙把罗帕揣起来,鼻子一酸,眼眶之中噙满泪水,好半天,才强张口遮饰道:“这梦可是个……好梦。”

    又过了几日,正值逢二,王夫人这边照例意欲进宫拜见元妃娘娘。话说王夫人大妆完毕,便来至贾母处拜望辞行。贾母道:“眼下宝玉的婚事已定,不同别人,这桩婚事还须得你在娘娘跟前说明一番方可。”王夫人因笑道:“老祖宗说的是,这是自然。”说罢,王夫人遂离了府邸前往宫中,不表。只说王夫人从宫里出来回至贾府,一路上都是心事重重。因王夫人面见元妃时,确按贾母所嘱咐那般将宝玉婚事说与了他,元妃沉思半晌,说道:“依我看,宝钗、黛玉都很好。如今宝玉大婚,可先迎娶宝钗,日后再纳黛玉也无不可。”王夫人又想开口说些什么,然一旁女官宣道:“时刻已到,请娘娘移驾。”他二人又是一阵涕泣落泪,只得匆匆作别。一则,老祖宗所定宝玉之妻实乃黛玉;如若先娶宝钗,再纳黛玉,老祖宗那里可怎么是好。二则,若依了老祖宗,全然不顾娘娘之言,那便是违抗懿旨。故王夫人自回府后,只觉左右为难,心下便渐渐搅乱开了。

    又说贾琏匆匆走过穿堂,沿着回廊进到王夫人房内。一进门,贾琏便先喜的道:“喜事儿,太太!”王夫人脸上却依旧是愁云惨淡,皱着眉头,心不在焉的看着贾琏。贾琏更上前一步说道:“宝兄弟要回来了!”王夫人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贾琏道:“今儿去部里办事,听说刚接着北静王爷三百里邮传,说两位王爷奉旨查边,余下的人早已经回返了!”王夫人猝然听闻,惊喜的不可言状,半晌,才吩咐贾琏道:“快去回老太太,让老太太高兴高兴!”贾琏嘴里答应着,脚下竟没动地方。王夫人见状催道:“快去!”贾琏吞吞吐吐道:“太太,还有一桩事情……”王夫人道:“说!”贾琏遂道:“前儿薛大兄弟为争夺一个戏子,与人发生不快,竟失手又将一人打死!死者非同一般,不但是锦衣军指挥使仇督尉的亲儿子,亦是监察御史刁大人的外甥,还是忠顺王爷的女婿。这回薛大兄弟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昨儿已经把挂在户部的职名褫革了去了,今儿听说忠顺王府插了一手,这档案子怕是要坏事!”贾琏说至此处,王夫人惊骇万分的看着贾琏,许久,方才开口问道:“姨太太得着信了么?”贾琏道:“我回来时碰巧路过薛府,当时只见门口停着好些轿子车马,我打眼一看,好象是夏家的,正从府里往外搬东西呢!忙忙乱乱、吵吵嚷嚷的,也就没好过去。就这般情景,姨太太想是知道了。”

    王夫人让贾琏先下去,心下又想到宝玉尚有些时日才可回来,且自薛姨妈搬出去后,总未抽出身来前去探望一番;如今薛家又遭此变故,自己也该去看看才是。王夫人动身来到薛府门口时,那些轿子车马人众都已不见了。王夫人进府来至薛姨妈处,推门却见薛姨妈额头之上敷着一方叠好的帕子,半躺在床上,身旁坐着宝钗,床边立着几个下人,没有一个不落泪的;薛姨妈和宝钗更是悲叹伤心不已。玉钏儿和麝月立在一边,四面环顾,不由得一惊;房内一片狼藉,到处是碎瓷片,桌椅板凳东倒西歪,撕破了的窗纱、门帘、帐子、被褥、枕头、衣裳或摊在地上,或东挂西扯,或作堆作团……玉钏儿给同喜使了一个眼色,同喜会意,二人悄悄走出房门。玉钏儿回头看了看房门道:“这是怎么了?”同喜悄声说道:“我们那位搅家精大奶奶,自咱们家大爷让巡检衙门给锁了去后,一听说大爷的事不好,就闹了起来。再加上宝蟾那个坏蹄子百般撩拨,今儿一早儿大闹了一场,回娘家去了。这不,临走临走,又砸了个乱七八糟!”又说房内,薛姨妈见王夫人来,不等其开口,便又忍不住抽噎道:“我已经知道了。这个孽障!到底作出祸来!饶着坑了自己不算,还屡屡带累了他妹子!”王夫人此时含泪看着薛姨妈,问道:“怎么?宝丫头……”薛姨妈泣道:“这不,把祖宗的荫封给丢了,宝丫头待选的事,不也就……”说着,又哽咽起来。说罢,王夫人也只得噙泪以对,连连叹气。

    王夫人从薛家回来后,又到贾母处说了会子话,贾母斜靠在榻上。王夫人道:“说了这半天话,老太太该歇歇了。”贾母笑道:“不妨事的,你再坐一会子,我还有话跟你说呢。”鸳鸯站在榻旁,给王夫人使了一个眼色:“今儿老太太高兴,还说想要起来走走呢。”贾母又道:“这不,凤丫头好了;昨儿紫鹃来说,林丫头也见好了;宝玉也快回来了;都顺过来了,我也没病了!鸳鸯凑趣道:“过几天,等林姑娘大安了,该摆桌酒,庆贺庆贺。”贾母又笑道:“这个主意好!你提醒得很是,可有些日子没热闹热闹了。到时候,你们还得提醒着我,想着把湘云丫头也接了来!”王夫人、鸳鸯对视了一眼,眼睛里均闪过一丝慌乱,然二人又连忙各自看向别处,掩了眼神,生怕贾母察觉出些许异样。王夫人连忙岔过去:“老太太刚才要留我说什么话?”贾母抬了抬身子,刚要说话,只见平儿急步走入房内:“请老太太安!请太太安!我们奶奶请太太赶快过去,有要紧事讨太太的示下。”贾母急问道:“什么要紧事?敢是琏儿又欺负凤丫头了?”平儿抬眼看了看王夫人,王夫人给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会意,急忙点头说道:“对,是琏二爷。”贾母对王夫人道:“你快去罢。传我的话,琏儿那个下作黄子要是再跟混帐女人算计着治他媳妇,我可就不依他了!”王夫人起身:“是,我这就去。”平儿陪笑道:“老太太放心罢,太太去了就没事了。”贾母笑了笑:“那就去罢。”王夫人、平儿退出房门忙往凤姐处赶去。身后,贾母渐渐收了笑容,看着他二人转身离去的背影忧叹道:“一定是出大事儿了,都瞒着我,我只当是没看见罢了。”话音刚落,贾母已是老泪潸然,一旁鸳鸯也滚下泪来:“老太太……”

    却说王夫人跟着平儿进门,凤姐见王夫人进得屋来,便欲从床上下来,起身相迎。王夫人道:“你才好了几日,快别起来了。”凤姐含泪说道:“我不妨事的,请太太坐。”王夫人坐下,惊疑的看看平儿,又看看凤姐。凤姐道:“才刚孙家派人送讣闻来。”王夫人又问了一遍:“谁家?”凤姐额头两边太阳穴上贴着“依弗那”,从炕上挣起来,回道:“太太。是孙绍祖,孙家。”凤姐接着道:“说迎春二妹妹死了。”王夫人一下就愣住了,半晌,泪水复又渐渐涌满了眼眶:“我就知道这孩子活不长。”凤姐问道:“可老太太那边可如何是好?”王夫人轻轻摇头,啪哒啪哒的掉着眼泪说道:“近来这些事也不止这一件两件了,虽说到底是瞒不住,可老太太年纪大了,能瞒一日算一日罢。”王夫人眼看天不早了,就对凤姐道:“你保重好身子,往后我再来看你。”凤姐忙拭泪道:“谢谢太太记挂!”说罢,仍欲送王夫人出来,王夫人只执意不肯,凤姐便让平儿代自己送送。

    王夫人从凤姐处走后不久,贾琏也回到屋里了。傍晚,因说贾琏回来,一路之上不时亦听见家里下人们的一些耳语议论,竟把他越听越气了。贾琏一进屋,又见凤姐在,只自己草草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后,便气急败坏的问道:“才听见说,昨夜里史家来人,把东西都存放在咱们府里,你自己就做主都收下了?”凤姐一听,两只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仆人们就都一路退出去了。贾琏又道:“就算该瞒着老太太,可这么大个事儿,总得讨两位太太的示下罢?你怎么就这么大胆,随便作主就把东西收下了!”凤姐冷笑一声:“二爷发什么虚呢?以往比这大得多的事也不是没经过!那年蓉儿媳妇死,东府里用的那块板,不是坏了事的义忠亲王的么?用了就用了,也没见怎么着!头年儿江南甄家抄了,不是也有东西往这儿存么?到底也没见怎么样罢?”贾琏恨的道:“先前就是有人告咱们谋反都不怕,可眼下不行了!”凤姐道:“眼下怎么了?”贾琏又愁又急的说道:“怎么了?说话就有几档子事儿:前儿里头透出信儿来,说有人弹劾老爷外任亏空,主上脸色就不好看,亏着有三妹妹和番的功劳,才算罢议了;再有,昨儿平安州节度派心腹人来,说我去了几次平安州,有人知道了,还要弹劾咱们家结交外官呐!如今都察院可都换了忠顺王爷的人,没碴儿还找碴儿呢!你倒好,给人家个辫子抓!”凤姐又道:“史家可是老太太的娘家!依你说咱们就撒手不管了?”贾琏道:“就是管,也得商量个管法!”凤姐冷哼了一声:“商量?跟谁商量?二爷这阵子帮人家撕掳案子,忙的脚不沾地,从早到晚,就是连个鬼影子也看不见。大老爷就不用说了,这些事是从来不问的。二老爷又还在任上,头些日子我们王家遭事儿,我叔叔刚升了内阁大学士,还没到任就殁了;就在今儿,孙家送来信,迎春二妹妹也死了;太太心里正不好受呢……我因谁商量?总不能去找老太太罢?”贾琏听了,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一跺脚“嗐”了一声,遂重重的坐在一旁的藤条摇椅上,也只管长吁短叹的。贾琏直坐到深夜,其间凤姐催了好几回,他方才更衣安寝,临吹灯叹了一句:“先是薛家的难缠案子,后来又是甄家、史家先后被抄,现如今你们王家也在朝里越发难了。真是接二连三,祸不单行。”凤姐因实在困的不行了,便也没搭话茬儿,于是他二人遂各自睡去。不表。

    翌日,王夫人正在屋里礼佛诵经,玉钏儿在一旁伺候着,贾环在小炕桌边抄写经书。贾琏神色惶惶的沿回廊走来,后面跟着风尘仆仆、面带伤痕的李贵。见状,周瑞家的忙迎上来问候道:“二爷。”贾琏急忙问道:“太太在么?”周瑞家的看了一眼李贵,说道:“太太在屋里礼佛诵经呢。二爷这是……”贾琏来不及和他多说,拔腿就是一路小跑,同李贵一齐着急忙慌的朝王夫人所在的正房赶去。只说贾琏、李贵刚进门,贾琏便凄惶的说道:“太太!”王夫人听见贾琏的声音有些不对,睁眼又见他是这般伤心悲凄的模样,一转眼竟又看见李贵,心下遂暗道定是有事不好了。王夫人先让贾环出去,又屏退屋内其余人等,方回过头来惊愕的看着李贵问道:“李贵?你不是该和宝玉一路回来么?这是怎么……”不等王夫人说完,李贵登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泗横流,遂用头连连碰地磕头,而后迸出一声:“太太——”不知李贵欲诉何事,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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