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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贾元春暴薨凤藻宫 史太君寿终荣国府

    夜深人静,诸人尚处睡梦之中。王夫人院内阵阵秋风呼号,草木枝叶暗结薄霜,微寒刺肤。王夫人竟梦见自己大女儿元春身着贵妃袍服,肩搭臂缠一条白绫披帛,端步走来。王夫人耳畔隐听得元妃之声:“爹、娘,孩儿不孝!未能如寻常人家之女承欢膝下,孝敬双亲;亦不能再聆听椿训,沐浴萱晖。儿心痛极!父亲、母亲,俗话说‘富不过三代’,而我们家赫赫扬扬已百载有余;然至此地步,耽享时乐、骄奢淫逸者甚多,居安思危、筹措谋划者实稀。况无新生初诞之人,竟何以为继?此诚危急存亡之秋!更有朝堂宫闱之事,表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动却顷刻翻云覆雨、生死未卜,万不可深陷其中。我们家大业大,正所谓‘船大行快难调头’;若要明哲保身,须得早留退步,果断抽身才是;切不可有丝毫沾恋不舍。爹、娘,孩儿阳寿已尽,命赴黄泉,只为见最后一面,故特来相告。”说罢,凭空腾起一片烟雾,烟雾消散之后,元春已然不见了踪影。王夫人登时被吓醒,猛一下睁开眼,只觉浑身冷汗淋漓,心悸不止。待缓过神来,细细听去,钟敲了四下。又说在赵姨娘屋里安歇的贾政,此时亦是从梦中惊坐起来,赵姨娘见贾政醒了,神色竟不大好,急忙嘘寒问暖,又问可是做了噩梦,又掀被子起床去倒水来。贾政接过茶碗来,只是喝,又道:“无甚碍事。”除此并未多说什么,赵姨娘接过空碗,仍放回原处。

    贾政、王夫人先到了贾母处,请安完毕,王夫人落座一旁,贾政则出屋去了。稍后,宝玉、宝钗也来向贾母问安。不多时,却见尤氏、李纨、凤姐、惜春等陆续来到,贾母方才笑道:“今儿是霜降,民间自古就有登高远眺、赏菊饮酒的习俗。因咱们这个园子多以假山、小土山为主,景色虽精致小巧、各式全备;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若是要登高远眺,终归是少了些开阔宏大的豪壮气象。前些日子我早命凤丫头安排预备下了,霜降这日咱们一大家子就去登城郊的西山。眼下正值深秋,想必是黄叶红枫,层林尽染。听闻主峰顶上,有一楼名曰‘斜阳楼’,是看景的好去处,亭子周围就栽有大片大片的各色菊花。如此一来,岂不登山、远望、饮酒、赏菊都齐备了。”李纨听罢,脸上略有顾虑。凤姐只管笑道:“还是老祖宗会顽儿,又想的周到,前几日就时时心里口头不忘的。现就要成行了,我们这些乡巴佬也好跟着沾沾光了。”贾母指着凤姐,笑说:“生的好一张巧嘴!你们都是乡巴佬了,我岂不成乡巴佬里的头一个——老乡巴佬了。”众人听了,皆笑起来。

    贾母又向着惜春打趣道:“现如今就连我想见四丫头一面也越发难了,打发人请了两三回才到跟前。我们倒是那俗世人物,难有缘分得见真佛了。”惜春连忙笑说:“不敢,不敢。原是因作画装裱的事有所耽搁,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来了么。还望老祖宗恕罪。”宝玉在一旁也说:“四妹妹确是在家里忙画画的事呢,又是量画,又是折画,又是裁画,又是送出去请人装裱;就连我上回去了也差点儿吃了闭门羹。”惜春笑道:“二哥哥还说呢。你没得吃成闭门羹,倒在我那儿好打了一顿秋风。”宝玉来了兴致,对惜春笑道:“娘素日礼佛,你也礼佛,索性你和娘一处作伴才好呢。我也不白打这顿秋风,吃饭了你尽管到我房里去,如何?”王夫人道:“人一多你就疯,又欠你老子捶你了。”王夫人转过头便同惜春说:“佛经最是修身养性的,很有好处。我近来在诵《金刚经》,不知你看那本?”宝玉和惜春暗暗相视一笑,惜春回:“太太,在看《心经》呢。”王夫人听了,含笑点点头。贾母因笑道:“这样才是,你们多走动走动才好,不然闲着也是无聊。今儿在府里用过午饭,稍歇息会子,就出去乐他一下午。”在场众人听罢,无不高兴。贾母又对李纨说道:“你也把兰小子叫上,他天天的念书,也不急在这一时,合该有个假。”李纨只得点头答应。贾母忽又想起什么,便对惜春说:“四丫头,你告的假也快完了,这回记得把画随身带着,到时候我可要验一验你的大作。”惜春答了一声是。

    众人用过午膳,稍作午歇,收拾打整完毕,便又来至贾母房内。只见贾母并屋内众人俱是一派盛装,通身华服,头插珠翠,耳挂宝坠;项上戴的、腕上拢的,统统一样不少;真是仪态不凡,气象万千。贾母见人都来齐了,大有精神,喜气团团,命道:“既如此,咱们就动身出发罢!”一时间,大家拥着贾母来到荣国府门前。荣国府大门外已是车轿纷纷,人马簇簇,其中大部皆是坐人,其余则是拉货载物。不多时,贾母等出来。贾母独坐一乘八人大轿,王夫人、薛姨妈、李氏、尤氏、凤姐每人一乘四人轿,宝玉、宝钗共坐一辆赤盖珠缨八宝车,惜春带着四卷画独坐一辆朱轮华盖车。贾母的丫头鸳鸯、琥珀、鹦鹉、珍珠,王夫人的丫头玉钏、彩云,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李氏的丫头素云、碧月,尤氏的丫头银蝶、炒豆儿,凤姐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宝玉的丫头袭人、麝月、碧痕、秋纹,宝钗的丫头莺儿、文杏,惜春的丫头彩屏、彩儿,**带着巧姐同丫头们在另一车。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旺儿媳妇等家人媳妇并各房的老嬷嬷、奶娘,乌泱泱的占了一街的车,从府门处绵延开去。街边百姓都自觉站在两旁。

    说话间一大队人马就出得城来,行至郊外西山脚下。一条专供游人轿马车辆通行的平阔大道从山脚一路蜿蜒伸达峰顶。一路之上,景致无穷,风情万种,实难用凡常语言描摹得出者,则勉作一歪文杂赋、小品游记以叙之,如下:

    时值深秋,霜降节气。自古乃有登高踏秋、凌峰远眺、赏景舒啸、观菊饮醪之习也;故极尽全备,驱骋车马,阖府举家以相赴,方不负秋情。

    澄湛清澈兮天池倒,云淡天高兮羲和骄;风轻轻兮衣袂飘,黄拂拂兮王孙草;枫桐杨柳云霞烧,松柏杉桂裹绿袍。莫道秋花无觅处,君不见桂蕊被树,似挂星辰,爽风簌簌,款送芳馥。可推秋品拔头筹,人皆喻柿扎枝头,惊为火球,松鼠觊觎,蹑摘速溜。山林有鸟鸣,肃秋未遁形;深涧传空响,泉溪跃石上;落叶片片软铺地,苔痕青青汲露滋。车辘辘以纵驰,马踏踏而飒姿;问大道以前程,觉歧路亦法门。

    人生四季,各有风趣;四季人生,有舍有存。峰顶在望,楼宇稀恍;乐当以歌,心飞神往;我志为顶,忘忧未醒;何日当归,繁思有谁?知命悟兮复何为。

    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丫鬟婆子等平日虽不时进大观园游顽、办差,可如今好容易出府来,更是热闹非凡。有说有笑,笑语盈盈,唧唧喳喳,谈论不停;“这边有一座湖”,“快看,那是什么?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树上窜来窜去的”,“姐姐,这是什么花?怎么长的这样”,“快到了,那就是斜阳楼罢”。

    谈笑间,众人已来到楼前。且说那斜阳楼,起于高台,四八相套,楼共五层,层层飞檐,攒尖楼顶,遍覆金色琉璃瓦;地处巍峨西山之巅,濒临千顷昆明池,坐东向西,揽胜之至。仰头看去,正面楼顶檐下悬挂一块匾额,乃王羲之亲题“斜阳楼”三个大字。楼外有四大上古神兽之铜像、胜像宝塔、碑林、牌坊、轩廊、亭阁、花圃等建筑环绕,气势脱俗。过轩廊、上高台,便从正门进入了第一层,大厅中央摆放有一神龟驮碑造像,其碑两面镌字,正面用清绣小楷刻就一篇《重修斜阳楼记》,背面则亦用小楷刻有捐资以助重修此楼的功德花名册。顶层五楼阁楼之中悬挂有一口铸于唐代景云年间的万斤大钟,每逢时辰交替之时便由监楼人推巨木撞响,钟鸣远播万里,缕缕不绝于耳。此楼二至五层均可作观景之用,地方宽敞,不觉逼仄。

    贾母等一通游览过后,便从五楼下到四楼,贾母对凤姐道:“楼顶虽在得高望得远,只因挂有大钟,地方终归小些,一大家子人恐难以活动开,未免拘束。我看咱们就在四楼罢,都可兼顾过来。”凤姐忙吩咐下去,还要赶在天黑前下山回府。监楼人等执事依次将窗户大大的打开,以供贾母等欣赏秋色。天晴日好、万里无云、略起微风,贾母、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尤氏一处面窗坐着看景,宝玉、贾环、贾兰则在一旁看飞鸟湖泊,凤姐安排完事儿就去栏杆旁找宝钗、惜春说笑去了。待宝玉、贾环、贾兰回头时,只见贾母处围了一圈人,走近一看,八个小丫头正张着四幅画卷,贾母同众人正看惜春的画呢。四幅画里诗书画印俱全,每幅开头分别用大字题有《大观园行乐图·春》、《大观园行乐图·夏》、《大观园行乐图·秋》、《大观园行乐图·冬》,末尾各有一首诗并题跋及一两颗印章。正看着,宝玉开口说:“画后面的诗不正是我的《四时即事》么?那这字是……”惜春道:“是三姐姐还没走的时候,我请他写了提前预备下的。这些印也是我和他一齐刻的。只怨我画得慢,可惜没能教他看见。”

    人们一时都不说话了,贾母却笑道:“画的好!四丫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惜春道:“那里,那里。老祖宗言重了。”惜春命丫头们把画卷好,接过来后,把《大观园行乐图·夏》抽出来递给凤姐:“凤姐姐,这幅是给你的。”又把《大观园行乐图·春》拿向宝玉、宝钗:“二哥哥,宝姐姐。这是给你们的。”惜春笑说:“这幅《秋》我替那个什么刘姥姥先保管着。”众人听了,都笑个不停。贾母故作生气状对惜春道:“才夸完你,就把老祖母给忘了。别人都有画,就我没有,我可要生气了。”凤姐爽朗笑道:“哎呦,了不得了!我还以为就我会吃醋呢,没承想老祖宗也吃醋了。”惜春忙把这副《冬》双手奉上:“老祖宗,这是给您的。”贾母方舒眉,笑着瞟了几眼凤姐,说:“我就说我小孙女儿不会忘了老祖母。你也先替我保管起来,想看了就找你。”

    就在这时,王夫人对贾母道:“老祖宗,快看,已是斜阳了。”窗外一轮红日正缓缓落下,万丈光芒打在楼身,向楼里洒进一片金黄。天边云霞似火,一两只鸟儿远飞还巢;池里波光点点,岸边停泊有两三扁舟;好一似秋霞归棹图。贾政向贾母道:“母亲,不如叫宝玉、环儿、兰儿趁眼前盛景,以《观日落》为题,不限五言七言,也不拘绝句律诗,各题一首来,一则记下今日所游所感,二则也试一试他二人近日所学。待写好,让大家都来品评指点一二,如何?”贾母道:“也好。”宝玉、贾环、贾兰唤来几案椅子、笔墨纸砚,临窗对景,思索吟哦;少时,都作成了。且看宝玉的是:

    观日落

    霜期登远上重峰,暮日薄西照客东。

    腮抹胭脂浓淡色,唇凝膏润浅深红。

    粼粼青碧揉金碎,脉脉黄花傲气浓。

    秋梦有穷情缱绻,秋阳遗我晚霞中。

    贾环写的:

    观日落(贾环)

    朝升暮坠间,人世几秋千?

    兴尽归童子,横笛动晚烟。

    竿身随遇系,渔火对星眠。

    总为霞光媚,情思任久延。

    再看贾兰的:

    观日落

    未闻归鸟倦,疑信旭阳蒸。

    霞落燃秋叶,金蛟倚浪腾。

    问天应把盏,何故醉颜深?

    虽是黄昏近,相期漏五更。

    余人皆凑上前围看评说。有说贾兰的好,起头妙,承题稳,转接巧,收束豪;有言宝玉的更胜一筹,风流婉转、心思细腻、余味无穷;还有人直夸贾环果真进益了,短短两联便将一派田园风光描摹得情景交融。正当众人争执不下时,贾母笑道:“自古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据我看,写的都好。”

    凤姐接婆子来报,对贾母说:“老祖宗,饭好了,用膳罢。咱们一面吃,一面赏,岂不两全其美。”贾母点头应允,凤姐立命传饭,只见诸婆子丫鬟等抬桌摆椅、拿碗放箸、端菜送汤,忙的脚不止步。桌上正餐有当归带皮羊肉煲、迎霜兔肉、牛肉萝卜汤、莼菜脍鳜鱼等。待贾母等用过,即呈辅餐,有银耳百合蜂蜜饮、秋梨陈皮汤、酸角乌梅汤、贡菊枸杞冰糖茶、柿子馅的小凉糕等。无论正、辅,其菜系菜式之繁多、做法做工之精细,难以详细备述。

    用饭完毕,天边早已擦黑,楼内宫灯各样,烛火通明;人们起身欲离席之际,原本无甚风波,然一阵风忽的从四面八方涌灌进楼内,着实刮了好一回,几乎将人尽数吹倒,一时间烛火摇曳、帘帐乱卷。众人见状,先被唬了一下,遂连忙护住贾母,监楼执事则连忙关窗插销。待风声平息,贾府上下打道回府。

    单表回府之后,贾母正要散座请出、更衣就寝,有小丫头来说:“老太太、太太奶奶们,有位宫里来的公公有要事而来。”贾母忙命快请,只见一人手执拂尘进屋来,稽首作揖道:“见过老太太。”贾母问何事,那太监犹疑片刻才回:“禀老太太,贵妃娘娘今儿一早儿,薨了!”在座人等听罢,都目瞪口呆,许久说不出话来。贾母惊的起身向前踉跄几步,登时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贾琏、鸳鸯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箭步上前搀住贾母,其余人等连忙将贾母扶到床榻上,急传太医诊治。这时贾琏将太监叫到一边,问道:“还望公公赐教,娘娘是怎么薨的,怎的如此突然?”说完,贾琏从袖里掏出一大沓银票,偷偷塞给太监。太监会意,悉数收下,方悄悄对贾琏说:“咱家也是听在凤藻宫上夜的人说起的,只说娘娘颈上有两条血痕交于耳后,剩下的就不知道了。”太监临走时,又再三嘱咐此事不可再对他人提起,否则那是惹火烧身!说罢一径出去了。

    太医来到贾母榻前,落座把脉,却始终眉头紧锁:“敢问老太太平日里都服那些药?”鸳鸯回:“素日里就配些人参养荣丸来吃。”太医欲察看此药,鸳鸯忙取了递来;太医接过药瓶,取出一丸,先嗅其气味,又用手揉碾开,置于口内尝了。众人见此皆不解,连声询问,医者言:“凡人参者,满六年始熟,方可为药;若未满六年,则药力远不及前者。据下官看,这药里配的,乃是未熟之参。”

    那太医写好药方搁下后,便要出门要走。众人那里肯放?屋内人一时分作两群。王夫人、尤氏、李纨、宝玉、宝钗、惜春等皆围跪在榻边伤心涕泣,拭泪不止;贾环、贾兰立在一旁。另一边,贾珍、贾琏、凤姐、贾蓉、贾蔷等把太医堵了个严严实实,皆不准走;太医无法,只得叹道:“医得了病,医不了命。恕下官直言,老太太受此二次惊吓,怕是性命难保了!你们还是预备后事罢!”正当僵持之际,被凤姐打发出去抓药的小红回来,只说:“各位爷,二奶奶。其它的药都得了,只是还有一味没能找到。”贾琏、凤姐齐声:“快说!还缺那个?”小红又道:“还缺一味二十年的老山参。我同库房的丫鬟婆子们都翻找过好几遍,就差掘地三尺把库房倒过来了;别说十年、二十年的山参,就是连山参末儿的影儿都见不到!”凤姐急忙问道:“之前宝二奶奶送来的参呢?”小红回:“二奶奶,宝二奶奶说,老祖宗上回出事儿,就已经用没了,他也犯愁呢。”贾琏问:“即便如此,难道库房就再找不出来可用的么?”小红又回:“能找到的,不是糟了朽了的,就是须末零碎的,碰都碰不得,一碰就成灰了。”贾蓉一旁说:“叔叔、婶子,要不打发人去外面问问,看能不能买到。”未等凤姐开口,贾琏先冷笑一声:“那就这么容易?且不论府上近来收支的光景,就这深更半夜,那还有生意?再者,快过了收参的季节,好的大约早没了。”听者无不又急又气,却只得干跺脚。

    就在这时,贾珍开口了:“都休要着急!要我说,我去找乌进孝那老小子去,他们庄里屯里的什么山野没有?老太太那边等不得,事不宜迟,快吩咐人牵马。”说罢,贾蓉也要随贾珍一同前去,贾珍心想,多个人多个照应,便允了。转眼间,贾珍父子早策马出了府,贾珍直奔黑山村而去,命贾蓉在城里遍访各药铺医馆。如此一来,便再无遗漏。

    且说贾母院内,因夜深了,凤姐命人安排房舍让太医住下后,冷笑道:“我偏就不信这个邪!好端端的参难道都长腿跑了不成?”小红附道:“正是呢,二奶奶。我去库房,不单是各种参,名贵的药材也不见了好些呢。”凤姐瞪起两只丹凤三角眼,厉色道:“真是岂有此理!无法无天了!林之孝家的,素来府上药材的采买、登库、支取、配药等都由谁经手?”林之孝家的连忙回:“回二奶奶。早先府上药材的采买、登库、支取、配药等都各有专人打理,如今竟都让贾菖、贾菱二人包圆儿了,保不齐就是他们动的手脚。”凤姐看向王夫人,王夫人说:“这事,你看着办就可。”凤姐道:“到底是家贼难防。林之孝家的,将此二人给我押了来,到底要审出个子丑寅卯!”

    林之孝家的领命,带上许多人即刻就去拿贾菖、贾菱。不多时,他二人早已被五花大绑押到王夫人、贾琏、凤姐等面前跪下。药库账册也悉数呈至案上,凤姐随手抄起一本翻看了几页,登时一力甩在他二人面前,先劈头盖脸的叠声诘问道:“这些假账做给谁看?我且问你,药材为何无故少了许多?贪墨的赃银现在何处?除你二人外,还有无同伙?若细细招来,顾念着亲戚情分,咱们还是一家人,有话好说;如若不然,先各打五十棍,再以中饱私囊、监守自盗的罪名将你二人扭送官府!你们招是不招!”不料贾菖、贾菱竟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见此情形,凤姐更是怒火中烧,指着他俩骂道:“烂了心肝的东西!来人!拖下去先各打五十大板再说!”不料,刚过了二十大板,他二人受不住,便松了口。说事情都是他们干的,手段无非就是以次充好、拿吃卡要、缺斤短两、监守自盗等;且两兄弟那里是存得下钱的主,至于所获赃银,尽都用在吃喝嫖赌上了。目前这等关口,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凤姐不信,又命林之孝家的前去抄检二人的家舍,事毕竟只搜罗出些当票、借条、欠条。在场的无不瞠目结舌,无语凝噎。凤姐只好命人将他们带下去,分开关押,听候发落。一时间,王夫人落泪道:“老太太这边可如何是好。”贾琏忙宽慰道:“太太且莫急,还有珍大哥和蓉儿这边呢,再等等看。”

    贾母房内尚有贾琏、凤姐、鸳鸯、琥珀、翡翠、平儿、小红等在跟前伺候,其余人等陆续回房歇息下了。少时,只见贾蓉着急忙慌的径直一路小跑过来,怀里抱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细长锦匣;来不及放下喘口气、喝口茶,进屋就说:“叔叔、婶子。快看看,这都是我连夜跑了大半个城买回来的,都是挑的最好的。”贾琏、凤姐一面招呼贾蓉,一面传人去请太医。太医来了挨个瞧过,说:“参倒是好参,能找到这些也不容易。可老朽看了,这些都是十一二年的参,药效还是差了一截,恐怕对老太太不起效用。”听罢,人们心都凉下半截,只盼着贾珍的消息。

    天都快亮了,贾珍才从黑山村赶回到贾府,臂下也夹着一方匣子,撂下马就往贾母院子里来。贾琏见贾珍进来,急忙前去迎接,嘘寒问暖;又让太医验过,确是少有的二十年的老山参。鸳鸯和小红接过山参连忙去煎药,熬好后又仔细喂贾母服下;太医亦来把了脉,扎了一回银针:“老太太想来暂无险矣。”是夜,贾母渐渐睁开眼,小声念叨着什么,凤姐、鸳鸯听来象是在叫宝玉、宝钗,凤姐连忙派平儿去请宝玉、宝钗来。宝玉、宝钗来了,双双跪在贾母榻旁,却见贾母躺在床上不似先前病倒之时,竟红光满面,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贾母见他二人来,慈笑着伸手摸摸宝玉的脸,又抚抚宝钗的脸,嘴里念着玉儿、宝钗。半晌,贾母把宝玉和宝钗的手拉在一起,说道:“我百年之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家,还有玉儿。如今你们成了家,该好好过日子才是……我走之后,后事从简,万不可再铺张浪费了……”再看宝玉、宝钗,早已暗自洒泪了。

    凤姐等俱言:“老祖宗喝了药,定会好转过来,不要说不吉利的话。”贾母摇摇头,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都有那一天的。”说话间,贾母外屋又来了好些人,贾赦、贾政、贾珍、邢王二夫人、尤氏、李纨等,竟把大半个屋子给占了去,都是来给贾母请安的。贾母说完,双眼缓缓闭下,握着宝玉、宝钗的手慢慢撒开,驾鹤西去矣。宝玉再也支持不住,伏在贾母尸身之上放声痛哭;宝钗亦哭得如泪人一般。就在此时,外面敲了四下云板,并传来一声悠长的悲泣:“老太太,殁了!”一屋子的人闻声皆齐刷刷的跪在地上,伤心落泪,不能自已,都“老祖宗”,“老太太”的叫起来;屋外竟也下了一夜的瓢泼大雨。

    次日,王夫人屋内。王夫人将凤姐、宝钗叫了来:“凤丫头、宝丫头,老太太的后事就交由你们两个料理罢。宝丫头,这些事你凤姐姐也曾经历过,如今让你跟着他,也学个一二三四的,但凡有不懂的地方,尽管请教他就是,可好?”宝钗答:“太太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王夫人点点头,又对凤姐说:“我知道你病才好些,可还是得辛苦你了,宝丫头在你身边也是个帮手。有什么难处,和我说就是。”凤姐面色哀然,拭泪应了,便同宝钗一道告退出来。且说如今的贾府,已是入不敷出,摇摇欲坠了,那里还挤得出多余的银子大操大办。下来后,凤姐同宝钗商量来商量去,以为贾母毕竟是一品诰命,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然若把钱都花进去,这一家老小大约也该散伙了,故只能从别处想些省俭的法子;是能省就省,也得替活着的人想不是?照旧例,将贾母尸身棺椁装殓,于宗祠设奠,停灵七日,披麻戴孝,超度祭拜,只待头七一过便出殡送葬,不再具表。

    贾母后事已毕,阖府尚处热孝之中。一日,王夫人照旧敲着木鱼念着经,忽闻有几个小丫头有事来报,便命进来说话,王夫人看他们像惜春跟前服侍的人。几个小丫头七嘴八舌,说不清楚;王夫人让不要慌张,一个个说。其中一个小丫头说道:“禀太太,今儿一早,我们小姐不见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园子上上下下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去问人,要么是不知道,要么说不清去向。太太,我们实在着急,这可怎么办才好……”正说着,却见惜春的两个丫鬟彩屏、彩儿也来请见王夫人。王夫人以为他们乃是贴身之人,便正好以此事询问。二人扑通一声跪在王夫人脚下,哭道:“太太!小姐一大早洗漱了,就执意要出府去寺庙给老祖宗诵经,我们劝不住,只得陪同。可我们在殿外等了好半日也不见小姐出来,便商量一同进殿看看,只瞧见佛祖莲台下跪着小姐,念佛合十、一身缁衣,竟已经剃度了!我们和他说话,他只管打发我二人回来,再说便不理了。”说完,那两个丫鬟并几个小丫头只是哭,王夫人听了也着实吃了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宝玉正要来王夫人处说话请安,却不想刚好在屋门口撞见此事,遂含泪转身折跑出来,一路奔到惜春住所,却见空无一人,屋中除少了两轴画外,其它的与往日并无有半点不同;宝玉对景独立,心境难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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