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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薛宝钗借词含讽谏 王熙凤知命强英雄

    且说贾母丧葬之事已过三七,未出五七;贾菖、贾菱由一干人等押着,头顶烈日,跪在凤姐院内,听后发落。屋檐下,凤姐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正神色威严盯着他二人,他二人自然跪的规规矩矩,头也不敢抬一下。一旁平儿奉茶,凤姐接过喝了一口便放下。这时门外,玉钏托着一个描金刻花朱漆托盘朝凤姐处走来:“二奶奶好,这是我们奶奶打发我给您送来的东西并给您传话。这罐子里装的是糖醋酱李子,酸酸甜甜最能开胃;这几个是稻香村才结的桃儿,皮薄核小、色红香浓、个大水润,最是好的。我们奶奶说了,二奶奶不容易,为老太太的事操劳了有些日子了,还当多多仔细保养好身子才是。”凤姐好生谢过之后,命平儿收下,又笑道:“平儿,洗两个桃儿,再拿两把小调羹来。”平儿道:“二奶奶,他们已经跪了快一个时辰了,是不是该处置了?”凤姐只道:“你这蹄子,急什么?他们跪他们的,咱们且吃咱们的。”平儿只得照做。凤姐和平儿各吃了一个桃儿,又品了些糖醋酱李子;凤姐吩咐平儿,剩下的留作以后吃,也给琏二爷尝尝。如此这般,又过了近一个时辰。

    这时,凤姐才开口问道:“如今老太太尸骨未寒,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你二人之所作所为,宁不痛煞?你二人可知错!”贾菖、贾菱岂有不知错的,皆连连磕头认罪,似小鸡啄米一般。凤姐见状冷笑一声,又问:“既已知错认罪,则赃银现在何处,还不快从实招来!”贾菖、贾菱满头大汗,无奈回道:“确已被我二人平日里挥霍一空了,实无从找去。望二奶奶明鉴。”听罢,凤姐接连朗声叫了三声好,转而一拍桌案含怒嗔笑道:“既如此,我也只得认了,谁让你兄弟二人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又是及时行乐的主儿,倒教我们这等凡夫俗子羡慕还羡慕不过来呢。来人!拖下去三十大板伺候,补齐前儿的五十大板;打完了送宗祠服杂役去。告诉林之孝家的,自今日起,停了二人的例银,其全家例银减半。”话音刚落,贾菖、贾菱即刻就被一干人等从地上拽起,往外拖出;两人又哭又喊,连求带告:“二奶奶!二婶子!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就饶过我们这一回罢。我们真的知错了,饶了我们罢。二奶奶,二奶奶……”

    一旁的丫鬟婆子见状,纷纷悄悄议论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真是不肖子孙。”凤姐扫了一眼院内,丫鬟婆子个个都低了头,不敢再言语半句,且各忙各的去了。凤姐打了个哈欠,略抬手掩了掩,遂离座转身对平儿说道:“忙了这大半日,我也乏了,你扶我进屋歇息罢。”凤姐一面说,一面将手递给平儿,二人均进了屋;将一切吵闹俱留在了外面。

    只说历经了诸如黛玉离世、贾母寿终、惜春出家等事,宝玉竟大病了一场,调养了有些时日方才渐渐好转过来。身上的病好差不多了,心里却是“剪不断,理还乱”;况宝玉从娘胎里便生就一种世所未见的痴根呆病,又有先天多情气血赋于体内;故一心只想着园子和身边尚未去了的姐姐妹妹,不管其他。这一日,宝玉独自往园子里来逛,走走停停,想到先前多么热闹的一个园子,如今竟大为萧条了,大有衰败之气象。园子中只剩稻香村和栊翠庵尚有人居住,宝玉一路走来,映入眼帘的都是空空荡荡的亭台楼阁、廊轩舫榭,不禁叹气凝眉。

    宝玉来到栊翠庵,轻叩山门,求见妙玉。不巧正值妙玉打坐入定、闭关修行之期,故未能得见;宝玉只得信马由缰的往别处去。紫菱洲、缀锦阁、藕香榭、蓼风轩一带枯荷满塘,秋爽斋门外也已蓬蒿堵径,蘅芜院内枯藤盘绕。话说就来到了潇湘馆,馆外亦是杂草丛生,萧萧索索,凄凉之意一睹便知。宝玉却迟迟不敢上前,沉思良久,才慢慢走近;透过门缝,只觉眼前似有一层轻烟薄雾萦绕笼罩,昔日苍翠欲滴的竹子现今已尽皆枯死,馆内散落了一地的枯竹叶,一派寒烟漠漠、落叶萧萧之景。

    好半日,宝玉才挪动地步朝别处走。宝玉正一路低头走着,忽听一旁有人喊:“宝叔。”宝玉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贾兰。宝玉见他正拿根草儿逗两只鹤呢。贾兰笑道:“宝叔的病好了?又进园子来逛,可是才从潇湘馆过来?”宝玉笑笑,指着鹤说:“好好的戏弄它们作什么?仔细它们啄你呢。”贾兰笑着回:“读书累了,母亲准我出来玩一玩。”叔侄二人说着,便一道儿朝稻香村走去,一路上倒说了不少话。贾兰说道:“宝叔,你知道么?咱们这个园子要关了。”此话一出,宝玉顿觉五内俱裂、天雷一震,连连问是谁说的。贾兰回道:“母亲告诉我的。想来是老爷和太太的主意。听说前儿巡夜的人抓到夜饮聚赌的丫鬟婆子,一并交到太太那里去了。”宝玉惊诧之余,两只脚只顾走路,嘴里再说不出话。贾兰自顾自的又说:“这园子里,人多了热闹,人少了清静,如今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母亲也舍不得那几百株杏花和桃花,也舍不得稻香村……”

    其一,元妃、贾母接连逝去,乃国孝、家孝两重孝;大观园本是为元妃省亲所建,又供人读书游乐;然今处孝中,理应迁出众人,上锁关园。其二,府上危难,收不抵支;且今园中人少地广,打理不便,花费颇多。其三,已出玫瑰露、茯苓霜、绣春囊等事,难保不再旁生枝节,到那时可如何是好?成何体统?脸面何在?因此上,贾政、王夫人以为,大观园是非关不可了。

    宝玉、贾兰来到了稻香村,又游玩了一会子,二人便分开了。宝玉一人走着,心下想到以后若要再进园子看看也不能够了,就止不住的落泪。宝玉忽听见身后有人叫,是袭人:“宝二爷,可让我好找。宝二奶奶说,饭已经好了,单等二爷回去一同用呢。”宝玉趁袭人还未走近,连忙偷偷的擦干眼泪,同袭人出园子回屋吃饭。袭人在一旁走,宝玉只是呆呆的跟着;袭人还纳闷呢,早上出去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子的工夫又犯呆病了,便随口关切了几句,宝玉仍是木楞楞的。袭人见怪不怪,也就由他了。

    宝钗听小丫头喊宝二爷回来了,便放下手头的账册,起身前去相迎;宝钗走到门口,就看见宝玉、袭人朝自己走来。宝钗迎上去,对宝玉笑道:“这半日又去了那里?我正好走不开,才打发袭人寻你去,到底是他有法子。来,咱们吃饭了。”宝玉还是呆呆的不答话,袭人唤了他几声,方才回过神,就只点点头。宝玉、宝钗相对而坐,袭人便吩咐人传饭,饭菜上毕,宝玉仍出了好一会子神,才端碗拿箸。宝钗看着宝玉,见他动了筷,自己也才用膳。宝钗渐渐的发觉,一连好些时日,宝玉隔三岔五就往园子里闲游浪荡,到了饭时也不知道,还须使唤袭人去叫;每每回来,都是心事满怀,人也是呆呆的,且眼圈微红、泪痕阑干,好似哭过一般。宝钗碍于顾忌,于是也不语不问。

    一日,袭人又在园中潇湘馆处撞见宝玉,说宝二奶奶让回去吃饭。宝玉虽不情愿,然也架不住袭人的软磨硬泡、连劝带哄、娇牵软推,只得跟他回去。宝钗照旧相迎,宝玉因心内不大痛快,懒懒的说:“下回饭好了我不在,你就先吃罢,不必回回都等我。”宝钗笑道:“你这个人可是忘了?我们是夫妻,那有妻子不等丈夫一同吃饭的?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既是夫妻,就该同甘共苦。”正吃着饭,宝钗才刚说过的话泛上心头,竟大不同于往日,只是这话原该出自黛玉之口;想到大观园不日将一关了之,宝玉再顾不得许多,放下碗筷,伏案大哭起来。

    宝钗见了,遂起身轻轻走到宝玉身边,缓缓抚着他的肩头。宝玉只愿身旁的人是黛玉,可如今却也不曾推开肩上的这双玉手。自己还是宝玉么?这许多的东西,恐怕只有天知道了。宝玉心内五味杂陈,哭得撕心裂肺。宝玉这个样子,让宝钗也不好受。宝玉着实哭了好一回,才平复下来。宝玉哭着对宝钗说道:“好姐姐。老爷、太太要关了这园子。太太一向最看重你,你去找太太说说情,让他别关这园子。”宝钗也是才从王夫人那儿知道此事的,只得说道:“宝兄弟,这是老爷、太太的意思,不是我能左右的。如今咱们府上,越发的难了,你就算不为别的,也该为老爷、太太想一想。虽说几个月间就生出这许多变故,伤心难过总是有的,可你也得振作起来才是。那杂书闲书只可作排遣解闷儿,还要多把心思放在正经书上,仕途举业才是正道……”

    宝玉慢慢抬起头,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错了!当初就错了!若你生就男儿身,则早可奔你的前程去,也不必囿于这琼闺秀阁之中了。若我是个女儿身……唉……求而不得矣……”说罢,宝玉徐徐站起身,宝钗的手从宝玉肩头滑落下来。宝玉整个人怔怔的,眼睛直直的,身子也僵僵的;宝钗见此,不知又是怎么一回事。饭还没吃完,宝玉拖着脚,一步一步往外走,不知去往何方,只留宝钗、袭人等在身后白白耽心。

    不出所料,还是到了关园上锁的那一日。大观园园门紧闭,李纨、贾兰已从稻香村搬出;妙玉手执拂尘,指捻念珠,携侍儿来向王夫人等辞行。宝玉闻声,忙也似的赶来,却在路上碰见妙玉。只见妙玉轻装简从,未等说什么,宝玉遂忍不住落了泪。妙玉只微微笑道:“若有缘,还会相见的。”妙玉进至王夫人屋,如何拜别不再细说。只说一番言语过后,周瑞家的在一旁说道:“妙玉师傅,车马盘缠已经备好。”王夫人则吩咐周瑞家的替自己好生送上一送,宝玉哭着闹着也要去送,王夫人只好答应。送罢妙玉,回来的路上,宝玉恰被贾政撞见,于是被贾政喝住:“你又要往那里去?镇日失魂落魄、无精打采、东游西逛!再叫看见你不务正业,你可仔细着!杵在这作什么?还不快写你的字,念你的书去!”宝玉唯唯诺诺,低头应承,大气不敢出;待贾政拂袖走后,才挪着往书房去。

    又说凤姐操持贾母后事、处置菖菱、锁大观园一应诸事,忙忙碌碌;虽有宝钗扶持帮衬,竟也难得片刻歇息。凤姐身子才将养好些,如此一来,又病倒了;期间,王夫人多次差人来探望。某夕,贾琏从外面办差回来,径直小跑朝秋桐房内急火火的钻去。贾琏进得屋去,却不见秋桐;遂转身进凤姐屋问:“你可知秋桐在何处?”凤姐闻声,白了贾琏一眼,冷哼了一声:“太太说你是个忌不住荤腥的馋嘴猫当真没冤枉你。太太同我商量着,已经将秋桐送往府外暂居时日,待孝满后再接回来。”贾琏连连问到底送到什么地方了,凤姐狭笑道:“瞧你!急得这样。人少不了你的,你可还记得尤二姐的外舍?”贾琏听了,只得干瞪眼。凤姐心下盘算道:“秋桐,秋桐。入了秋了,梧桐怎能不枯不败呢?”

    又过了两三日,凤姐正半躺在床上,平儿服侍凤姐喝药。忽闻门外小丫头挑帘喊道:“禀二奶奶,太太来了。”凤姐药正喝一半,忙向平儿摆了摆手;平儿见状便将手中的药碗放在一边案上,来扶凤姐。王夫人见凤姐就要起身,忙命躺下,不用拘礼。他二人闲聊了有一会子,只听王夫人缓缓说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身子不大好,不应再操劳了。我看明日起,你就好生养着,府上的事交由宝丫头料理罢。对牌我明日派人来取。再有,你还回你婆婆那边去。”话音刚落,平儿、凤姐俱都吃了一惊,心内说不出的滋味。凤姐强忍泪水,只得点头称是。待送走王夫人,凤姐眼泪夺眶而出,主仆二人相拥而泣。

    次日,宝钗来向王夫人晨省问安,又将近日府上的收支明细说与了王夫人;王夫人见宝钗如此贤良淑德、勤谨持家,不由得含笑点头。临了,王夫人命人取来对牌,对宝钗嘱咐道:“凤丫头身子不好,上上下下又缺不得一个协理统筹之人。你素来知书达理、老成稳重、圆融变通,下人们多服你。如今我把对牌交予你,望你能管好这个家。”说完,王夫人便将荣国府对牌递给宝钗。宝钗连连婉辞谦让;王夫人因中意宝钗,执意如此。三五回过后,宝钗只好从命,双手接过对牌。宝钗拜谢过王夫人,遂告退出来。

    屋内,宝钗一副少妇装扮,侧身坐在炕沿上,静静的看着手里的对牌。一时,宝玉进了屋,见到宝钗,一面倒茶吃,一面问道:“怎么?太太让姐姐管起家来了?”宝钗道:“近日凤姐姐身子不好,不过代管几日,往后还是要他来管的。”宝钗看了一眼宝玉胸膛处,说:“你看你,怎么又忘了戴玉呢?”一旁袭人连忙说:“大清早就要给二爷戴上的……”宝玉喝毕茶,放下杯子,插嘴打断道:“这个劳什子谁爱戴谁戴去。到如今也戴了几十年了,我偏不再戴。”袭人又要开口劝导,宝钗使了个眼色与袭人,袭人方打住。宝钗又命袭人把玉取来,宝钗接过玉,走到宝玉面前,一面给宝玉把通灵玉戴上,一面轻声说:“你又犯浑了。你好好戴着这玉,老太太在天之灵也才安心呀。”宝玉见宝钗这样,便不好再闹,只得乖乖把玉戴好。

    俗话说“饮食男女,食色性也。”贾琏顾不得许多,就往秋桐外舍奔去。不料,待贾琏来至院门外,却见两个小厮各立一边,把守院门。贾琏几次欲进都被挡在门外,无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子塞给二人,方才得入。贾琏进屋,只见秋桐躺在床上,其余别无一人。贾琏见状,正合心意,一行宽衣解带,一行如饿虎扑食一般就朝床上扑过去。待近了一看,贾琏登时吓了一跳,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床上躺的正是秋桐,然却面黄肌瘦,似有菜色,无力动弹,整个人形销骨立;一看便知是连日饥饿所致,一股无名怒火在贾琏心中升腾起来。

    贾琏一怒凤姐悍妒,二怒今儿这火算是出不了了。贾琏心想先找人将秋桐看管起来最为稳妥,忽一转念,还有一个鲍二家的,先泻了这一股火再说,遂扭头出来。何曾想,不巧又被凤姐撞见。凤姐见此,又怒又恨,又哭又闹,又喊又叫,二话不说冲上前去一通抓挠捶打;二人忙遮羞不迭。贾琏、鲍二家的赶忙穿衣束带,鲍二家的早已是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然贾琏早忍耐不住了,口中也没闲着,一口一个夜叉、妒妇的骂凤姐。凤姐便向贾琏扭扯泼闹,鲍二家的则趁隙逃了出去。可巧贾珍打这儿路过,看见鲍二家的匆匆忙忙跑出来,又闻得屋内动静,心里已知晓七八分了,遂前去劝和。

    不多时,门口传来声音:“大太太来了。”只见邢夫人进屋来,身后跟着林之孝家的并丫鬟婆子。琏、凤不敢再闹,俱都站好。邢夫人看贾琏、凤姐各都发髻散乱、面带怒容,且凤姐面庞泪痕未干,遂开口说道:“听人说你们两口子这儿热闹得很,我正好无事,便过来看看。说说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未等贾琏开口,凤姐便带着哭腔抢白了一番。邢夫人疑道:“那个鲍二家的不是早就吊死了么?怎么又来个鲍二家的?”林之孝家的回:“回大太太,这个鲍二家的原先是府里那个糟头厨子多浑虫的婆娘,多浑虫害酒痨死了,可巧鲍二续娶的女人也病死了,她又嫁了鲍二。”邢夫人脸一沉,指着贾琏:“你就欠你父亲揭你的皮!给了你个秋桐,你还是这么得陇望蜀的!怎么就跟那个鲍二干上了?他的女人就这么香?他娶十个你也沾他十个?”众丫鬟婆子好不容易方才忍住没笑喷出来,皆暗暗交递眼色。

    邢夫人问贾珍:“听说这鲍二是你们府里的?这种人还留着他做什么?还不打发了他?”贾珍陪笑道:“琏兄弟这档子事是好几年头里的话了,这几年并没有……”邢夫人冷笑一声:“我不管你们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我今儿索性把秋桐带回去,省得今儿空着明儿守着的,越发连个厨子老婆也不如了!好歹跟着我,还短不了她的月钱!”话到此处,凤姐一下咬住嘴唇,暗暗皱眉,脸色铁青,心说不好。邢夫人:“秋桐呢?把他找来!”贾琏立起身来,上前打了一躬:“儿子已着人把他看起来了。”邢夫人:“你说什么?”贾琏:“有人命案子,要找他对证!”众人听到此处,无不惊愕。邢夫人惊道:“什么?人命案子?”贾琏道:“三年前,儿子为子嗣艰难,经珍大哥哥说合,娶了珍大嫂子的妹子尤二姐。好好的一个人,刚刚半年,就不明不白的死了。”邢夫人问:“不是说得了痨病么?”贾琏冷笑一声:“这是别人混老太太的话。漫说他从未得过痨病,就是真得了痨病,那有这么短时候就死了的?”

    邢夫人又问:“这与秋桐有什么相干?”贾琏道:“先容儿子将西府里的太太并珍大嫂子请来。”邢夫人点头应允,贾琏遂即命人去请。凤姐额头渐渐渗出颗颗汗珠,却见贾琏似有得意之态,只能心中暗恨。待王夫人、尤氏来到,贾琏朝门外一招手,两个小厮遂着带着秋桐进门。秋桐自被贾琏看管起来后,饮食不缺,较之先前已好多了。秋桐扑通一下跪倒在邢夫人面前,哭道:“太太救救我!”邢夫人刚要开口,贾珍站起身来:“大太太,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邢夫人正迟疑,贾琏盯着秋桐:“说!尤二姐那点儿对不起你了,你那样作践她?”秋桐泣道:“可干什么非说我冲了她?”贾琏责问:“谁说的?”秋桐:“善姐告诉我,算命的说,尤二姐是让属兔的人冲了,可着这些人,只有我属兔。”贾琏朝门外吩咐:“带善姐!”一小厮应声推着善姐进门,贾琏喝道:“跪下!今儿问你的话,有一句说得不实,就先揭了你的皮!说!那个算命的说你尤二奶奶是让属兔的人冲了?”善姐跪着哭个不停,贾珍不动声色的斜睨了凤姐一眼,只见凤姐脸色惨白,强作镇静。贾琏:“不许哭!说!”

    善姐哆哆嗦嗦:“不是算命的。是二奶奶让我编出来骗姨奶奶的。”凤姐噌的站起来,指着善姐:“胡说!”贾琏问:“你尤二奶奶是你服侍的不是?”善姐答是。贾琏啪一拍桌子:“你是怎么服侍的?”善姐哭求:“二爷饶了我吧!都是二奶奶吩咐我的。”凤姐指着善姐:“你……”贾琏转身对着邢、王二夫人打一躬:“尤二姐之死,二位太太明鉴。”二位太太一时不知所措,你看我我看你。凤姐朝王夫人落泪:“太太。”王夫人望着凤姐,竟也说不出话来。贾琏再诉道:“二位太太,还有一条人命!”邢、王二夫人登时一震,满屋丫鬟婆子嘁嘁喳喳起来。贾琏喊:“兴儿、旺儿!”二人应声进门跪下。贾琏命兴儿:“那件事,旺儿怎么跟你说的,再说一遍!”兴儿磕了个头:“旺儿说,二奶奶命他想办法把那个和咱们打官司的张华弄死。”邢夫人先是一惊,又命旺儿从实说来。旺儿磕了个头:“二奶奶打发奴才找张华,给了他银子,让他到都察院告二爷‘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王夫人骇然,遂问凤姐:“什么?真有这样的事?”凤姐却无甚回话。旺儿:“后来,二奶奶又指使张华告东府的小蓉大爷。”邢夫人冷笑着瞥了凤姐一眼。

    旺儿又回:“小蓉大爷托人说了,才把案子结了,又给了张华百十两银子……”邢夫人:“别绕这么远了,张华是死是活,快说!”旺儿又磕了一个头:“二奶奶怕张华日后把事情给张扬出去,就打发奴才或是诬告张华做贼,或是暗中算计,务必把张华治死。”王夫人问:“那个张华死了?”旺儿:“奴才想,人已走了,何必大动干戈?奴才就在外头躲了几日,回来回二奶奶说,张华被劫道的打死了。”凤姐竟冷笑一声:“旺儿!你得了多少银子?编出这些个话来!”贾琏命带张华,只见张华进门,凤姐惊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神情惨变,立马扑通跪在王夫人面前:“太太!求念在我为这个家勤勤恳恳,日夜操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饶恕我这一回罢!”王夫人左右为难,犹疑不决,只对凤姐叹道:“你呀!实在是糊涂!”邢夫人一旁说:“太太,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贾琏从怀里掏出一封预先准备下的书信递给两位太太,邢、王二夫人接过一看,竟是一封休书:

    休书

    王氏熙凤,有夫贾琏,因其泼辣悍妒、口齿多言、蛇蝎心肠、伤人性命,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立约人:贾琏

    ××年××月××日

    凤姐从邢夫人手中接过休书阅毕,登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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