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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 狱神庙茜雪慰瑕玉 菜市口秋芳赎尘钗

    牢狱之灾,度日如年。狱卒又来打饭来了,牢里众人早已是嗅味作呕,实在难以下咽了。这时门口来了几个人手里提着东西在和牢头说话,说话之人是一男子,只见他将一锭银子偷偷塞到牢头手中,压低声音说道:“牢头大哥,一点意思,不成敬意,这就当小弟孝敬您和几位兄弟的酒钱。行行好,准我们进去片刻。”那牢头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看了看来人低声说:“小子,上道儿。切勿耽搁过久,不然兄弟我难办。兄弟们,让这几位进去。”说着,就掏出钥匙开门。男子抱拳道:“了然,了然。多谢多谢。”待来人走近,宝玉等方才看清打头的是贾芸和小红,另几位是林之孝两口子和并几个仆人,手里拎着的都是食盒儿。

    来者原是给牢里人送饭的,众人见了无不感激慨叹,这真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贾芸、小红来到宝玉、宝钗跟前伺候用饭,贾芸开口说道:“宝叔,宝婶,委屈你们了。”宝钗听了这话,转过头去偷偷流泪。小红悄悄拉了拉贾芸衣袖,看了贾芸一眼,贾芸回过味来:“嗐!不说那些。”宝玉看见贾芸、小红之间如此,遂问道:“你们俩这是?”小红脸上登时飞红一片,贾芸笑道:“我俩成家了。”此刻,小红脸更红了。未等宝玉回过神来,宝钗端起酒对他二人笑道:“这是好事儿!”宝玉、宝钗各自敬了他二人一杯。

    另一边,林之孝两口子伺候平儿、凤姐吃饭。凤姐全无心思,就只问巧姐在外边如何了。见林之孝两口子支支吾吾,凤姐急的连连追问,林之孝家的眼见无法,只得沉痛回道:“二奶奶,巧姐被他舅舅和家庙里值守的贾芹给卖了!”凤姐的碗哐啷从手里掉下,碎了一地,人都怔住了,好半晌才又问道:“卖到那里去了?”林之孝家的想了一阵:“听说是给卖到瓜州花楼来的人伢子手里,那家花楼就不知道了。”凤姐顾不得许多,张口哭了出来;平儿抱住凤姐,也流了许多的泪,二人哭作一团。宝玉、宝钗、贾芸、小红也是心疼,连忙来宽慰劝解。赵姨娘听那边动静,撇嘴一笑,心中暗自得意。牢头进来催了几声,贾芸、小红等收拾完毕,就要走了。贾芸说:“二婶子,宝叔,宝婶,你们多多保重!明后日我们再来探望你们。”别过之后,贾芸一行人从狱神庙出来。

    雪夜,寒风呼啸,无孔不入。狱神庙因年头久远,一些地方已经破败,冷风袭袭灌入,牢里人恐难捱过这一冬了。宝钗、麝月、莺儿三人围坐一处呵手,平儿、凤姐手握住手,宝玉卷一片破草席独自向着一盏昏昏暗暗又飘忽不定的油灯拢手取暖。宝玉耳边仿佛传来几句好似村口老妪的声口,心中竟不曾忘记。宝玉站起身,扶着栏杆往外看,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乡野老妪拉着一小孩儿,竟是刘姥姥与板儿。宝玉开口叫道:“姥姥!刘姥姥!”才叫出口,宝玉就哭了。刘姥姥拉着板儿过来,宝玉这时头发也脏了乱了,胡子茬也长了,脸上也有一道道泪痕了。刘姥姥见到宝玉并牢里众人,也抹眼泪儿:“哥儿,你受苦了。”宝玉哭的愈发伤心了,其余人见刘姥姥冒雪前来探监,亦哭的不成声了。

    刘姥姥一面让板儿给各位哥儿姐儿磕头,一面连连作揖泣道:“原想着大过年的也来府上拜个年,可今年大雪封山,路不好走,耽搁了些日子。好容易到了府,眼前只剩空荡荡……唉!我打听着才找了来,竟到了这……唉!这是个什么年头,好人不得好报,老天爷他怎么就不开眼呐!”凤姐等都叠声让板儿起来,快别如此了:“败了,都败了。现如今我等俱是阶下囚,生死未卜,不值当这样。”刘姥姥道:“快别瞎想!几个哥儿姐儿福大命大,定会遇难呈祥,逢凶化吉的。”刘姥姥和板儿把穿的、垫的、盖的、吃的都拿了来分于众人,宝玉等人千恩万谢,深觉凭三两微薄之言语不能报其恩情于万一。凤姐含泪接过刘姥姥递来的东西,扑通跪倒在地,哭求道:“姥姥,还望您老人家搭救巧儿!”刘姥姥见了,一面急忙欠身去扶凤姐,一面说:“我的佛祖!快起来,快起来,折杀老身了。”凤姐没有起身,仍旧泣道:“姥姥!求您老帮我这一回罢!”凤姐将巧姐如何被送出府,如何被那狠舅奸兄卖到瓜州妓院花楼之事告诉刘姥姥,求刘姥姥可怜可怜巧儿,搭救其于水火。刘姥姥怎想竟还有此等事,一手擦了眼泪抹了鼻子,说道:“我老婆子就是豁出这条老命去,也要找回巧姐儿!”刘姥姥看见凤姐以头抢地,连连磕头,忙跪了下去拦凤姐,好容易才给拦住了,只见颗颗血珠已从凤姐额头渗出。刘姥姥心疼,眼泪直流,口里直说:“不哭,不哭。”又是一场生离死别,血泪交融之后,牢里余人目送刘姥姥离去。

    一日,来了一个当官模样的,身后跟着一名狱丞和几名狱卒。那人问道:“谁是王熙凤?”狱丞用手指了指破草席上一人,当官的又说:“来人!给我带出来,押回原籍金陵指认罪产!”兵丁得令,打开牢门把凤姐从地上拽起来,欲拖出牢门。谁知凤姐登时奋力甩脱开推拉他的两名官兵,朗声骂道:“你们是什么东西!竟敢来拉扯我!我自己会走!”来人一时被此等气势给镇住了,皆为之一愣,凤姐戴着枷锁镣铐昂首挺胸出了牢门。凤姐身后,宝玉抓着牢笼栏杆哭喊:“凤姐!凤姐!凤姐……”平儿叠声哭喊:“二奶奶!二奶奶……”凤姐回头笑笑,转过身渐渐走远。狱卒验明正身之后,将凤姐押上囚车,扬鞭赶马朝金陵方向而去。

    出了城,路经青枫林,已是黄昏日落时分,寒风穿过树林,不时传来阵阵呜咽悲鸣,闻之令人胆寒。当中一名狱卒悄声道:“往年间听老人家说,这一带常有阴兵借道、厉鬼杀人、无常索命,死了不老少人,久而久之就成了个乱葬岗,据说这儿的白骨都堆成山了,一个个的姓什么叫什么,那里人氏早都没人记得了!”其余几个经他这么一说,一个个都颤如簸米,抖似筛糠。凤姐在囚车上也依稀听得他们谈论,心下里却是蔑之一笑:“可笑!那有什么阴司地狱报应。还是刑狱大老爷们儿呢,过会子该尿裤裆了。”一名年纪稍长几岁的说道:“别整那些有的没的,抓紧赶路是正经。前头不远处便是白杨村了,今晚到村里投宿一宿,明日还得上路呢。”一队人正埋头赶路,正前方平地上竟无缘无故刮起来一阵小旋风,愈刮愈大,给几个官兵都看呆了。登时这股不明之风倏的移了过来,将囚车、凤姐一并给卷进去;押送之人本就心有戚戚,见到这般景象,连忙四散到一旁。

    又说旋风之内,凤姐恍恍惚惚之间,眼前竟又唱又跳来了两个似人非人模样的东西,一黑一白,头戴又细又长的尖尖帽儿,皆持脚镣手铐。黑那位名范无咎,面容凶悍,身宽体胖,个小面黑,手执一面招魂牌,帽子上歪歪扭扭写着四个字——天下太平。白那位名谢必安,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口吐长舌,耍着一根哭丧棒,头上官帽潦潦草草写有“一见生财”四字。白无常从袖子中掏出一本账本样的东西,翻了几页,先尖声尖气的说道:“王氏熙凤,原金陵人氏,现居住京都长安城,现年二十有八,阳寿已尽。经十殿阎罗批示,勾销生死簿姓名,锁魂拿魄,押往阴司地府,清算世账,听候发落。卒!”白无常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支笔,只见他顺手在本子上一勾,对着凤姐阴阴的笑。凤姐也管不了许多,哭喊道:“你们是什么人,要作什么?”外面站在一旁的狱卒听见囚车之上犯人喊叫,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个个心说:“这荒郊野岭的,除我们外,那里还有什么人!”凤姐又听黑无常厉声朝自己嘶喊道:“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说不信阴司地狱报应,我们哥儿俩儿今儿就带你去见识见识!多说无益,拿命来!”说罢,黑白无常就来锁拿拉扯,这时凤姐嗓子像被掐住一般,连半个字都吐不出,只是不住的流眼泪儿。

    不多时,旋风凭空散去,凤姐头低着,一动不动,眼睛瞪得鼓鼓的,似乎要崩出来,嘴半张着做哭喊状,面如泪洗。那几个狱卒想起刚才的话,又看见眼前这不明不白的惨死状,早吓得魂飞魄散了。他们中有一个年纪轻胆子大的,把刀拔出来,试着朝囚车走去,立在原地那几人都悄声叫他回来,你命不要了?他迟疑片刻,遂伸手探了探凤姐鼻息,转过头对那几人说到:“没气儿了!死了。”官兵们趁着太阳还没落山,把囚车上围着挡风的草席子拆下来,将凤姐尸身裹好,又扯了段麻绳将其捆牢。两名官兵在雪地下拖着凤姐尸身走了好一截路,找了个尚且之地,草草掩埋。眼见太阳落山,几个兵丁急忙朝村子方向赶,不愿久留此地,只盼找到人家借宿一夜,次日回衙复命交差。

    再说狱神庙,宝玉悄悄把怀里的玻璃绣球灯小心取出,只管呆呆的盯着看,历历往事浮上心头。不巧被一狱卒看见,那人满身酒气,指着宝玉喝道:“那是什么?拿出来!”宝玉忙把手中之物往怀里藏,贾环偷偷伸手指指宝玉胸口,那人明白过来,把一张饼扔到贾环跟前,贾环立马从地上拾起饼狼吞虎咽的啃。宝玉说:“来时不都教你们给搜了个遍,抢了个干净,还要什么!”那人一行说,一行撸袖子摸钥匙来开牢门:“还敢顶嘴!爷让你知道知道老子是谁!”宝玉那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哭了出来。宝钗亦被吓到了,却只能为宝玉暗暗悬心,泣道:“宝玉,宝玉……”宝玉节节退缩,那人已经开门进来,一把抓住宝玉的领口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抬手就劈头盖脸打来,宝玉挣扎不住,只剩哭喊。宝钗听见心如刀绞,哭出声来。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凭空而现,拉住了拳头。宝玉头上脸上多了几处淤青和挫伤,嘴也肿了。慢慢抬眼,一位姑娘映入宝玉眼帘,姑娘身披一袭白绒镶边儿的红斗篷,如云般的发髻之上还有三两朵雪没化。姑娘另一只手拿出几颗碎银子送到狱卒眼皮子底下:“牢头大哥何必动怒呢,这是孝敬您的酒钱。”那人见钱眼开,又是个酒鬼,听见这么一说,松开宝玉,自然高高兴兴拿了银子去换酒吃。

    宝玉只觉眼前人似曾相识,但说不上来是否以前在那里见过。宝玉想不了许多,趴在地上哭,手里仍紧紧握着那盏玻璃绣球灯。姑娘见狱卒走了,跪下来握住宝玉的手,看清宝玉被打成这样,泪珠似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姑娘强忍悲痛,宽慰劝解了宝玉好些话,又取出备好的药给宝玉一点点轻轻敷上。正上着药呢,宝玉觉察疼痛好似已经轻了许多,渐渐止住了泪:“敢问姑娘是?怎么我记不起你来。”姑娘的手似乎停了一下,又接着给宝玉上药,轻声说:“宝二爷,我是茜雪。”宝玉听了这个名字,忽的一怔,遂即记起那年在府上,因一杯凉了的枫露茶,致使一个名叫茜雪的小丫头被撵走。宝玉想到这里,看着给自己上药的茜雪,眼泪欲夺眶而出。不等宝玉落泪言语,茜雪便柔声说道:“二爷,别哭,不然药就白上了。”又说:“我不曾怪二爷……只望二爷还是改了罢,不然将来可怎么处呢。”宝玉愈想忍愈发忍不住,眼泪还是不争气似的掉下来。茜雪也偷偷拭泪,连忙关心:“好二爷!见了这样让人心疼呢,别哭。有我们呢,会好的。”宝玉那里听得了这话,哭得越发伤心了。茜雪忙咽泪装欢道:“坏二爷!敢情净是同我们姑娘家家的做对,不让哭还哭,都哭成只小花猫了,一张大花脸,丑死了,也不害羞。”茜雪说完,伸着食指在脸颊处比划几下,调笑宝玉。宝玉见他这样,被逗笑了,一时竟忘了疼;才笑没几下,又哎哟哎哟的叫起来。茜雪看见觉得好笑,用手掩了嘴嗤嗤的笑。宝玉听见茜雪笑自己,顾不得疼,也笑了,一会子又哎哟起来。

    时候不早了,然茜雪不知如何对宝玉开口,却又不得不开口,恰在此时,狱卒来催茜雪赶紧离开。茜雪缓缓站起身说:“二爷!记得我的话,我走了。说罢,戴上帽子拢了斗篷,转身朝门外走。宝玉为强忍眼泪,按下心头往日的种种伤心事,只想刚才的嬉笑顽闹,望着茜雪的一片身影没入飘扬纷飞的大雪中。”

    宝玉、宝钗等人已被关押了半月有余,牢里的人是越来越少,有被释放的,有充军发配的,有冻死饿死的,还有插标被卖的。这日,牢里呼啦啦来了一队官兵,宝玉知道他们又要来拉人去菜市口卖了。官兵站定,遂招呼狱卒来打开牢门。牢门打开,官兵进入后,领头的发话:“所有女犯速速站作一排,不得迟误拖延!”宝钗、平儿、麝月、莺儿等主子丫鬟纷纷站了一队,皆是面容憔悴,愁云惨淡。宝钗等人被戴上手铐脚镣,官兵又拿了一根绳子将他们手腕依次拴住,连作一串,且脖领子后面都被插上了一根稻草标。手续完毕,人犯被押出牢房送往菜市口叫卖。宝玉一面从栏杆里伸出手,一面哭喊:“宝姐姐,平儿姐姐,麝月,莺儿……”宝玉望着他们哭,他们也望着宝玉哭。宝钗顾不了那许多,拉住宝玉的手:“宝玉,你要好好的。”官兵见有人阻拦执行公务,一把将宝玉、宝钗给拉开。宝玉望着他们,只有哭。

    押送犯人之官兵来到了菜市口,张榜贴告,标出底价,开始叫卖,出价高者得。其底价高低,乃由被卖人之身份、年齿、容貌、体格等统而定之。然所立多时,观望议论者众而实买者寥。皆因其原为贾府主仆,而今贾府坏了事被抄家,来往之人多心怀忌讳,故不敢轻妄贸之。来了好半天,方才有一人前来细询议价,指明要买平儿。来人是一男子,通身的气派,想来家境不俗。议好了价钱,书记将拟好的卖身契拿给那人过目,那人看了看,提笔在买家处填了三个字——冯子英,又从怀里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一并递了回去。那人接过,点清钱款,又在卖身契上加盖了印章,自留一份,卖家回执一份。钱货两清,冯子英领了平儿走了。看见竟有买家,围观之人皆议论纷纷,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对身边人嘿嘿笑道:“张三,你看看人家,说买就买,眉头都不皱一下。你什么时候也去买他一个,娶回家做老婆。”那人亦嘿嘿笑道:“好你个李老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钱不钱的倒在其次,我可不想惹祸上身。不过你还别说,这小娘子一个个长的怎么就那么水灵!买个把个那里够,老子要有钱,都他娘的给买了当老婆,夜夜做新郎。”张三听了这话,愈发笑个不停,直捂肚子:“说到底还是没钱。退一万步,就算你有这个贼心,可你有那个贼胆吗?你家里那个现成儿的能饶得了你。”

    只见人群中出来一个女子,二话不说来到书记跟前,填了表交了钱,拉着宝钗、麝月、莺儿就走。观者见状,更是炸了锅,李老四问张三:“这也是买回家做老婆的?”女子拉着宝钗等人穿过人群,上了一辆马车。上了马车,女子拿出那三张卖身契,当着宝钗、麝月、莺儿的面,三两下给撕碎,又用火烧没了。宝钗小心问道:“敢问尊驾何人,为何如此?”女子笑道:“想必你就是宝钗妹妹罢。我名叫傅秋芳,宝玉大婚之时也给我下过请柬,赶巧当天身子不适,未能前来赴邀,实在悔憾。”又说:“我素来听闻宝玉待女孩儿们的心思体贴是一等一的,却不曾相见,故向来在心里遥遥敬重他。近来知道府上遭难,今日撞见了,略出绵薄之力罢了。”又问:“宝玉他还好么?”那人说完,宝钗依稀想起宝玉曾对自己提起过一位叫傅秋芳的姑娘,言语里亦满是敬重。宝钗听起他问起宝玉,只得含泪说道:“多谢姐姐还费心记挂着。宝玉他还在牢里。”傅秋芳听了,关切道:“妹妹快别太伤心难过了,作贱坏了身子这可怎么得了。几位还是先到寒舍暂且安顿下来,再做计议罢。”宝钗等擦了擦眼泪,点头答应。宝钗又道:“今日若非承蒙姐姐出手相救,我们主仆怕是要……姐姐之恩德,我等定当竭力报答!”说着,宝钗主仆就要跪下,傅秋芳见状连忙搀住宝钗:“妹妹,两位姑娘,你们快莫如此!”扶起宝钗主仆,傅秋芳亦拉着宝钗的手洒泪诉道:“妹妹,你受苦了。”此刻,宝钗恨不能把这辈子的眼泪都给哭出来。

    宝钗等在傅家安顿下来,两三日后,宝钗携麝月、莺儿回到薛家探望,进得府里去,一路之上,冷冷清清,人烟稀少。宝钗来到薛姨妈住所,看见房内除几个丫鬟婆子外,有两人在床前侍奉,是薛蝌和岫烟。他们听见动静,看见原是宝钗回来,薛蝌、岫烟同宝钗寒暄了一会子,仆人们也都流泪:“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宝钗却见薛姨妈闭眼躺在床上,轻声问:“妈这是怎么了?”佣人们只是抹眼泪,薛蝌说:“表姐,姨妈听说贾家的事后,日夜为你悬心,不久就病倒了。我和岫烟恐下人们照顾不周特来侍奉,还有就是等你回来。”宝钗:“辛苦你们了。大夫怎么说?”薛蝌、岫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薛蝌只说:“姨妈在病中时常念你的名字。”宝钗跪在榻前轻声说:“妈,我是宝钗呀,我回来了。妈。”好一会子,薛姨妈才睁开眼,看见女儿,提着一口气说道:“宝钗,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你,你受委屈了。”宝钗的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薛姨妈费力抬手,抚着宝钗的面庞,抚着着宝钗的头:“我的儿……”未等说完,薛姨妈的手忽的滑下来,眼睛也闭上了。宝钗顷刻间泪如雨下,抱住母亲:“妈!”观者睹之无不肝肠寸断,哭的哭,劝的劝。而后,宝钗亦知晓了哥哥薛蟠之死讯,又整整哭了一夜。

    薛府上下皆披麻戴孝,为操办薛姨妈后事奔忙,详细事宜如何,不再具表。宝钗回府后自当总理家事,故薛蝌夫妇辅之。宝钗日日对着账目,除去平日用的、大婚花的、哥哥案子活动的、母亲寻医瞧病的、后事花销的、亏损欠债的、救宝玉要用的之外,账上已是出多入少。因此上,宝钗只能将薛家在京中的其余房产尽数变卖,方才还清了债,有了些钱。一日,宝钗主仆携了礼前往傅家登门拜望,一则再谢傅秋芳,二则还上赎身钱。宝钗、秋芳二人见了面,说了好一会子话,还有不少是体己。然秋芳执意不接孔方,几人三辞三让,临了宝钗说:“姐姐若只管执意不收,那就是不肯认我这个妹妹了。”宝钗等将钱还了,辞别秋芳回府。大小事才料理清楚,宝钗、麝月、莺儿装了吃的喝的,包了干净衣服去狱神庙看宝玉。一行人冒雪赶到狱神庙,只见里里外外空空荡荡,全无一人,不见官兵,也不见宝玉。话说宝玉身在何方,前路究竟如何?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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