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九月初九的月光

    重阳节的前一天下午，陈菊东偷偷地回到老家。说偷偷自然是指没有预先通知家人。当时的通信并不是很发达，虽然出街打个长途电话不难，但通常情况下能省则省，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想给她们个惊喜。

    回到家，原来弟弟陈见南也早就回来了，妈妈见到陈菊东颇感意外，但毕竟就要过节，见两个儿子都回来了也非常高兴，于是做了很多他们喜欢吃的菜。吃过晚饭，刚放下碗筷，弟弟陈见南就一缕烟地溜了，说是回校上自修课。虽然下学期才高考，并且今天是星期五，但陈见南如此勤奋自然是家人所乐见的。陈菊东和外祖母聊了几句之后也说出去走走，便出了门。自从儿子外出求学，他要出去玩，父母已经不再干涉。他父亲倒希望儿子多点出去，能有些铁一般牢固的真正的好朋友。以前见两个儿子经常呆在家里，多少有点担心他们将来连朋友都没几个。他父亲这几年下海闯荡，深知道出到社会谋生做事业，人脉关系和朋友圈的大小是多么的重要。看到大儿子出外求学变得有所外向，学会交际，心里也很欣喜。

    陈菊东的目的地就是陆璇的照相馆。一路上他的心情忐忑，怕去得太晚陆璇早就和人约好了，或者根本就已经出去。又想到见到她的种种情形，心情激动怦然。

    到了照相馆，只见陆璇正在店里忙着，她见陈菊东来了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喜，只是轻盈的露出个微笑，说了句“你来了。”而唐慕莲却是很意外的样子，以夸张的表情叫道：“帅哥，你怎来了，不用上课吗？”陈菊东说，明天是星期六，而今天下午又没课就回来了。然后问她们吃过饭没，有什么节目没有。唐慕莲边帮陆璇的手剪裁照片边回答，没有什么节目。她一向是听陆璇的。陆璇悠悠然地做完手上的工作，决定多过建议地说，“不如，我们去登高吧。”唐慕莲兴高地赞同。而陈菊东难道不就是想约她们登高的吗？他说正有此意，欢喜的神色洋溢于脸。

    他们这里的习惯，就是重阳前一晚去登高而且最好半夜上山，然后到了第二天的零时才下山这叫行大运，祈求接下来的一年里有好运气，遇事能得心应手，顺顺利利。他们要登的这座山在省内算是名山，属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号称“北回归线上的宝石”。陈菊东以前听地理老师讲过，地球上北纬30度的位置上几乎都是沙漠或者海洋，这里却是个亚热带雨林带，山里山外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而这山出名不止是林深路幽，山涧清泉，风景秀美，它还是省内四大佛教胜地之一，很多人慕名而来拜佛求缘。

    他们所在的地方离那座山并不远，坐中巴十几分钟或者走路四十多分钟就可以到达山脚的石牌坊前。当晚人多车少，很多经过的车根本挤不上，他们好不容易坐车来到山脚。这时已经接近十点，却是登高的最佳时辰。上山的路上人头涌涌，摩肩接踵，陈菊东责无旁贷地做起了护花使者的角色。这不是他希望的吗？他乐于此，因为这角色是只有某种人方可享有的权利或者义务，比如丈夫又或者男朋友。他不时地走在陆璇和唐慕莲前面挡开拥挤过来的人特别是男人不要让他们挨近她俩，为她俩开路为她俩护架。陆璇一直含着笑似乎也乐意享受这种待遇，使得陈菊东有种被默认那种关系的感觉，至少，此时可以暂且享受这种权利，心里油然而生地冒出一种男子汉的英雄气概。

    人们登高的目的，一般是到位于山腰处的那座名刹烧香拜神。许完愿后就由另一条路下山，这样算是转了一个大运。所以在寺庙前特别多，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拥挤和穿插他们才到达目的地。陆璇和唐慕莲也学模学样地站在大雄宝殿的香炉前烧香并默默许了一翻愿。休息了片刻之后，他们认为其它殿堂没必要一一去礼拜，遂逆着人群的主流挤出寺院，因人们没有统一的出入路线，反正都往寺里柔聚集。虽然他们下山还算早，但上山游人没减少而下山的越来越多，似乎更拥挤，他们无法交谈，只能像上山时那样，随着几乎人贴着人的洪流下了山，最后走到一条修好不久的水泥大路上。

    此时已是零晨一点多，很难等到还营运的小巴，陈菊东他们选择走路回去。

    这些年随着国家的经济改革政策陆续出台，各地的经济前景一片大好。当地城市规划在他们镇上成立了一个新区，这里将会成为一个新市区。很多新街道在原道路上延伸了几倍，其中就有一条新马路由镇的边缘沿着江边一直修到了风景区。

    沿着这条新街道走回去，环境虽好，却远很多。三人默契地舍近求远，似乎都不想那么早就分别回家。

    此时天色正好，月亮弯弯象挂在天空上的船形灯，悠悠地将他们三人的欢欣喜悦投影在白色的水泥路面上。

    陆璇在陈菊东和唐慕莲之间，他们肩排地走着。

    走着走着，陈菊东和陆璇的手偶然会无意中碰到，在几次的碰撞之下，陈菊东心中擦着了火花。再青涩的果实，有心酝酿的话到最后总会发酵成醉人的玉液。那种萌芽而出的爱的冲动让人无法抑止。趁着月色，陈菊东不动声色地试图捉陆璇的手，想牵住她的手。没想到，每每两人的手刚接触到，她却轻轻缩开。他感觉陆璇的手就像水中的鱼儿，明明就要捉住但一碰到就游走了。试了几次都是这样。陈菊东就知道这是她有意闪避，她在拒绝。于是，他放弃再捉她的手，并干脆双手抱在胸前，只是默默地走路。

    过了好一会，陆璇和唐慕莲聊完一个话题后，陆璇说：“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突然闷闷不乐了。”

    唐慕莲说：“是吗？大哥，是说你吧。”她向前倾身侧脸绕过陆璇对陈菊东笑了笑，说“刚登山走了个大运下来，理应开心才对啊。”

    月光之下，陈菊东无遮掩地红了一下脸，无可否认地说“嗯......可能是......因为有点累了。”

    “谢谢你啊，帅哥，今晚陪我们一起上山。”唐慕莲说

    “不用客气，我也玩得开心啊，要说谢谢，我更应该谢谢你们，有两位美女陪我一起登山夜游，哈。”显然那是干涩的苦笑

    “可是，姐说你闷闷不乐啊，我现在也觉得。”唐慕莲笑笑说，身边的陆璇用肘轻碰了一下她。

    菊东仰望了一下天上的月亮，说道：“是吗？哈哈！这都看出来啊？可能是月亮不够圆吧，要不，就是个完美的夜晚了。”明显是个勉强的说词。

    “大哥，你可真是多愁善感。”

    “也许吧，不过当知道一个愿望如此快地破灭，谁也难免会有失落感。”一时抒发的情感，陈菊东觉得有点失言了。

    “你刚才许的是什么愿啊，这么快就知道不能达成？”唐慕莲又笑了，好奇得穷追不舍。

    陆璇也笑笑，接口说：“是不是那个愿望有点坏，有时候坏的想法往往容易败露。”

    唐慕莲再次侧脸瞟了菊东一下，婉然笑道：“那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啊？”

    “呵！不伤天害理地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你说，坏吗？”菊东觉得陆璇是有意取笑，有点气愤，“把别人往坏里猜度的做法才不见得好吧？”

    陆璇不好意思了，她一时语塞只觉的脸烫，心想那样笑他确实不对。

    唐慕莲不明就里，她说：“哥，你刚才求的愿望是什么？大学已经考上了，离工作还远着，目前用不着求学业事业有什么好运气，一定是想快点结上好情缘吧，有遇上过心上人了吗？”

    陈菊东苦笑道：“遇上又怎样？有句话叫：我将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他方，哈哈！”然后出于自嘲地对天呼了一口气。

    唐慕莲虽比陈菊东和陆璇小一岁，也许早出来工作的女孩都比较早熟，这话似乎也说中了她的心事，于是她也沉默了。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默默走路。

    虽然前后不远处也有三三两两的游人，但只见人影而眇无声色，刚才闻得到的欢笑声都停息了，似乎都在思想着今晚许的愿，祈盼尽早实现。深秋的夜晚万籁俱寂，清凉的风从后面的山上吹来，仿佛将他们的影子都拉扯长了。

    此时离镇上已不远，前面的民房暗淡灰默。陈菊东也就放下了刚才的高傲，双手垂了下来。

    走了没几步，无意中又碰到陆璇的手，这回，她没有刻意避开。和她的手碰撞了几次，陈菊东只觉得他和她的手非常贴近，垂手可得。他那将死的心又燃起了希望，于是松张手掌，此时陆璇轻摆过来的手正好触到他的掌心，他赶紧手掌一收将陆璇的手捉住了。陆璇的手是那么柔软、光滑，就象这时西江里的月光。一时间陈菊东错以为在梦中，他紧握她的手，生怕脱手后再也捉不住了。而她也不再抽离，任他握着。他忍不住转面看她，只见月光中她娇柔的脸抿嘴含笑勇敢而坚定。

    陈菊东和陆璇心照不宣，暂不让唐慕莲知道。两人欣喜、激动又若无其事地默默地牵着手回到陆璇照相馆门前。天色已经开始发白，他们就道别各自回去休息。

    回到家，陈菊东兴奋得舍不得睡。他把这晚的从上山到和陆璇分别期间各个美好浪漫的情节，以及月色之淡雅，江水之清平和每个陆璇婉约温柔的神情回忆了几遍。

    直到倦意重重包围，他才缴械投降，抱着这梦一般的事实甜甜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