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续命

    “空灵的曲音里明明流转着备受煎熬的思念,却被你强行压制在指尖,营造出绝情绝欲的假象。”

    “此言差矣。我本世外之人,自不须惹红尘之事,何来假象之说。”

    “因为……”来人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说:“……你的琴里有凡情愁结。”

    “琴与听者听,言由论者论,众说纷纭,各凭心境。”

    “那你又为何在琴中结下封印,让世人都无法听到你真正的琴音。”

    “所有人都说我的琴声冷,那你以为呢?”

    “冷只是伪装。”

    玄心愠怒地抬起头,一柄长剑自掌心幻化而出,不由分说,挺剑直朝来人刺去。泽诺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一丝痛苦自眼底滑过,消没……

    剑尖至泽诺面门,玄心腕处陡转,剑锋偏开,刺向别处。收剑,玄心愣愣地执剑独立,她模糊不清的眼神没有焦距地迎着泽诺的方向,淡漠地看向远处。唇角勾出一丝看不清情绪的笑,混沌而迷蒙.

    “原谅我。”泽诺痛苦地开口。

    “原谅什么。”玄心回神,故作不明所以。

    “何必还要这样欺骗自己。”泽诺的眉不由苦涩地蹙起:“小夭……”

    玄心身体一抖,抬头,对上泽诺清凉如水的眸子。

    “是。我记得,自重逢的那一刻。”

    “呵!”玄心冷笑:“为何要我原谅,我为什么要原谅,凭什么,你凭什么!”

    “对不起,我没想到我会忘记……”

    “没想到?”玄心后退一步:“借口!”

    “我不想再放开你。”泽诺怔怔地看着玄心冷漠的清眸,易碎的口吻,包裹着太多时光里的忧伤。

    “可是我放开了。”玄心淡淡地答道:“不管前世怎样,毕竟我们都要珍惜此生。”

    泽诺不言,没有再争辩。无力地闭上双眼,不再看玄心的泪流满面。这双我祈祷用来拥你的双手,如今却连为你擦去眼泪都不配。

    转世是为了有一双能够牵你的手,可是我牵了她的手,你牵了他的手。

    玄心冷笑着转身:“你可以爱上别人,我为什么不能,如今我的心已给了索尔,你就忘了我吧。”转过身后已再无法控制内心喷涌的情感,但她依然努力让自己的背影显得决绝,而今只能让这犀利的线条斩断我们彼此各自的奢望。

    石头,你说得对,我的琴中,有封印,只因从一开始,我的琴都只弹与你一人听,无论你是否在我身边。

    石头,我从来不曾怪过你的忘记,从来不曾。但如今我犯神界大忌,已是必死之人,我多感激上天让你忘记了我们,那样我的死对你而言便无所谓,可就在这最不该的时候,你却想起了我。

    你我的缘迹,早已在断痕处无了前路,索尔注定是你我逃不过的劫,就像重逢时,你明明记得,却不能认。

    一世的刻骨铭心,从此万世都风轻云淡,化成灰烬也再没有遗憾。

    前缘难续,就让它化作随风飘散,随同我们放不下的执念,一起……

    石头,原谅我只能推开你。就用我的死,来祭奠你我这初遇时的重逢。

    石头,你一定要好好的,小夭要你好好的。

    玄心睡着了,索尔帮她掖好褥角,起身走了出去。看着她的越发孱弱,索尔只觉得自己难过得快要死掉。不知外面的雪,在未来的日子里会不会渐渐化掉……

    辞世桥,还像以前一样干净。溪流,跳跃着往前跑去,假如它们知道使劲地往前走会逼得自己没有退路,还会不会这般踊跃。

    垂头,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在眼前一晃而过。

    泽诺的剑吻着索尔的脖子,泽诺笑着,索尔也笑着。为了同一个女子,你我早已徘徊在疯狂的边缘,匍匐在崩溃的临界线边……

    索尔惨白地笑了笑,闭上眼睛:“你动手吧。”若不是我的偏执,也不会被辞世溪带去凡世,玄心也不会变成这样,你恨我,应该。

    泽诺含着泪大笑起来,宛若绝望的悲号:“索尔,为什么,为什么有一天这一切会变成这样……”

    索尔睁开眼睛,是啊,何曾想过有一天我们会执剑相对,你我又何尝想要这样,可是命运是不会由你跟它讨价还价。

    泽诺拿下架在索尔颈上的剑,愤恨地插进辞世桥,剑身没入桥中一半。

    到底还是下不了手啊……索尔,很遥远很遥远的光阴里,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才会使得我们生生世世以生死想邀?痴恨怨缠,至死方休?

    泽诺在没入桥身的长剑前跪下,依然如同骑士般无情地优雅:“殿下,你杀了我吧。”只要能保住你,保住小夭。

    索尔同样大笑出来:“哈哈哈哈……”笑这命道的不公,笑命运里我们这群人的可悲与可笑。你我相对,却只剩下你死我活……

    索尔不理睬泽诺,他看着月光下清亮的溪水,自顾自地说道:“还记得凡世的日子吗?凡世的索尔,凡世的泽诺。”说完,转身走下辞世桥。想要跪着就跪着吧,想跪多久就跪多久,只要能让你心里好受……可是我要走了,我不想看见你这副明明悲痛欲绝却强装无畏的鬼样子。

    你明明是那么在乎……

    泽诺,你是金刚不坏之身,你能够忍受痛苦,可是我只是普通的血肉这躯,我抗不住生命里的过于沉重,我只会逃避。

    辞世桥上,泽诺拔起长剑架在颈侧,只要死去一个,剩下的就可以获得自由,用一个人,换两个人,值得。泽诺紧紧地握住剑,闭眼,决绝地朝喉咙划去,冰凉的血像水一样泉涌出来,打湿泽诺的衣襟。泽诺睁开眼,索尔笔直地站在他的面前,修长的五指紧紧地攥住他的剑刃,冰蓝色的液体淌满长剑的每一条脉络。索尔松开手,愈合掌心的伤,用听不出情绪的口吻对泽诺说道:“如果你死,我就杀了玄心,再杀了自己,我们三个,在地狱里继续纠缠。”

    泽诺盯着索尔的眼睛,那种莫名的情绪是是从不会出现在索尔眼中的狠戾,他坚定而果决的神情告诉泽诺,这不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它会变成事实。

    泽诺的剑,当啷一声,掉落在辞世桥上。

    米朵会来陪玄心说话,可是泽诺再没有踏入玄心小筑一步。索尔一走出门,一定看见泽诺孤寂而僵硬地站在辞世桥对面,在风雪里,失神地望着玄心小筑的方向。

    无论坐在哪个位置,玄心永远都会坐面朝门的方向,她的眼睛会装作若无其事的瞥向门口,然后失望地垂下眼睑。

    泽诺的口里,再不提起玄心。

    玄心的口中,也再没有泽诺。

    相爱着,却固执地不肯向对方靠近。

    玄心很少再走出玄心小筑,她还是很单薄,她对索尔说她想去看月亮,看雪岛的月亮。

    索尔说:“好,等你好些了,我就带你去看。”

    玄心说:“对不起,索尔,如果我早些爱上你,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索尔说:“没关系,我们还有未来,它会很长很长,铺满我们以后的日子。”

    玄心终于泣不成声:“没有了,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然后,就真的没有了。

    “砰”的一声,耶若清宫厚重的门被强行闯开,正在宝座上闭目思索着什么的离姬慵懒地睁开眼睛,眯眼看向强射进宫内的光线。还真是晃眼……

    在神界,居然还有人敢擅闯耶若清宫,是不是活得太久了呢……

    连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大概是多久之前,霸天和芃森来的时候,可是从来都不通报的……

    这些日子到底有多遥远了呢?远得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轻轻抬指,来人便被一股劲力强行带至离姬面前,耶若清宫的门同时又“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刺眼的光……

    离姬百无聊赖地活动活动脖子,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她倏地清醒过来,惊道:“桦禾!”然后她冷静下来,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着:“已经死了吗?”

    “知道自己是谁吗?”离姬闲散地从宝座上站起身来,踱向来人:“玄心?”

    来人“扑通”一声跪下来:“离姬大人,我不是玄心,我叫意莱。”

    “你是怎么进来的?”离姬神色一凛,我说时辰不对呢……那么,玄心还没死……

    “守卫们看见我就告诉我该往这边走。”

    “他们都没有拦你吗?”怒,这群废物……

    “他……他们叫我‘桦禾大人’,然后就放我过来了。”

    “桦禾大人……”离姬自语着,绕意莱几周细细地看着,长得还真是像呢……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也难怪守卫们认不出来,连自己一开始都被骗了……

    “你是怎么死的?”

    “自杀。”

    “为什么来这里?”

    “我……”

    “但说无妨。”就凭你这副以假乱真的模样……我都得对你好一点。

    “我……”

    听完意莱的诉求,离姬笑了:“就为这个,你愿意把灵魂交由我驱使?”

    意莱点头。

    “好,那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来这里?”

    “为了再见他一面。”

    “不。”离姬摇头:“你应该说,是为了把灵魂交给我。因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不值得。”

    意莱?呵呵,有意思,有意自来……

    玄心的身体并没有随着她的休养而渐渐好转,相反,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但她根本一点都不担心,还无力地与索尔嘻笑。索尔每每看到她因怕自己担心而强打起的精神,心疼像戒不掉的毒,一次次让他痛不欲生。每次她因疲惫而陷入沉睡,索尔都会安静地守在她的床前,盼她好好休息,也盼她能早些睁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

    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看月亮,看雪岛的月亮。

    玄心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在她的周身逸出淡淡的雪魂,睡在其中的她像笼在光晕里的圣女。索尔问她时,她总是笑着说雪魂正在为她疗伤,叫他不要担心。索尔不相信,只能去问巫尘,巫尘说雪魂正在离开玄心的身体,她的大限已经不远了。

    索尔疯了一般跑去找玄心:“为什么要对我隐瞒这么大的秘密?”

    玄心倒在索尔怀里,语气坦然:“我犯下的是神族大忌,当然逃不了一死。”

    索尔不理解地大声吼道:“你做了什么啊你就犯了神族的大忌!神都这么不讲理的吗!”

    玄心捂住索尔的嘴:“不要多问。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可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到底是怎样的秘密?我的过去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告诉我?”

    玄心摇摇头,淡淡地说道:“忘记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忘记是一种怎样的幸福,索尔,如果你记得,你会更痛苦。”

    “告诉我好吗?如果是我该要承担的,我是无法逃避的。”

    “我也是故事里的人,所以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问过师父,问过巫尘,他们也不肯告诉我。我只知道,如果想要使你记得,会死更多的人。你也不想这样,对吗。”

    索尔沉默下去。

    玄心继续说道:“所以,不要再去追求秘密背后的东西,既然是秘密,总是见不得光的,知道真相,要付出太大的代价。”玄心停了下来,她说:“索尔,我们去看月亮吧。”

    索尔说:“好。”

    索尔去求玄姻,玄姻说:“玄心的命根本不可能保住,或许续命能让她多活些日子。”

    “续命?可以续多久?”

    “不知道。”

    “要怎么做?”

    “只要有充足的雪魂来补充她体内灵力流失的缺口就可以了。”

    “充足的雪魂……”

    月光皎洁,玄心对着窗子细细地看着被树梢遮住一半的月亮,像被人残忍地撕掉一块。索尔从后面环住她:“我带你出去看,看没有被挡住的,圆满的月亮。”

    玄心哀伤地伏在索尔的怀里:“索尔,我似乎要走了。”

    索尔揉揉她的头发,只当她是在胡言乱语,他不允许她走。

    索尔牵着玄心瘦的干枯的手沿着辞世溪水流的方向走着,有一瞬,他希望时光可以在此刻停留,留住玄心的生命,让她不会在寒冷的风雪里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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