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回归

    索尔揉揉她的头发,只当她是在胡言乱语,他不允许她走。

    索尔牵着玄心瘦的干枯的手沿着辞世溪水流的方向走着,有一瞬,他希望时光可以在此刻停留,留住玄心的生命,让她不会在寒冷的风雪里烟消云散。

    玄心走得很慢很慢,月光细碎地铺在她的脚下,也抚过她的发梢。她细细地看着,感受着,疲惫在她的眼底聚拢成落寞的影子。忽然间她好像感应到了最危险最可怕的事情,顿时警觉起来。

    一朵飘过的云拂过月亮的脸面,遮住了它清冷的锋芒,玄心恐惧地瞪大眼睛,地面的雪在她的瞳仁里折射出微弱的光。她扑到索尔怀里,索尔似乎也感应到了不详的征兆。

    月亮渐渐拉开遮住她的面纱,皎洁重新倾泻而下。索尔轻轻推开玄心:“好了,没事了。”更可怕的事让索尔在一瞬间忘记了呼吸,他看到一缕缕乳白色的游丝从玄心的身体里抽去,逸散消失在周围的空气里。玄心反倒平静了,雪魂开始大量地离开她,她闭上眼睛慨叹:“终于要结束了。”

    索尔惊住了,她是多么想离开这里,终于,是无奈,是悲怆,还是不得已?

    玄心的面色略微又有些好转,她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索尔,索尔手里拿着元伤给他的聚魂瓶,里面的雪魂正有条不紊地注入玄心的体内,这些应该够了吧,这里面有葬魂谷里全部的雪魂。

    令人措手不及的是,聚魂瓶里的雪魂注入玄心体内的速度太慢,玄心身体中的灵力流逝得太快,聚魂瓶里涌出的雪魂相较于玄心体内的雪魂缺口实在只是杯水车薪。

    飓风平地而起,像被忤逆的神的怒吼,玄心推开索尔:“快把瓶子收起来!”

    “我不!”我不怕背弃神的旨意,我只怕你离开我的生命。我也可以不和你在一起,我只想要看到你,一切都好。

    洞悉一切的巫尘早已守在这里:“不可能的,聚魂瓶根本无法填补她体内缺失的雪魂,还是别做无用的挣扎了……”

    索尔用全部意念撑起的世界在一瞬间轰然倒塌,埋没于这个雪色惨然的阴冷世界。

    一抹微弱的蓝光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待索尔与巫尘看清楚了它时,它已化做一块蓝色的晶石系在玄心的脖子上。玄心绷紧的身体松弛下来,脸色开始红润起来,索尔拉过她的手,已经温热了。巫尘捻着胡子,笑了。然而恢复了意识的玄心立时惊叫了一声,她一把揪住脖子上的蓝色晶石,想要扯掉它。索尔按住她吼道:“你做什么!”

    玄心的力道远大于索尔,她推开索尔,用力地往下扯着那块蓝色晶石,一边焦急地哭道:“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你也会死的!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让我的付出全部都化为泡影……”

    索尔不明白玄在说些什么,玄心狠狠地扯下了那块晶石,将它捂在胸前大声地哭着,然后她奋力地将晶石抛回到空中,蓝光一闪,晶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玄心的身体在离开蓝色晶石的刹那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吸力将她整个人猛地一震,继而,雪魂从她的体内疯涌而出,她软软地倒了下去。索尔努力地扶起她,到最后,已扶不起……

    雪世,干净得勾魂夺魄,虚浮得空洞狂妄,它表现出一口气就能吹散自己骨架的脆弱,极力地按捺着自己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丑恶。在凡人眼里,它净化了一切罪恶的东西,但在灵岛臣民的眼里,它原形毕露,罪恶到惨烈。

    城楼上,一缕缕银发交织翻涌着银色的波浪,一浪一浪,推向绵延无尽的远方,像愤怒的焰,要把这个雪世烧得连渣都不剩。

    车寒垂目负手而立,闭目、屏息,随着这雪世一起,毫无眷恋地摒弃了生命的痕迹。

    蒂莲蒂娜,千年之前,就在这城楼上,我看着你走向我身边,然而千年之后,我却在此再次落单……

    旷世的孤独,永远只属于高高在上的王,只属于车寒。陪伴他的永远只有宛如叹息、宛如低吟浅唱的灵岛的风。

    敏锐地捕捉到远处大地的脉动,车寒缓缓掀开眼帘,漫天大雪妖娆地狂舞在眼前,和预料中一样。一个偌大的苍茫雪世会展着身体的每一处脉络,极力向天边延伸,绵延仿佛到不了极限,贪婪而愚昧地妄图盖住地,靠近天。

    地平线上扬起漫天雪尘,沸腾的雪浪般朝零晶城极速翻卷而来,浩大的声势,犹如盲山最后的雪崩。

    转身,车寒冷冷地吩咐:“回宫,叫他们不必来请安了。”

    唇角勾起不经意的弧度。

    蒂莲蒂娜,他们平安。

    雪很大,仿佛预示着这个坚不可摧的雪世即将土崩瓦解成漫天雪沫,在天地间终于要悲哀地谢幕。

    雷特娅独留在城楼上,她轻笑着,手指随意地缠起一缕散落的发丝,若有所思地看向远处正朝零晶城飞驰而来的人马,眯了眯眼:索尔,他居然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车寒冷傲的姿态在脑间一闪,雷特娅忍不住惊悸地一颤,魅惑人心的浅笑倏地沉寂。

    亦或许……是我高估了自己,这世上真的有我无法完成的任务……

    雪,反射着冷光,刺穿一切心伤。

    巨獠兽载着众人回到零晶城。

    希约的巨獠兽昂首挺胸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两侧分别是索尔和米朵,再后面才是其余众人。

    城门早已打开,精干的侍卫忠心耿耿地护在城门两侧,冰冷的铠甲、冰冷的头盔、冰冷的脸。索尔仰头看着熟悉的城楼,目光突然变得涣散,或许,一切都已回到原来的位置,亦或许……一切都已再也回不去。索尔感到一阵惶恐。

    日光和雪光上下颠倒,令索尔头晕目眩,泽诺默默地看着索尔的背影,薄唇轻轻抿着,一言不发。

    洞开的城门宛如开的滴着黏液的大口,面目狰狞妄图吞下所有人的未来。凶残可怖,亦滑稽可笑。

    众人相继从巨獠兽背上跃下,牵着巨獠兽跟在希约身后缓缓走进零晶城。索尔紧紧握住巨獠兽的缰绳,心纠成一团。

    久违了,零晶帝国。

    城门在身后吱吱呀呀地关上,碰撞时发出一声钝重的闷响,索尔的心猛地一颤,回头,怔怔地看着从门缝挤进来的光影,失神。

    如果可以,是否可以把那些往事一起关在外面。

    街道上干干净净,一个人都没有,冷冽的空气干燥得让人发狂。

    王宫内,希约将缰绳递给一名恭谨的侍官,又另有一名侍官匆匆跑来传话:“殿下,王吩咐,殿下不必前去请安。”希约看了一下索尔的神色,索尔别过脸,垂下眼帘。希约挥了挥手,示意侍官退下。

    索尔眉尖微蹙,不见吗?

    米朵的唇边扯出一丝早已料到的苦笑。

    希约道:“先各自回去吧,待明日议事时再行复命。”

    泽诺依旧面色无澜,抱拳在胸前:“臣告退。”转身,利落干脆。

    夜色如同潮水一般漫上灵岛的海岸,很快便淹没了这个孤零零的岛屿。

    纤雪宫内,灯火通明。

    雷特娅斥退了所有的侍女,独一人在空旷的殿内,不知在想些什么。

    废物!竟然一个也没有回来。

    希约笑着走进殿内,问道:“母妃近来身体可好。”浑然天成的贵气烘衬着玩世不恭的笑意,雷特娅片刻呆滞,随即没好气道:“托殿下洪福。”然希约的笑意潜没在眸子里,乞求和哀怜溢满整个眼眶:“母妃是否在弟弟身边安插了眼线?”

    “是啊。”雷特娅的口吻颇为不悦:“可是一个都没有回来。”

    “我了解弟弟的性子,他不会和我抢的,孩儿请母妃不要伤他性命。”

    “哦?”雷特娅瞥了希约一眼,沉声道:“我也了解他的性子,他的确对王位没什么兴趣,不过……还得有人不给才行……”

    “母妃!”

    “幸好你没有生得这样一副性子,不然就算本宫费尽心机,也未必能把你扶上王位。”

    希约“哗啦”撩开衣摆跪在雷特娅面前:“孩儿知道母妃的野心,也甘愿做母妃手里的棋子,只要母妃高兴就好,孩儿唯一的请求是求母妃放过弟弟的性命,母妃若不答应,就算母妃最后得如所愿,孩儿也宁死不做九五之尊。”

    “你!”雷特娅恨得咬了咬牙,阴沉地瞪着希约,半晌无话,后旋身坐了下来,背靠着躺椅眯起眼睛:“好吧。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本宫可以让他多活两日。”

    片刻,雷特娅冷笑:“起来吧,亚罕走了。”

    希约向窗外掀了一眼,悠悠然站起身,掸了掸衣上的尘。

    坐在雷特娅身边,希约道:“父王不会允许的!”

    “哼。”雷特娅冷冷一笑:“本宫既然能不费吹灰之力杀死车寒最爱的女人,又怎会奈何不了一个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的儿子。”

    “父王……在乎他的。”希约的眸子黯了下来,父王真正不在意的……是自己吧。

    “你错了。”雷特娅的声音冷厉地响起:“对于车寒而言,除了蒂莲蒂娜,任何人都是不必要存在的。”

    “母——”听出雷特娅凛然的恨意,希约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艰难地问道:“你爱亚……父王的,对吧?”

    雷特娅倦怠地闭上眼,无力地摆了摆手:“我累了,退下吧。”

    欲言又止,希约只好站起身来,拱手:“儿臣告退。”

    轻轻睁开眼,望着希约略显孤单落寞的背影,雷特娅问自己:你爱他吗?你不爱他吗……

    戏雪池,零晶王宫难得的安静角落。

    索尔背倚着戏雪池边一根粗壮的石柱,修长的五指轻叩在屈起的膝盖上,侧头,望着一池的波光粼粼。

    掉在池里的星光,被嬉闹的风一次又一次摇碎。

    有关赤末族的记忆在脑中蜂鸣,也不过才刚刚逝去的时光,却仿佛已古旧得看不清原貌。在赤末族,他曾经问玄心:“赤末族为什么没有星星?”

    玄心说:“因为神不愿让巫师通过占卜星象知道更多的秘密。”

    “好可惜。”

    “不过这里的月亮很亮,很完满。”

    “神很公平吧。”

    “……或许,是这样。”

    ……

    轮番袭来的回忆将他炸得血肉模糊,整个世界在他的眼前也渐渐模糊……

    “哥……你,不开心吗?”米朵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索尔动也不动,粼粼的水光一起直漾到眼底,:“米朵,你开心吗?”

    沉默,夹杂着风的嘲笑和呜咽。

    米朵在台阶上坐下,白皙小巧的脚轻轻伸进冰凉的池水。

    索尔说:“如果我没有怯懦地逃出零晶城,我会死在这声战争中,这或许是我最好的结局。”

    米朵说:“如果我没有那么地想要从我付出的爱中得到应有的回报,我们或许都不会如此痛苦。”

    索尔的眼睛发胀,他抬头望了望清冷的圆月,没有说话。

    纷纷扬扬的大雪在筋疲力尽后温柔地在灵岛律动的脉搏上,轻微地呼吸……整个夜都仿佛死去。

    将军府,泽诺的指尖划过窗棂上古老的纹饰,面对着浩浩荡荡的夜空,无力地阖上了双眼。

    如果我没有贪心地想要拥有一双牵你的手……

    富丽堂皇的宫殿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个似乎已被抛到九重天外的巫尘的小屋,一个巨大的、可怕的,陷阱一样的屋子。索尔突然有些怀念它诡异神秘的气息和在那儿出现的令人期待而又恐惧的未知。

    略微刺眼的光线使索尔有些恍惚,他大概习惯了被黑暗拥堵和包围,因而当那些光打到他身上,他总感觉自己将要痛苦地蒸发掉,像避光而生的鬼。索尔极力地抗拒着突然袭来的沉沉睡意,极力想要把目光锁在王位上那个居高临下的男人身上。

    光线里的尘埃像寡淡曲调里的音符,跳跃一下、再跳跃一下……索尔迷迷糊糊地点着头,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索尔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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