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在这一刻，所有的活跃与动作都消散了，他们仿佛与众人分处于两个世界。而在青年看似淡漠疏离的态度下，钦珏看到了那唯有他们之间才能心领神会的小动作。一种独属于二人的小秘密叫空气变得稀薄，叫她忘了先前的一切猜疑，心情豁然开朗。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一不小心逸露出来的低语，昭示着姑娘心中深藏的那份愿望。在这一刻里，她幻想自己便是那诗中被称赞着的女子，只想同心上人携手并进，哪管他沧海遗桑田，人间锋火怨。

    钦耀在与其对视一眼后便移开目光，改为暗中关注。他看那左上方傻乎乎地姑娘又陷在胡乱猜想中，不由心中暗叹道，还是未变。

    真好！待到仇怨消泯，你执天下，我顾一人，生死与共，不弃不离。钦耀暗下誓言，谁叫他的心早已沦陷。

    谁叫他初见对方时目的不纯，竟让一向冷静的心中藏进了一抹愧疚。于是，不擅说谎的人啊，凭着这抹愧疚，在接下来的每次接触中，付出越多，想法也渐渐变了味道。

    曾几时起，他竟也有耐心地精心设计着除复仇外，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用些手段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依赖自己不算难事，让她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亲近之人也不算难事。

    如此水到渠成一场，恋慕成了理所当然。所有人都当他是无心之人，只不动声色地引诱着飞蛾扑火。他们冷眼旁观着，付出真心的那位究竟会换来怎样的伤害，包括那为阁主竟也是这样认为。

    但那没关系，他钦耀向来知道自己的能藏匿住心思。无论是在何处，无论眼前发生何种巨变，他都可不动声色地看着，没有破绽。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哪怕早已交付了真心，也是只需自己知道就好。

    那么，这颗心又是何时交付出去的呢？钦耀一面同身旁之人客气着，一面将思绪沉入心底，似想要抓取一些美好地回忆涌来佐酒，亦或是扫除同仇人共处一处的阴霾。

    至于这颗心什么时候丢了的，谁知道呢？也许是初见那天，对方在说出相依为靠时眼神的真挚中丢了，也许是在对方笑嘻嘻地漫不经心地态度询问那句“耀哥哥，我与月亮数树莓？”中丢了，也许是在对方那独为自己醉舞一场中丢了...

    “珏儿，你代朕与大将军同饮一杯！”皇上望着似乎仍然陷在太虚之境的储君，面露不满之色。

    众所周知，他现在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眼前之人若不是他唯一子嗣，说不定早就是个被利用彻底了的死人。

    好在身旁侍者给力，在看见左下首的那位仍在走神，而皇帝的脸色已然不能看时，连忙一路小跑着过去，打断某人的神游太虚。

    待她听到“殿下，陛下唤您”时，下意识地对上上首之人那阴沉的目光里。

    钦珏莫名其妙，不明所以，忙局促地站了起来告罪。

    “对不起，孩儿方才走神了，还请父皇复述一遍。”

    “哼！”但亲生的又如何，若必要，也不是不能舍了。

    皇帝收回阴毒的目光，将方才的话又重述了一遍。如此，众大臣就看见那位向来以和善待人的储君殿下，慌忙满樽，磕磕盼盼地冲年轻将军的方向吐出一串祝酒词令。

    那面上的红霞，即使在灯火下不甚显眼，也叫有心之人琢磨出了几分味道。殿下也是到了思念心上人的年龄，八成是看上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了。

    钦耀感受到无数目光穿梭其间，对方才天家父女间的对话轻叹了一声。她还是那样直率，可皇宫怎配得上她的直率？

    这一座从根上腐烂了的废城，圈禁着无数凄怨哀嚎的灵魂，想来这样的身份，她该是需要我的。

    皇帝坐在上首，收起了先前那漫不经心的态度，总算拿眼睛看了一下那个惹得自己女儿方寸大乱之人的面容，心中飞快地勾勒出了一个计划。

    那就是如何兵不血刃地叫这位将军卸下兵权，甘愿为情自折双翼，待在宫中。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靠谱地很。对于自己的那个孩子，若非真实没得选，他一样瞧不上。这么软弱的性子，便是在自己身边待了那么久，也趁自己病重时亲政了好几回，可惜依然半分说一不二的气魄也无。

    心中思索着，帝王口中下令叫他进前，毕竟功臣离得再近，也是武将出身。为安稳起见，同皇帝之间的距离还是有的。

    此时临近夜晚，皇帝还暂时不能将一身不属于自己的能力更好地融贯于双目，但也能感受不断走近之人那充沛的武力。

    仿佛一棵十全大补丸正长着脚朝他慢慢靠来，每近前一分，心中便多了几分欢喜，甚至恨不得随意给他一个罪名，先羁押起来备用。

    可待到那人停下步伐，抬头看向自己时，皇帝面上那十分诡异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怒意滔滔。

    世有天子一怒，浮尸百万，流血漂橹。然而这老东西气鼓鼓地只知道瞪人，钦耀漫不经心地想着，还真怕这座上之人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一不小心气死了。这样即使他报了仇，也没什么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