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

    “阿柳婆婆……”邢星跟在阿柳婆婆的身后往秦嬷家走,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怎么啦囡囡,你心事重重的,让我好担心。”

    “就是想不通,”邢星上前几步亲密的挎住阿柳婆婆的胳膊,面带疑惑:“那位晴子婆婆为什么这么排斥那所疗养院?我听着她说的话,觉得她真是讨厌极了那个疗养院。”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吧,”阿柳婆婆长叹一口气,经历岁月沉淀的眼底略过一抹复杂,她定了定神,又思索了会儿,终于在临近秦嬷家小院儿的时候开了口:“是不是觉得晴子好凶?”

    “有点……”

    其实不是有点儿,是非常!非常凶!非常让人不喜欢和她讲话!邢星虽然只在心里这么吐槽,但老太太怎么会看不出小姑娘在想什么?这么多年的米面可不是白吃的,这个漂漂亮亮可可爱爱的小囡囡在她跟前,仿佛玻璃水晶球里的小人偶一样容易被人看透。不过老太太没有点破,只笑了笑,略过询问小姑娘印象的话,直奔主题:“晴子也难的,她家裴裴和我家的固固一样生了病,老李头治不好,半夜下着雨去找杨大夫,跪在人家门前求人家救救进气少出气多的孩子,人家救了,最后不晓得耽搁的时间太久还是什么,到底是没救回来……从那以后,晴子就恨上了杨大夫,连带着看那个医院也不顺眼,整天嚷嚷着是那个医院害了她家裴裴。”

    原来是这样么?邢星没想到晴子婆婆还有这么一桩沉重的往事,不由得从脑海中再次搜寻晴子婆婆的印象……阿柳婆婆带着听愣了神的邢星迈进秦嬷的院子,半是感叹半是伤怀的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命里注定有那么一遭的,任谁也强留不得,晴子被圈住了,看不开呀!一旦看不开,自个儿就受罪了!”

    像是当头一棒,敲开了邢星深埋在心底不为人知的犹豫,又像是一束刷白的光,照的她心头雪亮。是啊,邢星怔怔的失了魂儿般回到屋子里,连自己怎么推开的门,中间秦嬷有没有喊她跟她讲话都不知道。有的事确实得自己看开才行,同样失去了女儿,能看开的阿柳婆婆明显就比晴子婆婆过得好的没影儿,可看开看开,说起来上下嘴皮子一碰容易得很,真正摊上了事情谁又能像阿柳婆婆一样做得到心胸宽广呢?大部分人只会成为一个又一个的晴子婆婆吧?邢星缓缓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她呢?她是看开顺从自己的命运,坦然接受这个让人糟心的怪疾,还是看不开的继续执着的寻找再次没有了线索、甚至早就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的姐姐?

    头疼得很。邢星哀叹一声倒在带着清淡皂角香气的床上,觉得脑袋变成了两个大。心心念念找爱心疗养院,以为证实了爱心医院就是爱心疗养院这件事,接下来就很容易开始查有关姐姐的线索,她连实在不行直接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突袭爱心疗养院的计划都在脑子里做了大半了,结果好么,那不争气的疗养院竟然早在六年前就倒闭了!现在留在原处的,只是一堆连流浪猫流浪狗都不稀得踏足的废墟!

    一团糟啊一团糟!邢星抱着头蜷缩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茧蛹。

    小院儿里,秦嬷看出了邢星出去这么一趟回来之后的不对劲,她拉住要跟进屋里的阿柳婆婆,面露询问之色。

    “没啥啊,”阿柳婆婆奇怪:“就是出去转了一圈嘛。”

    “那你都给我讲一讲。”

    “讲什么?”

    “出门,遇到谁,说了什么,我都要听一听。”

    “……”阿柳婆婆朝天翻了个白眼,无奈叹口气,拉着秦嬷坐到石榴树下,一五一十的把从出门开始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

    路西头本已经废弃很多年的“爱心疗养院”里,通往三楼的楼梯的扶手都开裂了,地上被阿柳婆婆赞美过的瓷砖也到处坑坑洼洼,碎裂起豁口,脏破的不成样子。天花板上到处是成了常驻民的蜘蛛结下的蜘蛛网,一层又一层,不仅网住了过路的蚊虫,还网住了不少灰尘。随处可见的各种垃圾和土块儿石块儿,赤裸裸的显示出这里被废弃了个彻底的事实。四散的病床上和橱柜顶积了厚厚的一层污垢,除非用强力吸尘器或者冲水机,否则单靠擦拭绝对擦不干净。这样一个光是轻轻走进去就能扬起满头满脸一身土的地方,偏偏就有人不嫌脏,趁着夜色,仗着多年不曾有别人踏足,大摇大摆坦坦荡荡的翻箱倒柜。一楼二楼翻了个遍不算完,又猴儿似的窜去了本列为禁区的三楼。

    一楼二楼破破烂烂脏乱不堪入目,三楼竟然连锁都只结了一层轻锈。那把拦截住好奇心旺盛的客人的锁,锁身全是深浅不一的刮痕,尤其锁眼的位置,人为破坏的痕迹更加严重。看来不止一波人有浓厚的好奇心来探究三楼到底藏了什么。

    黑色的影子行为颇有些鬼祟的东瞧瞧西看看,大概待了十多分钟,不知有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最终悄悄溜出了门,隐入了月色。

    沦为遗址的爱心疗养院四周仍是一片安宁,只有被人毫不顾忌的扔在地上的半拉牌子朝向月色,记录了有人曾偷偷造访的事实。

    ……

    邢星还闷在屋里没有出去,连晚饭也提不起精神去吃。秦嬷已经把阿柳婆婆给送走了,她看了眼紧闭着房门的房间,略一思索,转身去了厨房。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邢星仍没能从蛹的形态中进化出去。她无精打采的静静等了一分钟,正当她以为秦嬷放弃敲门时,只听见“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秦嬷用钥匙从外面给打开了!

    “婆婆……”邢星只得蒙着被子起来,萎靡不振的样子怪可怜的。

    “还以为什么大事!”秦嬷把手里端着的瓷碗往床边的歪脚桌子上一放,把邢星给唬的一愣。倒不是别的,她怕那本就歪着脚的桌子会被这么不讲究且粗暴的行为失了平衡,摔了那好好儿的瓷碗。“你要找的人是谁?亲人?”

    听到秦嬷的问话,邢星耷拉着脑袋轻轻回道:“姐姐,亲姐姐。”

    “……别泄气,”秦嬷往邢星跟前一坐,语气没什么变化,说出的话却实实在在的惊人:“你姐姐的眼睛不好,时看见时看不见,对吗。”

    “!”

    “腿脚还不灵便。”

    “!!”

    邢星唰的抬头瞪圆了一双杏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秦嬷没有看邢星,边回忆边自顾自的说起来:“我刚搬来库木村那年,遇上了你姐姐,我收留她住了几天,就在你这张床上。”

    邢星徒劳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这太震撼了,邢星心想,她知道秦嬷身上的那个卡子一定和姐姐有些联系,只不过可能联系并不深,所以邢星没有将这件事特意当作十分重要的线索来对待。没想到!邢星一改之前的沮丧颓废,一掀被子,快速从蛹进化成大扑棱蛾子,张牙舞爪的扑向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成了某个人新的希望的秦嬷。

    “婆婆!”邢星万分激动的握住秦嬷枯瘦如柴的手,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说不出缘由的感激:“我姐姐的眼睛……她能自主行动吗?她……她怎么会被婆婆遇上?她出什么事了吗!”

    “问题太多了。”秦嬷故作嫌弃的想要挣脱开邢星的手,没成功,这姑娘爪子钢筋做的,抓人太牢了。“你听,我讲。”

    “好好好!”邢星点头如捣蒜,乖巧的模样带着谄媚却并不惹人生厌。

    “边吃边听。”

    秦嬷一指险险安放在桌子上的、已经变温了的鸡蛋面,语气不容置疑。

    “好好好!”

    邢星现在已经无脑听从秦嬷的指令了,像只训练有素的小狗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半点儿不违抗。

    见邢星真的端起碗开始吃面,秦嬷神情一缓,心底里松了口气。她从封存的回忆里取出和邢月有关的那段可以算得上美好的过往,混浊的眼里不觉带了几分光亮。

    “你姐姐的眼睛不好,身上的衣服又丑又脏,一看就是从哪里逃出来的。我那时也刚从一个地方逃出来,看到你姐姐,就不由自主的生了恻隐之心,让她在我这儿落了脚,有个休息的地方。”

    “这个村子人少,特别少,还都是一群老头老太太,人啊,经历的事多了,好奇心就轻了,不管我住进来还是又收留了一个姑娘,没人知道,估计知道了也不怎么在意,而且当时村子里正人心惶惶,不肃静得很,想在意也分不出空儿来。后来我想,这或许也是你姐姐能成功逃出来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吧,大事发生了,就没人在意她这个小人物了。”

    “这个村子……发生过什么事吗?”

    邢星咽下嘴里的面条,将早就搁置在心里的疑惑问出口。济市虽然是个刚刚跻身于新二线的城市,有一些偏僻的地方没有完全跟上发展的脚步很正常,可是库木村却是个不正常的存在。这个村子属于济市,没道理济市的飞速发展一丁点儿都带不动库木村,库木村落后的实在太过于诡异了。要么这个村子有问题,要么这个村子里的人有问题。邢星想,虽说她来这儿尚且不足一周,可从她一直有意识的接触人来看,村民们大多心善友好,不至于热情周到的让人如回家一般惬意自在,但跟“有问题”这三个字是沾不上边儿的。那么,有问题的可能就是村子了,这个村子里一定曾发生过什么事情。

    “你要问我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我不清楚,隐约听说跟女人的哭声有关。”

    “啊?女人的哭声?!”邢星没料到自己问出个这么惊悚的答案,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筷子上刚夹起来的面条给抖掉。“这这这……这怎么听着那么像……”

    后面的话邢星没敢说,她一向是个拒绝任何恐怖片的人,白日尚且不敢说鬼,更何况现在都晚上啦!

    见邢星吓得小脸儿都白了,秦嬷眼里带了几分笑意,她面上不显,话音里却把话题转去了别处。

    “反正,本来人就少的库木村,经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人更少,有能耐的小年轻在外边儿打拼有了立足之地,就把家里人接过去,接走的人多了,慢慢这个村子里剩的就都是一大把年纪又没人要的老人了。”

    这话听着忒心酸了。邢星闷闷的说不出来话,想安慰几句又怕自己安慰不到地方徒增尴尬,于是她只好低着头吃面,不一会儿,一瓷碗鸡蛋面居然被她给吃了个精光。奇怪了,邢星看着干干净净的碗底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明明没什么胃口来着……

    “吃完了?自己收拾。”

    秦嬷说着就准备站起身离开邢星的房间,似乎她特意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送面让邢星吃下去一样。或者……邢星摸了摸心口窝,那里不那么堵得慌了。

    再多的秦嬷已经不愿意说了,她到底没有说出卡子属不属于邢月,也没有表明邢月之后的去向。但邢星知道秦嬷不是坏人,并且她心底里对秦嬷是有感谢的,这位有故事的、可能自己都没有让自己得到彻底疗愈的老婆婆,给举目无亲、惊慌失措的姐姐一个可以栖身的避风港,也等于给了她一份勃勃的生机。

    房间里又剩下邢星一个人,只不过这回,邢星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再无先前的颓废。

    “睡个好觉,明早起来去查查这个村子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吧……”

    要查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姐姐最后的去向,姐姐是从哪里逃出来的,这个村子里还有没有和姐姐相同情况的人……这些暂时毫无头绪的事情劈头盖脸的朝邢星砸过来,却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把她给砸懵。事情是一件一件解决的,既然她现在就在库木村,那就从库木村发生过什么事开始查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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