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远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非常正式地写过一篇记叙文了。我的笔,可以写下考号和名字,可以写下题目的选项,可以长篇大论论述一个道理。

    但我的笔,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来记录,那些真实的经历、真实的思绪,那些,真实的词语。

    我的笔,面临着衰败和凋零。

    我于是需要重新把它插回泥土,或许它可以重新长回大树。

    2021对我来说仿佛不是一整个年头,我在这一年里,从河谷跃至山巅。因此一些包袱,一些增加我重力、拉低我弹跳力的衣服、首饰,可能连带着一些食物、一些必需品,还有我的笔,都被我扔进湍急的河水里。扔下去的时候还有不舍,不过经过一系列故意或是无意的忽略,他们很快在我的记忆里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一直一直练习弹跳。有一些时候练着练着都忘了自己还在河谷。练着练着好像已经到了山巅,看到了美丽绚烂的日出和平静祥和的日落,看到重重叠叠的树影和柔软湿润的云朵。后来才发现,那只不过是因为,河水平静下去的时候太像镜子,因此幻化了山巅的影像在我面前。

    有时候我在河谷可以遇到一些赶路的人们,他们步履匆匆,形容枯槁,我问他们到哪里去,没有人应声。看他们的足迹,即不像是去山巅,也不像是寻找河源,倒像是去下游急急忙忙解决什么似的。不过他们总是沉默着,沉默地来了又沉默地去,好像看不见我似的。

    后来我就不问了,我专注于制作付有弹力的鞋底和强劲的绳索,那可以辅助我跳得很高,也能防止我摔得太惨。

    我可能比较缺乏正常叙事的能力,所以为了加长我可以说话的时间,我必须说得啰嗦一点。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人找我说话了,就像上面说的,他们都不应声。

    我常常在河水里发现。有时候上游会冲下来一些珍贵的树叶和枝丫,我都好好地把它们收起来,试图拼凑出上游树的种类。河水湍急的时候,还能幸运地寻找到更粗的树干和泥土。我会把泥土里包裹的岩石淘洗干净放在水冲不到的地方,打磨好了,它们可以用来辅助我攀登。

    这就是上半年我在做的事情。

    不,这么说可能不准确,应该说,这就是我上半年以前做过的事。毕竟我每天都在移动,溯着河流,最后才到达离山巅最近的崖前。

    后来我跳上去了,简直像是做梦一样。我不记得怎么回事,兴许是那天天气很好,风向也是有利于跳跃的。出发之前,我迎着风捡起一枚来自天上的红叶,它小巧、袖珍,易于观赏,也很好保存,珍贵得不像人间的生灵。记忆中,或许是那天我在跳跃之间见到了很多很多的山崖,才明白原来我只不过是找到了其中一处。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孤独,我的苦楚,也都在被无数人重复。

    一枚来自天上的红叶,我该怎么形容它。一支脆弱的茎,生出五片手指一样的红艳。我的河谷里也有红叶,但太真切,真切到我可以看到它们如何出生,如何凋落。现实得像一抔永远看得清样子的黄土。

    而这枚呢,它火红得像火焰,热烈地燃起我对山巅的渴望。那时的我,可不会管山巅的气候会不会生长出这样的红叶。

    所以我将红叶用可以寻找到的工具好好地珍藏起来,存放在紧贴身的口袋里。然后我便整理好行囊,迎接一场我一直在准备的跳跃。

    再然后,就是刚刚说的咯。我跳上了崖顶。

    是啊,我跳上去了,日出日落,树影云朵,都不远了,都在触手可及的面前。我拿出怀中精致小巧的红叶,想用快门记录下这值得庆祝的喜悦时刻。

    当我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入口袋中,当冰冷的被风吹得太久的手触摸到温暖的肌肤,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那红叶拿出来的时候,已经蜷缩起来,像一个还没有发育好就夭折的婴儿,沉沉地破碎在我的手指尖上。

    于是我只好扔下这枚红叶,我劝说自己,“山崖上秋季未过,树又那么多,寻到一枚小红叶,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于是我朝前行进。

    我沿着山崖边沿行走,脚下是曾经溯源过的河谷。崖边料峭,黄土太容易就从我的脚下滚落到河里,带起一阵轻微的颤动。我退后几步,看见河流一侧激起细微的波浪,紧接着又恢复平静。

    “哦,好吧,”我心里想着,“现在可是枯水期了。”

    “不过倒是可以用来好好照照镜子。”

    就这样,我小心地在崖顶上匍匐下去,脖颈伸向河谷。我看见深秋的河道两岸,长着正在落叶的树,看见温带季风气候的边缘生出落叶阔叶林,沿着河流的两岸,稀疏,但每一棵都很茂盛。正值河滩裸露,大片的芦苇枯萎在浅浅的水里,显得凄凉又美好。河水中央无波无澜,映出天光云影,映出峻峭山崖。

    我猛然间看到,那些树影,那些倒影中很茂盛的、山巅的树林。我回头望去,枯枝顺着阳光把一切照耀得那样不真实。我急切地寻找过去,发现未化的积雪,发现休眠着的、冻死的树林。

    树影,错了。

    这里是温带大陆性气候的腹地,而不是亚热带触手可及的季风气候边沿。积雪,寒风凛冽,只有阳光冷酷地施舍一丝温暖。

    不过,还好太阳没有落。

    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走在山顶上,脊背第一次不带阴影地面朝了蓝天。我仍旧循着崖边,一路走,一路看,看河谷里投下的延绵的山崖的形状和我小小的昏暗的模糊的身影,看到我以前留下的足迹,它们在山崖的阴影里,显得那么模糊可爱。

    我拿出存放已久的树枝,那是我在这片地方唯一可使用的记录工具。我一路走,一路将它插在山崖的土地上,可是奇迹并没有发生。

    可是,这明明就是适合这类树木生长的土壤,是我拼凑出的崖上的树种,是我从湍急的河水里捡起来的,唯一的山崖之物。

    或许是存放太久,已经无法扦插。那我这一路上带着的树枝,就都变得毫无用途。

    我恼怒地站起身来,一不小心,树枝掉落到河流之畔。

    当深秋的河水湿润了河岸的土壤,树枝边轻而易举地落入松软的大地。我蹲下去,发现了我曾经期待过的奇迹。即使没有在春天,但树枝仍在河滩上生出嫩叶,翠绿得像一首春日的诗。它们慢慢地长大,长出柔软但坚韧的枝条,伸向我所在的地方。

    我折下一个枝丫,于是便重新获得了我的笔。不是记录的工具,是写下真实的鲜活的文字的笔。

    我回头,将它插在山顶的寒冷的大地上。

    它很快不再翠绿了,但依旧笔直地迎着山顶的阳光,挺立在那里。像一个幼小但是坚强的影子,像背起行囊准备跳跃的身体。

    这时我知道。

    山顶的春天。

    也一定会很快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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