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指南

    自杀指南

    “只有一次生命,珍惜它!”日本著名的自杀胜地青木原树海随处可见写着这句话的木板。不过,生命真的珍贵吗?锐器穿刺、灼热严寒、高速撞击,这些毋庸置疑是抵抗不了的,有时就算是吃了生食也会丧命。为了政治利益或是个人情感就可以随意废弃的东西,实在是看不出珍贵,反倒平凡得像是一元硬币或是口香糖一类的东西。当然了,这也并非就否定了上面那句话,所有人的生命权显然不是同等珍贵的。富人家的孩子出生就能得到医生和护士的悉心照料,吃专供的新鲜食物,早早地进入国际学校,为了将来成为国际律所的律师或是上市公司的老总而努力。这样的生命如果明码标价,或许会贵上不少吧。

    但是,也不必为这种不平等而苦恼。还有一种唯一的权利是人人平等的,那就是放弃生命的权利。佛法说不净观,就是把人当作个贮粪花瓶、皮肉厕所,死了之后都平等地丑陋。国际律所的律师上吊之后也会眼珠子暴出大小便失禁,上市公司的老总撞上飞速驶来的列车也会霎时变成一阵血雾,肠子骨头肉块撒得满地都是。豪华墓地、宏大排场都是生者标榜自己的工具,对于死掉的人是没有任何影响的。为了一种终极的平等,可选的道路只有自杀一种。

    一、药物与毒物

    酒石酸唑吡坦、阿普唑仑、艾司唑仑、帕罗西汀、氯氮平……市面上通行的精神药物有将近150种,绝大多数都会在使用过量之后引发意识混乱、定向异常、血压升高和心率加快、肌肉震颤乃至休克等现象。这种自杀方式由于相对比较温和,不会造成太剧烈的痛苦而在自杀人群中拥有较高的人气。在精神疾病日益成为人群中普遍问题的今天,精神药品的获取难度也大大降低,多次就诊就能积累相当可观的药量。过量服药造成的死状也比较温和,肢体表面的损伤是几乎没有的,表情也基本维持在死时的状态。

    相比于药物致死,毒物的使用有更长的历史。在古代,鸩酒常被皇帝用作赐死皇亲嫔妃或是朝中要臣的手段,砒霜和鹤顶红也常在探案与武侠小说中作为谋杀工具出现。在近代,农药则取代这三者成为了自杀最常用的毒物。致死率最高的“百草枯”在经口服用后24小时内就可以造成严重的肺水肿和循环衰竭,3-7天可引起全面的脏器衰竭和不可逆的肺部纤维化,鲜有服用后能存活者。不过,比起药物自杀,毒物自杀造成的痛苦要剧烈得多,许多毒物中含有的催吐剂也大大提升了自杀失败的可能性。想要平静地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或是柔软的床上死去的人,大多都不会选择毒物吧!

    附件1:A先生的遗书

    给看到这则遗书的人:

    等你们发现了我的尸体的时候,我已经死去了几天呢?三天,五天,还是更多?不重要了。我只是想把我的自杀原因解释清楚,以免沦为街头小报社会版或是耸人听闻的都市传说的素材。写这段话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平静,空调的温度是27度,沙发铺得整整齐齐,电视里正在放我爱看的雨林纪录片。我刚洗了个热水澡,能感觉到皮肤上还隐隐散发出热气,有种愉悦的眩晕在眉间扩散。桌上放的是HavanaClub牌的陈年朗姆酒,写完这封遗书我会去喝一杯,不加苦精和可乐。

    在这一刻我依旧感觉生活很美好,至少和丑陋的世界相比很美好,但也很无趣。寺山修司说“最可怕的不是妖怪和原子弹,而是平安无事”,三岛由纪夫也说“日常生活比战争还要可怕”,我深以为然。我今年31岁,单身,父母早些年就去世了,也没有其他亲戚,会因为我死掉而哭泣的人一个也没有。身体健康,没有遗传病或是传染病,每周定期会去跑步或是打羽毛球。我有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虽然前一阵子辞了),是X出版社科普类图书的编辑,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是修正鲸鱼骨架和恐龙模型的细微错误。钱挣得不算多,但我一个人生活,在没有房贷车贷的情况下生活绰绰有余。总的来说,我过的是一种不少人会羡慕的自由而稳定的日子,而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七年。

    为什么我不得不这样活着?想要的东西大多都能买到,比如一本诗集、黑胶唱片、法兰绒长裤、浅烘咖啡豆,奢侈品又不感兴趣;偶尔去旅游,也觉得看到的东西大同小异,人的痕迹到处都是;太过冒险的事情往往不会去尝试,认识新的朋友也没有动力。没有什么想要的,也没什么想做的,每一天就带着这样空空如也的大脑躺在床上。天花板上当然是没有星空的。

    我很想回到2012年。那一年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世界末日,喜欢的乐队唱着“即使是最后一夜,与你在一起的感觉也真好”,有的人在挖地堡储备物资,而更多的人在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但心里都在想着,人类的历史要以怎样的姿态终结?特大洪水、行星撞击、火山喷发,还是一场席卷世界的核战争?当毁灭悬在头顶的时候,我们才会不由自主地寻找意义,寻找一种结束自己的优雅姿态。可惜的是,革命和末日哪一个都没有到来。苟延残喘的我们气喘吁吁地活着,最后变成了一座座石像。

    就说这么多吧!如果我的尸体腐烂造成清理困难,请你原谅。因为对于连同我肉身在内的这整个世界,我都已经束手无策。

    二、上吊

    准备过程简单,只需要一根弹性和强度适中的绳子,两到三米高的横梁;致死率高,十来分钟心跳便会停止,只要无人干扰几乎百分百会死亡;没有痛苦,上吊一瞬间就会耳鸣眼花,不同于溺水时的窒息,是相当平和的体验。自杀研究者鹤见济称之为“自杀之王”,实在是恰如其分。

    不过,对于想要美丽死去的人而言,上吊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这是因为上吊之后会大小便失禁。屎尿混作一团,面如死灰,眼球突出,有时还会因咬断舌头而口中流血,或者因为绳子太硬而切断脖颈,怎么想都不是体面的尸体。明朝末年李自成大军攻进BJ的时候,崇祯皇帝仓皇逃至京城北面的煤山上吊自尽。堂堂的九五至尊,到头来不得不兜着满档的屎尿吊在枝头,实在是悲壮又滑稽。

    上吊是最适合决绝之人的自杀方式——快速,不留下任何他杀的可疑空间,而且开始了就无法回头。传闻美国有一位街头魔术师经常为观众们表演上吊,等到感觉几近昏迷的时候就打手势让助手放他下来,这显然是捏造的故事。许多好奇上吊体验的人设想在上吊之后可以抬高脖子并用手拉住绳子从而将自己解救出来,然而上吊之后意识很快就会变得模糊,肌肉也会变得僵直而难以调动,想要把手抬起都十分困难,最终都会沦为好奇心的牺牲品。但反过来说,只要克服了踢掉凳子前的恐惧,接下来的事就可以交给上天了。

    附件2:一篇自杀研究论文的摘要

    自杀已经成为B国一个重要的公共卫生问题,严重影响社会和经济的发展。但人们只是最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因此以社区为基础的自杀预防工作开展得很少。本文将从劳动力资源、经济发展和国际竞争的角度分析自杀为何以及如何影响社会与经济的发展,并提出针对各类自杀方案的预防方法,包括监视、精神疾病立档、刀具管制、高楼改造和社区定期约谈等,防患于未然。

    附件3:新闻一则:郊区三人自杀事件

    3月21日晚,B市北郊一自建住宅内发生一起集体自杀事件,记者随即赶往案发地点进行了采访。

    据知情人士透露,死者三人是母女关系。在厨房上吊自杀的女子黄某琳是姐姐,今年28岁,是本市一造纸厂的流水线工人;在卧房烧炭自杀的二人是50岁的母亲曾某和11岁的妹妹黄某璋。案发当晚,催债的人屡次敲门而未得应答,强行破门后才发现三人已经自杀,随即报警。

    记者调查得知,黄某琳的母亲因中风半身不遂,已卧床两年,妹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正在等待手术;黄某琳的父亲则在两年前因开设赌场、教唆他人吸毒等罪被判入狱,家庭的经济状况存在一定程度的困难。

    警方进一步调查发现,三人的自杀其实是姐姐一人的行为。据法医分析,当天下午五时许妹妹黄某璋的感染性心内膜炎加重导致出现严重的心源性休克,七时许回到家中的姐姐黄某琳可能观察到妹妹因休克导致的面色苍白、紫绀以及皮肤湿冷等症状,误认为妹妹已经去世,从而选择了自杀。她用胶带封住了卧房的门窗并烧上炭,然后于八时许在厨房上吊,八点十七分左右死亡。

    记者还得知,姐姐黄某琳工作的造纸厂因为资金周转困难已拖欠了三个月的工资,这或许是导致黄某琳自杀的另一大原因。造纸厂相关负责人尚未发表任何看法。

    三、跳楼

    与药物自杀和上吊不同,跳楼具有鲜明的现代特征,几乎可以说是伴随着城市化的进程而不断风靡起来的自杀方法。同时,跳楼也是一种相当张扬的死法,在市区道路上摔得惨不忍睹的那些人,几乎立刻就会成为热议的焦点。

    不过,与破碎的尸体可能造成的冲击相反,跳楼自身是毫无痛苦的。曾经有从百货大楼的九楼跳下,却因为自行车顶棚的缓冲而意外存活下来的案例。当事人回忆跳下来的感觉的时候这样说道:“跳下去的时候毫无恐惧,身体轻飘飘地就越过了护栏,感觉一切都顺理成章。至于在空中的时候想了什么,有没有走马灯啊这些一概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脑海里一直鲜明地出现牛肉汉堡里面的沙拉酱,衣服在一点点松开。砸到地上的时候?根本不痛。回过神来已经躺在一堆铁片中间,一群医生护士围着我用手电筒往眼睛里照。感到痛是到医院之后的事了。”这足以说明只要高度足够,跳楼是和上吊一样没有痛苦的自杀方式。不过,自行车顶棚、草丛、雨棚是一定要注意的,因为这些会导致跳楼的成功率降低。如果不幸致残,今后想要自杀就更加困难。行人也是务必要留意的,放弃生命的权利不能以牺牲他人的生命为代价,否则就违背了自杀的初衷,请牢记这一点。

    跳楼在很多时候会被拿来与卧轨相比较。就死状惨烈和社会影响较大这两点来说是相似的,但二者有着关键的不同——跳楼往往是冲动自杀的选择,而卧轨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卧轨自杀的人往往要在铁轨上趴上数分钟到几小时不等,在这个过程中,但凡涌现出一丝活下去的冲动,基本上就会迅速离开铁轨。而跳楼不同,越过护栏其实是轻轻松松的事。经历了长期的精神折磨后,倘若内心出现了死的欲望,基本上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这样的案例我们已经见过不少了。

    附件4:世纪末飞行

    必须要在二十岁之前死掉!鸢舞心里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计划,而且,没有比今天更适合的日子了。1999年12月31日,过往的日子都在世纪末圣洁的温暖里蠕动,即将点燃的烟花在河岸恬静的雪花里排列,仿佛在预言一场宏大的断裂。都市的街头尚不喧嚣,霓虹灯孤独地闪烁着,而未来的透明人簇拥在初雪的广场,以一种新世纪的冷冽侵蚀着旧世纪的馨香。这是世纪末的最后一天了,千年鞣制的皮革路灯洒下陈旧的光,云层在慵懒地涌动。没有比现在更适合死掉的时刻了,鸢舞这样想着,裹紧了灰色的毛衣外套。

    为什么要死去呢?答案是不希望迎接未来。世纪末的这一天,世界上有无数和她一样的十九岁少女,等待着烟花升空后平稳地迈向二十岁的生活,升学、工作、生子,关心政治,关心税收,关心变动的菜价和珍贵的学籍,关心病变的器官和衰老的身体。每每想到这些,鸢舞就会觉得心脏都绞痛起来。将来的世界丑陋而聒噪,时间的肢体长满垢积的真菌。那些心如死灰的活动尸身,心脏上再也长不出白兔、琉璃瓦和郁金香。

    从大厦的楼顶往下看,都市像沉睡的雌兽一样微微动着,视线与地面越是垂直,在大脑皮层升起的美丽的混乱就越是强烈。恐高症,鸢舞想起这个绮丽的词藻。恐高症并不是害怕高度,而是害怕从高处往下看时油然而生的死亡冲动,对于飞行和坠落的好奇,害怕这种冲动占据身体和随之而来的自我毁灭。但鸢舞只感到一种奇特的温馨,感到恐高症带来一种虚构的回溯。玻璃高塔在坍塌,而霓虹的光芒在四散的玻璃碎片中折射,最终变成堆积的沙子。风吹过晃荡在护栏外缘的小腿,生存的实感,细微的战栗。鸢舞低头看着万花筒般展开的崭新世界,感到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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