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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阿诗弥尔的面纱/将所有的都托付

    贝伦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脸面朝下趴在地上,只有地板的冰凉能缓解烈酒带来的燥热。酒徒渐渐散去,留下一些还不肯走的、已经烂醉的和女人。一个正在拿着拖把清理呕吐物的男人一路拖到贝伦身边,一滩酸臭的液体泼在他的脸上。

    “醒醒!”男人踢了他一脚,“我注意你很久了,你没付酒钱!”

    贝伦因恶臭翻了个身,他皱起眉头挡开拖把,又继续打鼾了。

    “嘿,你不能这样!”男人扇了他一巴掌,将他拖到酒馆门口。“士兵!这里有个不付酒钱的家伙!”

    鸦卫士兵很快从街道两旁赶来,和他们一同走到酒馆门口的还有一位穿长裙的女士。士兵把像烂泥一样的贝伦抓起来,然后朝他大吼:“喂,你喝酒付钱了吗?没有的话,我就把你送进牢里!”

    贝伦看了士兵一眼,“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士兵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扔在地上。

    “你这个——”士兵朝贝伦肚子上来了一拳,后者吐得更欢了,好似一个会动的喷泉。他四肢并用准备逃跑,结果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新摔回了积雪的地面。

    士兵见状就要上去多揍两拳,但被身后的人抓住了胳膊。健壮的士兵企图向前摆臂,愣是没有动弹一下,他惊讶地转过头去,却发现抓着自己的人是一位穿长裙的女士。

    “抱歉,士兵,这个人是王妃的玩具。”

    伊薇的语气比这西北风还要不近人情,士兵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铁环,上面吊着一个由六把剑组成的红宝石十字架吊坠,骄傲地宣示自己侍奉王室。

    士兵的同伴拉了拉他,让他识趣一些。伊薇从长裙上的口袋里取出几枚铜币,交到酒馆老板的手里。“这是王妃付给你的酒钱!希望你能珍惜。”

    “王,王妃付的?”酒馆老板捧着那几枚没什么特别的钱币,凑上去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啊,我闻到了王妃的体香!”

    士兵愿意用两倍的价钱买这些钱币,几人开始争吵,惊扰了快要入睡的城市。伊薇抓着贝伦的脚踝将他往主堡的方向拖,贝伦的脸在地上留下一道划痕。

    “夫人正在找你,没想到你竟然偷偷离开城堡了。”伊薇边走边骂,士兵看到她就立刻打开主堡大门,几条灰白的狼犬立刻靠近,它们身后拉着带轮子和椅子的小车。伊薇坐上小车,却把贝伦留在旁边,狼犬们开始拉着车奔跑起来的时候,贝伦继续用脸在地上滑行。

    贝伦被地毯磨得脸发疼,终于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他本想翻身过来发脾气,却发现是伊薇抓着他,立刻缩了一下脖子,一声都没吭。

    上山半途换了一批狼犬,看来贝伦的体重着实不小——当然是因为贝伦,没有任何别的因素。两人在那道熟悉的小门前停下,贝伦推门入内,看到几名男侍正拿着一套黑白相间的衣服。

    男侍们七手八脚围上来,要帮贝伦换衣服。贝伦看他们白白嫩嫩的,几乎不敢大喘气,生怕他们被吹倒了。他抬脚换上质地柔软的长裤,裤管在小腿附近就开始收紧,贴在小腿肚上。接着他被套上了有系带的靴子,硬邦邦的鞋底在地上踩出声响,看来和伊薇的鞋底是一种材质。

    贝伦穿好下装就开始不安分,显然佣兵生涯中他很少和衣服打交道。洁白的衬衣遮掩住古铜色的皮肤,接着再套上革衣,贝伦立刻就挺拔起来了。伊薇很满意现在的贝伦:“王妃的近侍必须着装得体。”

    崭新的革衣令贝伦很不舒服,他们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最后一件黑色外衣上纹有鸦卫十字,和伊薇脖子上的样式一模一样。贝伦摸了摸身前的十字图案,缓缓地说出它代表的家族:“查美伦……”

    “你认得徽纹,真令人惊讶。”伊薇边说边从男侍手中接过佩剑,这本来应该是给贝伦的,但女士将它收在怀里。“这么危险的东西还不能给你,我需要观察一段时间。”

    打扮完毕的贝伦还真有那么一点人样,他也不敢用四肢爬路了,伊薇的鞋底随时都会踩过来。他们离前方的大门还有一段路,女士准备教他一些礼仪。“见到王妃后要行礼——鞠躬、右手放在心口,左手背在身后,然后说‘主人’。”

    贝伦学了两边就会了,侍从为他们打开大门,贝伦向前跨一步,右手还自作主张地翻了个花,然后再深深鞠躬,只可惜他的声音还是傻傻的,好像随时都会流口水:“主,主人。”

    偌大的宫殿内空无一人,贝伦看见了早前英菲宁接见他时坐的软垫长椅,但现在上面只有孤零零的红绸靠枕,殿内的蜡烛大都熄灭,王妃不在这里。

    伊薇松了口气:“看来王妃等得太久了,已经去休息了。”她拉着贝伦越过长椅和圆桌,停在一扇黑色的大门前。大门紧紧锁闭,金色的镶边在昏暗之中仍微微反光,门锁被设计成飞扑状的乌鸦。

    “记住了,这是克洛维亲王的寝宫。”伊薇压低了声音,贝伦咬着手指点头,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明白。接着伊薇又拉他折返,第二次经过长椅和圆桌来到黑色大门的斜对面,这里有一扇红色大门,金色边缀比前者要少一些,也没有乌鸦锁饰。

    “这是王妃的寝宫。”

    贝伦闻言点点头,忽然疑惑地看向伊薇。伊薇一踢贝伦:“你也不是很傻嘛,殿下和夫人是十四年的老夫妻,但从来都是分房睡。”

    红色的寝宫大门旁边就是阳台,落地窗将风雪阻隔在外。贝伦贴在窗户上向门的方向看,寝宫阳台就在隔壁,再往外就是无边无际的云层,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圣徒山的山顶。

    “听好了,你的职责就是保护王妃的生命安全。”伊薇的表情变得严肃,“事先提醒你,夫人可是王国内最危险的人。”

    贝伦只顾点头,看上去一点都不可靠。伊薇不再和他说话,踏着稳健而无声的步伐找到红色大门一侧,两手交握、微抬在小腹跟前,像一座雕像一样不动了。

    贝伦学着她的样子站在大门另一侧,但很快就没了耐性,蹲在地上打起盹来,伊薇白了他一眼,不再去纠正他的礼仪。

    天色渐渐变亮,但太阳照耀圣徒山顶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贝伦被一阵轮子滑行地面的声音惊醒,食物的香味跟着飘了过来。

    穿黑色衬衣的男侍推着餐桌进入宫殿,桌子上摆满了松软的面包、香肠、水果,还有冒热气的肉汤,当然也有酒。贝伦以为这是给他准备的,立刻飞奔过去,结果被伊薇一脚踹开。

    男侍在伊薇的面前用刀把各类餐食切成片,水果同样切成两半。她从面包片里挑出一片,让男侍先吃。贝伦在一旁留口水,凭什么这么丰盛的事物要让小小的侍者先吃呢。

    男侍只不过轻咬了一口便把食物放下。伊薇又找来另一位,让他尝肉肠,下一位尝的是水果。几乎所有男侍都吃了一种食物,只有肉汤还没有人试,贝伦悄悄绕到男侍身后,把香喷喷的汤碗从餐桌上拿走了。

    侍者都只吃了一小口就把食物放下,然后在伊薇面前站成一排。如果有人在这期间感到身体不适,那就意味着他们为王妃挨过了一次危机。伊薇一直等了十分钟,直到没有人发生异常她才点点头,这样一来,侍者们尝过的食物就是他们今天的早餐。

    侍者们重新整理餐盘,把面包片摆成漂亮的阶梯状。伊薇本想继续尝验酒和汤水,却发现汤碗不见了。她转头看向躲在另一个角落的贝伦,叉着腰走过去:“贝伦!是你拿走了汤吗?”

    贝伦一耸肩膀,低头走向伊薇,两手却背在身后。伊薇扳过他的肩膀,果然发现了不见的肉汤。

    女士好声好气地笑道:“贝伦,这是王妃吃的早餐,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让厨师给你另外做。”

    贝伦的额头上冒出细汗,他时不时瞥伊薇一眼,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汤……是坏的。”

    伊薇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接过贝伦手中的汤碗。侍者上前一步,用勺子往汤水中一舀,低头抿了一口。

    所有人几乎都屏住呼吸,等待侍者的身体发生异变。大约只是两分钟地工夫,侍者的眉头扭曲成一团,他张开嘴巴,舌头上布满了白色的小凸起,脸颊一侧开始肿胀。在他感到晕眩倒下之前,他身边的同僚从背后接住了他,在伊薇的点头准许下退出宫门。

    “士兵!把今天做早餐的厨子都带上来!”

    穿长裙的女士端着肉汤走向阳台,随即打开玻璃窗,将汤碗扔了出去,看上去很好喝的汤水斜斜落向山下。贝伦伸长脖子想让她等等,但已经来不及了。两名持长斧的士兵走向楼梯,将伊薇的命令一个个传下去,直到半山腰的士兵推门走进厨房,里头传出粗矿的喊声,锅碗瓢盆摔落在地。

    肉汤的事耽误了侍者们很长时间,他们手忙脚乱地收拾餐具,英菲宁爱喝的果酒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希望她能因此忽略掉消失的汤。

    就在侍者们叠平最后一块餐巾时,黑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克洛维亲王顶着黑眼圈和鸡窝头出现在众人面前,侍者齐齐行礼,贝伦被伊薇按着肩膀弯下腰,并和大家一起喊“殿下”。

    克洛维打着哈欠摆摆手,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对面的红色大门。他脸色苍白,摇晃时差点撞在墙上。他又去看窗外,但没有太阳的山顶很难辨别时间,直到伊薇说“起得正是时候”。

    宫外“狼车”已备,那是贝伦这几天在主堡里见过的最大、毛色最漂亮的狼犬,所幸它们看上去很友善,坐在地上摇着尾巴。克洛维拍拍狼犬的后背,抬脚坐上座椅,告诉它们自己要去盥洗室,狼车便平稳地沿着过道远去,侍从和轻装护卫们则只能徒步紧跟在车子后头。

    克洛维离开后,侍者们才能自由行动,贝伦刚一直起弯酸了的腰,红色的大门忽然从里侧被敲响,伊薇又把他按了下去,周围衣物的摩擦声戛然而止。

    两名年轻的男侍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衣将门拉开,英菲宁手指绕着发梢走出来,细细的吊带从瘦弱的肩膀上调皮地滑落。

    伊薇行完礼后立刻走上前,和侍者们一起把薄毛毯披在王妃的后背上。英菲宁在众人簇拥下坐上软垫长椅,其他侍者在她的注视下打水、倒水,把干净的布条浸入水中,准备为她洗脸。

    英菲宁现在没有化妆,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时间的痕迹,例如眼角的细纹。她的额头光滑,脸颊上显现出红晕,贝伦不明白她为什么平时要用妆粉将它掩盖。她的嘴唇原来也不是玫瑰一样的红色,而更像贝伦在外域见过的夹竹桃。

    王妃用夹杂着暗红碎晶的瞳仁扫视眼前的所有人,最后停在那道黑色的大门上。她似乎已经发现门内的主人已经离开,所以弯曲眼睑露出笑意。她斜斜靠在靠背上,一只手搭在上沿,将双腿蜷起、上下合叠,她似乎很喜欢这么做,贝伦记得在朝会的大殿上也见过一次。

    伊薇递上薄荷叶做成的清口糖,这吸引去了贝伦的注意,这种圆圆扁扁的舶来品在王国非常少见,他很想亲口尝一次,但被巴斯克老爷当场拒绝了。

    英菲宁此时笑得更欢了,像是要求什么一样微微抬起尖尖的下巴。伊薇用食指和大拇指捻起淡绿色的糖块,轻柔地送入王妃的口中。

    英菲宁用舌头卷走了清凉的薄荷糖。

    英菲宁再也忍不住笑了。

    “夫人……”

    女侍退下后,一名年轻的男侍上前一步,大胆地将一侧膝盖抵在长椅的空余处,并拿起化妆用品,准备为王妃修饰脸上的瑕疵。

    英菲宁的脸离侍者很近,后者可以听到她极力压抑的鼻息,她企图不想让侍者发现她的小心思,但那颤抖的呼吸出卖了她。侍者同样变得慌乱,他已经为王妃这样化妆有几个月了,但还是没办法平复心情。自从他那时在城里第一次见到王妃开始,他就决定将这容貌奉为神明,不惜毁掉自己的身体。

    王妃抬眸去追寻少年动摇的眼睛,那红色的碎晶能够点燃一切生灵的火焰,烧尽最后一丝理智。她搂住侍者的腰,让他紧紧贴住自己的身体。少年已经不能专注于手上的事,沾满妆粉的画笔落在了地上。

    王妃瞥了一眼地上抖落的白色粉末,又笑着看向侍者:“哎呀,是不是要给你一点小惩罚呢?”

    侍者脸色发白:“夫人,请您,请您——”

    英菲宁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就用化了红妆的嘴唇将他的嘴堵住。侍者发出挣扎般的呜咽。

    能受到王妃的宠爱是侍者的荣幸,少年已经彻底投降,融化在了英菲宁的怀里。贝伦看着他们咽了口口水,这正好被伊薇听见,穿长裙的女士暗暗踢了他一脚。

    不知过了多久,英菲宁终于放开侍者,红色的唇印染上了少年的嘴角。她伸手把那唇印抹开,笑着捏了捏侍者的脸蛋:“今天的你特别喜欢我的嘴巴吗?颜色涂得太多了。”

    侍者羞愧地跪倒在地上,一边哭泣一边倒退着爬行:“对不起!这全是我的错!”

    “惩罚已经做过了。”英菲宁抿了一下嘴唇,确认不再留有更多的颜色,接着看向另一位侍者,示意他带跪在地上的人离开。“记得帮他擦干眼泪,我喜欢他。”

    “听啊,夫人说她喜欢你。”侍者安慰自己的同伴,扶着他离开宫殿。

    化妆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到了用餐时间,香肠都有些凉了。此时士兵从楼下上来,悄悄告诉伊薇,做早餐的厨师已经逃跑了。英菲宁看见没有人为她重做餐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今天也是厨子吗?前几天是在面包里藏刀片,这次有什么新花样?”

    “汤里被放了有毒物。”伊薇看了一眼贝伦,“是贝伦发现的。”

    贝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立刻面对伊薇行了个礼,把她称作主人。英菲宁上下打量着装得体的贝伦:“或许身体健壮的男人也是不错的景色……但他好像还健康地站在这里,没什么改变。”

    “他不用尝就能知道食物里是否有异。”伊薇把贝伦的肩膀扳向英菲宁,“我怀疑他是个炼金术师——又识字又会医术,只不过行为举止有些古怪。”

    “炼金术师……”英菲宁撕开面包片,确认里面真的没有刀片,然后才放进嘴里。“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

    伊薇点头:“贝瑞德陛下已经下达了通缉令,所有炼金术师皆为两面三刀之辈,必须惩戒。”

    “可他救了我们的瓦莱泽将军,不是吗。”英菲宁道,“在给予他想要的赏赐之前,他还是鸦卫的客人。”

    伊薇不再说话,而且贝伦看上去又要流口水了,赶紧掏出手帕将他的嘴捂住,以免让正在进食的王妃感到反胃。不料英菲宁呵呵笑道:“伊薇,你和他的感情很不错嘛。”

    “请王妃不要开这种玩笑。”伊薇一激动,把手帕整个塞进了贝伦的嘴里。

    英菲宁很快结束用餐,只咬了一口面包,酒倒是喝了小半瓶。她本想让侍者再倒一杯,但伊薇悄悄地把瓶子挪到另一边。“今天没有什么行程,夫人,您不必参加朝会和午餐,或与爵爷们写信写到深夜。”

    英菲宁不悦地说:“你是想让我待在寝宫吗,身为王妃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知道了。”穿长裙的女士向侍者摆手,“那就请您注意安全。”

    侍者从红色大门让的小门里推出一个挂满漂亮衣服的衣架,依次按照颜色挂号,大多数都是长裙。她挑了一件黑色裙子,嘱咐侍者准备一件带兜帽的熊皮风衣,这意味着她打算离开主堡。

    王妃扭着腰走出宫殿,狼车照例在外待命。伊薇在贝伦身后猛推一把,命令他时刻保护主人的安全。

    贝伦茫然地跟在一列侍者和一列士兵后头。伊薇说他是近侍,这个词似乎又有护卫之意,又包含侍者的职责,所以贝伦开始流口水,并加速跑到两列中间。

    士兵们训练有素,跟着狼犬拉的车一起跑完全不在话下,另一边那些比王妃本人还瘦的侍者不一会就气喘吁吁,有些跟不上了。狼犬越跑越快,无限延伸的下坡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车座摇摇晃晃,扑面而来的风吹起英菲宁的头发。

    众人终于发现了异样,企图用大喊让狼犬停下,但今天的狼犬似乎不太听话,如果它们在到达山腰的平台通道时还这样撒开四足不停狂奔,王妃就会从座位上飞出去。

    话虽如此,车座上的英菲宁倒没有特别害怕。她紧紧抓住两旁的扶手,转头去看已经跑到自己左侧的贝伦。全副武装的士兵快要跟不上疯狂的狼犬,只有贝伦,他不停地摆动双臂跟在旁边,也许他只是觉得这么做很好玩,英菲宁无法从他的眼神中看到焦急或是慌张,还有下巴上口水流过的痕迹也很吸引人。

    狼车即将到达平台,平日里抬脚就能跨过的阶梯变得危险而致命。士兵已经被甩在后头,贝伦看上去不太可靠,但英菲宁还是向他伸出了远离他的右手。贝伦用左手抓住她的手臂,英菲宁的右胯已经离开车座,稍一蹬腿跳了出去。贝伦被腾空而起的王妃压得向后仰倒,他顺势屈腿跪下,用后背和腿的一侧在地毯上滑行,留下一道宽宽的磨痕。

    两人在台阶前勉强停下,但还是越过了断层,身体突然下沉,摔疼了贝伦的尾巴骨。狼犬仍然在奔跑,在平台拐角处消失不见。

    贝伦的上衣袖口磨出来白痕,而英菲宁连灰尘都没有沾上。王妃提着裙摆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贝伦,直到士兵和男侍跟上来后再说感激之语,当然这之间只隔了一两秒罢了。

    “你又救了一个鸦卫人,亲爱的。”英菲宁笑着看伸手扶起他,“你为我留下了一条‘生命’。”

    王妃说的话令众人发笑,她轻描淡写地跳过了刚才如此惊险的事故。伊薇此时出现在过道上,她一看到地上那恐怖的磨痕,尖叫一声奔过来,扑在英菲宁身上为她检查。

    “狼车真是个危险的东西,不是吗。”英菲宁对快要哭出来的伊薇道,“虽然很可惜,我们需要一条狗绳。”

    贝伦听到“狗绳”这个词时,不自觉地退缩。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伊薇恨恨道,“有人想置您于死地。”

    “十四年了,伊薇。”英菲宁抚摸她的脸蛋,“如果没有你们,我只不过是街头的一个娼妓。”

    伊薇感到无比光荣,身后的士兵同样如此,但剩余的路王妃想要用两只脚走完。下楼时一行人遇到了不少爵爷,后者讶异地看着王妃队伍,有的上前问候:“早上好,王妃。您这是要去大殿吗?从这里下去还有好长一段路。”

    “天气太冷了,需要走走。”英菲宁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狼车残骸,“狼车跑太快会起风。”

    伊薇像起了敌意的猫一样竖起耳朵,她记下了这位爵士的样貌,并和身边的侍者窃窃私语。侍者闻言看了一眼爵士,悄悄脱离了队伍。

    下山耽误了英菲宁不少时间,等到了大殿,朝会已经结束。克洛维已经转身离开,没有发现英菲宁从山上下来了。

    大殿不便有重兵出没,伊薇遣散了队列,只留下一名侍者和贝伦。贝伦本来也想离开,但伊薇从他背后抓住了他的手,并把一把短剑塞进他的手心。

    “仔细看。”伊薇凑近贝伦的耳朵,用脸颊推着他转头。大殿内有许多交谈的贵族,还有站在各自主人身边的侍从。英菲宁已经独自走到长桌边上,所有人都像是已经注意她很久了一样,立刻结束正在进行的对话,向她投去目光,接着行礼或问候。

    “这里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伊薇和贝伦已经脸贴着脸转了一圈,“他们现在对夫人示好,只是因为她是王妃。他们私底下觊觎她的身体,想要把她彻底撕开。所有人都是威胁,不能有任何一刻将视线从夫人身上移开。只要有人、有东西威胁到她,你就必须挺身而出。这是我们的使命。”

    说话间,英菲宁拉着一名爵爷的手走向大殿后头,雕像会为他们掩人耳目。伊薇和贝伦对视一眼,立刻分别从左右两侧向雕像靠近,短剑已经出鞘。

    不为人所见的阴影里,沉重的呼吸喷洒在英菲宁的脸颊上,那是粗鲁而恶臭的男人气息。她仰起脖子,中年男子在洁白的锁骨上留下红印和口水,并拉扯她的衣物。英菲宁咯咯地轻笑,一边说痒一边问候男人的妻子:“伯爵夫人近来可好?”

    “不要管那个女人,好吗。”男人差点说粗口,他的嘴未曾离开英菲宁的脖子。“我们总是得不到孩子,但那绝对不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看。”

    “我知道,您最近忙得没时间陪她。”英菲宁已经无法守住心口的位置,领子已经完全偏移了,但她还是继续说话。“您的领地里有叛乱。”

    “四个人闹事也能叫叛乱吗,”爵爷冷笑一声,然后低头盯着他最感兴趣的东西,“哦,您可真是……”

    “另一边更好看。”英菲宁自己让手从袖子里钻出来。“如果农民交不出粮食,鸦卫的收入会受到影响。”

    “要想帮那些该死的农民,只有两种办法。”男人想要上手,但英菲宁笑着抓住他的手指,这看起来像是抵抗,所以男人感到更加兴奋了。“一是给他们减税,二是帮他们找更好的农田,但这些法子无不是从金库里拿钱。”

    “也许只是痛那么一下。”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四个农民叛乱还好,但下次就有可能是十四个,四十个。”

    “您真的是处子吗,我的王妃。”爵爷咽了口口水,“您已经和殿下成婚十四年,或许更久,我已经记不清了。”

    “那是个身不由己的年纪,”英菲宁张开双臂,“但现在我是自由的,不是吗?”

    男人的膝盖顶在英菲宁身体之间,贝伦觉得是时候了,甩了一下手中的短刀就要上前结束他的生命。伊薇忽然拦住他,假装贝伦是某个显贵:“早安,大人,您有没有看到……”

    女士的声音很大,雕像后面的男人愣了一下,他确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动作僵硬地好像变成了一块石头。

    贝伦根本没打算回答伊薇,但她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在雕像后面吗?也许我需要检查一下!”

    “哦!”男人慌张地叹气,帮王妃把衣服穿上,隔着雕像他都能感到人们的视线。伊薇的把戏成功了,无论大殿内的人有没有听到伊薇的话,仍然看向雕像。

    英菲宁已经将身体重新塞回布料里,这是件极其困难的事。爵爷又错过了一次得到王妃的机会,他总是在搭箭上弦的关键时刻横生事端,最后只能多咒骂两句。英菲宁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转身出去,在众目睽睽下擦了一下嘴巴,笑着干咳几声。这下所有人都默契一笑,那位被点名的爵爷一定就在雕像后头。

    比起猜测和谣言,下人们更担心的是事实。英菲宁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随即召唤侍者。“准备出门吧。”

    伊薇绷紧全身,王妃出门简直就是她侍奉生涯中的最大灾难——马车需要检查,随行护卫需要挑选,出行路线需要规划。贝伦看她手忙脚乱地料理一切,慢慢将短刀藏进自己的怀里。

    英菲宁披上从宫里带下来的熊皮风衣,伊薇在她身前系好系绳,接着绕到她的身边抚顺她的长发,小心翼翼地为她套上兜帽。

    二十名护卫簇拥着王妃离开鸦卫城主堡大门,侍者打开马车车厢的门。英菲宁并未径直走向车厢,而是在车夫面前站好,从马头开始一直扶摸到马腿,指尖恋恋不舍地点一下,称赞它结实又漂亮。“鸦卫的马匹都是圣主的恩赐,”她如是说,“希望你们能倾力养护它们。”

    临行前伊薇递上了皮手套。英菲宁看了一眼,笑着摇摇头:“大家喜欢的是我的手,而不是手套。”

    披着鸦卫十字架的王家马车驶入鸦卫城内,引来众多市民的围观。他们知道车厢里是王妃,亲王殿下从不会随便出行,所以大家都跑出来了。有人上塔楼摇响铃铛,二楼的窗户全部打开,探出一个个脑袋。登徒子离开窑子,有的衣服还没有穿好,女人跟在他后头。

    英菲宁打开车厢顶部的窗口站起来,让市民可以轻易瞻仰她的美貌。人们挤在道路两边,不顾危险地伸出手,想要获得王妃的抚触。英菲宁没有吝啬于恩赐,尽力弯腰出去与市民握手。

    欢呼声变得疯狂,人们握着英菲宁的手不肯放。马车经过后,嘈杂的人潮自动在后头合拢,一直跟着车轮前进,包括贝伦在内的士兵将他们挡在外面,防止他们把马车推倒。

    道路变得越来越窄,一个疯狂的市民抓住车厢边缘,想要爬上去和王妃面对面。贝伦抓住他的裤腿把他扯下来,市民摔落在地,一片明晃晃的刀片从他的指缝中滑落。贝伦还没有反应过来,几名士兵就一拥而上,将那人几拳打出鼻血,拖到路边的角落里。

    贝伦愣愣地转头去看马车,阳光下的人群中反射出好几道金属光泽,它们和英菲宁伸向市民的手几乎没有距离,好像随时准备把那细嫩的手掌划开。

    伊薇紧紧攥着手套,盯住英菲宁划动的手指,所幸王妃也看到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她熟练地避开她不想触碰的人,指尖在肮脏的人海中舞动。

    马车在一座纯白色的大教堂前停下,穿黑袍子的教士打开铁门,恭敬地迎接王妃。英菲宁回到车厢,打开车门时伊薇已经在台阶旁等候,她近乎抢夺似地拉过王妃的手,确认上面没有一道伤口才松口气。

    教堂门前谁都不敢造次,英菲宁在风衣下轻轻提起裙摆向教士们行礼,后者鞠躬回敬。周围的士兵站成一排堵住市民们的视线,伊薇看了贝伦一眼,和三名侍者跟在王妃后头。

    英菲宁走入教堂大门前的空地,在教士的引领下经过礼拜堂来到后院。这座与圣涅克莱大教堂齐名的鸦卫圣地有一间福济院,她的目的地就在那里。

    “孩子们还好吗。”英菲宁的笑容融化了教士的拘谨,后者点头道:“托夫人的福,孩子们在这里不仅吃穿不愁,还有很多爵爷都自愿领养他们。”

    “这也是教廷的功劳。”

    众人径直穿过后院,教士为王妃打开大理石房子的门。这是一间小课堂,中间摆满了课桌和椅子,十二名穿白衣服的男孩伏案写字。最前方的墙壁上挂着木板,一名教士背对前门用石灰石在板子上写字。

    英菲宁笑着走入课堂,尽量不让自己的鞋子发出响声。孩子们很认真,时不时抬头看教士在木板上写了什么。那些都是最基础的“字母”,教士把它们写下来,挨个读给孩子们听。“这个字有两种读音,今天我教你们第一种读法,‘b’——”

    孩子们参差不齐地念出来,英菲宁则坐在最后一排的孩子旁边。男孩注意到了有人坐下,便稍微瞥了一眼——单是这一眼就让他再也无法移开视线,他吃惊地半张着嘴,闪亮的黑色瞳仁里倒映着英菲宁的脸庞。

    王妃笑着伏在桌上,用一只手撑着脸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没有。我,我不知道。”男孩咬到了舌头。“我只是,只是……”

    “让我猜猜你想说什么。”英菲宁揭开兜帽,一绺发丝从耳边垂下,“你是想说,我突然出现,把你吓到了?”

    男孩点点头,又马上摇头,小手把羽毛笔捏弯。英菲宁本想再多逗他一下,不料教士敲了敲木板:“约翰,有好好听课吗?站起来。”

    小约翰吓了一跳,低下头站起来:“是这位姐姐——”

    “狡辩不会让错误消失。”教士放下石灰石,“下课后把字母抄一百遍。另外,由于不速之客的到来,今天的课不得不到此为止了。作业是抄写字母两百遍,被我发现偷工减料、使用连笔书写的孩子,就要额外加罚一百遍。”

    孩子们抱怨着离开座位,经过英菲宁身边时无不撅起嘴巴瞪她,小约翰更是吸着鼻子过来收拾课桌,再也没有和王妃说一句话。

    英菲宁正在等待所有孩子离开,最后走的小约翰用力关上前门,但愿他的怒气不会让抄写用的莎草纸破洞。课堂上只剩教士和王家的人时,英菲宁才开口道:“您真是关心学生的好老师,教士先生。这样一来,那些孩子就再也没办法对我产生好感了。”

    “要在祸根扎下之前断绝它,夫人。”教士转身背对英菲宁,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木板。“孩子们必须知道您心怀恶意。”

    “先生,”伊薇忽然开口,“注意言辞。”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教士赌气似地快步与英菲宁擦肩而过,福济院的同僚则在一旁擦冷汗。“非常抱歉,夫人,他只是,只是关心孩子们,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英菲宁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没有在意,还很高兴福济院里有这样的好老师。我敢打赌,爵爷们会在这里找到鸦卫最有教养的孩子。”

    “如您所言……”

    英菲宁提前离开了教堂,往日她会在这里逗留很长时间陪孩子们,所以看起来颇为郁闷。她没有直接上马,而是趁人不注意走到了巷子里,背靠着墙壁不说话。

    贝伦和侍者们悄悄跟上,以防王妃遭遇不测。所幸英菲宁并没有走远,她听到巷子里传来孩子们玩闹的声音,便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张望。

    贝伦躲在墙后,他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他对面钻入英菲宁所在地巷子。他认出了那个人,是在课堂上被教士惩罚了的小约翰。他现在本应该努力在就寝前完成他的罚抄作业,但他紧绷着脸皮,手里竟然拿着一把自制的锥子。

    贝伦瞳孔一缩直起身子,但小约翰已经离英菲宁只有五米距离,他快速迈开腿脚,虽然步伐很小,却走得飞快,握着锥子的手高高举起,随时准备扎进英菲宁毫无防备的腰上。

    贝伦的心跳砰砰作响,他一推墙壁冲了出去,但有些来不及了。就在小约翰的刀子要碰到熊皮风衣的一刹那,一名侍者飞扑向男孩和王妃之间,锋利的刀剑扎进了他的心膛。

    英菲宁听见身后的异动,想要转身去看发生了什么,但贝伦一把将她搂住,结实的臂膀让她不得不靠在他的怀里。英菲宁立刻忘记了怪异的声响,和贝伦一起看不远处的孩子们打闹。“你不嫌弃我这种三十多岁的女人吗。”

    “不。”贝伦斩钉截铁地回答。

    英菲宁的心情变好了,她笑着往贝伦怀里缩了缩。“孩子们很可爱,但世上没有无私的人。贝伦,即使是那么可爱的孩子,也有可能成为别人手里的屠刀。”

    贝伦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猛烈摇晃起来,以为英菲宁已经发现了什么。小约翰误刺了一个陌生的少年,立刻变得慌乱起来,松开握柄后退了几步。中刀的侍者忍住剧痛扶住墙壁,他回头望了一眼英菲宁,想要用手抓住她的衣服,但那样就会惊扰到她,所以他放弃了,靠着墙慢慢坐下来。

    小约翰想要大叫,被其余侍者捂住嘴巴、死死掐住脖子。侍者们四肢纤细,没有多少力气,但心中的悲愤足以让他们扭断一个小孩的脖子。小约翰面部开始充血,眼球微微突出,挣扎着想要反抗,侍者合力将他抬离地面,搬到角落的阴影里。

    英菲宁将手伸进贝伦的怀里,指尖划过革衣,直到触碰到短剑的剑柄。她抬头望着贝伦,后者尽力伸长脖子,生怕她用尖利的指甲拉开他的喉咙。只不过王妃仅仅是往他的领子里吹气:“你是个无私的人吗?我的小猎犬。”

    贝伦顶着满是冷汗的后背引领英菲宁向前走,他们要绕个大圈子回去,否则会看见身后奄奄一息的侍者。他的同伴已经掐死了小约翰,回来为他疗伤,但他挡开同伴的手,瞳孔变得黯淡:“不用了,主人不需要一个被开膛了的侍者。”

    “如果用衣服遮住的话……”同伴哭着用手堵住涌血的伤口,结果被他愤怒地打开:“你弄脏自己了!今天不许你再碰王妃!”

    不远处玩耍的孩子看到了他们,尖叫一声“血”,哭着逃进巷子深处。英菲宁在拐角处往后瞥了一眼,贝伦自欺欺人般地挡住她,对她吹滑稽的口哨。王妃假装自己被逗乐了,掩口发出春风般的笑声。

    回到马车前的英菲宁和来时一样戴上兜帽,扭动腰肢在伊薇的搀扶下登上车厢台阶。她捏了一下女侍的手,低低说了一句什么话。伊薇抬了一下眉头,缓缓直起上身,目送马车离开教堂大门。贝伦跟在马车后头,发现伊薇没有随行,而是在人流合拢之前折回了教堂。

    纯白色的大教堂代表着圣洁和高尚,踏足这里的每一个人不再是欲念的混合物,他们清空自己的种种烦恼,坐在长椅上面对圣主像,随圣歌的旋律闭上眼睛。伊薇走过石板路、踏上大理石台阶,戴上铁锈色的手套时正好迎来悠扬晚钟。

    早些时候为孩子们授课的教士从走廊边的某个房间里拉门出来,他看到伊薇时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穿长裙的女士已经一拳挥了过来。

    教士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格挡,布满细小铁钩的手套将黑色的教袍扯成碎布条,露出袍子内层和白色衬衣。

    教士趔趄着扑倒在地上,他知道他的审判来了。伊薇将他从地上抓起来,拳头往他的正脸上抡去。教士的惨叫被还没有停止的钟声掩盖,脸皮丝丝条条地耷拉下来,起初先是发红,红色的小血滴从肉里渗出来,连成血迹向下滑落。

    伊薇一拳一拳地砸,丧钟摇摇晃晃地响。教士的脑袋已经凹进去一块,眼珠子不知道落到哪里。他大张着嘴巴念叨什么,伊薇低头去听,教士突然伸长脖子想要咬她,所幸她躲得及时。

    现在伊薇不想在浪费更多时间,王妃需要她时刻伴在身边。她双手交握向下猛锤教士头部的开裂处,头骨的白色碎片崩裂开来,发出的响声就像是苹果被车轮碾碎。教士全身僵直着颤抖一阵,终于不再动弹,伊薇仍去探鼻息、摸喉咙,发现他的喉结还在跳,便再接再厉把脑袋彻底敲烂,没有想过那只是身体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眷恋。

    回到主堡的英菲宁褪下风衣准备上山,这次士兵们彻底检查了狼车,连一颗铁钉都不放过。王妃不耐烦地等待检查完毕,说想要去水里泡一泡。侍者上前道:“殿下正在宫里等您。”

    贝伦跟着狼车上山,老远就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通道内站着不少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看到英菲宁后将狼车拦下,靠近王妃身边,避讳地与她说话。

    英菲宁下车后,士兵推开宫殿大门。宫内一片狼藉,王妃常坐的软垫椅上泼满了殷红的鲜血,烛台和花瓶倒在地上。

    墙壁上克洛维的肖像画沾了一些血迹,让亲王的面目显得有些狰狞。英菲宁看得出神,克洛维把这反应当作是疑惑,他在干净的地方脚尖微微离地来回走,最后背对着王妃望向最血腥的红色大门。“你能擅自离开宫殿真是万幸。”

    侍者颤抖着为英菲宁推来大门,王妃看见地上印出人形的血迹。士兵告诉她,一名刺客中午闯入宫殿,杀死几名侍者后从正门逃脱。

    克洛维在宫殿中猛拍了几下桌子:“我倒是很想知道,如果一名杀手可以随随便便进入亲王寝宫,再从正门离开,那整个鸦卫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士兵们低着头不敢说话。血迹已经深深浸入木质地板,几乎没办法完全清除。只要英菲宁还是王妃、只要英菲宁还活在这个世上,她的房间就不可能没有血染。但她自己仿佛置身事外,依旧像平日里一样开始更衣,伊薇心里虽然惊讶,还是上前接住褪下来的衣物。

    克洛维叹了口气,摆手让士兵回到自己的岗位。“尽快处理掉污物,在这之前,你可以来我的寝宫。”

    英菲宁全身一震,瞪大了眼睛回头看自己的丈夫,但克洛维背对着她,只能看见他抬手去摸鼻子。王妃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离开伊薇,走向克洛维正面,但还是被他躲开了。

    “圣主啊,这十年来,您从没有邀请我进您的寝宫。”英菲宁不依不饶地从背后环抱住克洛维,“这是真的吗?真的吗?”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克洛维使劲扭头,“可别期待什么,我可是教徒!”

    “现在我倒有点感谢那些刺客了。”英菲宁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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