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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拥抱欧徒弗之袍和阿诗弥尔之髀/绝非永别

    王妃的寝宫一直没有被清理干净,只要一推开门,可怕的人形血迹能一下吸引住视线。不过英菲宁对此没有任何抱怨,侍者们每天早晨都能看到她哼着小曲儿从亲王寝宫里出来,食量也稍微变大了。

    某日伊薇为她端上酒杯,在她把半根香肠直直地塞进嘴里时轻声问道:“殿下可有要小王子的打算?”

    一旁的侍者都是手一抖,差点把盘子花瓶什么的打翻,这种问题也只有穿长裙的女士敢脱口而出。英菲宁瞪了她一眼,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把肠子吃掉了。

    伊薇差不多已经得到了答案,故意叹气后离开王妃的身边。克洛维随后出现在宫殿里,和英菲宁坐在一起,但没有享用早餐。

    “今天你要和我一起参加朝会。”克洛维打了个哈欠,“叛乱变得有些频繁,需要想想办法。”

    英菲宁往前坐了一些。“爵爷们正准备返回各自的庄园处理此事,其中几位有意借兵。”

    “你了解得真详细。谁都不想看到那种情况发生,所以我已召集市民代表。”

    “最近真是怪事不断,”英菲宁笑着捻起手巾擦嘴,“您让我睡在您的寝宫,又召集了市民代表,难道圣徒山变火山了?”

    “王兄的命令罢了。”克洛维翻了个白眼。“我不打算和他们商量任何事,但在他们入城的这段时间,贱民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

    “哦,那可真是可惜。”英菲宁道。

    “召开市民会议的事就交给你了,我亲爱的。”克洛维在最后加重了读音,然后穿着睡衣离开宫殿。

    亲王走后,英菲宁本也应准备出行,但她看上去没什么兴致,侍者推出她的衣架的时候都没有从座位上动身。“这些衣服我都穿腻了。”

    伊薇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因为她昨天就在衣架前挑选了一个小时。所以穿长裙的女士如是道:“夫人若是想穿新衣服,我这里倒是有一件。”

    英菲宁怀疑又好奇地眯起眼睛,等伊薇有所行动。穿长裙的女士向后打了个响指,贝伦从门口入内,他臂弯中的衣服一下就吸引住了英菲宁的注意。那是一件蓝色的长裙,但王妃从没见过这种如月夜般深邃的颜色出现在布料上。它比法卫那种经典的湛蓝色要暗很多,不那么亮眼,看久了的话边缘会变成黑色,穿上它的女士一定会和夜色融为一体,成为最撩人的妖精。

    英菲宁已经为此直起了腰肢,但这还不是这条长裙最耀眼的地方,裙摆处用细碎的水晶缀成了一条银河,一直延伸到腰后。这可是个技术活,伊薇说那是她和贝伦一颗一颗亲手镶上去的。

    英菲宁惊喜地接过裙子,正反欣赏了好几遍。“我都不舍得穿它了,谢谢你们,伊薇,贝伦。”

    见主人如此高兴,伊薇礼貌地提裙鞠躬,还朝贝伦挤了挤眼。贝伦第一次见识到女士有好脸色给他看,高兴地红了脸。

    英菲宁抚摸着凹凸不平的碎晶:“能告诉我,这么漂亮的颜色是如何调配出来的吗?”

    伊薇一愣,调制颜料的过程通常不太干净,她本想中止这个话题,但贝伦已经开始说了:“牛血,和一点灰……”说着他做出了搅动长柄勺的动作。

    如果王妃知道贝伦那一边流口水一边在大锅里煮染料的样子,估计就不会想了解得这么透彻了,说不定从贝伦嘴里流出来的东西才是主要原料。

    “可它是蓝色,不是红色或灰色。”

    贝伦有些恼火,似乎很讨厌别人质疑他的制造方法。英菲宁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地护住裙子:“我也没说不穿嘛,真是计较。”

    蓝色长裙很合王妃的身体,对此伊薇非常自豪,她甚至能准确地预估英菲宁用餐后的身材尺寸,让服饰适宜出席聚餐或宴会。英菲宁决定穿这件参加朝会和之后的会议,并指定了她的近卫。“今天的市民会议,我要带贝伦去。”

    伊薇幽怨地看着贝伦,显然这个小疯子抢走了她的所有风头,还掌握了王妃的尺寸。幸好英菲宁后头又补了一句,让伊薇负责贝伦在会上的活动。

    “维得米德大学士听说了你的事,他对你很感兴趣,希望能和你见上一面。大学士知识渊博,我相信他可以和你探讨很多炼金术知识——并且不会要你的命。”

    贝伦听见“炼金术”这个单词很是高兴,蹲在地上露出傻笑。英菲宁在他听不见人话的时候补了一句:“不过大学士最近有点忙,可能没办法立刻见你。所以在这之前,可不要离开鸦卫城哦。”

    王妃穿着新衣服遣散侍者后,脸色逐渐变得忧郁,嘴角不再自然地上扬。伊薇正在阅读英菲宁递给她的信件,火漆上是巴斯克天平图案。她的瞳仁在纸上左右平移,慢慢皱起眉头:“巴斯克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鸦卫?”

    “说是赛克罗亲王的货物,不过现在就在我手里。”

    英菲宁带伊薇来到宫殿的另一个房间,屋内摆放着许多杂物——话虽如此,那也是堆在盒子里和桌上的昂贵饰品和家具。王妃走向一个华丽的红色锦盒,站在离它三步之遥的地方指着它。伊薇疑惑地靠近锦盒,本想伸手打开它,却在碰到锁头的一瞬间将手指缩了回来。

    伊薇惊恐地回头看英菲宁,后者抱臂:“你也感受到了,那感觉就好像有针头刺进了指腹。”

    “绝对是不祥之物,这真的是赛克罗亲王的东西吗?”

    “等维得米德学士从极北地归来后,他会为我们辨别此物的危险之处。虽然我们可爱的小猎犬可能知道些什么,现在还为时尚早。”

    宫外忽然传来清脆的铃声,看来克洛维亲王已经有些等得不耐烦了,派侍者来催促王妃出席朝会。英菲宁扭扭捏捏地登上狼车,非要牵着伊薇的手才不会从座上跳下来。幸亏她是英菲宁·查美伦!伊薇根本不想放过这个抚摸王妃的机会,一路跟着车轮跑下山去,直到到山腰平台上准备换车时,她都没有怎么大喘气。

    英菲宁在搀扶下走入朝会大殿时,所有人都已经落座准备,此时他们再次站起行礼,仪态都比之前几次正式。英菲宁微微还礼,她看到一些爵爷已经穿好盔甲,随时准备离开鸦卫城。

    亲王宝座上的克洛维依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拍了拍身边的作为,好像在说“快点落座”。英菲宁还没有把腿蜷起来,亲王殿下就已经开口:“近日鸦卫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起义,为此我召集各位商讨对策。”

    “我的将领已经发回急信,”一名伯爵起身上报,“庄园外已经聚集起大约十五人的农民团体,他们拒绝上缴粮食或粮税,并打伤不少士兵。我的士兵没有我的命令,暂时没有攻击平民。”

    英菲宁开口道:“平民们为我们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种植粮食,喂饱成千上万的鸦卫人。现在正是艰难时刻,我们应当体谅他们的心情,您说是吗,殿下?”

    “我的心意不会改变,”克洛维道,“如果能在不动用刀兵的情况下解决事端,那将是最好的结果。”

    “殿下仁慈。”一名公爵起身,“如果可以免除农民半年税负,或减少十分之一的税负,就能得到他们的谅解。”

    “如此一来,王室的起居就会变得拮据。”一个刻薄的声音响起,它来自鸦卫大总管。总管先生舔着手指翻动手中的莎草纸:“之后的半年内,我们还要宴请各地的爵士,以及从海外归来的豪商;主堡还要例行保养,须知圣徒山的山体每年都有微的变动;还有教廷祭祀,接待圣使……”

    克洛维叹了口气,看着大殿上方的大型吊灯,然后去数上面的蜡烛。“国库必须保持充盈已备不时之需。如果实在没有办法,那我们就召开市民代表会议,让他们自己想一个适当的办法。”

    座下一众爵爷交头接耳一阵,始终没有同意的声音发出。克洛维偏头发问:“市民会议是先王建立、贝瑞德陛下同意的裁判组织,这十年来帮你们解决了不少问题。既然我们这群王室贵胄只有干瞪眼的份,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亲王殿下起身离席,英菲宁站在宝座正前方:“我将照例选出一位贵族代表,与我一同出席会议。有哪位老爷可以赏脸,暂做我的骑士?”

    众人自告奋勇地报名,直到英菲宁随意挑出一位。其他爵爷正失落地准备离开主堡时,王妃暗中挥手,士兵把住通道出口,不让人轻易离开。

    英菲宁面对一张张疑惑的脸庞只是慢悠悠地开口:“各位不用着急,代表访问主堡期间,各地庄园不会发生混乱。再者,不久后就会发生一场大暴雪,诸位也不想在路上被吹成雪人吧?”

    即使王妃这么说了,仍有不少爵爷决意返回庄园,这些人大部分都住在鸦卫城附近。士兵没有阻拦他们,大殿中的人分成两批,分别出入他们在主堡内的居所。

    市民会议将在大殿上层的小厅内召开,一众侍者在寒酸的木桌木椅前准备。伊薇给贝伦化上妆,她凑近那张脸,发现贝伦比刚来时白了许多,便少涂了些粉。

    贝伦厌恶地挤眉弄眼,尤其对嘴唇上的妆粉特别排斥,他故意崛起嘴巴,让伊薇的画笔没法对准。穿长裙的女士立刻打了他一巴掌:“不许动!你不能像个煤炭一样出现在夫人身边。”

    贝伦趁没有人注意,偷偷把嘴唇上的粉末舔掉。粉末的味道极苦,贝伦缩紧五官,硬是把它咽了下去。

    门外的侍从前来通知侍者,市民代表已经抵达鸦卫城,马上就会进入会议厅。侍者们匆匆结束清扫退入后门,门后是贝伦熟悉的狭窄通道,它半环绕着会议厅,可供侍者随时出现在任何出入口附近。

    最先到达的是一名着装正式的绅士,他抬头挺胸,拄一根拐杖,心口别着一个菱形的银白色心针。

    男人轻盈地迈开步伐,在侍者的带领下落座,他的位子在小厅的第一排,他选了中间偏左的那一个。几乎是腚贴着椅面的一刹那,会议厅大门又被打开,王妃伴着她挑选的爵爷进来了。男人不得不重新站起并向他们行礼:“王妃,爵爷。在下是这次的鸦卫中保,有幸出席会议。”

    “幸会,中保先生。”王妃笑着点头回礼,“我们本应在年末或年中碰面,现在不得不把议程提前。”

    “能早些见到夫人是圣主给我的恩赐。”中保先生从衣服里取出一叠羊皮纸,在两人面前抖了抖。“鸦卫城中的仲裁都在这里,但我不得不事先提醒您,这之中没有您感兴趣的内容。”

    英菲宁一直保持笑意,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这位有趣的绅士。她将手臂从身边爵士怀中慢慢抽出,侍者上前将后者带离王妃身边。“您知道些什么?”

    男人坐在桌子上,桌面在他身下发出吱呀呀的响声。“白雪村的代表要求减税十分之一,并由庄园提供下一季度的冻麦种子,这个仲裁得到了大部分代表的同意。”

    “这超出了殿下的预期。”英菲宁摸了摸他的膝盖,“现在国库空虚。”

    “可您穿了件新衣服不是吗。”男人爽朗地大笑,吸引住了后来者的注意。“如果殿下不能满足民众的需求,我们就会自己争取生存的权力。”

    英菲宁没有立刻回答,将手从男人的膝盖上移开。“啊,那就在会上好好探讨吧。”

    贝伦被伊薇推出侍者通道,眼前的视野重新变得宽阔。会议厅内坐着不到十个人,前一排都是穿干净衣服的男人,后头则什么妖魔鬼怪都有——农夫、渔民,甚至是脸上涂得花花绿绿的马戏团小丑都参加了这场会议。他们无一例外地面对英菲宁坐好,无数目光在她身上肆意游走。

    贝伦的任务是保护王妃安全,他站在英菲宁右后方,随时都能洞悉一切并倾听她的命令。英菲宁扫视所有市民代表,慢慢露出疑惑的目光,她没有看到商会代表出席,来的只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

    一名侍从在英菲宁耳边禀报:“巴斯克先生说他不便参与会议,稍后再与您见面。”

    英菲宁点头示意,接着起身宣布代表会议开始。“诸位,你们是鸦卫领内各个村镇和各行各业的代表人,很荣幸你们收到提前召开会议的通知如约前来。仲裁就在你们手上,我想我们现在可以按照顺序开始了。”

    “容我发言,王妃,爵爷,各位代表。”

    会议开始前与英菲宁谈话的绅士此刻起身,大步走向会议厅中央。他走得又急又快,但表情十分从容。“提前开会的目的,我想各位心中有数。所以,让我们先把餐前小点享用完,再来看今天的主食,如何?”

    男人拿着手上的纸张开双臂,然后原地转了一圈,像是一位魔术师想让人确信他身上没有任何猫腻。几个市民代表出声同意,大多数人也就跟着赞同了。

    最后男人转向英菲宁:“夫人?”

    这人已经收买了大部分代表,英菲宁这么想着,然后出言同意男人的要求。“请便,先生。在此之前,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艾森维尔德,夫人,在下坐不更名,行不改姓,不过您是不会记住我这样的无名之辈的。”男人的语速很快,并夸张地挥舞手中的纸张,“那么第一个议题:中止鸦卫城外的雕像建设工程。”

    英菲宁很快就忘记了这个男人的名字,专心于议项的仲裁上。“树立雕像是为了纪念战争女神。”

    “现在可没有战争,何况搬运石料占用了城内空间,夫人,那是一条前往窑子的必经之路。”

    众人一阵发笑,英菲宁变换了坐姿:“这是教廷派下的任务,亲爱的。当然,我也可以向教廷请求拨款,毕竟亲王殿下本来就在担忧工人们的工钱问题。”

    “您可真是体恤民情,英菲宁王妃。”男人轻巧地把纸扔到了地上,贝伦早就盯上了这张羊皮纸,还没等它落在地上,贝伦就冲过去接在手里。

    男人惊讶地看着他,差点忘记正在做的事。“让我们继续——鸦卫主堡的修缮,市民们一致希望削减二十分之一的修缮金,那只是很小一笔钱,几乎不会影响工作,只是解雇一两个不干活的工匠罢了。”

    英菲宁疲惫地呼气:“主堡每天都在风化。您这倒是提醒我了,不如再为它加一项保养费,如何?”

    “每次仲裁只能有十二条议项,不能信手拈来,夫人。”男人又随手扔掉一张纸,贝伦同样跑出去接住,满心欢喜地走回英菲宁身边。

    接着,男人又提出两条议项,大多数和王室花销有关。英菲宁摸清了他的路数,不再觉得疲惫,笑容又像会议开始前那样放肆了。

    “当然,我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她抢走了贝伦手中整整十一张羊皮纸,从中挑出五张,“刚才另一位代表说的救济工匠、裁缝等等问题,我会一一递呈亲王殿下,很快就会有结果。今年冬天,鸦卫王室和诸位一样困难,还请给殿下一些时间。”

    贝伦手里的羊皮纸被抢走后一直闷闷不乐,索性坐在地上生闷气。所有“餐前小点”已经解决,最后由一位代表走上前来,他穿得工整,但佝偻背脊的样子出卖了他农夫的身份。“王,王妃……”

    “不要紧张,”英菲宁摊手,“您也许是第一次当市民代表,这是大家交给您的使命,您应该感到自豪。”

    “夫人,”农夫带着哭腔拿起手里的羊皮纸,“我看不懂上面的字,也不知道‘种菜’(仲裁)有什么意义,但如果士兵们把那么多冻麦都拿走了,我们村子里那三家人就都活不下去了!”

    原本如绅士一般彬彬有礼的男人忽然挡在农夫和王妃中间,恶狠狠地瞪了前者一眼:“为什么不按照我说的做?”

    “抱歉,容我替他发言。”他很快转身,“和会议开始前我说的一样,鸦卫农民要求减农税十分之一,并由各庄园提供下一季度的冻麦种子。这是所有村镇的一致意见,所以我等要求跳过仲裁,直接写入鸦卫律法,以此消除民怨。”

    英菲宁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先生,我已经和您说过,最近国库空虚,我们要照顾的并非一片村庄或一座城池,整个鸦卫嗷嗷待哺。您如此予取予求,会让鸦卫变得更加混乱。”

    “代表会议不正是为我们解决这种问题的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爵士突然站起来:“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先生!”

    两人的声调提高了一个八度,英菲宁则伸直食指,这是给伊薇下达的指示。伊薇让侍者同时进入会议厅,他们手中捧着准备交给每一位代表的钱袋。

    “各位!”王妃制止了所有争吵,“殿下已准备好部分补偿,这些钱财足以使你们撑过半个冬天。”

    钱袋被放在桌面上时发出沉甸甸的金属碰撞声,一些代表迫不及待地打开,发现里面躺着十枚硬币。

    王妃自掏腰包封住了所有人的嘴,刚才还在据理力争的绅士回到座位,他的桌上也有一个袋子,当他拿起来的时候,却没有发出声响。男人抓紧布袋,一枚硬币的圆形轮廓显现出来,它比银币要大上一圈。

    英菲宁对着他眨眨眼,一切言语都在那小袋子里了。见无人再有异议,王妃便宣布散会:“仲裁中的五项,我会递呈给亲王殿下,请各位静候佳音。下一次会议就会公布结果,到时还请各位听从中保先生的召集。”

    代表们起身离席,清新的冷空气重新送入小小的会议厅,英菲宁感觉脑子轻松不少,但还是扶着额头叹气。对于市民代表来说,他们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而王妃的才刚刚开始。

    伊薇走向英菲宁,为她奉上甜甜的蓝莓。“夫人,巴斯克先生已经在外面等了。”

    王妃没有碰这些容易给牙齿染色的果子,但又很想吃甜的东西,她拿上一颗送进嘴里,用舌头把它挤出果汁,露出了幸福的笑意。“现在可以请他进来了。”

    巴斯克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他看到侍者走向自己,便和身边的爵爷结束对话,面对侍者挺起肚皮。

    “王妃有请,巴斯克先生。”

    “这就来。”

    巴斯克抓了抓快要掉下去的皮带,和两名带绿色帽子的手下一同前往会议厅。他和中保先生擦肩而过,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中的钱袋。或许他会拿这笔钱去附近的市场上大肆购物,但我的商会还没有在这里开张,巴斯克这么想着,然后脸色变得沉郁。

    “英菲宁王妃!”大富豪一进大厅就大声招呼,贝伦回头看见自己真正的主人,立刻大叫着扑进他的怀里。

    “哦!真是热情,我的朋友。”巴斯克笑着揪住贝伦的耳朵,然后轻轻地恶言恶语,“真是色胆包天,还会找新主人了是吗?回去再收拾你。”

    贝伦委屈地发出嚎叫,虚握拳头捶巴斯克,看上去像在拿小刀扎他。“那个人,打我!杀了!”

    “很抱歉打扰你们的欢乐时光。”英菲宁慢慢站起来,视线在巴斯克和贝伦之间移动。“巴斯克先生,能在这里见到您还真是稀奇。”

    “如果亲王殿下愿意让我少交一些商税,相信我俩可以随时见面。”巴斯克垂下手臂,贝伦立刻蹲在地上不动了。英菲宁挑了挑眉,想起来自己还不会真正指挥这个小疯子。

    “直截了当地说,我这次来是为了拿回两样东西——赛克罗亲王的货物和贝伦。”

    “我可不知道你是来要两样东西的。”英菲宁道,“如果是赛克罗殿下的货物,我会亲自交给他的,毕竟克洛维是他的弟弟。”

    “这可是商业活动,夫人。”巴斯克开始擦汗,“丢失货物已让我颜面扫地。您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吗——哦,我听说您和贝伦早在数周前就结成了某种特殊的……关系。”

    “我很喜欢他,老实说。”英菲宁向贝伦招手,贝伦有些犹豫,想要爬向王妃,但回头看着巴斯克。

    “贝伦是个佣兵,您随时可以出价买下他。”巴斯克搓了搓手,“我可以给您优惠。”

    伊薇趁所有人不注意时退出了会议厅,她要按照王妃的命令,上山取下赛克罗亲王的货物。锦盒静静地摆在杂物之间,没有移动的迹象,但伊薇总有一种它会突然跳起来的预感。她将手再次伸向锦盒,刺痛感没有之前那次剧烈,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正扣在锁头上,只要轻轻一推,盒盖或许就会立刻弹开。

    夫人没有让我打开盒子。伊薇猛地一挤挤眼睛,捧起锦盒离开宫殿。盒子很轻,无法估摸内容,但她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挠自己的手心。伊薇觉得恶心,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通道和房门一点点往后倒退,光线变得昏暗,不断延伸的道路凝缩成一个小点,直到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里。

    看着我……

    “谁!”伊薇回头看去,她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听到寒风挤过窗户缝隙的呜咽。当她意识到是手中的盒子在说话的时候,全身的感觉莫名变得乱七八糟,手指像浆糊一样悬浮、滴落,又似乎有尖刺穿透脚背,趾甲崩裂开来,痛痒难耐。

    我命令你,看着我……

    变成浆糊的手指浸入了锁头,把金属装饰上的凹凸和缝隙全都填平。伊薇不想那么做,但她无法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手指,便无从控制它离开锦盒。她开始留下冷汗,汗水划过一条滚烫的轨迹灼烧着她的脸颊,升腾起来的水汽中漂浮着一张张陌生男人的脸,如同一只只小飞虫。

    看着我!

    “——女士!”

    伊薇猛然惊醒,冷汗沾满了她的脸颊,胸脯不断起伏。她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侍者,后者正摇晃她的肩膀,这才让她清醒过来。

    “发,发生了什么?”

    “您站在这里一动不动,像犯了魔怔一样。”侍者松了口气,“巴斯克先生说这个盒子不能由一个人拿太久,必须有人接替。”

    “盒子?”伊薇低下头,她手中的锦盒几乎要被她捏得变形,锁头有些松动。她立刻将它按牢,颤抖着交给侍者。“到半山腰之后,再去找另一个人拿。”

    侍者们如临大敌的时候,巴斯克和王妃正在另一处客厅里悠闲地喝热茶。大富豪从异域带回了一种香气扑鼻的叶子,放进热水里会变成红玛瑙一样的颜色。英菲宁试着喝了一口,觉得酸酸甜甜的,便满足地发出长长的“嗯”声。

    巴斯克趁王妃陶醉在美味的茶水中时多看了她两眼,接着凑到贝伦边上发问:“这几天你真的和她如影随形?”

    贝伦点点头,还双臂平行弯曲,做出“捧”的姿势,看起来像是一种颇为亲近的拥抱方式。巴斯克知道他从不说话,所以惊讶地张大嘴巴:“别告诉我你已经去势了,王妃的近侍都会去势。”

    贝伦闻言很生气,立刻解开系绳,裤管顺着他那两条肌肉凹凸的大腿划了下去——事实胜于雄辩。

    “在侍者拿来你要的东西之前,我想和您谈谈贝伦的佣金。”王妃放下茶杯的时机非常糟糕,她惊讶地轻叫,但很快戏谑般地笑弯了眉毛。“难道是按体重售卖?”

    “不不不,只是系绳松了。”巴斯克回头就骂贝伦“把那该死的东西遮住”。

    “容我声明,夫人,他的价钱可不低。”

    “难道这个小疯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除了是商会佣兵,还是狮卫的中保。”巴斯克撒了个谎,“如果没有他,狮卫的大部分村民就没办法记录仲裁,或参加代表会议。”按不成文的规定,如果要带走一位中保,就必须和当地的领主协商。

    “如果由您这样身份的人去谈判,恐怕会被要求做一些不可理喻的事……”巴斯克缩了缩脖子,挤出更厚的双下巴。“所以我劝您放弃这个想法。”

    英菲宁本想反驳,但客厅外一名侍者敲响了门板。“抱歉,夫人,锦盒已经带到。”

    闻言巴斯克从位子上弹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走向侍者。然而英菲宁伸出了两根手指,侍者见状立刻后退,把盒子藏到身后。

    巴斯克有些恼火:“这是怎么回事?这本来就是我的货物!”

    “这是赛克罗亲王的货,巴斯克先生。”英菲宁呷一口热茶,“怎么样,何不坐下来和我谈谈贝伦?我要是把盒子直接交给殿下,这可就成了亏本买卖了。”

    “不可理喻!你要用我的东西,交换另一件属于我的东西?”巴斯克的双下巴不住地颤抖,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让自己深呼一口气。

    被作为货物交易的贝伦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吸吮起自己的大拇指,嘴唇撅得老高,“噗”的一声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一个灵感从巴斯克脑中涌现,他看到了一条路,一条金光灿灿的大路,他通常称之为“财路”。他喜欢把自己称作艺术家,从白手起家到现在,他所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来自于这样的灵光乍现。有失有得!巴斯克默念他信奉的格言,然后肆意想像面前这个受万人追捧的女人任他摆布的放浪模样。

    “好吧,这次原本就是我的失误。让我们成交,夫人。”他变得既绅士又礼貌,“雇佣契约很快就会拟好,在此之前我不会离开鸦卫。”

    英菲宁满意地松了口气:“这是商人该有的风度,先生。我相信在价钱上我们不会有太大分歧,我的女侍会负责这件事。”

    “从此我心爱的水手就有新的船长了,”巴斯克拿出手帕装模作样地擤鼻涕,“真令人哀伤。希望夫人容许我半天时间,让我和贝伦道别。”

    伊薇领巴斯克上山,空的客房已经备好。贝伦第一次见到房间内部,客厅和卧室用白色的大理石墙隔开,铜质边框房门没有门板,挂着轻飘飘的白色透明门帘。软垫长椅前的矮脚桌上摆着一套玻璃酒皿,凹凸不平的表面浮纹组成一条展翼的巨龙,工艺水平令人惊叹。

    “您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伊薇挡开门帘,一张叠着灰色厚被的双人榻摆在卧室正中央,旁边是铜制边缘的矮柜、衣橱和桌子。唯一可惜的是房间没有阳台,它紧挨着圣徒山,把手贴在冰冷的墙面上,似乎可以感受到山体的心跳。

    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的是圣徒努伊在圣徒山中的温泉静心修炼的场景,整幅画被氤氲的蓝白色颜料覆盖,隐约可以看到灰色岩洞中人形。人形盘腿坐在水池里,一手捧着被具象化的圣光——金色的十字架,一手垂入水中。圣徒的肋骨附近写有他的名言:“情欲是枷锁,令我不得超生”,想必住在这里的客人不管坐拥多么美丽的女子,都会感到不大尽兴吧。

    巴斯克不打算在这里逗留过久,直接坐下来开始起草契约。他在印有鸦卫纹饰的羊皮纸上写下有关贝伦的赎买细节,当然还有一笔不小的购款。

    “四十金币?”伊薇凑过来看,“太多了,够买夫人半条项链了。十金币。”

    “您真会做生意。”巴斯克不情愿地将数字改掉,不过一想到他以前也没给贝伦多少佣金,也就释然了。

    盖上巴斯克商会的印章之后,贝伦正式成为王妃的所有物。巴斯克拍拍他的肩膀:“从今往后,你就跟着王妃吧!这让我想到了当初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也这样茫然地看着我。好好完成你的使命,不要把我教给你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整个鸦卫中,最了解贝伦的人就是巴斯克,只有他知道怎么和贝伦对话。伊薇在一旁说风凉话:“放弃吧,巴斯克先生。在夫人身边待久了,就算是一条真的狗,也会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贝伦不是狗!”巴斯克义正言辞地拿手指狠狠地指着地面。

    伊薇退出房间,巴斯克在原地等了很久,确定她已经走远,才猛地转身面相贝伦蹲下,从怀中口袋里取出一个类似拐杖柄的东西,上面还有干透了的血迹。贝伦一看到它便两眼发光,一把将它抢过来,贴在脸颊上来回磨蹭。“格兰达……”

    “贝伦,我不介意你之前在铜木镇做的那些事。”巴斯克顿了一下,“这东西,它叫格兰达对吗,我找了很多有智慧的人,他们都不相信它能伤害怪物,保护我们的性命。我知道你不一般。”

    接着他又拿出一本崭新的羊皮纸簿子,这次簿子的牛皮封面上没有画任何图案。他把它塞进贝伦怀里:“我不相信任何人,除了你。现在分离只是暂时的,我们很快就会见面。英菲宁绝对是个魔鬼,你必须——”

    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了。

    太阳下山之前,伊薇带着锦盒和钱袋前来敲门,这次她把盒子放在了推车架上。巴斯克道谢后拿出一个布袋,用一根手指把锦盒推进去,随即立刻扎紧袋口,仿佛在抓一只不听话的野猫。伊薇像看傻子一样瞪着他,叫贝伦快点和自己一起离开。

    贝伦伸长脖子回头看巴斯克。巴斯克已经在尔虞我诈的商会里爬滚久了,心中难免起一丝暖意。他朝贝伦摆摆手,让他和伊薇乖乖离开,贝伦这才点点头,在房门合上之前留给昔日老爷最后一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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