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节 所谓恐惧

    那人全然未知般，跨出防水栏，回头看着她，“哎，真是带我看夜景来了？要下雨了，抓紧了啊。”

    张楚楚四处张望，只见楼梯间背后升腾起一大片黑色的雾气，像一朵正在呼吸的云，那云一张一驰，呼吸吐纳，不停扩大收缩。张楚楚强忍着不适，绕过楼梯间，朝着黑雾方向跑去，远远的看见，小姑站在离天台很远的地方，头顶上方正是那团巨大的黑雾，二叔僵硬的挪动身体，爬上天台边的栏杆。张楚楚一阵心慌，快跑两步，离得越近，寒意越重，整个身体好似被冻住了，刺骨的凉挤压着她，骨头也僵硬了般，动作越来越慢，张楚楚奋力向前，只听到小姑低声说道，“快跳，”那黑雾嗅到了张楚楚身上的生魂气息，分出一半雾体向她裹去。张楚楚突然四周的空间浓稠到坚固，越束越紧，死命扭动也脱离不了分毫。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有人来了，那团雾在急速的收缩，化作一条黑线钻入小姑身体。张楚楚身上的束缚顿时消失，原本虚化无影的身体如同龟裂的冰面，细碎的身体一动就晃荡不止，碎裂的冰块撞击间簌簌落下粉末散于虚无。张楚楚明白自己不能再往前走了，心想只能指望后面那个人能有办法，闪身躲进了旁边的设备房里。

    即使躲进了密闭的空间内，张楚楚身上的寒意还没消退，身体不停的颤抖，下意识的抱紧双臂揉搓，五官观感也不太灵敏了，好似被冻住了。不知过了多久，寒意消退了些许，布满身体的纹路消失殆尽，手脚也能正常活动，耳朵也恢复了听觉，只听到外面哗哗啦啦的雨声拍打在建筑外墙上。

    张楚楚穿过钢筋墙体，外面正下着大雨，豆大的雨点，穿过她的身体，啪嗒啪嗒的砸向地面，弹起一朵朵水花，又被新的雨点弹起压碎。暗黑的天台上空无一人，小姑、二叔、还有刚刚带来那个人，不见踪影。茫茫雨雾中，张楚楚跑向天台边缘，竭力想要看清楚，雨帘划过眼前，向下拉出无数条长帘，地上有一滩人形物体，殷红的雨水晕染了身下一大片湿地，几个人影站在旁边查看。

    晚了，还是晚了一步。

    张楚楚瘫倒在地，心疼、懊悔、痛苦、仇恨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十二岁的她不明白，原本亲切和蔼的家人，撕下那张伪善的面具，有多呕心、多心狠。小姑为什么要害二叔，就算如同之前他们谈话那样，她爸爸加害了小姑的妈妈，可是，这一切跟二叔又有什么关系？二叔明明就是个局外人，他什么都没有做啊。

    小孩子总是以对错黑白的目光来看待这个世界，简单的以为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就是黑暗。殊不知成年人的生活里，哪里有那么多的泾渭分明，隐藏于人心里的深沉意志，有时候连本人都不能辨明，只是凭着本能行事，毕竟不是谁都能直面内心的丑陋和脆弱，下意识里更愿意用一些冠冕堂皇、理所应当的理由来遮掩。

    剥开仇恨的外衣，贪、痴、妒、惧，又有哪一样是能说得清的呢？

    两名警察冲到天台边探查，淅沥的雨水不停冲刷，很快就把他们身上浇了个透湿，两人四下转了一圈，几次穿过张楚楚身体，最后，一无所获的他们顶着瓢泼大雨往回跑。

    不，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张楚楚挣扎着站起来，老婆婆交代过，让我一定要跟着那个人。

    张楚楚跟在警察身后，一路跑回楼梯间，狭小的空间内此时站满了人，跟着张楚楚过来的那个男人，小姑，还有写字楼的保安。警察一边抹去脸上的雨水，一边询问几人。那人也没给出什么有用的回答，小姑一言不发，沉默的蹲在地上，张楚楚死命盯着小姑那张混杂了雨水、泪水的脸，如果眼神能作刀，恨不得在小姑身上戳出百八十个血洞，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就是她，害死二叔的就是她，你们都被她骗了。

    警察见小姑状态不太好也没有直接逼问，直接点人头，准备把现场的人带回派出所做笔录。

    张楚楚尾随他们一行乘坐电梯来到一楼，外面还下着大雨，哗啦哗啦雨声不绝。落下的雨点重重击打地面，弹起，跳跃，落下，隐入地面那一汪水面，顺着排水孔快速流走。

    透过溅满雨点的幕墙玻璃向外望去，一辆120急救车停在门口，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冒雨把地上的尸体转运到车上。二叔，不，应该说是二叔的灵魂，此刻茫然地站在旁边，破裂扭曲的五官，血迹浸满脸颊，疑惑地看向那搬动担架的二人，似乎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时，两名身着黑色西服的人，挟着一位身着病服的老者，凭空浮出身影，兀然出现在他身后。只见其中一名黑衣人手搭在二叔肩上，张嘴说了什么，二叔木然的转过头，未有反应，另一名黑衣人好像感觉到什么，霍然转头，目光似电，朝大厅内那一行正往外走来的人群扫去。

    张楚楚下意识往短裤男人身后躲去，尽量把身形藏在人群后。张楚楚有点害怕那人的眼光，太锐利仿佛一对扫头人体的x射线，虽然不认识他们，但就是莫名心慌，下意识觉得不要被他们看到。张楚楚猜测，难道那两人，就是老婆婆口中所说的阴差吗？鬼怪传说里阴差不是吊舌高帽的黑白无常吗？张楚楚暗暗觉得，看来平日里看的鬼怪小说只能看看，作不得准的。

    随后又想到，不，不行，现在还不能被他们抓到，要是现在回了那个地方，估计再也出不来了。

    借着晃动的人群，张楚楚寻了个空隙偷瞄过去，那黑衣人扫视了一眼，没发现什么，转过头去，跟旁边的同伴说着什么。机会来了，就是现在了，张楚楚趁机反方向跑开，迅速往后穿过一道道墙体，闪进消防通道，找了个狭小封闭的工具间躲了起来。跟不跟上那个男人已经不打紧了，现在还是小命要紧。

    张楚楚抱膝坐下，安静等待，黑暗密闭的空间里，反而更让人心安，唉！自己以前那么怕黑、怕鬼的一个人。

    所谓恐惧，其实不过是人的大脑，根据人的生活经历、所看所想以及精神控制强度给予的主观臆想。精神力量越大，恐惧带来的负面感受就越小。反之，则会不断发酵，反复叠加。如今的自己已然成为自己曾经最害怕的那个身份，反倒给了张楚楚豁出去的勇气。

    张楚楚苦笑，是了，再坏的结果不过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怕呢。

    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久，张楚楚试图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来回在脑中回想，小姑对张家人隐忍的仇恨，父亲的意外，自己的意外，二叔的意外，以及，小姑身上那团黑雾到底是什么，老婆婆说的邪物，就是那个黑雾吗？那到底是什么？小姑是怎么得到的？小脑袋有点不够用，越想越迷糊，感觉昏昏沉沉。

    “原来你躲在这儿呢”，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张楚楚一跳，她紧缩身体，手撑在地上往后退了两步，脑袋四处张望寻找声音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