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番外 一 一清

    山中岁月，宁静流逝，就像山涧缓缓流淌过小溪，轻跳、细微的沿巡着既定轨迹，淡然奔赴远处。

    一清从记事起即是在山里长大，那几间石头垒作的小屋就是她的家。青灯作伴，素袍披身，没有同龄伙伴的日子也不觉得无聊，山林间跳跃的小动物都是她的朋友。一两年间偶尔有下山的日子，一清总是紧紧抓住师傅的手，好奇的看着场集里拥挤的人群，各色各异的货物，喧哗的乡间集市，总是勾不起兴趣。她更喜欢回到山林中，看着溪水跳跃流淌，与松鼠们嬉戏聊天，偶尔还能看到野猪从林间穿过。

    师傅说，她有慧根。她不明白慧根是什么，只是跟着师傅打坐念经时格外专注而已，那是她唯一可以看到书本上文字的时候，她只是对那些经书上的文字格外着迷，横撇点捺，每个字的走向都是那么的不同，像是在纸间跳跃的小动物。但，她不敢这样回师傅，因为她知道师傅肯定是会斥责她的。

    师徒俩相依为命十几年，师傅的病越来越重，开始只是日夜咳嗽身形消瘦，后来起身也困难了，一清跑下山请来乡里的大夫，大夫连连叹气，简单开了点药就下山了。师傅心里明白，这病，是好不了了。把一清叫到跟前，细细嘱咐，“上一辈的人老的老走的走，就剩我一个留守下来，最后还收养了你。我这一走，这庙也就废了，你下山去找乡里的妇女主任，她认识你，你去求她给你安排个活路吧。山里岁月太苦了，不要像师傅一样枯守耗费了一生。”

    师傅很快撒手人寰，一清简单的安葬了师傅，并没有按照她的嘱托下山，而是继续在这个小庙里住了下来。她喜欢山里的宁静，山下的世界太闹腾了，一清不想去，偱着以往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日耕作，粗茶淡饭，打坐念经。

    还记得那日，刚做完早课的她按照往常的惯例，提着一小篮子剩饭往屋后的林子走去，那几只小松鼠大概又在溪边等着她了吧。

    一清脚步轻快，走在山间小径，乍一看小路边横躺着一个人，吓了一跳。这里人迹罕至，并不是踏青出游的好地方，怎么会有人。一清壮着胆子走上前，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脸上遍布青紫色，肿胀得看不清楚本来的面貌，额头有块伤口，还有残留的血迹，男子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很不舒服。

    原本想转身离去，就当没看见，这人这个样子，怎么看都是一堆麻烦，一清最讨厌麻烦了。往回走了几步，一清还是犹豫了，再怎么麻烦，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哪，叹了口气，又掉回头去。

    一清蹲下身，探手一摸男子的额头，烫得吓人，“喂，你能听见吗？”

    那男子迷迷糊糊的看过来，嘴唇嗫嚅几下，不知在说什么。

    “你要是能听见，我现在扶你起来，你撑着点啊，我可拖不动你这么大只。”一清放下篮子，扶起男子的手。幸好男子还有意识，半撑着身子，一清勉强搀扶着他回到了小庙里。

    山上生活简陋，一清按照以往的经验，顺手拔些草药熬成水给男子灌下。

    所幸男子身体并无大碍，高烧是退去了，脸上的青紫痕迹也渐渐散去，仔细看去，自带一分清朗色彩，眼睛却像一汪潭水，眼角微微上挑，自带三分笑意。自小青灯伴佛，一清对人的长相并无研究，不知道男子的长相放在尘世间也算得上是一副好皮囊，只是觉得这人说话有趣，不觉无聊而已。

    在他高烧退去，神志刚清醒时，一清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遍体鳞伤的躺在荒郊野岭，男子并没有直接回来，只说世态炎凉、形势逼人，一清也就不再问了。

    男子告诉她，自己姓张名凯，家在距此地百里外的江海市，至于为什么会孤身一人跑什么远，张凯没说，一清也就懒得问了。

    山居岁月，流水无痕，男子不提离开，一清也不问，一男一女就这样在山间小庙住了下来，白日里砍柴犁地，日子也过得波澜不惊，一清不觉得多了个男子有什么不变，自小在她眼里，男女并无分别。闲来无事时，男子看着小破庙里的供奉的一口破旧铜钵失口哑笑，别的寺庙道观里，不是供奉佛祖各色菩萨就是各色真人，怎么这里反倒给一口破钵每日香火供奉。一清虔诚的奉上一柱素香，把缘由细细道来。

    很久很久以前，原本这庙本是为着那些失了依靠、立志守节的妇女建的围屋，没了盼头的她们在里面吃斋念佛期盼来生，慢慢的，有了香火供应，就成了乡民口中的尼姑庵。不过是一群无依无靠的女子相互抱团，聊度余生罢了。

    如此这般过了许多年，庙里的人如同守着一汪沉寂无纹湖水，守望着山中孤苦岁月。在那最为动乱的几十年，原本远离尘缘不闻世事的她们，被突然闯入的一股流寇看上，勒令下山还俗企图玷污一众女尼，激愤的主持为了维护众人安危，借着谈判的机会，在院墙外燃起大火，抱着土炸药与一堆匪寇同归于尽。小庙算是保了下来，主持却炸得尸骨无存，众尼只在碎尸块中刨出主持留下随身携带的一口铜钵，那钵还是历代主持传下来的宗器，被爆炸的气波冲出后磕得破了几道口，钵内早已被血肉浸染，分不清谁是谁。众尼掩埋了满地横陈的尸块，就此把主持留下的铜钵供奉上主位，日夜香火不断，诵念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