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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络水流渊(4)

    凌修记得在靠近朝原的北方,立着一块纪念碑,那块石碑很大,是一座尖塔,高耸入云,刻着无数名字,纪念着在那场灾厄中死去的战士。

    每年都会有无数人去祭奠那场战役中死去的英魂,而那个深藏于极地的国度常年覆盖着积雪,高耸的山脉让合天的枝叶也无法蔓延。

    临古挨着一座山脉,那些山顶上也立着一块石碑,但相比于高大壮观的帝国纪念碑,那是很渺小的存在,就像是随便找的几块石头拼的,但事实也是如此,那是那个死去的国度在逃亡中匆忙立下的,在那可以俯瞰整个临古,算是给亡灵的一种安慰,或是让他们就这样永世瞪着自己曾经守护如今却沦陷的国土,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恶毒的诅咒。

    泽在很久以前带他去过,但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献上一束花,然后看着那满目疮痍的国度,他不知道过去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定是一幅可怕的光景,大地被染红,屠杀,浩劫,骚乱,像瘟疫一样蔓延,如果圣堂的士兵的名字刻在石碑上,那么临古战士的名字就是散在这片大地的碎石,毕竟没人愿意回忆起那段过去。

    “师父你知道这里以前是怎么样的吗?”

    “不知道,也许应该挺漂亮的。”

    “就像现在这样,在谷底会有一座大花田,长满了蒲公英和北极罂粟,每到花季白花花的一大片,钩织成一片花的海洋,那时积雪会融化,云很少,阳光会直射到这片花圃,是一个睡懒觉的好地方。”

    凌修没有说话,师父总是这样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总想找个地方打盹,他甚至当着凌修的面躺在了地上,安然的睡觉。凌修干脆也坐在地上,山顶的积雪还没完全融化,一坐又是一屁股水,但凌修也没觉得什么,他看着谷底星星散散的罂粟和乱石,幻想着曾经这里的人们每天都是怎样度过的,上天让他们拥有不惧严寒的灵根,在这么严峻的环境下得以生存,但上天也赐下了预言,向世界宣告灾厄伴随他们而来,所以他才是孤身一人,和师父一起流浪。

    他若有所思般抚摸着那些石碑,就像当初立起它的人一样。

    不想被遗忘吗?可他们却连名字都没留下。

    凌修一直觉得将偌大的荣誉留给死者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有种莫名其妙的伤感。胜者将名号立在不朽的方碑上,败者则是归于乱石,但他觉得这场争斗没有胜者,所有逝去的人都回不来了,无论你给他们荣誉或是定罪,他们都回不来了,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凌修晃了晃头,摇匀了脑瓜里的浆糊,他忽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王”,好歹得做点什么,而不是像扶不起来的阿斗一样,能改变一个名族的,自然是他的王,如果王懦弱不前,那么他们也应当没落。

    他走在人群中间,昏暗的洞内让他看不清楚周围人的脸,潮湿的地面弥漫着腐朽的味道,到出口的路看上去还远,一路上很安静,都没什么人说话。

    凌修有些不知所措,他想找个人搭话,毕竟一切都像是雾蒙蒙的,他看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伸手触碰前面的人,却把那人吓了一跳,转过身惊愕之后,又是一言不发的回过头赶路,大家都很害怕,只有他像是被温水煮的那只青蛙,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很好,再往前点,就到了。”。

    凌修队这条路还是有点映像,攀上一条长长的阶梯,就可以走到藏在半山腰林荫里暗门,那里是直升机探照灯找不到的地方,他可以躲着跑,只要找到吴浩,就可以像没来过这里一样,他就不应该在这里。

    他很憧憬那些真正的王,那些智勇双全以一挡千的王,就像临古的上个王一样,在千军侵袭一夫当关为众人劈开一条道路,最后沐浴着自己的鲜血在黄昏里怒吼出自己的名字,最后像流星一样陨落,而不是一个在危难关头唯唯诺诺只会拖后腿还要靠着别人垫后逃跑的王。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总是给自己的懦弱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害怕搞砸一切干脆什么也不做,还总是心血来潮干出一堆破事。

    一路上凌修没有看到秋琳,这或许是个好事,她也许早都逃了?台阶已经走到了尽头,斑驳的石门被打开,数十架直升机盘旋在空中,巨大的探照灯像是巨兽的眼睛,贪婪扫视着正片山林。

    凌修知道如果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他忽然在想,如果他没到过这里,甚至在早点,他没有来过这个城市,他还躲在原来的小山村里,他会不会就可以不用经历这些事,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匆忙琐碎的百事中荒废一生。

    那或许挺不错的。

    月色被乌云彻底掩盖,一切都灰蒙蒙的,山里的水汽很重,很难看到树林里的情况,看上去非常适合逃跑。

    凌修站在原地不动,思考着自己过来都干了些什么,他的脑子就像弥漫在水汽里的山一样,晕乎乎的,就像做梦,他就像过来旅游观光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头上忽然亮起了耀眼的光束,将一行人彻底从黑暗中扯出。

    “撤退,快跑!”陆棠撕心裂肺的呐喊,耳畔尽是直升机引擎的轰鸣,他们被包围了,无数光束此刻将身旁化作白昼,他们就像展台里任人把握的摆件,此刻他们全都是猎物。

    巨大的白网从直升机上抛出,这种网子又坚固的铝合金制成,其中雕刻的纹印让它被赋予了气流与山脉之灵,就像子弹般迅速,接触的瞬间会与大地融合,牢不可破,通常是用来捕捉逃离的老虎等野兽的,但此刻却丢在了他们的头上。

    合金坚硬的质地瞬间刺破队员的身体,像是行刑时的透骨长钉,将人死死定在地上,一个,接着一个,鲜血溅到凌修脸上,他忽然愣住了了,刚刚还在一起走的队友此刻倒在地上被牢牢钉死,哀嚎绵延不绝,那群人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他们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歼灭的准备。

    凌修忽然被推开,从天而降的金属巨网在他身边擦过,尖锐的网尖瞬间刺透了身旁的躯体,贯穿了整个胸膛,一击毙命。

    凌修吓倒在地上,他刚刚就站在那里,如果没被推开的话。

    他瘫软在地,尖叫着嘶吼,他想动可脚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此刻的他才发现之前的一切都是小打小闹,恐惧像无数只手将他牢牢缚地,他甚至害怕到说不出完整的话。

    忽然有一只手猛的抓住凌修,强劲的力道甚至将他拖行,凌修呆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眼前忽然一黑,然后被抱住从无数个台阶滚落,一顿一顿,像是根被扔下山坡的擀面杖,转的他晕头转向。

    在撞击与颠簸结束之后一切戛然而止,随后便是如海啸般的眩晕和呕吐感,他强忍着眩晕从那人的怀抱里爬出,在一旁吐了一滩散发恶臭的残渣酸水,然后瘫倒在地上,对他一切都颠倒了,他忽然有点希望这是一场梦,睡一觉就好了。

    他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的人此刻从地上挣扎着起身,猛的摇晃凌修的身子。

    “醒醒,再呆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神仙也救不了我们。”

    凌修抬起头,总算是看清了抱他下来的人的脸。

    陆棠扶着自己的额头,像是被摔傻了的样子,刚刚的翻滚他承担了绝大部分撞击,从半山腰一路跌到山底。

    “这是哪?”

    “谷底,你再躺着这里就是地狱了”陆棠走过来要拉起凌修。

    “虽然它已经是了。”陆棠小声的嘀咕。

    “我们要去哪?”

    “暗河底下,也许我们可以被地下水送到十几公里外的水库,当然也可能是我们的尸体。”

    “时间没多少了,我不知道池烨她可以守住前线多久,这是最后的办法了。”陆棠走到暗河旁边,水流很浅,这种暗河通常只有一小部分露在表面,相当一部分藏在水面下的碎石里。

    “山被他们炸塌了不少,清理出路很难,但如果我拼尽全力的话,应该可以给你破开一条小隧道,顺着这个通道你应该可以流进暗河,但漂游的距离很长,你得用冰把自己包起来,才不会淹死。”

    陆棠有些吃力的站起,流水清澈见底,他环臂佝偻着走到及膝深的流水中央,在一片碎石间停住,远处时不时传来激烈的交火的轰鸣,他站在原地忽然愣了一会,又猛地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

    他忽然开始回忆起了自己的一生,他没有家人,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谁。为了不让自己有情感上的负担组织甚至让他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他生来就是为了复兴临古,死也是为了临古,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上了发条的木偶,一枚棋盘上的小棋,在对弈中会被为了大局而被舍弃。

    但是,那样也是值得的。

    他从腰间抽出一只短刀,青蓝色的纹印此刻如同雷光四起,纯净的蓝光此刻迸发而出,

    短刀被硬生生的插在碎石之间,随后是极具压迫性的严寒,在刀刃上喷涌而出,混杂着水铸成一道冰枪,在碎石间刺出一条勉强塞进一人的隧道。

    “或许这——”

    白光夹在着强烈的焰浪瞬间在凌修背后的墙上绽放,凌修一瞬间从迷糊中惊醒,纵身一跃扑倒了半跪在流水里的陆棠,猛然浸水让凌修呛了不少,灼热的焰浪吞噬着周遭的一切生灵,无数碎石从穴壁上空击落,砸咋凌修身上。

    凌修本能的释放了领域,但并未减轻多少,在水里释放的领域只帮他勉强挡住了致命伤,陆棠倒没那么幸运了,一块碎石砸他脑门上直接把他砸昏过去。

    他在水里呆了将近一分多钟才敢出来,热浪才褪去一大半,空气灼热到黏着肺腔。

    “RPG—火灵加强特制pro版,劲大,回味还很长。”离清漂浮在空中,像是失重般,“临古当初就淹没在成千上万的这种炮弹里,没想到还能见到。”

    “他们没打算留手,他们知道这里是个临时据点,他们要的是歼灭,然后不动声色的对外宣称这是一场围剿或是演习,明白吗?”

    凌修把陆棠拖到岸边,半身浸在水里。

    数发炮火裹挟着死亡在远处的碉楼炸裂,在昏暗的洞穴里绚丽的像苍白的极地罂粟,旧时修建的碉堡此刻已经残破不堪了,星星点点的枪火在碉楼里铺展,可回应他们的确实一发又一发炮火,就像祭典上的烟花,漂亮到炸碎一堵又一堵城墙,他甚至可以从爆炸的火光里看到如碎屑残渣般的肢体从空中像烂泥一样落下。

    “走吧,再不走他们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你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别让他们白死了。”离清面无表情的看着凌修,凌修却傻站在原地。

    他站在原地不动,脑子里忽然回想起了临古过去的样子。

    无数炮火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在岩壁上爆裂,但他还是无动于衷,任由残渣碎石将他砸倒,然后又爬起来,一次又一次。

    他好像看到了临古过去灾难般的光景。

    这一切不在是过去过家家式的打闹,所有的攻击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死敌人,凌修忽然明白了临古那天是笼罩在怎样的滔天业火里,他甚至能听到那些哀嚎,那些生长在北地的蒲公英在一瞬间被夺去了翅膀,在灼热的空气里凋零,所有人在一瞬间葬身火海。

    他们自始至终都是无罪的,所以他们的王会为此拼死抵抗直到最后一刻。

    他忽然想耍一次帅,就像过去临古的王一样,一夫当关,拦下千军万马。

    “也许会死吧,但那也不错,至少比这幅模样好。”

    他忽然咧了咧嘴角,擦了擦头上的灰尘。

    他拉起昏倒在地的陆棠,纯净的蓝色光泽浮现在水里,他将陆棠外围包裹了几寸厚的薄冰,随后将陆棠推进了他拼命撑开的洞口。陆棠用冰撑开的洞口撑不了多久,几分钟后就会坍塌,那时也没人会发现有人会从这里逃走。

    “这样就够了。”

    “不怕了嘛?”离清忽然打趣。

    “那也比留下所有人独自逃跑好吧,担子只会越来越重,如果连这点磨难我都承担不起,以后我要怎么扛起一切?”

    “所以你是决定好了要站在哪边了吗?”

    “我是临古的‘王’,从前是,以后也是。”

    离清咧开了嘴角,任由凌修使用她的力量,璀璨的青色裂痕在他身旁铺展,浸染了整片大地,像是青花瓷般的纹路瞬间蔓延了整个峡谷,随后便是浩瀚如海的寒潮,一瞬间席卷了整座山峦。

    强劲的风压席卷而来,山外驻扎的所有人为之一颤,那一瞬间的狂风逼得陈枫单膝跪地才稳住了身形,洞内的火光一瞬间全部熄灭,泉水甚至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一旁的温度计跌破零点,气温骤降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去呼叫总部,出现了突发状况,我们这里需要支援,本次行动系数从B升级为A。”陈枫指示着下属。

    “全体后撤,退出山洞。”陈枫在对讲机里指示着前方所有队员,秋琳刚刚在山腰被找到了,在被直升机送往医院的路上,那么他现在便没有任何顾虑了,他需要的只是保证所有队员的安全,然后歼灭敌人。

    他燃起一根烟,掉头去找爆破营地的李富贵。

    “炸药还剩多少?”

    “普通的没多少了,还有些炼狱试验型。”

    “等他们出来之后全部用上。”

    “但这不是这种任务可以用的。”

    “那你们带过来干嘛?出事记我头上。”陈枫弹了弹烟灰,头也不回走出了营地帐篷,一脚踩灭了刚丢的烟头,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山峦。

    王海波则是在一旁的小树林里找了块空地坐着,旁边躺着不省人事的流渊,他从荷包里拿出手机,默默的拨通了一个号码。

    “主角登场了。”

    “那开始吧。”电话那头回应着机械般木讷的声音,随后通话结束。

    王海波拿出从陈枫那顺来的烟,掏出打火机点上,有些出神。

    “舞台是给主角准备的,哪有我们这些渣滓的戏码。”他吐出一团烟雾,烟雾从他脸上拂过,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他忽然回想起过去和陈枫同期的日子,确实挺愉快的,但他现在拥有更多的是无奈。

    这样就够了,他看着所有队员从洞口撤出,很快,这里就会被夷为平地,那将是主角们的舞台,他们将踩着鲜红的地毯迎面走来,然后在配角们奠基的乐章里,盛装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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