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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黄莺

    孔雀辍学闯世界,杜鹃黄莺摆龙门。

    柳武随大姐杜鹃回到自家院里。一进堂屋,只见豆油灯下,一个两岁大点的女娃,正站在床上,拿着竹签儿拨弄桌上的灯花儿玩。听到脚步声,冲天小辫儿一晃悠,转回胖嘟嘟的小粉脸儿,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柳武。一派天真萌宠,乖巧可爱。柳武好奇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漂亮,画里的小人儿似的。”

    杜鹃轻轻叹了口气道:“五弟,我也不瞒你,这是黄莺的女儿小画眉。眉儿,快叫舅姥爷。”

    小画眉小嘴皮儿一碰,怯生生地叫了声:“舅姥爷好?”

    柳武喜爱地道:“好孩子!”他抚摸着小画眉的头顶,想起自己还带了些甜点,赶紧拿出来送在小画眉手里。

    小画眉张嘴大嚼着,呛得连连咳嗽,还是没忘了说声:“谢谢舅姥爷!真好吃……”她大概还没吃过这么好的点心。

    柳武道:“我倒是听咱爹说了些黄莺的事儿,没说她有孩子。”

    杜鹃叹口气道:“五弟,不要生气,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一档子接着一档子的事儿,尽不如意,告诉你们也是无益,徒增烦恼而已。所以好些事,都没告诉娘家人。莺儿一失足,千古恨,命苦着呢……”

    柳武此时,忽有所觉:一更时已过,怎么没见黄莺呢?“大姐,黄莺不在家?”

    “谁也劝不住,学武术去了……”杜鹃显得无可奈何,随又继续解释道,“半年前,她从迷魂谷逃回一条性命,多次到柳家堡找你,想让你帮他报仇雪恨。可咱父母,都说不清你的行踪。她要知道你在哪儿,早寻你去了。本村有位黄师傅,跑江湖卖艺的,也是本家。他有个女儿,和黄莺挺投缘,两人便跟着黄师傅学武术。白天没时间,晚上一练就是半夜。前天还和我商议,要跟着黄师傅跑江湖呢!她的意思是先练着,等你回来……”

    柳武动情地道:“好孩子,有志气!我喜欢,就该这样!”

    “可是……”杜鹃忧心忡忡地道,“一个女孩儿家,深更半夜的跟着一帮大老爷们,我怕万一出点什么事儿,不好做人……”

    柳武叹了一口气,道:“大姐说的也是,你没出过远门,不知道世道险恶,不是小弟埋怨你,当初你就不该让她一个女孩儿家去闯什么江湖……”

    “我娘哎!五弟,你也报怨我!我都愧死了……”杜鹃委屈的扯衣襟抹起泪来,“哪是我让她去耶,她寻死觅活的我拦都拦不住!”

    柳武看大姐伤心,赶紧劝解道:“你别激动,是我不知内情。”他倒了一碗水,递在杜鹃手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你把黄莺的故事给我讲讲。”

    杜鹃喝了几口水,渐渐平静下来,噙着泪,讲述了一个曲折离奇,足使天下女儿警觉的真实故事。这个故事,就算是在晴天白日里,让女孩子听到,也会觉得胆战心惊,毛骨悚然,直抽凉气。它告诫世人——

    虎狼凶险犹可防。

    人心奸诈莫可测。

    君子笑面迷惑人,

    蛇蝎心肠人不识。

    三年前,黄莺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活泼好动,青春靓丽。长相么前面书中说过,哈巴神犬草上飞,曾强奸致死过一位吴姑娘。在相貌上,黄莺与那吴姑娘有得一比,也是万里难挑一的小美女。她喜欢打扮,10万青丝梳成一个大把,自自然然地披于肩后,体态丰润轻盈。真个是——

    面若银盘亮人眼,

    明珠流转勾人魂。

    朱唇轻启,动听如莺歌燕语。

    微微一笑,皓齿赛珠玉晶莹。

    小伙回头不自禁,

    魂牵梦萦夜难眠。

    那时,她在乡镇唯一一所高级学堂读书。20多名学生中,只有两个女生,黄莺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比她长一岁,是孔庄村的孔雀姑娘。两人言语投机,无话不谈,是最要好的朋友。孔雀贵在成熟,有一种花开正红的美。

    孔雀的舅舅家在唐庄,也是农村人。她有位表兄长她两岁。前两年由亲戚推荐到上海一家大型服装厂工作,经过两年的努力,已升任科长之职。年关来家探亲,随便儿来看望姑姑——也就是孔雀的母亲。孔雀的这位表兄,慧眼独俱一格。:看不上大上海女孩子的脂粉气,偏偏爱上了孔雀的自然美。表兄妹都是有文化的人,自然有共同语言。表兄妙语如珠,表妹巧笑嫣然,交谈起来甚是投机。

    孔雀的母亲看出了苗头。三十年代的人们,对近亲婚姻,并没有现代人这么多的忌讳。有句话叫作——故表亲,辈辈亲,砸断骨头连着筋。亲上加亲是最理想的婚姻。她对两个孩子的各自有意,不是棒打鸳鸯,而是顺水推舟。就在娘家侄子回转的时候,她有意地让女儿孔雀去送一程。

    孔雀送了表兄很远一段路,两人各自有意,却都不好意思说破。自觉聊别的话题没有意思,气氛反而压抑起来。不知什么原因,路边一棵大树倒在路上。孔雀跳过去时,没站稳身子,一个趔趄,表兄趁机拉住了她春笋般的小手,再不放开。孔雀也不挣脱,任他攥着。两人都感觉到了心跳耳热,血流加速,电流涌动。

    上了大道,到了该分手的地方。表兄毕竟见过世面,比她开放,轻声道:“雀儿妹妹,我愿和你手拉手永远走下去……”

    孔雀羞得娇艳欲滴,低头不吱声儿。

    表兄又道:“雀儿,你愿意和我手拉手共度人生路吗?”

    孔雀头垂得更低了。

    “害羞什么呀,就咱们两个……你要不好意思表态,点个头也行!”

    其实,孔雀对表哥的帅气,超凡脱俗的气质美,早已中意的心花怒放,但女孩子的矜持,使她不好表现出来。她嗫嚅着道:“表哥,我……我还没毕业……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考虑……好么?”

    表兄放开她的手,转身走了很长一段路,一转身,见她还站在原地痴呆呆地目送,忽然高声道:“雀儿妹妹——我在上海等你……”

    孔雀手举过头顶,下意识地摇摆着,她的心已被表兄摘走了。

    一个月后,孔雀收到了表兄的来信,那激情澎湃的话语,那缠缠绵绵的情丝,撩得她脸红心跳,激动不已。她再也坚持不住了,她要投入表兄的怀抱!

    女孩子做事总喜欢找个伴儿,而她最中意的人选,自然就是黄莺。孔雀鼓动黄莺去上海闯江湖,有三条理由儿:一是,两人学习成绩一般般,不可能考到县城去,就算考上了,家里也没能力供他们上学。二者,老死在农村这个土窝窝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混一辈子,窝囊!就该趁年轻闯一闯,见见世面,说不定能混出个人样儿来,找个有本事的如意郎君。三呢,黄莺曾告诉过她,自己的父亲,六七年前,从上海寄来过一封信。那可是亲爹!最亲近的人。也该照着信上的地址去打听打听。这三条理由都打动了黄莺的心。原本她就是个心野的姑娘。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自动结了业。

    杜鹃自然不会放任一个17岁的女孩儿家,去闯什么江湖。况且,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传说纷纭,快要打过来了。黄莺见说不动娘亲,眼珠儿一转悠,计上心来,拉开架势与杜鹃摆起了龙门阵——

    “娘,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不假,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吗?那是我们政府有意让给他们的……”

    杜鹃不信道:“死妮子,你净瞎说,谁愿意割自己身上的肉?”

    “娘,你没见过小日本鬼,他们也就一米来高,就是传说中地小人国。”

    “怪不得都叫他们小日本,原来这么矮呢!”这回,杜鹃相信了。

    “那你知道日本国有多大吗?”

    “不知道。”杜鹃真的是不知道。

    黄莺扫视了一眼,道:“如果我们中国像这间房子这般大,那小日本国儿就像你手里的线团。”

    “哟!怎么这么小呀?”

    “他们就是大海上的几个小荒岛,尽是圆不溜丟的石头蛋子,粗不拉矶的沙矶子,能种庄稼的地方很少。所以日本人靠打鱼为生。最近海上出现了一群大怪鱼,把渔船都掀翻了……”

    “瞎说,”杜鹃不信道:“那得多大的鱼啊?把船掀翻!”

    “娘,你不信是吧,你知道海洋有多大吗?”

    “有多大?能从这儿到BJ?”

    “我那亲娘哎,你就知道BJ!真没见过世面。我给你打个比方你就明白了。美国人装船向中国运大米,我们这儿呐,开始插稻秧子。咱们的稻子成熟了,吃上了大米饭,美国的大米还运不来呢!这回你知道海洋多大了吧?”

    “我娘哎,海洋这么大呀?”

    “那鱼一条舌头割下来,够咱们黄庄村地老少爷们儿吃三个月。”

    “我娘哎,这么大的鱼啊!”

    “那鱼头一摇,尾一摆,南天门上的天兵天将都光着屁股晒太阳……”

    “我娘哎,咋的啦这是?也不怕伤风败俗!”

    “那鱼一撒欢儿,搅起的水花,把天兵天将们的衣裳都打湿了,他们光屁股晒衣服呢……嘻嘻!”

    “我那亲娘哎,那鱼一定成精了!”

    “自从海洋出现了大怪鱼,小日本接二连三船毁人亡,他们再不敢到海上捕鱼了。饿的嘴一张一张,眼见不行来……”

    “哟,怪可怜的。”

    “他们那里有一个白胡子怪老头,人称智叟。他早年来过中国。他鼓动一班人去向天皇请愿,他说:中国人又愚蠢又实在,他们那里流传着以身饲虎的故事。中国人宁肯自己饿着,也让朋友吃饱。我们正好可以利用。日本天皇便派一班大臣,向中国政府求援。中国政府看他们实在可怜,便把东三省借给了他们。娘,我这一说,你知道咋回事了吧?”黄莺摆开龙门阵,一阵忽悠,把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县城也没去过的老太太,糊弄的晕晕乎乎,找不到北!她还真信了,慢悠悠地道:“那要真是这样,日本人有吃有喝,感恩戴德,也不会再打仗了,天下太平,你跟孔雀儿去一趟上海,寻你爹也好……”

    “娘,那就这样说定了。”黄莺别过脸去,红艳艳地小香舌一吐,大眼珠儿一翻,扮了个鬼脸儿,她好得意!

    可第二天,杜鹃又变了卦,“不行,我考虑再三,你不能去。兵荒马乱的,别在你爹寻不着,把你搭里头,还是咱娘俩相依为命的过吧……”

    不论黄莺怎么软缠硬磨,老太太咬死牙不松口。黄莺一计不成,大眼珠子一转悠,使出了绝户计——一头栽到床上,大被一蒙——绝食……

    一天、两天、三天。当娘地终于架不住了,滚下泪来。她端了一碗米饭,偎到女儿床前,抹泪道:“莺儿,起来吃饭吧,也许是娘错了,娘依你了。”

    黄莺一轱辘爬起来,“娘,快点,饿死我了!”她一口气吃了一碗米饭,眼含热泪,笑着道,“娘,女儿不是傻子,知道你是好心,怕女儿出什么意外!可是娘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一辈子呆在这土窝窝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有啥出息?还不如死了呢!至于你担心的,女儿处处小心便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杜鹃心疼地道:“死妮子,娘不依你,你就真饿死?”

    黄莺香舌一吐,做了个鬼脸儿,撒娇地道:“娘,饿不死,我不会半夜里偷吃……”

    “怪道篮子里的馍馍没有了,我当小猫叼了去,死妮子,原来是你和娘打游击……”杜鹃拎起了巴掌。

    黄莺缩着头,大白眼珠儿好笑地翻瞪着,拉好了架势准备挨一下,可那巴掌举的高,最终也没落下来。

    杜鹃幽幽地道:“依我看,千好万好不如自个的家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娘也考虑了,在家一辈子,灶火窝里转圈圈,也真没出息头,硬不让你去呢,你会抱怨娘一辈子……莺儿,要是能寻着你爹,万一……他在外面有了女人,你告诉他,只要回来,娘不怪他!万一……不在人世了……想办法找到他的骨骸……带回来。来的路上小声喊着他的名字,别让他在异乡做孤魂野鬼……”杜鹃念叨着,也许想起了昔日夫妻的恩爱,又开始抹泪。

    黄莺不敢儿戏,郑重地连连点头,“娘,我记住了!”

    启程那天,老同学孔雀也来了。她对杜鹃指天发誓:却有一位表兄在上海某服装厂工作,别的不敢说,黄莺的人身安全包在她身上!

    终于,在杜鹃的千叮咛,万嘱咐中,娘儿俩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无奈地放开了。不知怎地,黄莺觉得娘的话一点都不啰嗦,甚想多听几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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