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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以辽人守辽土

    朱由校搁下锤子,拿起了一把斧头,斧头为金属所制,斧柄为木质,刀口形状一般为扁形,刀刃居于一侧,这是一把专宜作细加工的单刃斧,“朕听说,这民间木匠学艺时有一句俗语,‘锯一刨二墨三年,斧头一世难周全’,这意思就是呢,锯子学一年差不多就掌握了,刨子要研究两年,墨线应该至少三年,最难学习的是斧头,不好掌握。”

    “因为在木工里面,斧子的作用是砍削,往哪儿砍怎么砍,那是要学一辈子的,这个彭汝楠嘛,朕记得他,去年他还上了奏疏弹劾忠贤你来着,说什么‘伏乞圣明毅然独断,将忠贤一切罪状,直穷著明,明正法纪,毋养痈以贻患,务使皇上之志气,与贤士大夫相接,则天行常健,泰交成而万物同矣’,去年朕没理他,今年他又冒出来了,这样的奏疏,你们司礼监自己处理不就行了?何必要拿来问朕呢?可见你们的砍削功夫是还没修炼到家啊。”

    魏忠贤苦笑道,“但六科给事中负责抄发章疏,驳正违误,这内廷下达诏旨,必得先由科臣审核无误,才能在五日之内抄送通政司下发执行并送内阁留存,倘或出入的章奏诏旨有所失遗,科道即可驳正缴还重拟,所以这科道官要有什么意见,奴婢是不敢轻易置之不理的……”

    朱由校往边角上“咔嚓”砍了一刀,“胡说!这六科科参,给事中顶多驳正六部,因为这六部各衙门的题奏本章,也都由六科监督奏销,但朕要有旨意,他们哪来的胆子去驳?昔年太祖皇帝之所以令六科给事中掌驳正之职,是因为杀了胡惟庸,罢了丞相之后,政务繁多,这才让六科拾遗补漏。”

    “太祖皇帝当年是怎么说的?‘朕代天理物,日总万机,岂能一一周遍,苟政事有失宜,岂惟一民之害,将为天下之害,岂惟一身之优,将为四海之忧,卿等能悉心封驳,则庶事自无不当’,太祖皇帝设置六科给事中,是让他们协助理政的,又不是给自己设了个‘拦路虎’,六科即使有驳正违失之权,那最终也是要由太祖皇帝圣裁,否则,胡惟庸死之前,太祖皇帝要受淮西一党的牵制,胡惟庸死之后,太祖皇帝还是要受科道官的牵制,那胡惟庸不是白死了吗?”

    “你可见洪武朝有哪一件大事,是太祖皇帝允了,科道官不允,后来也确实没做成的?六科要真敢封驳太祖皇帝的圣旨,‘胡蓝之狱’且不去说它,起码‘空印案’和‘郭桓案’就不会牵连那么多人,公文运转的权力在通政使司,给事中不过是能在这运转过程中将公文抄送给六科同僚同阅,倘或他们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以提出质疑,但你要说这六科给事中能直接拦截公文,干涉运转程序,朕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至于彭汝楠说‘经抚两驻,有似赘员’,无非是劝谏朕不要给袁崇焕过多掣肘,这也不无道理,当年王化贞跟熊廷弼不睦,就是这两个人脾气都太冲,地位又不相上下,于是就谁也不让谁了,后来这两人被押解回京,朕一瞧那审出来的供词,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两人给援辽军队起名,王化贞先起了个‘平辽’,熊廷弼就回他说,这辽人又没有叛乱,应该改名叫‘平东’或‘征东’,就这么一桩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两人都能吵起来。”

    “因此朕这回才不给阎鸣泰加兵部尚书衔嘛,就是想让他多顺着袁崇焕一些,你又何必拿彭汝楠的奏疏来试探朕呢?他也没直接说要彻底废除辽东经略一职啊,就算他话里有这个意思,那你们司礼监直接留中不发不就行了吗?彭汝楠是科道官,即使朕对他的上疏有所不满,按照祖制,也不能直接杀了他,你特意拿他的这封奏疏来给朕看,朕倒怀疑是你居心不良。”

    魏忠贤回道,“奴婢能有什么居心?左不过是为皇爷担忧辽东经略的人选罢了,现在高第已经去职了,阎鸣泰取代王之臣接任蓟辽总督,倘或皇爷不给阎鸣泰升衔,那辽东要么着实就成了袁崇焕一人说了算了,要么再擢拔一人任辽东经略,可依照皇爷的心意,这辽东经略,总也是得甘心受袁崇焕驱使,又能在两党之间左右逢源的,这样的人便不怎么好找。”

    朱由校了然道,“你是怕朕再提拔一个东林党人去辽东,阎鸣泰就镇不住场面了是罢?”

    魏忠贤赔笑道,“奴婢怎么会怕皇爷?只是倘或皇爷无意废除辽东经略一职,迟早得寻个人填补了去,而这大事廷议与大臣廷推,都是要六科科臣参议的,这彭汝楠的奏疏,总是代表着朝中的一种风向,不瞒皇爷说,这种风向,才是奴婢真正所害怕的,毕竟这外臣入阁,也是要靠廷推的。”

    皇帝瞟了魏忠贤一眼,放下斧子拍了拍手,这才淡声道,“行了,起来罢,朕知道你是指什么,高第当辽东经略的时候,朕是给他加了兵部尚书衔的,但宁远之战中他一力要求袁崇焕后撤,待打赢了之后呢,朕又褒奖了袁崇焕,所以这朝中许多人就会认为,高第要求袁崇焕后撤,是你们阉党越俎代庖。”

    “原来倾向于东林党的那些人,就会趁此机会再推举一个东林党人担任辽东经略之职,因此你才着急忙慌地举荐了阎鸣泰,又用彭汝楠的奏疏来对朕旁敲侧击,你希望朕要么就一口气废除了辽东经略之职,单单让阎鸣泰节制袁崇焕,要么就再选一个阉党去辽东,总之就是不能把这个职位白白地送给东林党,是不是啊?”

    魏忠贤小声道,“正是如此,奴婢私心里是想,倘或皇爷这回再让九卿科道会推一个辽东经略上来,那阉党未必占优,如果这种风气蔓延到入阁……”

    朱由校反问道,“廷推入阁自有另一套章程在,你又怕个什么?这九卿六科十三道,难道个个都向着东林党了?这可不见得罢!再说了,即使要廷推,那廷推之后,也总得经过吏部汇总和报呈内阁,待朕亲览御批了,才能正式任命,这人事铨选的大权,总还是掌握在朕手里的。否则为何先帝刚一登基,就‘官满为患’了呢?还不是为了给‘争国本’的那些大臣一个交代?神宗皇帝几十年不上朝,缺官不补,也不见那九卿科道能绕过神宗皇帝,自个儿推举了人就当上官了。”

    “还有,这廷推的人选,都是要经由吏部提名的,而现在的吏部尚书是王绍徽,他给你进献《东林点将录》的时候,你夸他的那一句‘妩媚如闺人’,弄得内廷外朝背地里都叫王绍徽是‘王媳妇’,这吏部要提名谁,这王媳妇不得头一个报给你知道?那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当年神宗皇帝轻视会推,不愿意用会推上来的人补官,是因为吏部跟内阁为了争夺人事权,选出的人总是不合神宗皇帝的心意,譬如说啊,万历十九年时,申时行乞退,离退之前,他向神宗皇帝举荐了赵志皋与张位,于是神宗皇帝特简他二人入阁,以致于当时的吏部尚书陆光祖将此举评为‘乱政’,说神宗皇帝有‘市恩’之嫌。”

    “到了张位入阁后,万历二十年,他以‘振纪纲’为名,请变会推为类奏,间接否定了吏部在廷推时的提名权,结果‘妖书案’一发,就有科道御史检举张位为主谋,这事涉‘国本’,神宗皇帝不得不将张位革职为民,忠贤呐,你说你也是从万历朝过来的,怎么就觉得今不如昔了呢?至于科道官多叨咕几句,那也不算是个事儿,搁在万历朝那会儿,像彭汝楠这种奏疏,尚且属于就事论事,安分守己的。”

    “朕记得,万历三十五年时,神宗皇帝想复召王锡爵入阁,科道官因先前京察之事对王锡爵屡上弹章,故而王锡爵三次婉辞不就,待神宗皇帝第四次下诏请王锡爵入阁时,王锡爵进呈了一封密帖给神宗皇帝,奏中说这些科道官的奏章譬如‘禽鸟之音’,建议神宗皇帝一概留中即可,后来这封奏疏一泄露,可引起轩然大波了,最后呢,这王锡爵也没能再入阁,所以这人事上的问题,你大可不必担忧,至于这辽东经略的位置么——”

    皇帝踌躇了一会儿,仍然道,“还是等袁崇焕把关宁军的兵额报上来之后,朕再做决定罢,其实这彭汝楠有一句话说得倒很在理,‘从有辽地,即有辽抚,辽地未可终弃,则辽抚何可遽裁’,孙承宗镇辽的时候,一贯是主张‘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的,朕是相当赞同这一点的。”

    魏忠贤赶忙问道,“皇爷为何如此说?”

    朱由校道,“熊廷弼曾经道,‘辽人不可用,蒙古不可恃’,这话朕是不同意的,昔日辽人不希望奴酋输,是因为高淮乱辽,使得辽东民不聊生,而今日是辽人盼着我大明赢,因为奴酋侵辽之后,辽东百姓的日子过得比从前更苦了,他们发现自己上了奴酋的当,这就是个顶好的兆头。”

    “奴酋能这么轻易地就拿下抚顺、辽沈、广宁,那靠的是什么呀?是单靠八旗兵强马壮,天下无敌吗?不,那只是一方面,奴酋真正靠的,是撒谎骗人!他们刚拿下抚顺,就到处宣传说要给穷苦人分田,一开始那奴酋说得可好听了,什么‘计丁受田’、‘恩养尼勘’,还说什么待赶走了汉官,让金人打下土地后,就把田地均分给所有的穷人,然后就有不少辽人受了奴酋的蒙骗,甘愿为金人充当内应。”

    “这事儿能都怪辽人吗?依朕说呢,要说都怪辽东的百姓,那实在是不公道,想要‘田地均分,劫富济贫,把富人手里的田地抢过来分给穷人’,这种不劳而获的想法谁都会有,这很正常,当年红巾军起兵的时候,到处流传着这样一首打油诗,‘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这诗里的‘相公’,指的就是有田的大地主,不然你以为,单凭一句‘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的口号,就真有这么多人相信那韩山童是宋徽宗八世孙了么?”

    “但辽人冤就冤在,有了这种想法之后,被奴酋给利用了,奴酋嘴上讲要解决土地集中,讲要解决贫富不均,然后刚打下一个地方,就开始圈地、屠城,本来说好的是,奴酋首先圈占三十万亩土地给八旗,再后将其他土地以每一男丁给六亩,五亩种粮一亩种棉,每三丁种官田一亩,每二十丁一丁当兵、一丁应役的方法,在辽人中平均分配,结果刚分到田地没多久,奴酋就把土地全部收归八旗共有了,等于一个转手,田没分着,连带着人倒是变成八旗农庄里的包衣奴才了。”

    “就是这样,奴酋还是不足,还是要杀汉人,奴酋为了名正言顺地杀汉人,在杀汉人的时候,他都不说自己是在屠杀汉人,他先往汉人身上贴标签、分尊卑,先杀穷鬼,再杀富户,最后再杀不服之人,人杀得差不多了,从前上当受骗的人都死了,他又开始充好人了,说他们金人杀那么多人是为了拯救辽东,当穷人的救世主!”

    “——可省省罢!这种鬼话放在天启二年之前可能还有人信,孙得功就被他们忽悠得信了,投降了不到一年就碰上奴酋在辽南的大屠杀了,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辽人都不向着奴酋了,他还能打几场胜仗?袁崇焕这回能靠辽西将门出身的辽将打退奴酋,这就是一个进步,真正能驾驭辽将的文官,在朝中是屈指可数啊,因此这辽东经略一职,朕实在得好好琢磨琢磨,总得委任个识大体的,眼下呐,朕还是先等等袁崇焕清查关宁军后的结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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