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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还

    我终究还是将御史府查到的密信交给了墨白,如同匍匐的蝼蚁般被制衡,这感觉着实让人不快。

    可是……

    林丛,这个名从耳畔飘过,好像风里都是她,从眼里闪过,就好像周遭的景象都有她,数十载的思念于我,用什么来换都是值得的。

    “这封信分量如何?如今我拿它换她,你怎么说?”

    “那自然是好的。”

    “我何时能见她?”

    “十日之后。”

    “在何处?”

    “兰若寺。”

    烟雨长廊之中的对话如同固执的石头搁浅在心潮里,经久不散。兰若寺,我喃喃地念出声。

    “什么肉丝?”

    齐长风激灵地从榻上蹦起来,盘腿而坐,目光深切。

    “……………”

    我并不作声,用双手反勾住脖颈,做枕而眠,身轻如燕地躺在百合花白罩单做成的秋千吊床里。

    自成婚以来,我居楚河,他拥汉界,并无逾越,只白日里在旁人的眼里把戏做足了。

    “你刚才说吃什么肉丝?”

    他眼巴巴地望着我,澄澈的眸像个孩童,充盈着对美食的渴望。

    “兔肉,兔肉丝,你吃吗?”

    我向来机敏,蓦地想起今日父亲送来的赤兔肉干,除景迟和绿芜贪嘴吃了些,正好还剩得一盒在。

    “好!”

    他乐不可支地扑将到我跟前,孩子气地仰着清澈的脸庞。

    “好吃吗?”

    我托着腮,心想他这般了无忧虑又何尝不是福分,生而为人,最重要的大抵便是糊涂,烦忧之所以兜不下,是因为它本就不该往心里去的吧!

    “这肉丝要配壶酒就好了!”

    他龇牙咧嘴,大快朵颐。

    “呵,小屁孩能喝酒吗?”

    我噗哧地笑着,打趣他左右不过九岁的心智,竟贪起杯来了。

    “那我这不都娶亲了吗?”

    他一副有理有据的模样,还不忘大口地吃着肉。

    “…………”

    他说得如此有理,我竟然无言以对,遂起身去外屋吩咐绿芜捣拾一盘卤牛尾、几个酱鸭心,让景迟去醉翁楼打些顶好的烧酒来。

    “长风…”我就着他坐下,心眼里的主意一个挨着一个地冒出来。

    他只顾着吃,应声道:“嗯…”

    “今日家宴之上,我见叶御史与你父亲相交甚密,他二人不像寻常的同僚关系,可是多年的旧知吗?”

    这才问完话,我就觉得自个儿把话挑得太明了,所幸他到底也不是个有城府的人,因而无须防范。

    “对啊,齐叶两家是世交,谁不知道而今的江山乃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想当年,叶老太爷拼了命把我的太爷爷从铁蹄下护了个周全,他自己被踩断了三根肋骨,毕生残废,形同槁木…”他絮絮叨叨,如同被打开的话匣子似地。

    我饶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心中已有几分了然:“如此说来,叶家对王府有救命的恩情在,他们的关系自然也非比寻常了。”

    “那是——”齐长风正要说话,绿芜就端着小菜进来了,酱卤香像长了翅膀似地往人的鼻子里钻,恨不能爬进胃里、心肺里。

    “绿芜,你先下去歇着罢。”我轻轻地拂了拂袖,转而给齐长风碗里夹了个牛尾巴:“来,边吃边说,他们好到什么程度呢?”

    “你对我真好——”他的眼睛熠熠生辉,像湖泊般交织着我深沉的目色,一只卤牛尾下了肚,他说:“有件事我说出来,你可莫生气——”

    “嗯………”我淡淡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娶的本应是叶家独女…”

    “叶宛?”

    “对。”

    “为何?”

    “那时候,我娘亲和叶夫人,还有誉王妃都身怀六甲,估摸着算来生产时日相差无几,她们商定但凡有个一儿半女,就衔草做环、亲上加亲,结为两姓之好。”

    “誉王?”

    “十八年前,以谋逆罪处斩的誉王,你没听说过他也是自然的。”

    “……………”

    誉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文武双全,乃是修身齐家,定国安邦的贤王之才,我如何没听说过他大名?从前在侯府,父亲不少谈及誉王在政治上的主张。

    “后来,叶夫人生了个女儿,因而我与她有指腹为婚的父母之命在先,不过上有皇命在天,下有谋事在人,你我……”

    “酒来了,酒来了!”

    景迟怀抱着三坛酒站在房门外,馥郁的芬芳立刻扑鼻而来。

    “那誉王妃的孩子呢?”

    我支走景迟,细细地替齐长风斟了一杯酒,似水的云袂和纤纤素手竟颇有红袖添香的意味。

    “男孩。”齐长风一口闷干了酒水,许是烛火太暗沉,照得他的脸庞有些惨淡:“誉王被指认谋反,连诛九族,无一生还。”

    我的脑海里飞快地翻转着从叶家得来的密信,那个在御史府中沉寂了十八年的阴谋如同被揉烂的宣纸,于眼前缓缓地铺展开。

    “这些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齐长风到底也只是个心智低下的傻子罢了,他的话我不能全信。

    “桂姨说的。”

    “谁是桂姨?”

    “我的奶娘。”

    “她人呢?”

    “你找她?”

    “你回答我。”

    “她哑了,十多年没讲过话。”

    “为何?”

    “府上的人说她犯口舌之讳。”

    “哦——”

    我把余音拉得冗长,那一封密信又像血淋淋的舌头似地卷来…

    白纸黑字,俨然在还原当年誉王谋逆的旧案,前太子觊觎东宫之位,是故结党营私,蓄意陷害,在那封信上的名单,足以牵扯出半个朝廷来。然后时隔数十载,誉王早已全族灭门,那封信也落在长生阁手里了,出于扶持前太子东山再起之故,想来墨白绝不会让那一串名单面世了。

    “你在想什么?”

    齐长风像穿梭过峡谷的风,把我从冗长的思绪里拉出来。

    “没有。”

    我冷不丁地回答他。

    “你有。”

    他笑呵呵地凑近来。

    “没有!”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以前铃铛有心事的时候就是这样,它两只眼睛空空的,我一眼就能看到底。”

    “谁是铃铛?”

    “铃铛是我养的狗。”

    “……………”

    这敢情你在拿一只狗跟我比。

    “后来它咬了人,大娘就叫家丁们把铃铛宰了做成菜下酒吃…”

    他十分低沉,手中的杯盏不由自主地搁浅在青花案桌上,沉寂得好像一潭不会说话的深水。

    “你舍不得吧?”

    我一时语塞,只问了这个话。

    “可它毕竟做错了……”

    他的脸倒映在酒水里,就像沉没的舰只,伟岸而肃穆。

    “那如果…你父亲做错事呢?”我私以为自己像把刀,暗戳戳地捅进他原本就血淋淋的心口里。

    可是,我还是这么问了。

    他怔了怔,嘴角拉扯出半丝的苦笑,说:“人咬人大抵不过是几锭银子的事了。”

    “假如他杀了人呢?”我锋芒毕露的目光像蝉蛹般紧紧包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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