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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 说好做兄弟,把酒留下

    “他杀了谁?”

    一缕惊诧从齐长风的眼睛里划过,似流星乍现,稍纵即逝。

    “呵,我说着玩罢了。”

    我径自斟酒,悠悠地喝了。

    “嘿嘿!”

    他像松了口气似地笑出声。

    “…………”

    我一杯又一杯地续着酒,唇齿间流转着醇厚的芳香,心底里却像活泉似地翻涌着苦味。

    “你记恨父亲吗?”

    他喏喏地问我。

    “我为何恨他?”

    我不以为然地把玩着杯面的图腾,结实的纹路在手心里散发着如玉的温润。

    “上回苏东篱献宝之事,险些将卿府名誉连同百余人性命毁于旦夕,父亲他自恃傲物,未施援手…”

    他的眼飞快地逃离我的视线。

    “………”

    我并不理会他,只管喝酒。

    一团绯红轻遮住我的脸颊,似桃花般夭濯,齐云霞般浓烈。

    “…………”

    “…………”

    沉默,在酒里荡漾着。

    “你从来没说起过你母亲。”

    这像是他为打破冰一般的宁静而搬来的话语似的,不曾想,他现下说的话题才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她死在南游的路上。”我冷冷地扫过他,目光比酒更烈:“我甚至来不及告别。”

    “你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他问。

    “这支钗是她托父亲转给我的,也算是见物如见人了。”

    我推了推发髻里的钗,唇角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微风下的涟漪般看得见,捕捉不住。

    “你又没亲眼见着人,没准她还活着呢?”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嘶”地扒拉开赤兔肉,澄黄的香油汁汩汩地冒出来,像会说话似地勾着人。

    “呵。”

    我不由得轻飘飘地嗤笑,斜着细长的眼波看他,半晌,泄了气似地收回目光,大仰头又饮一杯。

    是啊,没准她还活着。

    可不是吗?她活着。

    “别喝了。”他一把伸出手夺过我手里的杯盏,带着急切的口吻说:“别喝了。

    他虽说脑子不大好使,没想到还挺会心疼人的,想到这,我心中不由得油然生出一二分感动来。

    “你不能再这么喝下去了。”他一只手从我这夺了杯,一只手干脆环抱着酒坛子:“这酒稀罕着,你得给我留些才是啊!”

    “……………”我脸上写满了无语,赌气似地端起整坛子往口中灌。

    这酒算不得烈,一下子喝猛了,穿肠入肚,游走在心里,直教人头脑嗡嗡地作响。

    “你…你怎么还带抢的?”

    他见状,急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也跟着端起坛,拔了塞,“咕隆咕隆”往肚里灌。

    那晚,齐长风醉没醉,我不知道,但我醉了,不然我绝不会和他睡到一块去。

    同床共枕,和衣而卧,从满天星辰到日上竿头,从轻鼾细哝到鸡飞狗跳——

    当温润的日光悄悄地爬上床,亲吻着我眉眼,当沉稳的心跳慢慢地闯进我耳窝里,我醒来了:祥云水纹花梨木榻,金丝绣洋菊的帐缦,光滑润肤凉玉枕…难怪昨夜里睡得这般舒适?等等!我这是…睡在床上吗?在齐长风的床上吗?!

    我微微地睁开眼,缓缓地抬起头,啊!齐长风俊美而安谧的脸庞闯进我视线里,造——孽——啊——

    不,我卿凤舞有什么场面没见过,上可只身面圣,下可单刀走江湖,恁它是哪样都不能乱我分毫。而今,我不过是睡了他的床罢了,又不是他的人,这有何惊慌的,如此想来,我屏着息,只手撑着床板,偷摸摸地爬起身来…

    “嗯——”

    他慵懒的嗓音像暖冬的日光,洋洋地钻进我的耳窝里,我原以为他只不过翻个身,没想到,这厮的手劲着实大着呢,加之我漫散,稍有分神,竟猛地被他拉进了怀里!

    “啵——”

    这…

    这场面我真没见识过!

    他嘴边挂着火红的唇印,如图腾似地醒目,又恰似午夜玫瑰般妖娆,原是我昨夜里醉了酒,连妆也不曾卸,就这般与他躺下了。

    “齐长风!”

    我一把揪住他衣襟,恨不能小鸡啄米似地把这厮拎起来,许是他烂醉如泥的缘故,浑身使不得半点的气力,只似块沉甸甸的石头,我的劲头全数算在他衣裳上了…

    “嘶——嘶——”

    布帛的撕裂声出奇地脆,像刀似地划拉过宁静的清晨。

    “你脱我衣服作甚?”

    他醒过神,坐起来看着我。

    “……………”

    我一时怔住,难不成说寻宝?

    “哐啷!”

    花漆朱门被“刷”地推开,卿九思跋扈的脸庞在晨曦里若隐若现,她身后跟着青梧,单薄的身形被光辉拉得老长,看起来竟有些狰狞。

    我三千青丝如瀑,簪钗凌乱,红妆明艳,双手正扒在齐长风的衣襟处,他伟岸的胸膛如山脊般坦露着,俊魅的唇齿边挂着殷红的吻…

    “小姐!”

    绿芜和景迟跌跌撞撞地奔至门口,这刚要抬脚跑进来,但见屋里的春光,不由得石雕似地僵住了。

    “小姐?”卿九思轻蔑地扫视着绿芜,转而向着我眉飞色舞地嗤笑道:“过了门,拜了堂,哪里有不改称呼的道理?要知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你成天[小姐]地叫唤,这若是外人听了去,还以为齐家二少夫人仍是完璧呢!”

    “……………………”绿芜气不打一处来,碍于身份体统又不好发作,圆呼呼的脸蛋儿霎时有青有红,吹鼻子瞪眼睛,好不愤懑。

    “这耳朵都长到屋门口了,哪里还用得着防着墙?”我细细地为齐长风掩好衫,目光恍如刀光,又似箭影,冷冷地睥睨着卿九思:“若要我来说,妹妹你脑袋上挂着的莫不是木耳吧?从前在卿家,如今在王府,长得哪儿都是。”

    “你——”卿九思面作忿色,气得七窍要冒烟似地,难看极了,不出一会儿,她猛地闪回身,忿忿地赏了青梧个厚重的耳刮子:“下作的贱人!你方才同我说得什么来着?!”

    “我真的有看到接连好几日…”青梧轻掩着灼热的脸颊,连眼都不敢抬:“二公子和二夫人分床而睡……”

    呵,原来如此,我心里缓慢地腾升起没由来的憎恶。

    “你还胆敢狡辩!”卿九思抬起脚,狠狠地朝着青梧踹下去,如同对待摇尾乞怜你犬狗似的。忽而,她尖锐的目光驻留在我屋里的吊床之上,眼睛带着狐狸般狡黠的光…

    “这是什么?”她阴柔的眼眸直勾勾地盯住我:“难道……”

    “新婚燕尔,试问谁不欢喜闺房情绪呢?”我柔弱无骨地依偎到那个结实的胸膛里,葱白般纤细的手指在他唇畔打着转:“怎么,难道说妹妹竟不曾使过些稀奇的玩法吗?”

    “下作!”卿九思见状,拂袖而去,偌大的屋子里回响着她脖颈上清脆的珠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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