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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中秋团圆休言

    王希孟感到自己腾飞的平稳了,从紧紧抱着鹤的脖子边,往下探头一看,高山如豆,流水丝线。他差点“嗝儿”一声掉下去,忍着呕吐感与疾风的冲击,强制清醒,泪水与鼻涕横流。

    “咦咦咦!你恁的恶心!”人魂还调侃。

    “道爷!风太大!小可!看不清!遭不住!”

    人魂曹观南随手从空中一淘,拿出一个如今电动车配备的防风头盔。一手扣在王希孟头上,茶色的视角,万般山河,若旧图斑驳,青山绿水沾染宣黄。

    似是累了,双鹤降了高度。

    远处,雄奇山壮,大江阔澜。

    近端,绵伏山丘,水脉蜿蜒。

    人魂乐趣大开,支使双鹤一头俯冲,又拉伸仰起。弧线间,山林中虎豹狐狼,或狰狞怒吼,或怯懦奔行。

    林深幽暗,双骑夺影。曲折隘驿,深静凉泉。崖断空落,一飞冲天,惊雀归巢,猿猴啸吠。

    山间修行人,有招手问安,有叩拜的砍柴人,采药者,亦有琅环游客,香佩佳人。

    王希孟只觉心腹激荡,愤霾一清。张臂呼和,仰首长歌。

    天地逍遥客,自在身外空。

    只是好景不常在,当得南下,艳阳弓垂。

    人流条涤,前后持鞭吏属,压着残衣厢兵,白须耄耋,丫豆孩童,人人拖锁,拉拽着一方巨大木案,木案下前仆后继,一根根滚木从后而前的传递运输着。其上高低六七十丈的,瘦削俊骨的巨大花石纲。

    间或有支撑不住的,一头跌倒,精锐骑士长鞭一卷,只觉那骨头轻不过二两,就被捎带到一旁树林前。偶尔失误,一头或者身子杵在树身泥地。一口血,一摊头。怕是不能活了。

    骑士中嗤笑怒骂,有为首的开着关扑(赌博),看各种百姓身亡,却道:“这厮功夫落下了。害得某家破财!”

    有的掌鞭骑士还委屈喊着:“军头儿!这老儿忒轻,手上控不住劲道…”

    输了钱的自然脾气不好。

    “仔细你们的皮!这神石但凡有丁点磕碰,汝等全家入监!”

    为首的吏员昂头高喊,手中的鞭子凭空甩了几个利落的鞭花。

    眼神桀骜,鹰隼巡查。看下一扑从那里找补。

    顶上脆鸣,他抬头,突的眸子紧缩,眼见得天上一双巨鹤翩翩而至。人魂勒住,白鹤空旋不落。只任由王希孟下去。

    王希孟年少心性,通读诗书。看此处百姓命如草芥,心中刺痛。一路只觉,道边枯骨野冢翻烂,而野狗狼豺个个身满口腥。见二人飞过,还追逐嘶叫,眼神凶暴。

    追得源头,这才知晓花石纲为祸民间之甚,尤过兵匪。

    吏员大吹口笛,骑士从各队里穿插过来。鞭子成圈握在手中,又几骑飞奔前队。那里有一厢正规的禁军。待到灰鹤穿梭,百十条鞭子抽动,如遮天黑网。

    灰鹤极速,躲开层层鞭网,一头偏过,衔来一支长鞭。王希孟一手握住,也不讲究什么手法,从空中过,轮着追打几骑官服吏员。

    “尔等食君俸禄,残害百姓!乱臣贼子!”

    那打头的吏员被王希孟追的紧,回头查看时,抽到眼睛,顿时恶念迸发,吼道:

    “此处皆是乱党匪众!杀杀杀!”

    狞笑望天:“此处冤魂恨死,算你一份!”

    “乱臣贼子?!你说的不算!我说是才是!杀光!给这仙人开开眼!”

    骑士们领命,放开手脚,抽出兵刃,一通冲袭。百姓体力本就孱弱,不过片刻,地上死伤遍地。成团的厢兵背部向外结成圆阵,自躲在一旁。眼神麻木,也不躲,骑士反而不好冲杀,想到等下还要这些东西清理尸骸,也就放任离去。

    王希孟痛的眉眼撕裂,灰鹤却不再冲杀,灰鹤眼中,一阵怨愤仇恨的因缘弥漫,震飞高处,回首瞧去,一群群的狼豺狗彘如海,天上鸠鸟也飞扑而来。前头的禁军也成片回撤,不过巴掌大,被兽海隐约围住。

    人魂白鹤飞来。

    “恳求上仙,上仙。。。上仙!百姓命苦啊!”

    王希孟泣不成声,看着那惨死的人群,看着那巨大的花石纲,他愤恨赌咒:

    “若天有怜,恶徒诛谴!吾愿以命指道,此下处站立者!尽皆二脚禽兽!”

    兽潮短暂停顿,有开智兽,抬头看天,白日飞星。

    惨死百姓身上,点点感念,像萤火虫一般,浅绿的芒种,吸附在王希孟心口。上下微晃,如在点头。

    人魂却摇头,罢了,这就是此人命数了。

    兽潮奔赴包围,吏员狂呼,禁军惊惧,官吏悲嚎。声声入耳,王希孟闭眼嘶牙。

    下方哀嚎声起,追击狼突,绵延百里。

    这一只花石纲团队,批衣戴甲者,四千余,吏员骑士者,千余。厢兵部众,五千。尽骨肉不存。

    唯有百姓万众,到此余下的六千人等,尸骸如林。一路白骨,恍若通往冥徒。

    后三日,奔赴姑苏地界。王希孟一路来,不发一言。许多浅绿芒种节结,在他心口弥补那天道问誓的缺缝。

    宋江的梁山军,跟方腊所部交战许久。一路尸骨处置粗糙,现下,瘟疫渐起。双方军阵大将兵士染病死者十之三四。

    疫病入水,南方水脉通达四散。又有淮左名都,古运河断续,一路往北。

    王希孟悲天悯人。几日经历下来,面上神色淡了,心中一片死寂。

    求得人魂同意,在姑苏寻一处荒落书画斋,两人落脚。

    王希孟寻到纸墨笔砚,每日端坐回念,胸中不平,意气酝酿。

    七日过后,人魂看到黄色气息吞吐漫天,像墨水点进清水里,速过世间。那深重源头,在十万大山所处的南诏故地。

    “找到你了。”人魂数算,与师祖核对,早早堪定:趁乱者,就是当初食铁兽的主人,留下的后手。

    看了一眼王希孟,心下料定他的机缘触动。随手从空中摩挲出来一些吃食,堆在他身边。把那顶挡风帽子在手里掂掂。

    “借只笔来。”

    王希孟抬头,取了一只羊毫,蘸蘸色料。

    人魂书了一个“避”字,在防风头盔上。

    丢在王希孟的房间里。嘱咐道:

    “我有事出去,这帽子不要动他,吃喝在边上。做完你想要做的事,勿留憾事。”

    “君此行若有趣心,请抬手救救黎民百姓。”

    王希孟拜道。

    “这世间万物,生不如死者,平民耳。万没想,我看这朝廷是明光和尘,召我等授官教学。而,此行看来,不过是乱世蜃影,大变昭昭。知,道君超然,道法岸然。万望怜惜人世,救出水火。如有干系因果,吾愿代受。”

    “你只有一副画的时间了。慢慢来吧。我应你,若看见厌景,我便处理。但有一言:盛景繁花也是生,山水变幻同为死。你只看人,却不管山水草木。殊论生死苦痛?天看万物同。”

    王希孟执念,想再言语,又言语不出。拜了一拜。转身看一眼门外,庭前山石池塘老木,几步上前,坐在门槛上,斜倚着门框。

    那老木枯峋,一道雷劈焦痕。上枝死,生气无。

    不知坐了多久,雨淅沥沥下来,一抹新绿,抽枝焦痕。

    人生路长,向死而生。

    一抹夕阳,那焦痕反青,绿意盎然。

    生死一体,浓淡相宜。

    进的内间,提笔。

    千里江山。

    山河故人,生死依托。人生草木,江河不绝。

    疫病而亡的尸骸里,星点青色芒种应现。

    那些困苦暴亡的尸身里,又浮出绿色芒种。

    双色流成彩带,交相呼应。融在这姑苏破宅。

    人魂本在一头黄猿背上往南诏疾行。

    一颗珠子陡然在身后浮现。青绿光图里,王希孟奋笔疾书。

    “人间修士,大志得彰。”

    人魂感叹。不禁深想:

    谁说人比兽妖修行差的?

    天赋易懒,不容更改。妖兽。

    心智大定,立地成圣。人尊。

    昙花画圣,魇胜,除祟。

    画圣王希孟,图成而人亡。

    年庚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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