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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父母相遇命中注定

    我父母那是命中注定要相遇的。

    生养我母亲的村子叫做西王家坡村,距离我老家枣树坬村足足有四十里路。民国时期交通不便,又不似现在可以电话微信联络,相互之间介绍对象,全靠两条腿、一张嘴去打探消息。

    我的外爷叫王银贵,是一个诚实厚道、与人为善、勤劳又简朴的人。我上高中时,利用假期在神木贺低山焦灰厂打工,当时我的叔别外爷王文黄是厂长,他给我讲过外爷中年夭折的情况。

    1947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次年春上,外爷已饿得皮包骨头,可坐以待毙不行呀,哪怕硬着头皮也要出去伺候土地,指望着它活着呢。但他出去干活,没锄几分地就昏倒在地,等了一会咽了气。

    当时家里很穷,人饿得直不起腰,哪里还讲甚哈数,棺材肯定买不起,就连一个像样的瓷瓮也没有。若有,就准备将外爷的尸体装进瓷瓮安葬。当时外婆近四十岁,就有我妈一个女儿,好像十七八岁,我的二外爷当时年轻又老实,也被饥饿折磨得少精无神,一时没了主意,到底该怎么安葬,他六神无主。

    叔别外爷说着眼睛红了,“当时我年轻大概是25岁,村里又识几个字,有点文化,就抢先说只能用柳梢裹住安葬了。”

    但是,那个年代人人挨饿,村里家们自己以及其他人围着二十多个,人人面黄肌瘦,人不人鬼不鬼,我当时想,你的外爷是村里第十三个饿死的人,下一个又会轮到谁呢?

    村里有一个人接着说:“只能去砍柳树梢了。”

    可是谁去呢?没有一个人自告奋勇说我去。事实上,谁也没有力气去爬树,用镰刀把树梢砍下来,都饿的只剩一副骨架,哪有力气去上树砍树梢啊。

    “我只能说那我去吧。我一个人拿着镰刀,去沟里,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砍了一大捆柳树梢子,有五六十斤吧。我记得,当时我们家或多或少有点米面。虽填不饱肚子,可照见月亮的米汤、稀饭还能吃得上。我的身体稍比村里人强一些,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背五六十斤树梢,从沟里到你外婆家,也就是一里多点路程,还歇了三次才背回来。”

    按照规矩,人死了要请阴阳先生看个良辰吉日,请娘家、姐家以及其他直系亲属来家吊唁,点纸告别。还要请阴阳先生在坟里座字,才能用铁锹打坑、埋人,给死者念经、祈祷,阎王宽恕死亡的灵魂。可是,这个家能请得起人么?家里一贫如洗,连锅也揭不开,往来要吃要喝要花呀!

    “大家议论半天,最后决定,阴阳不用,亲戚不请,择个双日安葬。我记得树梢背回来后,你外爷就穿那身破衣服,我把树梢铺开,死人放上面,用柳梢裹好,用草绳一圈一圈的从头到上身到下身,裹得严严实实。”

    “第二天一早,我在我们家舀了三升黄米,挖了点豆面,给村里打桩的、抬死人的吃了一顿拌汤捞饭,就算安葬了你的外爷。”

    我当时年仅19岁,只是默默听着,眼眶流出了泪水。心想,如果是现在外爷肯定死不了,共产党会给大灾之年的灾民想办法救济,度过难关的。

    战火纷飞的解放战争时期,只能靠自己再无他法。

    外爷死了,留下外婆一个人,她们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外婆为了让母亲可以过上好日子,很小就送去给人家当童养媳。年成不好的时候,她们便离开村子,到周围的村庄乞讨。

    外婆家里孤苦伶仃呆了不到三年,因生活所迫,通过人家说和,又走到李家南坬村,同李泽结了婚。外婆改嫁到李家南坬村后,已是近四十岁的人。那时外爷有两个孩子,年龄分别是六岁和两岁。外婆把两个幼小的孩子当成亲生儿子看待,缝新补旧,吃饭穿衣,屎一把尿一把的拉扯他们长大。

    外爷刚刚六十岁因病去世了。临死时,他对两个已经成家立业的儿子说:“你们都长大成人了,一定不要忘记你妈,好好照顾她,她比你们的亲妈还亲。”两个儿子流着眼泪答应了他们父亲的请求。

    灾难又一次降临外婆身上。外爷青年时就饿死,继外爷刚步入老年就离世。外婆没有生下一个儿子,方方面面的事搅得外婆失去了生活的信心。那时,父亲对外婆非常尊敬,对外婆的遭遇非常同情,经常将外婆寻在我们家中,一住就是一月有余。

    从1965年开始,我们这里连年大旱,加之公社化大集体的影响,人们普遍饿肚子。外婆在这个家像个多余的人一样,媳妇给她白眼,儿子不闻不问。外婆又和小儿子恩义住了大约四五年,已经到了1968年,她老人家实在饿的待不下去了。

    可没奈何,老人家忍气吞声又住了两三年,已是六十五岁的老人,被迫又嫁到了比她大五岁的訾柏沟村。

    继外爷儿孙对外婆非常尊重,妈妈二字经常连在心上,孙子们左一个奶奶又一个奶奶不停地叫着。外婆在这个家根本不是个外人,我和妈妈经常来外婆家,老人家经常给我讲我和妈妈说全家对她怎么好。

    继外爷的两个儿子,不仅对外婆经常嘘寒问暖,对我们的到来,也非常高兴。好日子并不长,外婆到这个家第三年,继外爷又因病去世了。

    继外爷去世了,外婆在这家能呆下去么?这里的大人小孩他可没付出一点啊?我当时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孩子了,想到了这个问题,想到了外婆会不会被赶出家门。

    我的两个舅舅、妗子,以及他们的儿女,不仅没有嫌弃外婆,而且把老人家的一切生活用品考虑的周周到到,安排的细致入微。外婆留下孤身一人了,可几个孙女抢着和外婆住。外婆一个季度吃多少米面油,用柴炭,备冬棉夏被一应齐备。各方面照顾的比继外爷在时还周到。好日子过得并不长,继外爷去世不到两年,外婆也因病去世,享年70岁。

    外婆去世那年,我十七岁,正读初中二年级,父亲来郝家中墕村寻我,参加外婆的葬礼,听到外婆去世,我流出了眼泪,从小到大外婆最疼我爱我关心我。

    当时我不敢和老师去请假,父亲去找了班主任老师,这个假被拒绝了。班主任讲,现在是非常时候,马上要考高中了,一天也误不得。父亲听了老师的话,径直一个人去了訾柏沟。

    我记得,在学校好长一段时间里,外婆慈祥的面孔,有声有色讲故事以及做人的道理,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翻滚着,回忆着,直到今天,我已经60十多岁了,可时长会梦见我外婆。

    最使人难忘的是,外婆去世的次年,我已进入高中读书,清明节的头一天,记不清学校因何放假三天,我没有告诉家里父母亲,一个人从神木去了訾柏沟舅舅家,计划上坟给外婆外爷点纸。

    来到舅舅家,家中老小都非常高兴,记得给我吃了猪肉烩菜、米饭,我和几个姑舅玩了一下午,晚上快十二点才休息。

    第二天一早八点左右,我和两个舅舅,他们的儿女,大约有七八个人一起上坟点了纸,磕了头,看了看坟地四周,回忆着外婆的音容相貌,我的眼圈周围又转起了泪花。

    我记得,那天虽是春夏交季,天气比较暖和,我和几个姑舅说笑着,不一会就到了家里。两个舅妈还在忙碌着做饭。我坐到炕头,没有五分钟功夫肚子疼的一阵比一阵厉害。

    我在忍者,坚持着,不想给舅舅家带来一丝麻烦,脸上的汗珠不停地汤开。

    我已经无法忍受了,向二舅妈说二妗子,我肚子疼得不行了。随后放声大哭。

    两个舅舅,几个大姑舅都来了,围在了炕边,给我喝盐开水,熬生姜,红糖水喝,都不起作用。

    我躺在炕上捂着肚子左右翻滚,疼痛难忍。大舅给我放十指,一点血也流不出来,左右手的脉搏也很微弱了,甚至若有如无。两只胳膊也已经冰凉,大舅妈叫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把脉看舌苔,也没说什么,提着药箱走了。

    怎么办呢?大舅急中生智,叫了一个村里人到我家去寻父亲母亲,以防不测。他拿着香纸上庙求神去了,这已是农村缺医少药的最后一步棋。

    香点了,神求了,回到家里我的肚子渐渐好转了,没过半个时辰,像个好人一样。

    已是中午两点左右,父母亲急急忙忙地来到舅舅家,听他们详细说了事情的经过,母亲的眼泪哗哗的流着,并骂我外婆死了还不让活人安宁。

    据老者讲,死了的人对他的亲人哪个最疼爱,哪个就容易得病。死者对你的好,其实是一种对活着的人严厉的惩罚。是真是假,无法解释。是真是假,无法搞清楚。从此以后,42年过去了,我再没有上过外婆的坟,更没有给外婆点过一张纸。

    可那肚疼的历史,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段肚子疼的历史一直让我疑惑不解,而外婆的神情,走路的姿势和她老人家的容貌,却在我脑海中永存。

    这些本应是后话,可我提前说,扯得有点远。

    转眼到了1952年,父亲已是一个23岁的大小伙子,可还没有找下一个合适的对象。母亲很着急,村子里好多人张罗着介绍对象,他年龄不小,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再耽搁下去要打光棍的。这时候正值父亲青春岁月,经年累月的劳作,他已经发育成浑身腱子肉的后生,个头不高,浑身却充满力气。脾气暴躁,待人充满热诚。

    建国后,神府两县合并为神木县,划编为14个区,下辖1584个行政村,后又划编为10个区,下辖63个乡,1836个行政村,2113个自然村。我父亲所在的村属于七区栏杆堡乡,当时区办公所设在栏杆堡。父亲年轻有为,经常去栏杆堡找干部商量粮食生产自救办法。1952年五月,父亲因农作物减产去栏杆堡询问对策。走到李家南坬村山圪梁的大路上时,望见不远处一老一少步履蹒跚,年轻的女子扶持着另一位,她们看着像母女。父亲脚步快,不一会便跟在她们后头。土路弯弯曲曲,宽窄仅容两人并排前进,父亲跟在她们后头只能放慢脚步,多次要跨上旁边的地头,又犹豫了。年长的发现父亲跟在后头,主动停下脚步,侧身和蔼的微笑让父亲通过。父亲见她们一老一小路途遥远,便大胆和她们攀谈起来,拉起了家常。她们就是后来我的外婆和母亲。父亲这才知道,她们从李家南坬村家中起身去栏杆堡,去找外婆的第二任丈夫。

    我的母亲给送去当童养媳,原本指望着可以过上好日子,没想到遇到财狼,受尽折磨和冷落。八岁的时候,母亲因生活所迫,经媒人说合,就给栏杆堡一家姓白的财主家儿子当了童养媳。在白家她受尽了婆婆的凌辱,经常被赶出家门,母亲吃饭常年被限制数量,衣服破烂不堪。稍不如意就被公婆打骂,母亲十五六岁的时候,白家仗着家中的势力和钱财,又给比妈妈大三岁的儿子找了一个对象。妈妈更是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根本进不了白家的大门,即使回去了,也要受公婆的冷嘲热讽。

    村里好心的几家,看不惯白家对这样一个瘦弱女子的折磨,经常偷偷的溜回家中过夜,给饭吃。其中正西的妈妈对我的妈妈体贴入微,虽然她算白家人,但对白家的做法恨之入骨。她比我妈妈大两岁,经常带着母亲上白家的门讨公道要说法,可白家有钱有势,只能说而已。

    母亲能说会道,记忆力超强。她和正西的妈妈走在一起有说不完的知心话,道不完的家常事,两个女人时间处的长了,感情更加深了,就找了一个良辰日子,晚上在院子里点黄香,放净水,咬破中指,滴血水碗中发誓,有衣同穿,有饭同吃,有难同当。结拜为姐妹,从此开始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妈妈多数时间就吃住在正西哥家。

    父亲一路上仔细听了母女俩一字一句的诉说,对这个年轻女子产生了感情并隐约有点爱恋,心想我已经23岁的男人了,能和这个同龄女人结成良缘,也许是喜事,更是天意。

    栏杆堡村一点不近。她们一路上相处的很融洽,拉家常进行的很顺利,父亲的舌头比往常灵活许多,话也多了,人也精神了,对一老一少爱护有加。他们一起相跟了差不多20天,同吃同住,对彼此的性情有了更深的了解。她们的遭遇更加让父亲同情,他心里老是想怎么这么巧就相遇了呢?怎么快到栏杆堡心里越是舍不得呢?可能是上天安排我和她们母女俩走到一起,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何不直接向她们母女俩表白自己的想法。

    父亲不再拘泥说话方式,将家中过去的一切向母女俩详细讲了。十三岁就扛起家中的一切家务,十八岁死了父亲,童养媳也被饿死,留下一个双目失明的母亲相依为命。眼见距离栏杆堡越来越近,父亲的心急得如同秋冬的太阳,一不注意就落山。父亲大着胆子,快步走到了外婆跟前,叫了一声婶子,接着说道:“我看我们俩家门当户对,我和你女儿年龄相仿,如果她看上我的话,我会对她更好的,您看则么样?”

    母亲听说这话,当场脸就绯红了,扭过头去不再看父亲。

    外婆说:“我也可怜你,她究竟哪里好了?你咋就看上我女儿了?”

    父亲突然大胆起来,非常诚恳地说:“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我非她不娶了。”他一面说一面瞧着母亲,心已经擂鼓般跳动,生怕外婆不同意,母亲反对。

    外婆说:“你奶奶会允许么?你好歹有个家,我们可是随处飘的人,是穷家呀,什么都没有,她还是人家的童养媳。”父亲急得说不出话,信誓旦旦的话堵在嗓子眼,怎么挣脱不出舌头的束缚,化不成动听的声音。

    外婆拉住外婆的手,瞪着眼睛撒娇说:“娘,你快别逼人家了,听他慢慢说吧,你看把他急得,脖子都憋得通红。”被她这么一说,外婆又笑了起来,父亲也缓过劲来,情绪逐渐稳定,发现后背全是汗水,衣服已经粘住了。其实,父亲的问话正合外婆的心意,她这一路也会这么想过几次,可又想这个小伙子怎么会看上我的女儿?可外婆也害怕错过此次机会,就问女儿拖小你说怎么样?母亲当时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既然父亲提出来,外婆便当机立断,对父亲说:“孩子,那你今天不要回家了,咱们去你姨姨家住上一晚,再从长计议,你看怎样?”“好,听您的。”

    到了栏杆堡村。在民国时期,甚至是很久以前,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是红白两军相争的要塞,具体描述栏杆堡的历史,可以从史料中查找,又走了近一里路,上了不算陡的一道坡,就到了姨姨家。

    不一会,三人到达栏杆堡姨姨家,姨姨和姨夫热情的接待。茶余饭后,外婆将路遇父亲的情况及父亲的遭遇向姨姨一一诉说,并说了父亲的想法。姨姨当时看了一眼父亲,就说:“找上一个讨饭的,也比白家强百倍,何况这个小伙子我也看的下。”说着姨姨笑了。

    姨夫接着说:“十多年,拖小受尽了白家的冷落折磨,我也看不存在和白家离婚一说,明天一早我下去给白家说一下,就说拖小找人家了,以后不会再进你们的家门一步,让他家把这个疙瘩也去了吧。”

    我妈妈说话了:“行,姐夫明早去给说吧。家里还有我几件破烂衣服,梳妆用品,我也不要了。就是和他成不了,我也不会再进他家门半步。”

    当晚,五个人围坐在炕上,按照当时的风俗习惯,拉了聘礼、相亲、过门等好多礼节。最终决定,所有从简,聘礼分文不要。同时商定,第二天姨姨外婆带着妈妈,同父亲一道去枣树坬村,去简单看看拖小的家,也就是说这个婚事就这么定了。

    父亲彻夜未眠,激动的心如何才能平复。他想找人诉说内心的喜悦,发现说不出口。那份无法名状的激动,只能自己慢慢咀嚼和感受。

    第二天天还没亮,父亲为赶时间,早早起来,早饭顾不得吃,匆匆忙忙去办他要办的事。姨夫到白家把情况说明,白家也没说什么,任由我妈去了。

    待父亲办完事回来,四个人启程回枣树坬,一条一条沟沟岔岔走过,黄土石坡翻过,满眼的黄土地望不到头,风沙吹拂,时不时卷起微型的龙卷风。新中国成立了,农民的干劲十足,一面面红旗插在田间地头,迎风招展。一路上他们谈笑自如,徜徉未来美好的生活。母亲将过去的一切向父亲道出来,父亲也毫不保留的讲了家中的所有不幸和他多年来的辛苦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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