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历史军事 > 山后渤海日出 > 第六章 第三回 木工

第六章 第三回 木工

    天边乌云密布,近处电闪雷鸣。无数的骑兵高喊:“站住,往哪里跑?”。山坳里狂奔的一家人惊恐的面孔和地上的泥泞一样让人心里闷堵,不管你怎么努力都抬不起脚步。追兵渐进,箭雨如淋,父亲倒下了,母亲倒下了,紧接着是自己,当兵的追了上来,鬼一样狰狞……

    “啊……”楚旷大叫着从噩梦中吓醒,翻身坐起来,一身冷汗。

    窗外天色介于麻黑蒙亮,刚下过春雨的凌晨有一层薄雾。楚旷起床洗漱完毕,扛着一个刨铲,走过一个个大小形状不同的木材阴干棚。

    这里的木材存放量之大、存放时间之久让楚浩心存敬佩。

    每个寂静的夜晚他都坐在棚子中间,听里面微弱的声响,那是木头丢失水分的声音。失去让它们保持生机的物质,自身缓慢地、悄悄地进行着变化。

    每一种木材所在的棚子密封和开放的程度不同,背光的位置不同,散发出来的味道也不同。

    楚旷在不同的木棚里嗅味道,和躺在那里的木材进行心的交流。几百年到几十年成材的树木,从它们生活、熟悉的地方被砍伐到这里,跟楚旷同病相怜。

    听到第一声鸡鸣,楚旷走出木棚,站在一排木材上面“咔咔”刨树皮。负责看门的老夫妇被吵醒了,叨叨一句:“哎,又是那孩子。”

    楚旷伤口已经全部恢复,幸好当时未伤及筋骨,腿才不至于残废。他从一个儒雅的、带有艺术气息的公子,变成了跟木材坊的工人一个模样的壮汉。

    一早上的时间他把一排木材上的树皮刨的干干净净,然后闷头吃着早饭。

    因为他极少说话,每次他都等他的恩人彭之林吃完饭,再自已一个人到餐厅就餐。

    上午他站在架子上跟着阿朱开板,这种粗重的活让他上瘾。盯着木头上的墨线集中精力做到精准,然后机械的动作把自己累个半死,晚上熟睡才能战胜噩梦和担忧。

    楚旷不爱讲话在木坊是出了名的,阿朱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他对木材的精准解读似乎是天生的,一根圆木可以解开多少块板、从哪里开线、怎么避开疤痕绺裂,他打眼就能看个精准,这也可能与他的绘画功底有关。

    阿朱惊奇不已,背地里跟彭之林提起,建议让楚浩师从家具坊的柳师傅。

    彭之林对楚旷也有考虑,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顶着窝藏罪留着这个孩子。他自己有三个儿子,都早早成家,可能是要找回父子间的温馨感觉吧,他很喜欢这个诚实牢靠的小伙子。楚旷晚上坐在书房里写字、画画,他每次从门口路过都觉得很庆幸救他回来。

    三月春光明媚,彭之林要回杭州,问楚旷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跟那边的柳师傅学做家具。

    楚旷憋了半天问出一句:“我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帮忙?”其实他知道这里离跟家人失散的地点已经很远,但是他还是想留在所谓的原地等待。

    彭之林看出他的心思,笑笑说:“好吧,阿朱说你的眼头很准,做粗笨的活可惜了。不过你也可以跟齐州家具坊的顾师傅做学徒。只是顾师傅性格古怪,你又不怎么讲话,我怕你们交流起来有困难。你既然执意留下,我帮你引荐一下如何?”

    “听叔叔安排。”

    家具坊里的几个伙计,见到主家到了,赶忙过来施礼。而顾师傅不行礼,也不招呼,仍然专心做手上的活。

    彭之林笑呵呵地走到他近前:“顾伯,这是我的小侄彭旷,挺有灵性的。闲暇时您带带他,让他打打下手?”

    “听主家安排。”顾师傅跟楚旷的话一模一样。

    “行,那我明天就让他到您这边来。”

    楚旷奇怪,他记得小时候母亲带他和楚博去拜阎立本的时候,送礼、奉茶、磕头,非常隆重。现在既然是学艺,为什么不拜师,就两句话他就成了顾师傅的徒弟了?

    晚上他忍不住问阿朱:“明天我要给师傅带什么见面礼?”

    “呵呵,顾师傅你也看到了,别说见面礼,磕头都不用。他要是看你不行,一准给辞回来;你要用心、认真跟他学,他慢慢就会教你。”

    其实阿朱没有说实话,那个顾师傅从来不收徒弟,因为没有他上眼的,他手边的几个人都是打下手的伙计。阿朱怕楚旷胆怯退缩,所以才哄他。

    第二天上工,顾师傅照样谁也不理睬。

    楚旷过去说:“师傅,我来了。”

    顾师傅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岁数最大的伙计带楚旷去干活,说是先让他认识木工的工具,把他带到一个木工棚子就走开忙自己的去了。

    在长安楚旷见识过御用木枋的工具间,整整齐齐、琳琅满目,这里的工具间却只有斧子、斤、锛、凿子和十几条长板凳,楚旷不免有些失望。

    他习惯性的拿起笔,把那些工具都画了下来。

    有个小伙计爱叨叨:“画它干嘛,重要的是知道怎么用。”

    楚旷继续画着,答非所问地说:“工具很好。”

    “是啊,原本这里有十好几位师傅,技术一流,后来都被征去打仗了。顾师傅当时生病,才被留了下来。”

    “你们是顾师傅的徒弟?”

    “不是。顾师傅不收徒弟。他平时都不搭理人,怎么可能收徒弟。我们都是打杂的,帮着打打抬抬、生火加热之类的。顾师傅平时没什么需要,不怎么管我们,咱们听阿朱的安排就行了。”

    楚旷乖乖地点了点头。

    伙计见他和善,继续好意说道:“大师兄想跟他学学手艺,他老是黑着脸,把人往外撵,谁还能老厚着脸皮去他跟前啊?再说我们平时的事情忙不完,也没有时间啊。不过顾师傅的手艺真是不错,每年家具订单都做不完。”

    “三儿,三儿,你跟那儿瞎叨叨什么呢?快出来,来木板了。”外面有人高声叫他。

    “来了,来了,公子在这儿呢,我给介绍介绍。”他边说边出了门,留下楚旷一个人在屋里继续研究工具。

    彭之林出发之前又来嘱咐一遍顾师傅好好照顾楚旷。他走了,阿朱负责木坊的事务,厅堂里只剩下他和楚旷,楚旷更加觉得寂寞。

    彭之林在的时候,闲暇与他谈论谈论字画、诗和文章。阿朱不懂这些,两人只是默默吃饭。

    楚旷又不愿意接触文字,所有的抒情、感概尤其伤怀。他在家具坊的时间越来越多,每天穿最简单的衣服,用麻布抓束头发,就上工了。

    那个爱叨叨的三儿,在坊里做伙计十几年了,本来就爱说话,加上楚旷以彭之林侄子的身份到这里,更加毫不保留把所知不遗余力告诉楚旷,每一种木材的特性、用途,防开裂、防虫蛀的处理方法等等讲得详尽透彻。

    楚旷对所学的都分类进行了详细记录,他一边跟几个伙计学习,一边看顾师傅干活。

    顾师傅面无表情,对楚旷来说正好省去了许多客套,他只需要静心看着,默默记下,然后自己再琢磨,练习。

    顾师傅按照老传统,靠眼力只用手边的三四件工具。

    楚旷初学,为了追求精确,动用了所有能测量的方法,把顾师傅做的东西都量出具体的数字,然后想办法发明各种工具,尽量在有限的能力内达到师傅的标准。

    几个月过去了,顾师傅仍然没有缓色。还好木工技艺是按部就班、进行缓慢的工序,用心都能看明白,只需要下功夫练习。

    楚旷也不请教,照葫芦画瓢,动手跟着做。

    一开始都是简单基础的东西,楚浩勤恳和努力还能勉强做得到。等到了卯榫结构、花纹对接阶段,需要丰富的经验、精确的计算、测量和规划,楚旷难免会出差错,往往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手上出来的活却相去甚远。

    可能是相处久了,顾师傅忍不住说一两句。

    “要固定。”

    “这个要放平。”

    “这个在中间不对。”

    “花纹要掉过来,这个疤才能对出去。”

    慢慢的句子越来越长,话越来越多,到后来手把手指导。

    楚旷还是不说话,顾师傅却变得像三儿一样爱叨叨。

    雕花、描画的时候,楚旷笔划之专业,让顾师傅也不免投来满意的目光。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