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九回 黄金，黄金
耐尔洁从那支中提升了两个酋长，让其它那至看到希望和发展空间，来投靠的零散部落越来越多。
当然来投靠的原因很多，其中一个重要的是阿什那期率是已故兴昔亡可汗阿什那弥射的儿子。
莫贺咄叶护阿什那弥射是突厥人最尊崇的首领室点密可汗的子孙，他在龙朔二年（662年）被诬告谋反斩首，他的儿子阿什那期率带仅有的几百人逃到突厥西部边境，一直低调生存。
阿什那期率死后，把汗位传给了唯一的女儿耐尔洁，来到西突厥故地。
十姓部落散亡多年，战乱不断，温饱得不到解决，他们尊崇莫贺咄叶护的地位，认耐尔洁为他们的首领，寻求保护。
到了正月，耐尔洁部已经发展到近十万人。
突厥的帐篷遮盖不住秘密，何况耐尔洁的大帐是公用场所，人多嘴杂，女汗的卧室里藏着男人的消息不经而走，来偷窥的人都抓了好几个。
冬储的食物即将消耗殆尽，部族成倍扩大，急需要粮食，不管价格高低都是要买的。
不久，大唐的商队来到阿尔泰山南，带去大批的青稞、大米。
耐尔洁部的所有金银在去年秋天已经消耗殆尽，连支付两万人的口粮都不够。
新任的酋长阿什那丘迪听说有粮食，眼都红了，想杀了商人抢粮。
“唐人把肉喂到狼的嘴边，是他们自找的。”
阿什那佳业率瞪一眼儿子说：“我们竖旗驻扎，是正规部落，不是散兵。杀了商人，今后就没有人敢来跟我们贸易了！”
“那怎么办？”
另一个新酋长出主意：“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就要到了，我们用毛毡和毛皮跟他们交换吧。”
“才刚到正月，毡房外面的毛毡不能拆，不然会冻死。再说粮食贵的很，那些毛皮还不够零头。”
“那就用牲畜换，草料快耗尽了，把牲畜换给他们，还可以省些草料。”
“没有粮食，杀牲畜可以吃肉，要是把牲畜都换走，就会失去奶源，而且春天繁殖季节就要来了，繁殖不够，如何壮大牧群？”
大家在前厅七嘴八舌商量，得不到定论，忽然楚浩从内室走出来。
他身材高大，穿着突厥人的皮袍和软皮靴子，头发梳束成唐人的发髻，须眉浓密，鹰目、挺鼻、厚唇，皮肤黝黑，像是突厥人，又有几分像唐人；体格健壮，表情威严，又有几分病态；风度高雅，又充满侠义。
“我要娶阿什那耐尔洁，愿意把这批粮食作为聘礼送给部落。”楚浩用熟练的突厥语说道。
“你是什么人？”
佳业率和儿子阿史那丘迪都站起来，按住刀把。
其他酋长和那至也都警惕地站起来。
“我是渤海靺鞨郡公、大唐的使者，中箭之后，被你们的首领耐尔洁所救，住在她的卧室几个月了。如今康复，我要正大光明地站出来，迎娶阿什那耐尔洁。”
楚浩没有跟耐尔洁商量过，耐尔洁激动地说不出话，此刻楚浩在她眼里放着光。
“竟然是唐使，看我不宰了你！”阿什那丘迪举起刀，朝楚浩劈过去。
楚浩抓起旁边放弓箭的铁架子抵挡，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左手放下铁架子，把阿什那丘迪的刀取下来，扔到地上。
“新酋长请冷静一下，问问女汗再打杀不迟。”
楚浩的话让大家把把目光转向耐尔洁。
耐尔洁把头上的帽冠摘下来，走近楚浩。
“我要嫁给郡公，如果你们不同意，我甘愿把汗位让出来。”
“耐尔洁女汗这是背叛！”阿什那佳业率激动道。
盾里这时候才不慌不忙地站起来：“零散部落和十姓部族都是冲着室点密可汗的子孙投奔而来的，耐尔洁女汗带领我们度过艰难的冬天，只有耐尔洁女汗配戴这顶帽子。”
他说着把耐尔洁手里的帽冠替她戴上：“唐使的聘礼可以救部族于危难，耐尔洁女汗何来背叛？”
“突厥两代人、几百位首领死于大唐，我们与大唐不共戴天！”阿什那佳业率煽风点火，企图寻求阿什那多格期和那至们的支持。
阿什那多格期连他的岳父阿什德元珍都不支持，怎么可能站在佳业率一边盲目反唐呢？
“只要保持部族自主、不归属大唐。女汗要嫁给谁，那是女汗的私事。我们要遵循期率大汗的遗言，部族安全第一。”阿什那多格期说。
盾里坚持道：“去年期率可汗病亡，我们被阿什那骨笃禄和阿什德元珍要挟反唐，反唐不是我部宗旨，期率可汗的宗旨是生存下去。”
突厥人没有不知道渤海郡公的，尽管西突厥距离辽东遥远，但是商队在西突厥的影响更加深远。
三个元老级酋长，有两位支持耐尔洁。那至们正在争取做酋长，即便个别人有情绪，也没有人再反对。
大帐内风波总算平息，众人散去。
耐尔洁跳起来抱住楚浩的脖子，双腿盘在他的腰上：“郡公真是太勇敢了，我没有看错人。”
“哎吆哎吆，伤口疼。”
楚浩假装痛苦表情，其实伤口早好了。
健康和生病时的思维是不一样的，楚浩怕自己受到行为限制影响判断，已经拿定了的主意，他反复考虑了很久。
想到做到及时付诸行动的人，犹豫令他心烦意乱，今天的形势逼他站出来，确定了选择，反倒一时畅快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三个酋长出了门，难免一块嘀咕。
阿什那多格期说：“我听岳父说起过这位渤海郡公，他在辽东、渤海一带颇有威望，富可敌国。如果他娶了我们女汗，那我部日子就不愁了。”
年轻人爱猜想，盾里只管听着。
阿什那佳业率则赌气道：“在女汗大帐里睡了几个月，亏他有良心要娶女汗，若不然传出去，我们怎么见人？这就是供奉一个女汗的好处，如果是个男人，养几个女人在屋子里都无所谓。”
“你有没有觉得，耐尔洁女汗从去年秋天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个女孩子，突然就能领导部族了吗？我看八成是渤海郡公的功劳。”
“怪不得让我们割草、囤粮，学大唐那套辛劳。”
阿什那多格期不满阿什那佳业率的言论：“没有那些辛劳，你怎么过冬？过了冬还要指望人家呢。突厥女人要跟哪个男人，就跟哪个，伤什么风化？论男女之差，就是大唐思想。”
……
大唐的商人被召进大帐，楚浩没想到竟然是杨卫州。
杨卫州在监狱里掉的肉没有补起来，为了找楚浩，他留了胡子，脸更加消瘦，都脱了像。
楚浩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胡子拉碴，黝黑发黄，两人互相看着，眼泪流下来。
楚浩过去抱住杨卫州，责备道：“你怎么来了？刚脱离虎口，又来冒险。”
“派别人我不放心，听说大哥死了，不亲自来找，我也活不下去。”
“你怎么知道要运粮食？”
“根据粟特人说的情况，大哥用兑票换他们的粮食，一定是在征兵，所以我就运了粮食。粮食从西域商队调拨，别人运不来。我想大哥若是带兵反了，我也跟着反！粮草先行嘛。”
“哈哈哈，我真没白认你这个兄弟。”
“我还带了帮派的人，只要大哥一声令下，两都就有几万人响应。”
“大唐是咱们的家，养育我们几十年，我死也不会负自己的国家。”
“大哥！”
***
杨卫州卸下粮食，带着楚浩的信件和奏折返回大唐，留下楚浩彻夜难眠，即便小时候跟家人逃亡，他也从来没有如此担忧过。
天气晴朗的日子，他带耐尔洁到附近巡山，顺便散散心。
人们微笑着给他行礼，看来三个酋长都做了工作。
不管是哪儿的百姓，得到实惠总是感恩的，情绪都是被上层煽动的。
积雪还没有融化，有些花朵就迫不及待地开放了，从雪层中伸出一个花柄，顶着一朵娇嫩的花，散落在山坡上，时不时给人惊喜。
一条小溪穿过没有完全封住的冰雪，从山上流下来，活泼而欢快。
他们来的早，太阳还没有出来。
耐尔洁戴着翻毛帽子，皮手套，鼻子被山风吹得红红的，跟在楚浩后面，楚浩让她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走，生怕掉进雪窟窿。
“为什么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碰到野兽怎么办？”
“我们不是来巡山吗？”
“巡山不是去有人的地方巡吗？这儿从来没有人来。”
“你看太阳出来了。”
橘色绵柔的阳光洒下来，照到灰色的石头上，像是可口的奶酥，雪的颜色也暖起来。
避开山风，走热了，坐下来休息，喝一杯毛皮囊里包裹着的热奶茶，欣赏四周壮丽的风景，山下宽阔起伏的草场，别提多舒服了。
“我是四海为家的人，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楚浩提前让耐尔洁清楚，嫁给他不一定全是美好。
“我宁愿孤独等待我爱的人。”
“你要尊重我的妻子、接纳孩子们。”
“我抢了燕西姐姐的丈夫，不敢面对她。”
“燕西宽厚，是我该歉疚。寻欢不难，我从来没想再娶。”
“燕西姐姐是天后塞给郡公的，郡公爱她？”
“我说过，人在一起时间长了，总会有感情。燕西性格好，一心一意过日子，是个好妻子。我不知道爱与不爱，只知道离不开她。琪蓝，你还小，不要问我爱不爱你，也不必纠结于此。”
“郡公娶我，有很多原因，我知道。郡公把什么都讲明白，怕我日后失望，承受不起。可我不想怀疑爱情，爱情不分年龄和阅历，爱情让人成熟，催人长大。即便郡公现在就离我而去，我也收获了我该收获的，永不后悔！”
“你不是成熟、长大，是变傻了。”楚浩刮一下她的红鼻尖：“我要尽力让你傻的值得。”
“那我问郡公一个问题，郡公不要生气，好吗？”
“你问吧，没什么让我生气的。”
“郡公还爱着亡妻，对吗？郡公最不想负她，所以不对任何女人动真情？”
楚浩苦笑一下，说：“这是两个问题？”
“郡公还没有回答。”
楚浩思考着，低下头，不看耐尔洁的眼睛：“人哪儿有那么坚硬，说不动感情就不动感情，在无谓的忠贞中寻找高贵吗？活着的人，总要活着。”
“郡公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楚浩拧眉头道：“为什么问？”
“尽管惹郡公生气，我还是知道答案了。”
耐尔洁笑了，看来楚浩没有对她说爱她，也没有对燕西说过。他心里装着他的亡妻，这个答案对耐尔洁很重要。
可楚浩拧在一起的眉毛并没有舒展，而且越来越痛苦。
“郡公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想吐吗？”耐尔洁照顾楚浩习惯了，快速按压他前臂的内关穴。
楚浩并不是想吐，而是胃绞痛，那种痛好久没有过了，也许他最近太紧张，也许是因为耐尔洁提起来淳嘉诺熙。
他弯着腰，扶住耐尔洁的肩膀。
旁边的小溪，水咕咕留着，涌着细碎的水花。
是啊，楚浩那样思念大海，那样思念淳嘉诺熙，跟淳嘉诺熙一起生活的时期，正是他蒸蒸日上的日子。失去她，那段美好也翻了过去。
他盯着小溪，胃痛一阵接着一阵儿，但是他确定小溪里发亮的不是反射的阳光。
“琪蓝，快，快去找个木棍来。”
“木棍，做什么用啊？”
楚浩顾不上胃疼，搜寻四周，从旁边树上折下一个树枝，把耐尔洁身上斜挎着的布包拿下来，绑到树枝上，伸到水里，把那个发光的东西捞上来。
沉甸甸的，颜色很纯，楚浩确定那是黄金、拳头那么大的黄金。金块上只有两三处坑洞，其它地方都是光滑的，闪着光。
他的胃痛不见了，对耐尔洁说：“咱们沿着小溪，仔细找。”
一上午，他们接二连三在小溪里找到五块金子，有大有小，足足有八十两，比他们盛满奶茶的铜壶还重。
耐尔洁很激动，捂着布袋，抱着下山。
“千万不能声张，自然一点儿，不要派人把守，过两天我们再来。”楚浩叮嘱着。
“好吧，这不是好事儿吗？怎么那么谨慎？”
“虽然布额部承认这座山归部族占有，可是一旦知道山上有金子，不只布额部来争抢，其他部族、甚至自己部族都可能拼死抢占，到时候血洒山野难以阻挡。”
“要秘密而稳妥对吗？”
“是的。”
耐尔洁太崇拜楚浩这一点了，不管到什么地方，他都知道怎么安排一切。大到生存，小到一场游猎，几件事加上几件事叠加上的事情同时进行，相互作用，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他基本都能估算清楚，自信而坚定。
这给耐尔洁莫大的安全感，让耐尔洁觉得靠他、跟着他就行了。
如果楚浩知道耐尔洁因此崇拜他，一定心生感慨，因为这是经验，在苦难中练就的生存技巧。
看来苦难带给人的不只有苦难，比如现在的楚浩。
***
天皇看到楚浩的奏折，正住在刚修建好的奉天宫里。
楚浩以复命的口气说他没能见到阿什那骨笃禄就中了埋伏，被期率部所救，说服期率部驻扎阿尔泰山南，召集十姓散亡，结交西域小国，安定西域。
为防止期率部和其他西突厥余部与吐蕃结盟，进犯大唐，并娶期率部女汗阿什那耐尔洁，以巩固出使成果。
天皇很生气，楚浩不但活着，还要娶西突厥的女汗，联合西突厥残部，这不是要反了吗？
“反叛，最大的反叛。”他把折子扔到地上。
天后不以为然，劝道：“阿什那骨笃禄和阿什德元珍等部盘踞东突厥，不断侵扰东北边境。若楚浩能稳住西域，阻断吐蕃和突厥的结盟，那将是最大的出使成果。就看陛下怎么对待，怎么处理了。”
“此话怎讲？难道他要娶突厥女人，还不是反叛？”
“期率部是西突厥的正统，到达突厥源地，众望所归，迅速便可凝结西突厥。楚浩在辽东的号召力强于朝廷数倍，又有靺鞨各部和契丹的拥护，以及泼天的财富，若真逼他反了，可不是阿什那骨笃禄等部的散兵能比的。”
天皇皱着眉不说话，本来已经死了的楚浩又活了，看来奉天宫他住不安稳了。
“况且，阿什那期率的女儿是拜占庭帝国王室后裔，战乱时寄养在阿什那期率家。拜占庭帝国有火炮，连大食都拿不下。在西域只有拜占庭能和大食抗衡。大唐刚失去安西四镇，四镇之地的小国都依附拜占庭。”
“天后怎么知道期率的女儿是拜占庭的后裔？”
“早年，安西都护府得到一封密文，虽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大约是真的。”
“那我们为什么不利用这个秘密把女汗废掉？”
“女汗身份正统，凝聚西域。四镇小国西怕大食，东怕大唐，若废了女汗，小国、突厥散部必定纷纷投靠吐蕃。楚浩让西突厥女汗先出手联合，岂不解决了西域之患？”
“依天后的意思，朕还需给他备一份贺礼了？”
“让楚浩再次出使大食，就是最大的贺礼。”
尽管楚浩为天皇当差，旁观者天后却最了解他的心思。
而且楚浩在西域的确是个威胁，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危险既可以解除，楚浩也能实现他的理想，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楚浩给天皇上了奏折的同时，给天后写了封信。
信中说耐尔洁女汗救了他，他住在人家女孩子的房间，要对女孩负责。燕西是天皇天后赐婚，又是天后的亲侄女儿，他给天后赔礼，说天后大度，希望天后从大唐利益出发，宽慰燕西。
天后看完信，认为楚浩即为耐尔洁负责，又敬重她，还顾及燕西。
这样的男人，天后怎么能不欣赏呢。
当然来投靠的原因很多，其中一个重要的是阿什那期率是已故兴昔亡可汗阿什那弥射的儿子。
莫贺咄叶护阿什那弥射是突厥人最尊崇的首领室点密可汗的子孙，他在龙朔二年（662年）被诬告谋反斩首，他的儿子阿什那期率带仅有的几百人逃到突厥西部边境，一直低调生存。
阿什那期率死后，把汗位传给了唯一的女儿耐尔洁，来到西突厥故地。
十姓部落散亡多年，战乱不断，温饱得不到解决，他们尊崇莫贺咄叶护的地位，认耐尔洁为他们的首领，寻求保护。
到了正月，耐尔洁部已经发展到近十万人。
突厥的帐篷遮盖不住秘密，何况耐尔洁的大帐是公用场所，人多嘴杂，女汗的卧室里藏着男人的消息不经而走，来偷窥的人都抓了好几个。
冬储的食物即将消耗殆尽，部族成倍扩大，急需要粮食，不管价格高低都是要买的。
不久，大唐的商队来到阿尔泰山南，带去大批的青稞、大米。
耐尔洁部的所有金银在去年秋天已经消耗殆尽，连支付两万人的口粮都不够。
新任的酋长阿什那丘迪听说有粮食，眼都红了，想杀了商人抢粮。
“唐人把肉喂到狼的嘴边，是他们自找的。”
阿什那佳业率瞪一眼儿子说：“我们竖旗驻扎，是正规部落，不是散兵。杀了商人，今后就没有人敢来跟我们贸易了！”
“那怎么办？”
另一个新酋长出主意：“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就要到了，我们用毛毡和毛皮跟他们交换吧。”
“才刚到正月，毡房外面的毛毡不能拆，不然会冻死。再说粮食贵的很，那些毛皮还不够零头。”
“那就用牲畜换，草料快耗尽了，把牲畜换给他们，还可以省些草料。”
“没有粮食，杀牲畜可以吃肉，要是把牲畜都换走，就会失去奶源，而且春天繁殖季节就要来了，繁殖不够，如何壮大牧群？”
大家在前厅七嘴八舌商量，得不到定论，忽然楚浩从内室走出来。
他身材高大，穿着突厥人的皮袍和软皮靴子，头发梳束成唐人的发髻，须眉浓密，鹰目、挺鼻、厚唇，皮肤黝黑，像是突厥人，又有几分像唐人；体格健壮，表情威严，又有几分病态；风度高雅，又充满侠义。
“我要娶阿什那耐尔洁，愿意把这批粮食作为聘礼送给部落。”楚浩用熟练的突厥语说道。
“你是什么人？”
佳业率和儿子阿史那丘迪都站起来，按住刀把。
其他酋长和那至也都警惕地站起来。
“我是渤海靺鞨郡公、大唐的使者，中箭之后，被你们的首领耐尔洁所救，住在她的卧室几个月了。如今康复，我要正大光明地站出来，迎娶阿什那耐尔洁。”
楚浩没有跟耐尔洁商量过，耐尔洁激动地说不出话，此刻楚浩在她眼里放着光。
“竟然是唐使，看我不宰了你！”阿什那丘迪举起刀，朝楚浩劈过去。
楚浩抓起旁边放弓箭的铁架子抵挡，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左手放下铁架子，把阿什那丘迪的刀取下来，扔到地上。
“新酋长请冷静一下，问问女汗再打杀不迟。”
楚浩的话让大家把把目光转向耐尔洁。
耐尔洁把头上的帽冠摘下来，走近楚浩。
“我要嫁给郡公，如果你们不同意，我甘愿把汗位让出来。”
“耐尔洁女汗这是背叛！”阿什那佳业率激动道。
盾里这时候才不慌不忙地站起来：“零散部落和十姓部族都是冲着室点密可汗的子孙投奔而来的，耐尔洁女汗带领我们度过艰难的冬天，只有耐尔洁女汗配戴这顶帽子。”
他说着把耐尔洁手里的帽冠替她戴上：“唐使的聘礼可以救部族于危难，耐尔洁女汗何来背叛？”
“突厥两代人、几百位首领死于大唐，我们与大唐不共戴天！”阿什那佳业率煽风点火，企图寻求阿什那多格期和那至们的支持。
阿什那多格期连他的岳父阿什德元珍都不支持，怎么可能站在佳业率一边盲目反唐呢？
“只要保持部族自主、不归属大唐。女汗要嫁给谁，那是女汗的私事。我们要遵循期率大汗的遗言，部族安全第一。”阿什那多格期说。
盾里坚持道：“去年期率可汗病亡，我们被阿什那骨笃禄和阿什德元珍要挟反唐，反唐不是我部宗旨，期率可汗的宗旨是生存下去。”
突厥人没有不知道渤海郡公的，尽管西突厥距离辽东遥远，但是商队在西突厥的影响更加深远。
三个元老级酋长，有两位支持耐尔洁。那至们正在争取做酋长，即便个别人有情绪，也没有人再反对。
大帐内风波总算平息，众人散去。
耐尔洁跳起来抱住楚浩的脖子，双腿盘在他的腰上：“郡公真是太勇敢了，我没有看错人。”
“哎吆哎吆，伤口疼。”
楚浩假装痛苦表情，其实伤口早好了。
健康和生病时的思维是不一样的，楚浩怕自己受到行为限制影响判断，已经拿定了的主意，他反复考虑了很久。
想到做到及时付诸行动的人，犹豫令他心烦意乱，今天的形势逼他站出来，确定了选择，反倒一时畅快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三个酋长出了门，难免一块嘀咕。
阿什那多格期说：“我听岳父说起过这位渤海郡公，他在辽东、渤海一带颇有威望，富可敌国。如果他娶了我们女汗，那我部日子就不愁了。”
年轻人爱猜想，盾里只管听着。
阿什那佳业率则赌气道：“在女汗大帐里睡了几个月，亏他有良心要娶女汗，若不然传出去，我们怎么见人？这就是供奉一个女汗的好处，如果是个男人，养几个女人在屋子里都无所谓。”
“你有没有觉得，耐尔洁女汗从去年秋天像是变了一个人。一个女孩子，突然就能领导部族了吗？我看八成是渤海郡公的功劳。”
“怪不得让我们割草、囤粮，学大唐那套辛劳。”
阿什那多格期不满阿什那佳业率的言论：“没有那些辛劳，你怎么过冬？过了冬还要指望人家呢。突厥女人要跟哪个男人，就跟哪个，伤什么风化？论男女之差，就是大唐思想。”
……
大唐的商人被召进大帐，楚浩没想到竟然是杨卫州。
杨卫州在监狱里掉的肉没有补起来，为了找楚浩，他留了胡子，脸更加消瘦，都脱了像。
楚浩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胡子拉碴，黝黑发黄，两人互相看着，眼泪流下来。
楚浩过去抱住杨卫州，责备道：“你怎么来了？刚脱离虎口，又来冒险。”
“派别人我不放心，听说大哥死了，不亲自来找，我也活不下去。”
“你怎么知道要运粮食？”
“根据粟特人说的情况，大哥用兑票换他们的粮食，一定是在征兵，所以我就运了粮食。粮食从西域商队调拨，别人运不来。我想大哥若是带兵反了，我也跟着反！粮草先行嘛。”
“哈哈哈，我真没白认你这个兄弟。”
“我还带了帮派的人，只要大哥一声令下，两都就有几万人响应。”
“大唐是咱们的家，养育我们几十年，我死也不会负自己的国家。”
“大哥！”
***
杨卫州卸下粮食，带着楚浩的信件和奏折返回大唐，留下楚浩彻夜难眠，即便小时候跟家人逃亡，他也从来没有如此担忧过。
天气晴朗的日子，他带耐尔洁到附近巡山，顺便散散心。
人们微笑着给他行礼，看来三个酋长都做了工作。
不管是哪儿的百姓，得到实惠总是感恩的，情绪都是被上层煽动的。
积雪还没有融化，有些花朵就迫不及待地开放了，从雪层中伸出一个花柄，顶着一朵娇嫩的花，散落在山坡上，时不时给人惊喜。
一条小溪穿过没有完全封住的冰雪，从山上流下来，活泼而欢快。
他们来的早，太阳还没有出来。
耐尔洁戴着翻毛帽子，皮手套，鼻子被山风吹得红红的，跟在楚浩后面，楚浩让她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走，生怕掉进雪窟窿。
“为什么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碰到野兽怎么办？”
“我们不是来巡山吗？”
“巡山不是去有人的地方巡吗？这儿从来没有人来。”
“你看太阳出来了。”
橘色绵柔的阳光洒下来，照到灰色的石头上，像是可口的奶酥，雪的颜色也暖起来。
避开山风，走热了，坐下来休息，喝一杯毛皮囊里包裹着的热奶茶，欣赏四周壮丽的风景，山下宽阔起伏的草场，别提多舒服了。
“我是四海为家的人，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楚浩提前让耐尔洁清楚，嫁给他不一定全是美好。
“我宁愿孤独等待我爱的人。”
“你要尊重我的妻子、接纳孩子们。”
“我抢了燕西姐姐的丈夫，不敢面对她。”
“燕西宽厚，是我该歉疚。寻欢不难，我从来没想再娶。”
“燕西姐姐是天后塞给郡公的，郡公爱她？”
“我说过，人在一起时间长了，总会有感情。燕西性格好，一心一意过日子，是个好妻子。我不知道爱与不爱，只知道离不开她。琪蓝，你还小，不要问我爱不爱你，也不必纠结于此。”
“郡公娶我，有很多原因，我知道。郡公把什么都讲明白，怕我日后失望，承受不起。可我不想怀疑爱情，爱情不分年龄和阅历，爱情让人成熟，催人长大。即便郡公现在就离我而去，我也收获了我该收获的，永不后悔！”
“你不是成熟、长大，是变傻了。”楚浩刮一下她的红鼻尖：“我要尽力让你傻的值得。”
“那我问郡公一个问题，郡公不要生气，好吗？”
“你问吧，没什么让我生气的。”
“郡公还爱着亡妻，对吗？郡公最不想负她，所以不对任何女人动真情？”
楚浩苦笑一下，说：“这是两个问题？”
“郡公还没有回答。”
楚浩思考着，低下头，不看耐尔洁的眼睛：“人哪儿有那么坚硬，说不动感情就不动感情，在无谓的忠贞中寻找高贵吗？活着的人，总要活着。”
“郡公仍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楚浩拧眉头道：“为什么问？”
“尽管惹郡公生气，我还是知道答案了。”
耐尔洁笑了，看来楚浩没有对她说爱她，也没有对燕西说过。他心里装着他的亡妻，这个答案对耐尔洁很重要。
可楚浩拧在一起的眉毛并没有舒展，而且越来越痛苦。
“郡公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想吐吗？”耐尔洁照顾楚浩习惯了，快速按压他前臂的内关穴。
楚浩并不是想吐，而是胃绞痛，那种痛好久没有过了，也许他最近太紧张，也许是因为耐尔洁提起来淳嘉诺熙。
他弯着腰，扶住耐尔洁的肩膀。
旁边的小溪，水咕咕留着，涌着细碎的水花。
是啊，楚浩那样思念大海，那样思念淳嘉诺熙，跟淳嘉诺熙一起生活的时期，正是他蒸蒸日上的日子。失去她，那段美好也翻了过去。
他盯着小溪，胃痛一阵接着一阵儿，但是他确定小溪里发亮的不是反射的阳光。
“琪蓝，快，快去找个木棍来。”
“木棍，做什么用啊？”
楚浩顾不上胃疼，搜寻四周，从旁边树上折下一个树枝，把耐尔洁身上斜挎着的布包拿下来，绑到树枝上，伸到水里，把那个发光的东西捞上来。
沉甸甸的，颜色很纯，楚浩确定那是黄金、拳头那么大的黄金。金块上只有两三处坑洞，其它地方都是光滑的，闪着光。
他的胃痛不见了，对耐尔洁说：“咱们沿着小溪，仔细找。”
一上午，他们接二连三在小溪里找到五块金子，有大有小，足足有八十两，比他们盛满奶茶的铜壶还重。
耐尔洁很激动，捂着布袋，抱着下山。
“千万不能声张，自然一点儿，不要派人把守，过两天我们再来。”楚浩叮嘱着。
“好吧，这不是好事儿吗？怎么那么谨慎？”
“虽然布额部承认这座山归部族占有，可是一旦知道山上有金子，不只布额部来争抢，其他部族、甚至自己部族都可能拼死抢占，到时候血洒山野难以阻挡。”
“要秘密而稳妥对吗？”
“是的。”
耐尔洁太崇拜楚浩这一点了，不管到什么地方，他都知道怎么安排一切。大到生存，小到一场游猎，几件事加上几件事叠加上的事情同时进行，相互作用，产生什么样的结果，他基本都能估算清楚，自信而坚定。
这给耐尔洁莫大的安全感，让耐尔洁觉得靠他、跟着他就行了。
如果楚浩知道耐尔洁因此崇拜他，一定心生感慨，因为这是经验，在苦难中练就的生存技巧。
看来苦难带给人的不只有苦难，比如现在的楚浩。
***
天皇看到楚浩的奏折，正住在刚修建好的奉天宫里。
楚浩以复命的口气说他没能见到阿什那骨笃禄就中了埋伏，被期率部所救，说服期率部驻扎阿尔泰山南，召集十姓散亡，结交西域小国，安定西域。
为防止期率部和其他西突厥余部与吐蕃结盟，进犯大唐，并娶期率部女汗阿什那耐尔洁，以巩固出使成果。
天皇很生气，楚浩不但活着，还要娶西突厥的女汗，联合西突厥残部，这不是要反了吗？
“反叛，最大的反叛。”他把折子扔到地上。
天后不以为然，劝道：“阿什那骨笃禄和阿什德元珍等部盘踞东突厥，不断侵扰东北边境。若楚浩能稳住西域，阻断吐蕃和突厥的结盟，那将是最大的出使成果。就看陛下怎么对待，怎么处理了。”
“此话怎讲？难道他要娶突厥女人，还不是反叛？”
“期率部是西突厥的正统，到达突厥源地，众望所归，迅速便可凝结西突厥。楚浩在辽东的号召力强于朝廷数倍，又有靺鞨各部和契丹的拥护，以及泼天的财富，若真逼他反了，可不是阿什那骨笃禄等部的散兵能比的。”
天皇皱着眉不说话，本来已经死了的楚浩又活了，看来奉天宫他住不安稳了。
“况且，阿什那期率的女儿是拜占庭帝国王室后裔，战乱时寄养在阿什那期率家。拜占庭帝国有火炮，连大食都拿不下。在西域只有拜占庭能和大食抗衡。大唐刚失去安西四镇，四镇之地的小国都依附拜占庭。”
“天后怎么知道期率的女儿是拜占庭的后裔？”
“早年，安西都护府得到一封密文，虽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大约是真的。”
“那我们为什么不利用这个秘密把女汗废掉？”
“女汗身份正统，凝聚西域。四镇小国西怕大食，东怕大唐，若废了女汗，小国、突厥散部必定纷纷投靠吐蕃。楚浩让西突厥女汗先出手联合，岂不解决了西域之患？”
“依天后的意思，朕还需给他备一份贺礼了？”
“让楚浩再次出使大食，就是最大的贺礼。”
尽管楚浩为天皇当差，旁观者天后却最了解他的心思。
而且楚浩在西域的确是个威胁，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危险既可以解除，楚浩也能实现他的理想，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楚浩给天皇上了奏折的同时，给天后写了封信。
信中说耐尔洁女汗救了他，他住在人家女孩子的房间，要对女孩负责。燕西是天皇天后赐婚，又是天后的亲侄女儿，他给天后赔礼，说天后大度，希望天后从大唐利益出发，宽慰燕西。
天后看完信，认为楚浩即为耐尔洁负责，又敬重她，还顾及燕西。
这样的男人，天后怎么能不欣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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