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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十五回 树上的鱼

    走陆路的艰难在于承载能力有限,穿过无人区要冒很大的风险。白天,人始终露在外面,在北方高原寒冷的冬季,是很大的考验。

    船既可以遮风避雨,又可以载货,行进要比牲畜的脚力省很多麻烦,楚浩在冷冽的寒风中想念他的大船、想念大海。

    “查士丁尼王子送我的这幅画要表达的是什么呢?”楚浩问拜占庭的使者。

    那幅画上,整个君士坦丁堡只有一棵树,树上站着一条鱼。

    使者笑道:“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皇帝陛下对查士丁尼王子要求严苛,王子很不快乐。长了脚的鱼或者说明向往吧。”

    “我问过王子,他只说那条鱼就是我。”楚浩思索着。

    “皇帝陛下的父皇离开君士坦丁堡,生活在叙拉古(意大利西西里岛东岸)八年,死后被军官篡位。”

    “那皇帝陛下十六岁继位,就面对的内部反叛和外部大食的进犯?”

    “是的,皇帝陛下从八岁就失去父亲的陪伴,所以他尽可能陪着他的王子,让他学很多知识。唐使您的到来为大皇宫带来很多欢笑,皇帝陛下和王子殿下都喜欢您。”

    楚浩理解了查士丁尼王子的意思,他就像来自海洋的鱼,落到巴尔干山脉的那棵树上,鱼对那棵树来说陌生、快乐、自由。

    假如楚浩是一条鱼的话,那他现在正生活在鱼池里,一点儿都不自由。

    ***

    树叶落了一拨又一拨,地上的还没扫起来,一夜之间,上面又盖上一层。

    靖恭坊的老宅还是那么大的地方,楚岳一个人住,倒显得空旷了。

    两三个小厮在前院把送来的炭搬到柴房,管家老周前不久去世,楚岳就把丫鬟给了库狄萨允宝,只剩下两个老嬷嬷打扫、烧饭、做些针线。

    父亲用过的书房翻修之后,还留着很多他用过的笔墨纸砚。

    楚岳很久没有动过笔写兵书了,近几个月安静,写着写着,稍稍顺畅些。

    他正专注的时候,茵儿进来了。

    “将军安好!”

    “哦,快,右边肩胛骨酸疼,帮我捶一捶。”

    过了一会儿,才听茵儿说:“将军,茵儿是来告别的。”

    听她的语气并不是指去一个地方。楚岳的笔停在半空,他抬起头,看着茵儿。

    茵儿戴着蓝灰色女医官的帽子,穿着蓝灰色的袍子。楚岳想不起她以前都穿什么衣服,但这会儿看起来,茵儿像是个尼姑。

    “告别?”

    “是的。”

    “你要去哪里?”

    “无论哪里,只要不是这个家。确切的说,茵儿要离开将军。”

    词用的难道不奇怪吗?裴蓉蓉经常说茵儿是他的侧室、小妾,不像裴蓉蓉那样有权要求和离,她属于楚岳,像一件物品,除非楚岳把她卖了。

    “你,你……”

    是背叛?楚岳强迫自己的思维,他有点矫枉过正,库狄萨允宝常常提醒他,可还能怎么想呢?

    “茵儿没有与人私会,也没有相好的。茵儿崇拜将军,喜欢将军。”

    楚岳被她说迷糊了。

    “将军就像一块玉石,捂不热、化不开,将军把茵儿当丫鬟、侧室还是小妾,茵儿不清楚。茵儿的角度不一样,茵儿是将军娶进家门的,将军是茵儿的丈夫……”茵儿哽咽着,说不下去。

    楚岳的后背发凉,他放下笔,从胡床上下来。

    茵儿迈开一小步想去帮他把靴子提上,紧接着又撤回去了。

    “茵儿,如果我哪儿做得不好,我……”

    “将军若能回答茵儿三个问题,茵儿就把门外的箱子放回去,留下陪着将军。”

    回答问题,楚岳以为很幼稚。

    “好。”他还是点头答应。

    “茵儿哪天生日,大名叫什么,嫁给将军多久了?”

    楚岳想了半天,勉强道:“生日三月几日吧,真名,真名刘茵儿?我们,我大约在春天娶你进门。”

    茵儿的眼泪成行地落下来:“茵儿是在孤幼园长大的,无父无母,不知道生日,也没有大名,我们在秋天成的亲,八月初三,整整五年了!”

    楚岳扶了一下额头,说:“对,对,孤幼园,我派马车把你接来的,你看,我记起来了。”

    “那茵儿再问将军三个问题。茵儿现在哪个医馆,看什么病,为什么至今没有身孕?”

    楚岳瞪大眼睛,是的,他的女人,他没有在意过她是否怀过孕。

    他歉疚,替茵儿难受:“茵儿,你留下来,天气那么冷,夜晚那么长,陪着我。你那样温柔体贴,那样细心周到,我不能没有你。”

    “将军留茵儿就是因为天气冷,将军寂寞,茵儿能照顾将军,对吗?将军从没有求过茵儿,可将军想的并不是茵儿想的。”茵儿控制住哽咽,抹掉眼泪:“将军娶茵儿,没有写婚书,没有仪式,倒省去很多麻烦。将军珍重!”

    茵儿走了,炭火把楚岳的腿烤的生疼。

    原来茵儿不是他买来的,亦不是他娶来的,并不属于他。五年来在他身边可有可无,今天他才知道不能失去她。

    太子显去了洛阳,燕西又搬回了昆士牧场,楚岳若去城外找燕西,怕城门关了。他牵出马,朝裴府而去。

    库狄萨允宝个子高,长胳膊长腿,尽管她跟宫里的侍女学过礼仪动作,还是给人一种大大咧咧的感觉。

    她听楚岳说完,把腿盘在胡床上:“茵儿下定决心,我今晚去也无济于事。你别着急,我哪天约茵儿到牧场,和燕西一起劝劝她。”

    看她的样子,淡定地像是平常谈论院子里的花草。

    楚岳很生气,后悔不该来找她。也对,自己的家事儿,找人家来干什么,楚岳想着就告辞往外走。

    库狄萨允宝在身后问他:“岳,你想好了,你是喜欢茵儿、把茵儿当你的伴侣看待的,还是只是因为寂寞,凑合充数?”

    楚岳头都没回,所有人都让他生气,尤其他自己。他守着怎样一个烂摊子,散了架,扶不起来,还‘叮铃咣啷’往下掉。

    魏启和德纳益都是性情中人,填词作曲,谈情说爱,医馆说不去就不去,药材说不收就不收。他们都很知足,认为钱赚够了,索性把药材铺子关了,去年又把医馆也关了。

    楚浩让茵儿接手了医馆和药材铺子,把药材铺子改成芸阁,医馆就叫茵儿。

    魏启淡出医馆之前,把平生所学毫不保留教给她,茵儿悟性好,勤快、刻苦、兴趣高,很快就出师了。

    茵儿雇佣了好几位大夫和女侍,她思路清晰又有主见,勤快又周到,说话言简意赅,表达到位,妇科和儿科都打出了名气。

    她还培育专门的接生侍女,代替传统的接生婆。长安城产妇和婴儿的得病和死亡率下降了很多。

    她特别注重细节,自己设计看病的流程,设计记录病例,保存病例……

    她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一切都那么顺利,自强和自信也建立起来。

    她有多么爱楚岳,就有多么想离开他。爱情的严重不对等,作为付出者总是最痛苦的那个。

    库狄萨允宝把茵儿约到牧场。她和燕西都尊重茵儿,燕西私下还叫茵儿嫂子。

    茵儿也猜到她们请她来的用意,她刻意询问燕西和孩子生理情况,告诉她们保养的知识,就是不提楚岳。

    库狄萨允宝忍不住主动问:“茵儿,岳找过我了。我和燕西都拿你当朋友,你怎么想的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事情有没有缓和的余地呢?”

    茵儿停手检查小秋夏的发育状况,有些羞涩。

    “你们这样待我,我很感激,那我就用咱们的地位来做个比方。我和楚岳的关系,就像是两位郡主和我一样,从天上差到地上。但凡有一丝真情反馈,我也不会做出如此选择。”

    “岳一直都是冷冰冰,抬着高傲下巴的人,不懂、或者不会表达吧。”库狄萨允宝替楚岳开脱。

    燕西点头道:“是啊,他二伯话不多,怕是说不出来。”

    茵儿苦笑了一下:“咱们的孤幼园没有把孤儿当奴婢养大,每个孤儿都是独立的人,长大到外面谋生,当上官的也不罕见。我不靠丈夫养着,也没有卖给他,有能力自由寻求幸福。”

    库狄萨允宝叹口气,半开玩笑说:“要怪就怪楚浩,若不是他,也没有你们的孽缘。”

    半夜,燕西辗转反侧。

    一点儿都得不到和不够圆满有什么区别呢?

    楚浩的爱给了淳嘉诺熙,而她每天在期盼着,夫妻温情不少,欠的那点意思对燕西来说是全部的精华。

    真正的实质还没有得到,楚浩又娶了耐尔洁。

    她比茵儿幸福吗?值吗?

    人世间如茵儿一般自由潇洒的有几个?女人被婚姻和家庭甚至政治绑架着。

    既然如此,努力经营,和睦相处才是出路吧。

    ***

    天皇违背心理压力,再次去到奉天宫居住。

    果然,不久病倒了,而且这次病的特别严重,焦虑烦躁,彻底失明。

    他感觉到危险,想尽快离开奉天宫,每天召集大臣商议行程,安排后事。

    天后早就做好准备,此刻按捺不动,观看局势变化。跟随在天皇身边的大臣和太监,她也一个都不联系,单纯陪着天皇。

    天皇封泰山之后,想遍封五岳。修建奉天宫之前,就通告天下,要封嵩山。

    因为吐蕃入侵、突厥反叛,十月刚刚宣布封山延迟到明年正月,迫于病情,他让武后到寺院代他与高僧问询是什么导致病灾,如何能够消除,并选择再次推迟封嵩山的日期。

    天后去了一整天,冬日白天短,月亮也躲到什么地方取暖去了。

    武后穿着雪地靴子,借着宫灯的亮光,选择从西门进大殿。她先把湿冷的衣物在外间脱掉,以防把寒气带进天皇的寝殿。

    外间与北面的通道只隔着一个厚帐子,夜晚张灯,为了防火,帐子都要收起来。通道与外间没有了遮挡,可以走一个门进出。

    宫女正帮天后解雪地靴的带子,裴炎从北通道来到外间。

    他进去的时候,帐幔隔开了外间和通道,原本从通道的专用门出去,不会遇见天后。可能没有把握好时辰,而且对新宫的地形不熟,这会儿正好和天后面对面。

    他眼神有些慌张,没有立刻行礼。

    天后敏锐的察觉到有事情发生。

    裴炎发觉到天后的敏锐。

    天后也知道了他的发觉。

    就在他行礼前的那一瞬间,密集的信息在两人之间闪电般穿梭。

    裴炎不是当年的上官仪,上官仪是个文人,作诗、写文章了的,玩权术远不如裴炎。

    裴炎势力发展迅猛,况且在这个时候,天后不会动他这棵大树的。

    毕竟什么也没有发生,该知道的有人会报给她。让裴炎知道她的察觉是对的,至少给他震慑,天后这样想。

    很快,天后选到天皇身边的郑美人送来消息:

    天皇担心太子显游猎无度,想让裴炎组织大臣规范太子显,分担天后的权力,阻止武氏外戚势力发展……

    预料中的事实际发生了,天后心里还是波涛汹涌。

    侍医施针后,天皇的眼睛看到了,虽然头疼症状没有消失,天皇却平静不少。

    一晚,他看着坐在身边的天后,感慨道:“不知不觉,朕也奔六十的人了。”

    天后微微一笑,柔声说:“平时健壮的人,往往会突然得上绝症,很年轻就死了。慢性病跟随的人,养生服药,犹如小心谨慎走路的行者,避开了大灾难,反倒能够长寿。天皇的病蔓延相随,时好时坏,想来是长寿的迹象。”

    生病的人需要安慰,说的太好,显得太过,天后最得天皇的心,话说的即现实又诚恳,天皇信她。

    “媚娘与朕相知相伴三十余年,为朕生儿育女,操持国政,照顾起居,忧心朕的身体。朕得媚娘,此生无憾啊!”

    天后含着眼泪,动情地望着天皇。

    若不是皇权,她们应该也是一对真诚相爱的夫妻,不需要明里暗里的虚伪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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