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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下山

    张权回房洗漱之后,就爬上了床,例行将日常所习功法运行了两个周天,运行完毕之后开始回想今日一天所发生的诸事。

    他先是将“天地坐忘篇”在心中默念一遍,他虽然知道本篇心经讲究坐忘收心、主静去欲,但他依心经运行内力至全身,却一无所得,故而不知是其体会有误,还是这篇心经本就只是道学义理的学术文章,而非直接修习就见成效的武术功法。见毫无进展,他也不再做纠缠,自嘲地说了声:“可能还是我武艺尚浅吧。”

    然后回想起同门之间的两场比试,以及自己向师父的剑法讨教,也有所收获,但是对于师父最后的告诫,却也没有新的体悟。

    想到明天就下山了,回想起家人的音容笑貌,他自是兴奋异常,但是在观中修行的三年时光不自觉地一一浮现在眼前;师父和大师兄萧逸对自己的武学指导,二师兄尹澜同自己畅谈天下,玉灵的顽皮捣蛋,古宏的懵懵懂懂等事迹一一浮现在脑中。

    观中三年也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中,独自在外生活的三年,虽然刚入观时也有些无所适从,但一番年月以后,他也渐渐地喜欢上了清修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也觉的甚是温暖;转瞬间三年期满,自己要下山回乡,竟还有些舍不得,一股离愁滋蔓心头。

    离愁别绪混合着思乡情切,张权只觉地内心五味杂陈,方才兴致勃勃地想着回家的激动心情也竟有些平复,不知是开心亦或是难过;他内心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起来!”“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再回来拜访”安慰着自己,辗转反侧之间,他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东方未白,清晨的山顶竟有些寒彻透骨,张权又披了件薄衣在身上,走出卧室在观中漫步起来。

    走到一处便有一处的往事浮现,想起往常在经楼读经,想起钟楼鼓楼敲钟报时的日子......不知不觉间张权竟走向了楼观台。

    楼观台,观中弟子练功的场所,也是张权经常到来的地方,观台承天裸露,平日里同门在台上练功,倒也不觉得有多大,今日自己只身进入,四周空旷寂静,夜色如刚化开的墨汁显得有些深沉,凉风冷冷清清拂面而过,张权竟一时有渺然之意,有如冯虚御风不知己所往,又似浮游天地不知己为何人。

    这时台首处竟然有声音传来,似是有人在此饮酒。倒不是张权感观迟钝,只是他一时沉浸在苍茫的夜色中,一时竟忘了注意周遭。

    “是仲容吧!”听着师父疏懒的声音传来,张权自然知道此人是谁了,于是便回答了道:“是弟子!”

    走进一看果然是曲潇斜依在石椅上,手里捉着酒杯,看来只是浅尝酌饮,微笑地看着自己似有些慈爱,又似有些欣慰。

    “我看你神游物外,心与神合,颇有感受,遂没有扰你兴致”曲潇淡淡地说道。

    “我刚看夜色幽幽,回想平时竟然未加注意,是以沉浸其中,一时心神驰骋,忘了自我。”张权向着师父稽首一礼之后,也不扭捏,轻拂地砖,面相师父,席地而坐。

    “你这年纪就开始体悟自然了,自然是很好的!但你神情恍惚若有所思,难不成是为了离观而烦恼?”曲潇似是看破了他的内心,也放下了酒杯,注视着张权轻轻地说道。

    “师父所言甚是,我自幼顽劣、不学无术,父亲母亲大人对我希冀很高,颇费心血为我请了名师名家授我经学义理,诗书礼乐。”张权听闻师父一言点中自己困惑,倒也不再藏掖,索性就将自己的烦恼吐露出来。

    “但我却不喜欢圣人之言,只觉空洞乏味,所以久而久之喜好武艺,对绿林侠客甚向往之;但随着年岁增长,虽然学习武艺有所心得,但内心却日渐迷茫,不知日后将往何处,也不知后续将如何自处,路见不平、仗剑天涯却仿佛是不可能的,也不是我想要的?”张权补充道。

    “我自幼在观中长大,暮鼓晨钟,焚香诵经,每日都觉得心静平和,心神安定,便觉得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也算满意;然则当我第一次下山后,看见观外的世界无奇不有,便觉得精彩极了,但久而久之,却发现世人芸芸,争名夺利、不择手段、父子反目、夫妻异心,得之则窃窃自喜,失之则罔罔若亡,却也觉得厌恶得紧;待当我总理观务之后,发现一观数十口人,暖衣饱食,便宁无忧,但仅仅是如此却也甚难。”曲潇听完他的困惑,表示了然,但回答之语似与困惑完全无关。

    “你我虽处隐逸之所,但也身居世俗之地,虽是清修之士,却亦是一介俗人;‘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不过都是活着罢了!”曲潇小抿了一口,继续说道。

    张权似乎有些明白了。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不清楚后续自己做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倒也无须担心,往前走就行了!车到山前必有出路,还未启程就患得患失,可不像个年轻人啊!”曲潇随即调侃地说道。

    “弟子明白!”张权随即释然地回复道,在他心里,还是头一次觉得师父的大道理,没那么啰嗦。

    ......

    东方既白,辰时的钟声响起,张权用过斋饭之后,便收拾完行李,然后向师父、师兄告别。一行人走到山门之时,即将做最后的道别。

    “仲容,修身养性不拘泥于山上山下、观内观外;临别之际为师也没有什么可送的,就送你一柄道剑吧。”只见曲潇打开身后道童抱着的木箱,从中拿出一把紫黑色的木剑,交于张权。

    众人瞬间觉得有一股清香沁人心腑,待目光所见之处,是一柄剑长三尺,剑宽两寸有余,通体制成的紫檀木剑;这金刚紫檀本就稀少,生长又甚是缓慢,木质紧密坚硬异常,无需打磨即泛着光泽,也是曲潇无意间获取的奇物。

    “师父好大的手笔呢,这是仲容师兄打死的那颗紫檀吗?这金刚紫檀平时师父自己都不舍得用呢!”玉灵一脸羡慕地夸赞道。

    张权一边有些歉然,一边又有些欣喜地接过木剑后,觉得清香扑鼻,似乎连心神都更加安定了,赶紧拜谢恩师。

    “仲容师弟,我没师父那么阔绰,来年八月十五,天山拟召开试剑大会,这是天山派的邀请令牌,就送与你了。”大师兄萧逸微笑道,交于张权一枚铁牌。

    众人也是内心一震,世人皆道“天山剑出天下平,泰河贤纳泰宇宁”,天山派是世间学剑之人梦寐以求的圣地,但门派远据西域,很少在中原行走,音信杳杳,众多剑士想去求见也求路无门。

    “去见见世面也好!”曲潇不置可否地说道。

    张权接过铁牌之后,放进怀里,便向萧逸抱拳拜谢。

    “仲容师弟,我没什么可送你的,这是我修习的‘秋水剑法’心得,还请你不要嫌弃。”尹澜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籍,交于张权,然后说道:“昨日我见你和师父双剑相持,心有所感:‘天火’、‘秋水’本是同源,也许也能同归;希望能对你所习剑道有所增益。”

    “你二师兄说的不错,双剑本是同宗同源,你们二人若能兼收并蓄,在剑道一途上,便也能开创一片新的天地。”曲潇抚须点头地,赞许道。

    “多谢二师兄!”张权收下心得之后,放进行笈,便向尹澜拜谢到;他二人本就熟稔,一言一语双方也就了然于胸。

    “仲容师兄,古宏师兄不理世事,是故没有前来,你不要在意啊!”玉灵嬉笑说道。

    众人都知道古宏习性,是故并没在意。

    “不过他虽然没有来,但是已为你准备好礼物”玉灵有些显摆地说道。

    “我就知道师父会送你木剑,所以我提前给你准备好了裹剑布!”只见玉灵从身后拿出一条绿色的布带,情义真真敬意浓浓地说道:“这块布料可是在我购置新衣时买的,不便宜的!”然后又冲张权眨了眨眼。

    “臭丫头,你怎么知道我要送剑的。”曲潇吹着胡须,又气又笑地说道。

    “因为你之前每每送别人礼物,也大都是木剑呀!”玉灵没有丝毫惧意,调皮地说道。

    “胡说,这金刚紫檀木剑和普通木剑可不同!”曲潇也不以为意地说道。

    “那也是木剑呀!”玉灵似有些心虚地说道。

    在众人的哄笑中,张权接过了裹剑布,将紫檀木剑裹紧后,便横系在后腰,又调了调背上的行笈,在众人的告别中下了山。

    张权一路下山,山间虽然修有行道,但山路崎岖,一路向北;他年轻力壮,又会武功,运起功来脚步甚是快捷,不知不觉间就走了十余里,已经到终南山的后山脚下,听到前面水声淙淙,正是一条山溪。

    他走了半天阳气蒸发,浑身燥热也略感口渴,便寻声来到山溪旁,日光透过层层树叶照射下来,树影在溪水上来回晃动;张权俯身溪边,掬了些水,只觉溪水清冽异常,一口喝下热气渐消,浑身清凉,他正打算再掬些水喝,刚伸手入水,忽然听到远处地面枯枝咯吱作响。

    时至深秋,正是野兽觅食的季节,遇上猛虎、猛豹他倒也不担心,即使无法力敌但可以逃离,但如果是蛇蝎之类毒物却是防不胜防,是故他想先探探究竟,捡起旁边的碎石,额外用了些力气就往声响处丢了过去。

    他心想着,如果是虎豹山猪之类,被碎石击中,便会吃痛哀嚎奔窜逃走,自然也就显出了身形;如果是蟒蛇毒蝎毒虫之属,即使发不出哀嚎,也会加紧逃窜,露出痕迹。

    谁成想既不是山猪猛虎,也不是巨蟒毒虫......

    “是谁,是谁这么卑鄙,躲在暗处暗箭伤人?”突然前方传来了一声喝斥,紧跟着就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狠狠地撞击着地面,仿佛在宣泄心中的愤怒。

    张权一时慌了神,没想到自己用力丢出的碎石,居然砸中了的是路人。

    其实两人所处之地虽然是山脚下,但离官道还有百丈距离,而山上蚊虫鼠蚁甚多,又值深秋,野兽横行,附近农户倒很少进来。

    张权正待起身回话,忽然眼前一双乌缎云头靴狠狠踩下。

    他原本蹲在溪边,此刻便即缓慢起身,并抬头打量着来人,见她十七八岁年纪,金箍束发,一身鹅黄衣裳,黛眉凤目,红唇绿鬓,英姿飒爽,虽作男子打扮,但显然是个女儿家,只是那凶狠的眼神和撅起的嘴唇,显示着来人怒气汹涌。

    “你是何人,干嘛暗箭伤人!砸的我肩膀好痛!”来人伸出左手直指张权,右手则揉捏左肩,也不客套,直接大声喝问。

    原来少女长途跋涉,路径此地,看见有山泉溪水,是故停了下来,饮水解渴,简单洗漱了一下;没成想突然天降横祸,一块碎石正中肩膀,吃痛之下怒火中烧,也不顾什么危险,便要一看究竟。

    “对不住了,这位姑娘;小道在山上太元观修行,下山途经此地,稍作休息,错把姑娘当成野兽,一时误伤了姑娘!”张权赶紧抱拳行礼,连连道歉。

    “我哪一点像猛兽了?”见对方连连认错,又只是失手伤人,是故少女怒火消了三分,声音也降了几度。

    “姑娘朱颜玉润,天生丽质,凡人亦不可比,何况猛兽;只是在下一时轻率,犯了错误!”见对方怒气渐消,张权赶紧解释。

    “哼,算你识相,你个小道士下次可不要冒冒失失了,这次我就不责怪你了。”黄衣少女见对方认错真恳,又夸赞自己美貌,一时心喜倒也怒气全消。

    “多谢姑娘包涵,姑娘胸怀宽大,令人钦佩。”张权见躲过一场误会,自是心下大定,可是还未收凝心神,便听见所处四周有脚步声传来。

    来人脚步声甚轻,显然功夫不低,外加他刚才与人争执,是故待他发现之时,已经被人包围。

    他上前一步握住黄衣少女手臂,细声对她说道:“不好,可能是遇到了盗匪;你不要离开我周围,我们伺机闯出去。”然后环顾四周,正自寻找出路。

    黄衣少女眼见面前这个小道士突然警觉,并说有盗匪来袭,一时呆愣当场,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任由他握着手臂。

    “站住!”只见两名大汉从两个方位奔来,一前一后成夹击之势,在周遭两丈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

    两人三四十岁年纪,身材彪悍,肌肉贲起,着褐色布衣,面露狠色,手持铜棍;那熟铜棍一尺丈余,约有五六十斤,两人双手持立,毫不费力,显然都是身怀功夫。

    “休要轻举妄动!”张权正待打量一下四周,哪知站在他面前,为首的那位大汉已经开口呵斥道。

    眼见匪徒紧逼,张权一时也没了办法,只能面朝黄衣少女露出苦笑。

    谁知不笑还好,一笑只听得黄衣少女,突然哈哈哈大笑,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开怀,只把张权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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