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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意、道、气

    张权退出书房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厢房,看到大师兄萧逸送给自己的天山邀请令牌,他在手中把玩片刻,便又放回,内心却想到:“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游历江湖了!”

    然后他便又拿起了二师兄送给自己的《秋水剑意注》,翻开来看;其实秋水剑法虽然与他心性不是十分吻合,但是剑招和口诀却早已烂熟于心,甚至剑招他也练习过,只不过后来他选择了更适合自己的天火剑道。

    所谓“剑术”、“剑法”、“剑意”、“剑道”,世人各自也理解不同。

    张权也曾经同尹澜探讨过,不过后来两人均认可的点在于,两人都认为:剑术为剑手运剑之术,是故同一套剑法不同人,剑术也有高低不同;而剑法就顾名思义了,运剑的方法,武术的招式;剑意则为剑法的精神气韵,就如人的心性气质一般,每套剑法在出世伊始,便有自己独特的精神气韵,除非后世另遇宗师革新他悟,否则剑意却也难以改变;而剑道这所函甚广,不仅包含剑法、剑意、甚至还包含剑招未来沿革演变之势,最是玄妙难言。

    “上善若水,水善万物而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翻开尹澜注解的第一句话,便让张权头大,他自然也知道这是《道德经》中之言,也知秋水剑意重在内敛变换,兼容并蓄,但若要真正理解起来,每人可能也要不同。

    经过一炷香的时间,张权终于看完了这本《秋水剑意注》,然后他便拿起长剑在院中舞了起来;这秋水剑法时而顺畅,时而粘滞,时而奔腾,时而涵蓄,不似天火剑法,疾如风火,奔腾侵袭,爆裂激变;他用心舞剑,久而久之似是也心有所悟,心中竟是想起一事,便即归剑收功,绕着院中的竹林边走边想。

    书房三人议事完毕之后,吴师傅便即想找自己的徒儿好好聊聊,是故早就在旁边看他舞剑;见他舞到兴处便没有出声打扰,但此时观他似有所想,便鼓掌赞道:“好剑法!徒儿你的武艺又有精进!”

    张权听闻师父声音,便知师父与父亲、叔父已经交谈完毕,这才过来寻找自己,就上前回应道:“师父,你觉得这剑法,与我之前的天火剑法相比如何?”

    吴师傅虽然之前多教授经史子集,但其武功也是不弱,也曾教授过张权一些基本的剑术,是故对剑术的理解还是有的:“这般顶级的剑法,练到深处自然相差仿佛,各有所长罢了!但是若能兼及两者之长,自然是别处生天地,世间难两人!”

    “别处生天地,世间难两人!那便是剑道大师了!”张权喃喃说道,旋即又继续言道:“我总觉不管天火也好,秋水也罢,总是有些联系,同兵法有些相似。”

    “你能悟出此处来,便是很好了!”吴师傅点头夸赞,然后继续说道:“所谓奇正、虚实、攻守、迂直、聚散、利害、全破,皆是相生相合!”

    “易者,变易也,不易也!故夫变者,古今之公理也!”吴师傅继续说着。

    “世间没有无敌的剑法,也没有无敌的武学;剑道森罗万象,天火、秋水也不过其中之一罢了!”

    张权听他说起义理来,与另一位师父曲潇,怕不是不相上下,但却直白得多,思索片刻就点了点头说道:“穷尽森罗万象,确实是非人力所能及!”

    吴师傅似是知他所想,毕竟习武之人,谁没有个纵横天下无敌手的梦呢?

    “哈哈哈,也不用这般泄气,没有无敌的武学,但是却有纵横天下无敌手之人,只是要达到这般境界,却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张权听他这般说,便来了兴致:“当今世上,真有纵横天下无敌之人?”

    吴师傅见他对这般江湖轶事传闻,格外关注,也答得痛快:“你可曾听闻‘天山剑出天下平,泰河贤纳泰宇宁’?”

    “我自然听说过,这前半句是说天山剑法当世无双,泰河学院教学举世无对!”

    吴师傅点了点头:“这只是其一,其实这句话还有一层含义,就是这二十多年来,形容两个人的武学造诣!”

    “是哪两人?”

    “当今天山派剑圣、泰河书院夫子!”吴师傅紧接着补充着:“剑圣一名世代相传,非独指一人,泰河书院的夫子却是实实在在的人,他名叫陆勖!”

    张权不曾想,泰河书院夫子竟然名头如此之大,心中呢喃:“那子义兄,武艺不凡,难道是夫子传人?”

    吴师傅见张权似是心驰神往,也一时忍不住地感慨:“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些人也曾颇负盛名,但却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不知是隐世埋名了,亦或是传人不继,不为世人所知了!”

    “少爷用餐时辰已到!老爷、夫人已经就座等候了!”林姨娘的贴身丫鬟,小红见张权和吴师傅两个人都一时不再言语,似是停止了交谈,便即冒昧上前说道:“吴师傅,您的晚饭也已经送到别院,可以就餐了!”

    张权听闻父亲姨娘正在等候自己,便即告别道:“师父,那徒儿先告退!”

    “去吧!去吧!”吴师傅作为张献幕僚,自然也是常驻张府,只是他喜清静,也不与下人交往,就在张府别院一个人住着;而张献也吩咐了下人:吴师傅日常所需一概答应,且无事不要前去打扰!

    ......

    张权吃晚饭时就一直再寻思着吴师傅的话语,虽然世界上没有无敌于天下的至高武学,但却有无敌于天下的人,旋即他内心也又释然:“世间习武之人数以百万计,但真正无敌于天下却也不过几人;而且十年二十年一过,复又泯灭消散于风雨中,不曾听人提起!”

    张家用餐时一向安静,是以众人倒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想到仗剑江湖终究是缥缈不可及的事情,张权却更在心中坚定了科考的决心。

    回房之后,回想一天的行程,以及自己定下的心,张权一时内心似有些平静,不似之前的彷徨:修道也好,市井生活也罢,谁又能说一种生活就一定比另一种生活好?

    一夜无话。

    张权挂上道剑走出乌衣巷,已经是辰时,他径直往城南方向走去,想着刚才喝粥的时候,林姨娘面带微笑也不言语地看着他,似是已经知道昨日行程,他便又加快了脚步。

    从乌衣巷张府到南城魁星楼碑林,十余里路程,但现在时辰尚早,自己又只是一人,张权就也打算步行走去,顺便也可以看看沿途的街市。

    他是习武之人,虽然也不存心运功奔走,步幅看似也不大,行走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如果旁人有心观看,便觉他倏忽之间已逾丈余;就这样十余里的路程也花费了半柱香的时间,不过终于赶到了魁星楼。

    相传魁星为执掌读书人命运以及文坛盛衰的神明,“仰观魁星而得高科,梦魁星之降而夺锦标”,世人多相信魁星可带来好运,能使莘莘学子金榜题名,是故各代朝廷也都会勉励黎明百姓读书识字,而为儒士学子心中宰文章兴衰的魁星建立楼阁,以供世人虔诚膜拜。

    长安城魁星楼在城池的最南端,距离南城墙仅二三百丈,而这二三百丈之间是一片空白的场地,碑林就位列其中,碑林顾名思义,碑石如林,共陈列碑石、墓志三千余件,占地百亩;长安碑林始建于北赵年间,后经过南赵、蒙、大周、齐,各代都有修葺和扩建,至今已经近四百年。

    还未走近时,张权就见碑林内已经人头攒动,碑林四周更是有小商小贩在摆着摊位吆喝售卖,更有磨镜、补锅、编篾等匠人在其中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张权看见魁星楼的角柱旁边,已经有两个人在站立张望了--林蕴、王龙女已经在此等候了。走近前去发现两人也都略做妆扮,分外照人;望着林蕴海青色的袄裙腰间的无事牌,张权内心想着:“这紫檀和她的衣服配在一起,还挺好看!”

    “张公子,你来的好早啊!林姐姐和我刚抵达,你就到了!”王龙女兴奋地说着,想着今天有人配着游玩,那自然是高兴的。

    “龙晋兄呢?”张权看着王龙女恢复了少女装扮,也是活力洋溢,就询问着王龙晋的情况!

    其实王龙女昨日就恢复了少女装扮,不知是张权一时疏忽,还是怎地,他脑中却没有什么印象了!

    “我哥哥早上临时有事,晚些到,我们先逛着吧!”王龙女看见人已经到齐了,便撺掇着大家先逛起来。

    碑林之中的碑石,大的高逾一丈,宽过七尺,厚超五尺,一方足有千余斤重,四面都有刻有文字,古朴厚重,摄人心魄;小的高不过六尺,宽不超三尺,宽不过数寸,不过百斤,目测一人就可抱立起来,但这些碑石珍贵异常,自是只能旁观,不能亵玩。

    碑林经历四百年风吹日晒,雨水浸淫,有些石刻上的字迹已经日渐模糊;所以本朝太宗皇帝彰显劝学之礼,便为一些珍贵的碑石筑立木亭,以进行保护。

    每块碑石占地纵横数尺,数千块碑石林立场中,游人穿插其中,犹如进入到穿梭在行宫回廊之中,不管懂不懂文章,识不识书法,众人也一时沉浸其中。

    三人虽都读书不少,但其实只有林蕴精读文章、研究书法,是故在每块碑石旁停留最久;张权和王龙女生来就不是好静之人,虽然也能看出这些碑石上的书法文章,大是不凡,但其实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同场中人云亦云、随波逐流的游客居民一样。

    三人一路横行游览,走到尽头则转身看向下一排的石刻;一行人已经行到了这一排碑石的尽头,待会就找转身折返了。

    林蕴正关注着碑文内容和书法气韵,就听着仲容哥哥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子义兄,本想明日去拜访你,不想能在此处相遇!真是天公作美!”

    她抬起头正身看去,却是张权正在和一个作书生打扮的少年寒暄,她虽然面露微笑,但是心中还是有些诧异着:“仲容哥哥,成天舞刀弄枪,还能和这般读书人熟识,看来也没落下读书嘛!”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仲容哥哥认识这读书少年,却和读书完全没有干系,却因舞刀弄枪而结识。

    张权本自正在看碑,却见旁边一人有些熟悉,一看正是颜延,但他隐约又觉得颜延同前几日所见又有所不同,却也一时说不明白,如果一定要形容,那便是气势有些差别。

    颜延本就是读书人,对于长安城中这所天下学子闻名已久的碑林,早就心向往之;所以在昨天拜访完长安城中的学院前辈故交之后,便即来观摩碑文;其实他虽然奉令赶往来年的天山大会,这般早早出发,就是为了游历观摩途中的碑文石刻、壁画佛堂。

    颜延本自正在沉思观摩一块古时碑文,突然听闻有人呼唤自己,便即抬头,一看是张权,就立刻迎身而去:“仲容兄,真是有缘!我原本只打算在长安逗留月余,如今一见碑林,怕是要待到年后了。我们来日方长,自然有的是机会!”

    显然颜延对于这位路遇结识,共同抗匪的下山小道士,也是心存好感,印象颇深。

    “颜书生,这碑石有什么魔力,能让你看两个月,是什么武功心法吗?”王龙女自然也很高兴能遇到颜延,但见他对碑文甚是看重,就开口问到,但是她虽然是询问,但是打趣之意明显。

    “王姑娘所说虽不中,也不远也!”颜延自然知道王龙女的性格,但是却不以为忤,反而正色说道:“所谓‘良工善择器,不囿笔与绳,大道无东西,奇正各有益’,这学武和学习书法是一个道理!”

    颜延虽然不是故意显摆之人,但是还是援引古人之语,向三人阐述书法与武学的联系:“楷书大家褚河南就曾说过,书之道犹如鲁庙之器,虚则欹,满则覆,犹如武学一般!”

    张权、王龙女正自听闻颜延高谈阔论,便听见身旁林蕴接着颜延的话语,说道:“中则正,正者冲和之谓也!”

    颜延见张权、王龙女身旁一海青色女子,也微笑着望向自己,而且与自己所言出自同一篇文章,便拱了拱手说道:“姑娘学识不凡,正是如此!”

    王龙女见林蕴旁征博引,也很是佩服她的学识,便即向颜延介绍起来。然后又接着询问道:“大道理是这样,可是”

    颜延见王龙女继续追问,自然知晓她喜爱习武,也回复着:“运笔之法,太缓而无筋,太急而无骨;这就与剑招一样,缓慢则容易不连贯,迅疾则就容易变得散乱!”

    “就如这方欧阳信本的《皇甫诞碑》,笔意紧密内敛,刚劲不挠,法度严整,正是瘦劲一路的书风,仲容兄的绵掌掌意与之也有三四层相似!”颜延见两人关心书与武的干系,便即更加直白地解释着。

    张权、王龙女本以为他会继续讲什么奇正、冲和的道理,不想颜延直接说起了书法和武学中的“意”,两人一时虽不能说是茅塞顿开,但也一时心思澄明了。

    颜延见张权、王龙女正自琢磨寻思,便也不再出言打扰,又在观摩这方《皇甫诞碑》的碑文。正观摩着,却听着两人又有询问。

    “子义兄,你刚才所说确实令我收获颇深;我见你观摩碑文之时,身上似乎有气息在晃动,时强时弱,不知是不是也是所谓的武学之意?”张权听他阐述武学要义,就将刚才初见面时的疑惑说了出来。

    “什么气息?张道士,我怎么没看见?”王龙女听张权说颜延身上有气息晃动,也凝神一看,但是什么也没看出来,便即询问。

    张权听她所闻,自己也讲不清楚,就将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我也不知,倒不是明眼所见的烟雨云雾,只是一种感觉!”

    颜延听张权此言,便停下观摩,佩服地说道:“仲容兄果然不凡,我身上确实并无任何可见的云雾气息,你所感受的只是我所修习的功法气势!”

    王龙女两人一唱一和,似是在谈鬼说神,自己与林蕴两人双目相对却什么都察觉不出来,就又询问道:“那为什么,我两看不到呢?”

    张权听王龙女所问,其实也颇感兴趣,因为他之前也从未有此感觉,也是近些时日才能感受到,所谓的“气势”。

    颜延想了一想,随即说道:“这我也不太清楚,按照家师的说法,可能是武学的造诣或理解有所不同!”

    王龙女虽然天真随性,但也知道颜延之意,是说自己功力不济罢了,只是他碍于颜面,才说什么各人理解不同;不过他也没有气馁,也没有不高兴,继续说道:“知道了,两位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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