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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收粮【求追读】

    九月十二日,青浦,孔宅。

    距离祭孔大典已然过去了半个月。

    而在祭孔大典结束后,原本平静的天一村孔宅就仿佛是突然间按了加速键——突然一下子就进入了秋收这一繁忙时期。

    孔宅周围的四千余亩金黄的稻田陆续被收割,脱粒,晾晒……

    而最近这几天也到了孔宅收租——收粮的时期,原本忙碌的孔府更是忙得团团转转,就连孔昭易身边的张家五口人也被府里给全部借调走了,整日早出晚归,没了人侍候,孔昭易的午餐和晚餐也被安排在了七伯孔广楷家中……

    清晨,孔昭易练完一套五禽戏后,打了盆清水清理好身上的汗渍,看着身上清晰分明的肌肉线条,满意地笑了笑,健康又充满活力的身体总是令人心情愉悦,他将污水倒掉,回屋换了套衣服,走出了院门。

    听家人与书童说了好些天,孔昭易心中也对这秋收之事充满了好奇,想要去看看。

    当然,能顺便给家族筹谋划策做个狗头军师,展现自我价值,与家族加强联系,那就再好不过了。

    孔昭易在庞大的孔宅内左挪右转,一路穿行来到了知天草堂后的仓库区,那里坐落着一排排井然有序的低矮青砖房屋。

    这里是孔宅的粮食与棉布储存之地,靠近孔宅的后门,门口附近还有一条溪流,既方便物质运输与储存,又能有效防范火灾——最起码,就算是仓库区烧没了也不会殃及到孔宅的其他建筑。

    此时,正值秋粮入库之际,仓库区防守严密,一个个牵着恶犬,挎着腰刀的护卫站在出口与过道之中认真巡逻,一车车粮食被老农用独轮车推入了屋中。

    孔昭易经过护卫一番盘问也依旧是被堵在了入口处,过了一会儿,张全福过来了才将孔昭易领入了仓库区。

    孔昭易跟着张全福一路前行,来到了孔宅后门,发现前来送粮的人已经在门口排了一条长队。

    还没交粮的农民只能在大太阳底下干晒着,少数能遮阴的地方已经被人占了,他们只能用草帽扇风来驱赶炎热,每年交粮都有几个农民因为这个中暑的。

    门口处摆了两张木柜台,三伯孔广柏和他的次子孔昭光分别坐在一张柜台后,右手手笔,左手按着一本大账本,还有一把大杆称放在旁边,两人正拿着户头册挨个点名。

    两个中年男子站在柜台前方,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盒子躺在他们身旁,手里拿着一柄削尖了头的竹节,他们牛皮哄哄地站在那里,俯视着前来交粮的佃农。

    一众佃农也只能一脸陪笑,不敢有丝毫懈怠。

    谁叫他们是粮食的“质检员”呢?!粮食好不好全靠他们一张嘴,他们权力不大,坏事的本事却很厉害,说你不行就不行,到时候辛辛苦苦推着架子车走了十多里路来交的粮食大概是白跑一趟了……

    轮到一个老实巴交的佃农交粮了,他被点到名字后就赶紧低头哈腰地跑着了过去,停下来后第一时间不是先卸粮食,而是恭谨地作揖拱手,凑在质检员跟前说着一堆好话,两枚铜钱就不知不觉地从老农的手里落入了质检员的手中。

    质检员掂量着手里的铜钱朝着老农点了点头,在腰间一抹就将钱收入了腰带之中,招呼着老农将麻袋中的粮食搬到他的身边,然后才开始检验小麦的质量。

    这是每个佃农最提心吊胆的时刻,质检员把手里的竹节抬起来,对着地上的麻袋插进去,然后拨出来,把稻谷倒进手心看成色,再放到嘴里咬,看稻谷的干湿度,这时候交粮的佃农连呼吸都不敢,就好像那根竹节叉的不是麻袋而是他的心脏一般。

    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命运的宣判终于下来了。

    “过!称粮!!”

    顿时,老农紧绷的心神终于放松了一半,他咽了口唾沫,将麻袋抱到木盒前拆开,将稻谷小心地倒入木盒之中。

    眼看着最大的木盒已经装满了,老农自己又用手在其顶部用力压了压,而后质检员和老农合力抬起木盒上上下下晃了晃,然后在离地一寸之处将木盒放手,任凭木盒砸在地上。

    “嘭~!”

    随着一声沉闷的碰撞声,木盒中的稻谷低了一点,老农见状皱着眉头又从麻袋里倒了些粮食上去,紧紧压实后退开一步,质检员拿着“T”型的木撑子压了压,确保粮食紧实,分量足够了,他才让老农将盒中的粮食倒出,再重新装往其中装稻谷。

    足足装了满满十五石粮食,质检员点了头,老农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柜台后坐着的孔广柏看见这一幕,这才拿毛笔在账本上勾画了一下。

    “孔老爷……我要交税粮……”

    老农佝偻着背,恭敬地看着孔广柏说道。

    “钱大卫,家里几亩地……应纳几两银钱,你知道吗?”

    孔广柏抬头看着老农平静地问道。

    “老爷……小的家了二十五地,其中五亩租的是老爷家的……应交二十六两四钱……”

    钱大卫紧皱着眉头,恭谨地说道。

    “二十六两四钱,谷子算你十五文一斤……我再给你算两千文兑一两银子……”

    孔广柏闻言点了点头,拨动手边的算盘,说道:“那还要三千五百二十斤稻谷,你,带够了吗……”

    “够了够了……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

    钱大卫激动得朝着孔广柏拱手说道,激动得有些情难自已。

    孔广柏只是对他平淡地点了点头,朝着质检员说道:“石登,再给钱大卫称三千五百二十斤稻谷……”

    “是!老爷!”

    质检员石登点头答道。

    而后钱大卫便招呼着两个儿子推着独轮车把粮食运了过来,几个人开始称起粮食来……

    孔广柏见着有人过来,向后撇了一眼,看了看忙活的钱大卫几人,直接站起身来,朝着孔昭易而去。

    “小十一来了……怎么样,看了有一会,可看出什么苗头来了……”

    孔广柏看着孔昭易笑着问道。

    “……有些思绪……不过也有些问题想先问问大伯……我们家的白米,也就是我们吃的精米在青浦出售是多少文一斤?”

    “白米,我们家在青浦出售的薄稻米一般是三十六文一斤……”

    “三十六文一斤!这么贵?!稻谷是十五文钱一斤,太便宜了……不过,最近的钱价是一千九百二十文一两银子,我们家这个价也算合理……”

    孔昭易一脸震惊地看着孔广柏说道,毕竟这白米与稻谷之间的差价太大了,至于白银兑换的差价和农户到他们家来交税粮,孔昭易到是很容易就接受了。

    虽然清王朝明确规定了“每钱一千,值银一两”,且“永为定例”,但是由于外贸、战争、滥发宝钞等种种因素,从嘉庆年开始银价一直都上涨,一千文铜钱兑白银一两成了纸上说梦,到现如今一两白银换到一千九百个铜钱已经是寻常事。

    而每到交秋税之时,农人着急缴纳赋税,棉花、棉布与粮食、铜钱的价格都会持续走低。

    一般到了秋税催收的火热时间,往往需要两千一百文铜钱才能兑换到一两白银。而如果是农民直接向地方官府交秋税,那还得加火耗、加脚费等杂税与摊派,并且此时官方制定的收税银钱比已然高达两千三百文,属实是离了大谱!

    铜钱与银两的兑换比例越来越离谱,而国家纳税却以银两结算,这意味着农户相当于要缴纳远高于本应上交的税款,商户也大多难以支撑。如此疯狂的聚敛,老百姓自然日子过不下去,连一些贫穷的小地主都吃不饱饭。

    再加上秋税催收之时也正值秋收时节,各种粮食农产品价格本来就比平时低一到两成,现在银钱比又如此高,老百姓实际的赋税负担一下子增加了无数,越来越多的人因为交不起税,卖儿卖女,甚至是跑到北面参加太平天国的人也越来越多。

    并且此段时期又正值战争年间,清王朝军费不支,自然增加了考核要求,甚至有些地方还追缴往年欠税,秋税也催收得越发急促……

    相对其它人而言,他们青浦孔氏一族的压力就小了很多。

    首先是家中的一千亩学田、祀田是不用交税。剩余的三千多亩私田也享受了薄税,可以说微不足道,并且其中摊丁入亩需要缴纳的税负因为“传统”,也由佃农承担了一部分,其他赋税孔家就都老老实实地交了,故而孔氏一族一年交赋税一千余两,算是青浦的纳税大户了……

    与此同时,作为商人与地主双重身份的孔家也能从这场秋税大宴之中分得一杯羹。

    孔家也会趁着秋收农产品与铜钱价值走低之时,大肆抄底农产品,这不仅保障了孔家的利益,同时也避免了手下的佃农破产或是妻离子散。

    而收购税粮,成为佃农交赋税的中介,也是孔家的佃农的优待,佃农可自愿选择是否参加。

    虽然孔家的稻谷收购价比正常价格十六文一斤低,钱银兑换比当前更低,但是相对于其他家的农民给官府交赋税所享受的待遇而言,这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厚待。

    毕竟,天知道淋尖踢斛能给人踢出多少损耗,也不知哪一刻衙役的板子就突然抽到了身上,还有各种突然出现的税……

    “我们的薄稻米可是贡品,卖得一点也不贵,稻谷舂米为精米,不光损耗大,而且还很废功夫,从我们这运去青浦县也得花钱……”

    孔广柏笑着解释道。

    “三伯,我们这薄稻米一石稻谷可出多少精米啊?”

    孔昭易在孔广柏的耳旁小声问道。

    “你问这个干吗?”

    闻言,孔广柏小心地向四周打量了一圈,板着脸说道,“一般稻谷一石也就出个五斗精米,我们青浦的薄稻米谷粒饱满,壳薄、米质优良,一石能出六斗精米,我们家能出六斗三升……这是我们家的机密,这可万万不能外传……”

    “我知道了……”

    孔昭易严肃地点头回答道,而后他向周围看了看,小声问道:“三伯……我们家这批米能卖到上海县去吗?”

    “……”

    孔广柏满眼惊恐地看着孔昭易没说话,拉着他走入了孔宅仓库背后。

    “你在想什么……谁告诉你我们这批大米要送到上海县的?是张谨吗?”

    孔广柏厉声质问道。

    “不是,没人告诉过我……我……我是猜的……半个月前,昭旭堂哥从上海县回来后,我们就着急地收割秋粮,这比以往早了半旬……而且,我还听说,上海县和洋鬼子的租界之间正在修建城墙,朝廷大军也一直在围攻上海县……所以,我想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孔昭易小心地回答道。

    “有些话……你自己藏在心里就好……我能告诉你的是有一个外国商行向我们下了一笔订单……”

    孔广柏拍了拍孔昭易的肩膀小声说道。

    “我……”

    孔昭易还想趁此时机提些建议,却被孔广柏抬手制止了。

    “有些事不适合在这谈……等今天忙完,晚上我们再说……我得回去继续忙了……你要是愿意,可以继续在这里看看……或者是去水房看看也行……”

    孔广柏摇了摇头,看着孔昭易缓声说道。

    “好的。”

    孔昭易乖巧地点了点头,将心中的想法暂时按下,跟着孔广柏回到了门前。

    柜台前,孔广柏先是和质检员石登说了几句话确认粮食已经足额称好,而后便让钱大卫一家将粮食运入粮仓之中。

    独轮车推了十来趟才将粮食全部运入粮仓,这时候,孔广柏也早已将空白的契书填写完毕,他看着满头大汗的钱大卫将契书念了一遍。

    钱大卫听着不断点头,听着孔广柏的指挥在契书上摁下了红彤彤的指印。

    孔广柏给契书加盖完印章后便将契书递给了钱大卫,钱大卫小心地收好契书,将契藏进怀中,像是揣了一个金元宝一般,高兴又小心地带着东西转身离开了。

    是的,在辛辛苦苦、顺顺利利地交完粮后,钱大卫也没拿到钱,只是怀着一纸契书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这一幕尤其让孔昭易感到欣慰——或许这古代的商人有很多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这种商铺却不会对本乡人有什么欺诈行径,行事异常淳朴,要欺压都是明着来,就像这收粮一般,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坑人多少就坑人多少。

    而不会暗戳戳地使坏,更不会以甜言蜜语将人迷得神魂颠倒、钱包透支,一边还在图谋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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