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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诗人

    柳晓楠只打了一个盹儿便醒了,看了一眼手表,侧耳听听另一个房间里的动静。两个人倾诉衷肠难舍难分,凌晨时分才睡,此时谷雨酣睡正香,轻微的呼吸声若断若续。

    柳晓楠悄声穿衣起床,探头向另一个房间里望了一眼。

    谷雨侧身朝里躺在床上,身上只搭了一条毛巾被,双腿叠加弯曲,一头黑发散落在枕头上。看不到面部表情,自然的睡姿呈现出优雅朦胧的美感。

    只希望她永远沉睡在一个甜美的梦境中。

    柳晓楠没有洗漱,他怕惊动谷雨。他蹑手蹑脚走到房门边,背起自己的背包,站立在那里迈不动步子。他恋恋不舍,还有很多话想对谷雨说,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废话。

    那就无须再说什么,默默地离开,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轻轻打开房门,迈出门去,缓缓地轻轻地关上房门。随着门锁咔嗒一声轻响,心中一惊一紧一松,一块巨石砰然落地,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双腿轻快如释重负地踩着楼梯下楼,如同腿上绑着沙袋练长跑,一旦拿掉沙袋,便觉身轻似燕健步如飞。

    走出楼门,他不再回头,他要强迫自己忘记这个来过无数次的、留下许多幸福快乐时光的地方。来到火车站,买好火车票才到卫生间里洗了一把脸,随便吃了一点早点。

    乘火车倒汽车,临近中午到达复州城。一路心中郁结,急需找人排解开导,因此半途下车,去找他的岳老师。

    院门敞开着,房门敞开着,岳雪莲围着围裙正在灶间炒菜,清淡的香味飘满了小院。

    柳晓楠迈过门槛走进灶间,吸着鼻子开着玩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小岳老师,我是不是特别有口福?”

    柳晓楠的贸然登门,让岳雪莲有些心慌意乱,清秀的脸上竟然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莫名其妙地躲避着柳晓楠的目光,低下头去小声说:“馋猫鼻子尖。家里有客人,你进屋去,我爸会为你介绍。”

    听到两个人的说话声,岳子凡在屋里高声喊:“是晓楠吗?快进来,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柳晓楠走进屋,一打眼便看见一个青年人跟岳老师坐在椅子上,似曾相识。

    自然弯曲的长发,波纹状披在肩头,络腮胡子却是顺直地垂在下巴上,相貌堂堂身材高大仪表不俗。上身一件蓝色横纹体恤衫,下身一条闪着亮光的青灰色老板裤,风流倜傥不拘一格。

    柳晓楠想起来,此人名叫季风,是个诗人,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很多诗歌散文,在本市小有名气,前不久在文联有过一面之缘。

    因为这个季风跟赵广志老师侃侃而谈,学识见解独特,赵老师几乎没有插话的余地,因此印象颇深。他能出现在岳老师家里,无需多想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怪不得岳雪莲神情不自然,好像被人撞破了秘密。

    两个人志趣相同,一冷一热互为弥补,倒是挺相配的。但愿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不再冷脸对人,早日解决婚姻大事,了却岳老师的一桩心事。

    柳晓楠主动伸过手去:“季风,你好,咱们在文联见过面。”

    “是吗?”季风在椅子上欠了欠身,跟柳晓楠握了握手,坐下去说:“抱歉,我对你没什么印象。”

    岳子凡站起身,拍着柳晓楠的肩膀,对季风说道:“柳晓楠,我的学生,你不会不知道,他的小说即将搬上银幕。”扭头对柳晓楠说:“他是雪莲刚处的对象。”

    “恭喜,岳老师。”柳晓楠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马上告辞:“厂里给我一个月的假期,我顺路来看看您。家里有客人,我改日再来跟您唠嗑。”

    岳子凡佯装生气:“我没把你当外人,你倒跟我客气起来,嫌老师家的饭菜不好吃?你还没端过老师家的饭碗,你马上要读大学了,老师摆酒为你庆祝,今日不醉不归。”

    这岂不是喧宾夺主?岳老师怎么不顾及岳雪莲的感受?柳晓楠坚持说:“我是个冒牌大学生,不值得祝贺,改日再跟您畅饮。”

    “你走吧!”岳子凡动怒了,坐下去说:“以后也不要登门了。”

    柳晓楠看了一眼置身于事外悠然自得的季风,放下背包说:“我听您的,您陪客人,我去给雪莲打打下手。”

    岳子凡摆摆手。柳晓楠走进灶间,对岳雪莲说:“我留下来蹭饭,看看我能干些什么?”

    岳雪莲从灶台上抬起头,小声说:“学校的老师介绍认识的,在你去学校面试之后,不长时间,领回家让我父亲看看。”

    这预示着她很满意,柳晓楠也小声说:“恭喜呀,师妹。郎才女貌天造地设,正好借机品尝一下你的高超厨艺。”

    岳雪莲瞪了柳晓楠一眼:“少耍贫嘴。你不能白吃白喝,我出去买菜忘了买酒了,我也搬不动,你替我跑趟腿。”

    当然愿意效劳,柳晓楠颠颠地跑出去买酒了。

    岳雪莲炒好最后一个菜,愉悦地布置饭桌。第一次跟季风见面,她便被他英俊洒脱的气质所吸引,谈吐不凡诗作标新立异,不禁芳心暗许,冰冷紧闭的心扉悄然为他打开。

    季风是外地分配来的大学生,在一家区属文化部门工作。频频约会,季风每次都送她回家,细心体贴无微不至彬彬有礼,每次都在家门口前停步。

    她心中暗生感激,他能处处为一个独居的单身女性着想,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有责任心、品行端正之人。

    进一步接触了解之后,她把他领进自己的家。他惊叹于在这个城市里,她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她解释,这是她母亲名下的房子。他发誓,如果他有了房子,一定会马上跟她结婚,给她一个幸福的家。

    这是第一个男人跟她谈论婚姻,她的心里热乎起来,对于婚姻的恐惧像春天河面上的覆冰,早已从内部开始融化。她尝到了爱情的甜蜜,憧憬着幸福的婚姻生活,这才把季风领到父亲的面前。

    他们是在昨天下午到家的,季风的表现可谓可圈可点,给父亲买了很多的礼物。她偷偷问过父亲对季风的印象如何,父亲说你喜欢就好,爸爸没意见。

    可她总感觉父亲言不由衷,跟季风交谈提不起任何兴趣,闷着头无聊透顶的样子便是明证。

    柳晓楠的意外出现,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不希望柳晓楠看到自己正在谈恋爱。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打心眼里不想让他知道有关自己的一切。

    她侧耳细听父亲和柳晓楠的谈话。父亲突然高兴起来,还要把柳晓楠强留下来,祝贺他即将上大学。她暗自叫苦不迭,父亲老糊涂了吗?这让季风怎么想?

    有了鲜明的对比,她忽地看明白了,柳晓楠才是父亲最喜欢的那个人。父亲不加掩饰的喜欢,更是刺痛了她的心。

    曾经有过缘分的。编辑部相遇,自己心高气傲,对于一个农村青年的作品根本看不上眼。如果能认真虚心地读完,大概便能猜出他是父亲的学生,或许就不会为了一张麻袋片,说出对牛弹琴之类伤人的话,给他留下了不好的第一印象。

    第一次在家里相见,她对他有了好感,仅仅是好感而已。一个女大学生,在一个只发表了小说处女作的农村青年面前,优越感是显而易见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暗自关注他?应该是那次他领着谷雨来家里拜访父亲,那么一个条件优越形象漂亮的女孩,竟然给了他一生的梦想,竟然能够爱上他,多么神奇多么浪漫!

    父亲称之为奇缘,奇缘的女主角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不是不具备先天的条件,是自己不具备慧眼识珠的眼界。她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急需寻找回来,因此破例称他为师兄,拉近之间的距离。

    对他有了全面具体真正的了解,是在笔会期间。她参与到他的小说《父亲的土地母亲的河》写作当中,她惊奇地发现,他们之间的配合是那么的相得益彰珠联璧合,因此才同意结尾处写上两个晚辈相爱。

    小说是虚拟的,而她当时的感觉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现实是残酷的,他正跟谷雨热恋,可她不甘心,因此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会爱我吗”的傻话。

    他当时的表情是呆愣怀疑的,她苦涩地明白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他们已阴差阳错地在人海中擦肩而过。

    真爱过,不敢忘——他对于爱情的理解和追求,毕竟为她打开了一个纯净美好的世界,她开始追寻属于自己的爱情。可她的眼前始终横着一根标杆,竖着一个参照物,看谁都不顺眼,直到季风的出现。

    季风是唯一能够弥补她心中缺憾的那个人。

    柳晓楠搬了一箱啤酒回来,外带一个大西瓜。岳雪莲已经布置好了桌椅,他坐在岳子凡旁边,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上,启开啤酒依次倒满,端起酒杯说:“季风,你有所不知。岳老师是我的人生导师,岳雪莲即将成为我的大学老师,这个家对我有着特殊意义。我祝福你们,先干为敬。”

    语气软中带硬,跟季风碰杯一饮而尽。

    季风也不含糊,同样一饮而尽,放下空酒杯说:“我和雪莲相知相爱,自然也把这个家当成我自己的家。我也祝你终于有机会走进大学校门,至少能提高最基本的文学素养。”

    岳雪莲在一旁对季风说道:“客观地讲,文学素养很难用学历高低去衡量界定。在小说写作上,晓楠对于人物和事件的把握是相当精准的,你我都不具备他那样的敏锐性。”

    “我只是不屑于写小说。”季风下嘴唇翘起,向上吹了一口气,额前的几根发丝便飘浮起来。他对岳雪莲说:“小说是消遣之物,忒俗,诗歌才能完美地表达人类高贵而自由奔放的灵魂。当我的灵魂无拘无束地在天空中游荡,我一口气能写下十几首诗歌。我略读过柳晓楠的成名作《从军记》,文采实在不敢恭维,胜在有现成的故事摆在那里让他去写。能够拍成电影,也有一定的偶然性和幸运的成分。柳晓楠,我说的对吗?”

    岳子凡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顾闷头喝酒;岳雪莲脸色难堪,眼神躲躲闪闪不敢正面直视柳晓楠。

    柳晓楠笑着对季风说:“不愧是诗人,你说的太准确了。我一直觉得我不具备写作的天赋,写得太笨了,不是生活当中发生过的事,光凭想象我写不出来,更别提什么文采了。”

    岳子凡端起酒瓶给柳晓楠倒酒:“晓楠,你是老师眼中最优秀的学生,没有之一,尽管你没考上大学。有件事我一直没琢磨透,在你读高中时我就发现,你的记忆力远不及你的父亲,我暗暗为你着急。你父亲读书非常轻松,你为什么那么笨呢?那时候我不敢问你,怕打击你的自信心,现在问问没关系吧?”

    柳晓楠拿起另一个酒瓶给岳子凡倒酒,轻松地笑道:“我也感到奇怪呀,我是不是我父亲亲生的?我只能用小时候受到过重创来解释。岳老师您不知道,我小时候差点在河里淹死。”

    听罢柳晓楠讲述自己溺水的过程,岳子凡一拍脑门:“臭小子,你这是捡了一条命,智力必定受到损伤。好在上帝为你打开另一扇窗,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饭桌上自然形成两个流派,岳子凡跟柳晓楠谈论生活中的琐事,季风跟岳雪莲探讨诗歌与高贵自由的灵魂。柳晓楠注意到一个细节,季风没给任何人倒过酒敬过酒,包括岳老师。

    酒足饭饱之际,柳晓楠起身给季风倒酒,端着酒杯站着说:“季风,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我希望你能记住。我是岳雪莲的师兄,我绝不会容许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这算是警告吗?”季风也端着酒杯站起来,一抹长发说:“这恐怕你要失望了,我会用我的灵魂去爱她。”

    岳雪莲一拍饭桌:“你俩这是干什么?演戏给我看吗?”

    柳晓楠喝下杯中酒,见岳雪莲拉着季风坐下,自己也坐下去对岳子凡笑道:“彩排,提前彩排。”

    岳子凡竟然会心地笑笑,拍拍柳晓楠的肩头,意思是亏你想得出,用这种方式说出我想说的话。这种默契浑然天成,没有丁点刻意的痕迹。

    帮着岳雪莲收拾好饭桌,柳晓楠跟岳子凡告辞。

    岳子凡坚持要送送他,一直送到胡同口,才停下脚步说:“晓楠,雪莲好不容易用心谈次恋爱,我不忍心多加干涉。你处处维护雪莲的尊严,今天让你受委屈了。”

    柳晓楠并不介意:“我来唱黑脸是最合适不过的。”

    岳子凡点点头问:“你的眉宇间藏着深深的隐忧,还有别的事情吧?”

    岳老师家有喜事,柳晓楠本不想添堵,岳老师看出来主动问起,也只能照实说了:“岳老师,读高中时,我跟您求证过一件事。我把一个小女孩的一句话,当成我一生的梦想是不是太可笑了?您告诉我,她的期望与我的梦想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现在,我的梦想实现了,却与她父母的期望背道而驰,她因此承受着巨大压力。我没有顺从她父母的意愿,等于放弃许多别人想得却得不到的东西,甚至爱情。我仍然跟您求证,这值不值得?”

    “人生的选择,不能简单地用值不值得去衡量。”岳子凡淡然地说:“当你活到我这把年纪,你就会懂得,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谁都不可能把所有想要的东西,都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必定是先丢掉一部分,才能把最想得到的握在手里。你所放弃的确实令人惋惜,你之所以在做出决定之后才向我求证,说明你的选择虽然很艰难很痛苦,可你还是坚守着自己的人生方向。你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否则,你以后的人生再辉煌,也是靠别人的赏赐得来的。这是难能可贵的,也注定是不平凡的,自然也是孤独的。”

    柳晓楠心中开阔了许多,明朗了许多,挥手跟他的岳老师告辞回家。才走了几步,又被岳老师叫住。

    “夸夸其谈、目空一切!”岳子凡告诫柳晓楠:“晓楠,你记着,读书千万不能读成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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