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雾

    1

    浓重的雾,在大洋深处升腾聚集,在夜色的掩盖下,悄无声息地向海岸袭来。

    李秋霞正在海滩上低头专注寻找一条牙片鱼。那条牙片鱼约有二三斤重,搁浅在一个腿肚子深的水洼里,扁扁的鱼身隐藏在沙子下,只露出两只长在一侧的鼓鼓的小眼睛观察动静。

    当李秋霞戴在头上的蓄电池灯刺眼的灯光,照射到那两只胆怯而警觉的小眼睛上时,她抑制不住无声地笑了。

    牙片鱼是稀缺鱼种,这几年已经很少见到了,一斤能卖到几十块钱。能抓到这条鱼,今晚就算没白来。

    她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鱼叉用力插下去,或许是过于紧张兴奋而用力过猛,鱼叉竟然插偏了。受了惊吓的牙片鱼猛地蹿了出去,在水洼里四下游窜,搅浑了海水后又隐藏下来。

    李秋霞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手,站在原地等待海水清澈下来,继续寻找那条牙片鱼的踪迹,即将到手的猎物,岂能轻易放弃。

    抓到这条牙片鱼,也不打算卖掉了,凭什么好东西都要进到别人的嘴里,也该犒劳犒劳自己和吴文斗了。

    吴文斗两年没有回老家了,嘴上虽然没说,谁都心知肚明,他是为了照顾自己和燕子。今年冬天他会回去吗?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肯给个明白话,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让人心里空空荡荡没有着落。

    水洼里的海水渐渐清澈下来,李秋霞屏气凝神举着鱼叉,在水洼里四下搜寻,这一次绝不能再失手了。

    就在这时,她感到脸上湿漉漉的,蓄电池灯光忽然间变得昏暗模糊。她浑身上下激灵灵地打着冷战,急忙抬头四下寻找海岸的方向。

    已经太晚了!弥天大雾似一道密不透风的黑幕,猝不及防地把李秋霞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抬头不见星辰,四下望不见岸上的灯光,电量充足的蓄电池灯明亮的灯光,在大雾中如萤火虫一般,只能照亮脚前的地方。

    她迷失了海岸。

    迷失了海岸,意味着将被困在海里,如不能在涨潮前走上海岸,就将被海水所吞噬。她顿时心慌意乱,身上渗透出一层冷汗,茫无目标地在海滩上跑来跑去,依靠记忆寻找海岸的方向。

    以海为生的人最怕的一是风二是雾。十年前,李秋霞嫁到这个小渔村,并不了解大海的脾气,也不清楚出海人所面临的风险。她只知道渔村的人家都富裕,吃海鲜像吃玉米饼子一样方便。

    上初中时,好同学之间互相换菜吃。一个住在海边的同学,中午带的菜经常是蚬子肉炒韭菜,或是蚬子肉炒鸡蛋,那种鲜美的味道让她久久不能忘怀,就为这个她才一门心思地要嫁到海边渔村。

    她如愿以偿,丈夫海生有条渔船,各种海鲜管她吃个够。海生每次出海多多少少都有所收获,每天都能见到现钱,如果不是见识了大海的变幻莫测,她会很满足很幸福。

    一次海生随潮汐夜间驾船出海,天亮时还没回来。她不放心地走出家门,却见海面上笼罩着浓浓的雾。渔村的人都聚在海边,说着宽心的话互相安慰,紧张不安的情绪,在人们中间如雾气般弥漫着。

    一打听,昨晚出海的渔船一艘也没回来。李秋霞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可怕,也挺着怀孕七个月的大肚子站在海岸边等候着。

    一直等到中午,大雾渐渐地散去,渔船才一艘接一艘地回港。当看到站在船头浑身湿漉漉的海生,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担忧的泪水也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事后她问海生,那一夜是怎么在海里度过的。海生说遇到大雾只能抛锚等待雾散,绝不能乱闯乱撞,一旦触礁或是两船相撞就会船毁人亡。

    从那以后,李秋霞在院子里竖起一根高高的木杆,挂上一只高度数的荧光灯。每当海生夜里出海,她便把院子里的灯点亮,让海生在海里也能看到家的方向。

    海生告诉她,别浪费电了,海面上总是飘着一层薄雾,就算是没有雾,在远海也看不到岸上的灯光。她依旧亮着灯,只因为有盏明亮的灯,心里才会踏实。

    今天白天刮了一整天的北风,临近傍晚时才减弱。天气预报是晴天,绝好的天气,今晚必退大潮。早早地做好了晚饭,端上桌,到院子里喊吴文斗进家吃饭。

    吴文斗坐在院子里补网,手中的竹梭子,娴熟地在破损的网眼中穿上穿下。渔船的拖网呈扇形平铺在院子里,散发着浓重的鱼腥味。

    李秋霞走下屋门前的台阶,站在吴文斗的身旁,眼望着天说:“天气越来越凉,风越刮越大,眼瞅着要上冻了,渔船出不了几次海了”

    吴文斗低着头“嗯”了一声,手上的梭子没有停顿。

    李秋霞接着问:“渔船上岸后,有什么打算?还回老家吗?”

    吴文斗手中的梭子停滞在网眼里,回头看着李秋霞说:“看看情况再说吧。”

    什么事都是看看再说,不爽快不决断,少了那么一点男人该有的果敢的气度。李秋霞也没逼他,慢性子的人,还得慢慢来。

    她说:“要是不打算回老家,我想在海鲜市场摆个摊,卖冻鱼卖海蛎子,一个进货一个卖货。我以前跟海生干过,因为有阳历年和春节,这一冬的收入不比出海少多少。你要是回老家,我一个人可干不来。”

    吴文斗低下头重新修补渔网,闷声说:“你让我再想想。”

    “你想吧,好好想想。”李秋霞踢了吴文斗一脚,语气中带着嘲讽:“想想一个大小伙子跟一个小寡妇过日子亏不亏,想想给燕子当后爹值不值,想想是不是还能找到漂亮的大姑娘。想想‘馒头’好吃还是‘饼子’好吃,晚上睡不着觉,抱着枕头敲打着脑袋,想的明明白白的哈。”

    一连串的质问,让吴文斗哑然失笑,后背抖动个不停,忍不住回了一句:“说不定有人偏偏不吃‘馒头’吃‘饼子’,看个人口味。”

    李秋霞忍着笑问:“你喜欢什么口味?”

    吴文斗补好最后一个网洞,站起身说:“我不是你想的那样。老家那边还有父母兄弟姐妹,能不想他们吗?路途太遥远了,回趟家不容易,我得好好掂量掂量。”

    总是话里有话,李秋霞懒得去细细琢磨。两个人合力把渔网卷起来,堆放到院子的一侧,站在院子里洗手洗脸,等待着燕子放学回家,一起吃晚饭。

    燕子上小学二年级,放学回家跑进院子,高兴地喊:“妈妈,我写的小楷得了小红花。”

    “真的呀!”李秋霞替女儿摘下书包,抚摸着女儿的头,心里头有些发酸。自从海生去世后,女儿很少这么快活过。她对吴文斗说:“还是你会教孩子。”

    吴文斗抱起燕子说:“叔叔天天晚上陪你做作业,让你天天得小红花,好不好?”

    “好。”燕子搂抱着吴文斗的脖子说:“叔叔,你比我爸我妈强百倍,他们从来不管我的。”

    吴文斗说:“不能这样说,你爸你妈很辛苦,只是顾不上辅导你做作业。”

    吴文斗抱着燕子进屋,李秋霞跟在后面,心中十分的熨帖。吴文斗喜欢燕子,燕子依赖着吴文斗,也许这会成为留下吴文斗的重要契机。

    吃罢晚饭,吴文斗陪燕子做作业,教她写小楷,极有耐心。字写得也好,据他说念过高中,家里穷才出来找活路。

    李秋霞坐在一旁看着,觉得自己成了局外人,她和海生都不会辅导孩子。看看时间快到七点钟,估计该退潮了,嘱咐吴文斗让燕子早些睡觉,换上赶海的旧衣裤,将蓄电池牢牢地捆在腰间,推上自行车准备出门。

    吴文斗跟到院子里,担心地说:“要不别去了。天凉了,腰腿容易招寒气坐下病根,老来老去会自己找上身来。”

    李秋霞借机点了一把火:“我一个人拉扯孩子,没有男人可指望,哪里顾得上寒气不寒气。”

    吴文斗立在那里不言语。李秋霞心里这个恨呀,十脚踢不出一个屁来,一千锥子扎不出一滴血来,一副窝窝囊囊样还想找个黄花大姑娘,慢慢等着吧熬着吧。赌着气走出院门。

    春退白秋退晚,秋风一起只在夜间退大潮。已是十月的下旬,刚走出家门的李秋霞,马上感到了阵阵寒意。海边早晚温差大,虽然没有风,海面上的寒气还是能打透衣服侵入肌骨。沿着门前的一条小路走下山坡来到海边,习惯性地回头望望小渔村。

    几十户的渔村坐落在山脚下,面朝大海,呈月牙形散布着,灯火通明。自家院子里的灯光也高高地悬着亮着,这是吴文斗为她亮起的灯,让她在海里也能看到家的方向。

    既然无心何必多此一举,白白地浪费电,她可不领这份情。

    她只担心燕子。两年前,家庭发生变故后,燕子变得格外懂事,这也是她最不放心和最感到亏欠孩子的地方。

    尤其是晚上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燕子说不害怕,可她担心害怕,在海里要时不时地抬头望望家的方向。虽说什么也望不见,对自己至少是个安慰。那时候,她不敢离家太远,只在附近的海滩上谋生。

    现在好了,有吴文斗在家里照看燕子,她很放心,她可以走得更远些,人们不常去的地方才会有更多的收获。她扭亮用宽皮筋固定在头顶的灯头,骑上自行车沿着海边的小路,向西晃晃悠悠地骑行。她要去一个叫做大岗子的地方。

    骑行了将近一个小时到达目的地,潮水已经退去老远,果然会退大潮。她暗自欣喜,把自行车锁好藏好,穿上不透水的皮叉子,拿上鱼叉和网兜,像个笨重的企鹅下海了。

    大岗子是一片远离海岸的沙质滩涂,与海岸边的烂泥滩涂隔着一条不深不浅的海沟,只有在退大潮时才能登上去,因此海鲜会特别的多。

    因为地处偏僻海况凶险,每年都有人在这里丧命,很少有人光顾,何况是在夜间。因此,海岸边只有李秋霞一个人。

    漆黑的海滩上,只有一盏孤灯在摇晃。李秋霞在烂泥滩上跋涉,烂泥极强的吸附力让她步履艰难,身体左右晃动前后摇摆,行走没多远,身上已冒出了热汗。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孤独已经习以为常,在生活的重压下,一个女人变得无所畏惧。

    走出烂泥滩,趟过没膝深的海沟,脚下的滩涂变得硬实起来。她站在大岗子上,回头望望海岸的方向,目光所及之处,萤火般的灯光清晰可辨。

    可现在,海岸在哪里,家又在哪里?

    2

    李秋霞跑出了一身热汗,也没找到海岸的具体方向。原本就是盲目的,如同置身于棉花垛中,触手可及的是撕不烂扯不开穿不透的软乎乎的黑暗,哪里分辨得出东西南北?

    一股寒气从脚下涌遍全身,跑出来的热汗黏黏糊糊的,在不透气的皮叉子里,凝成冰凉潮湿的水汽。

    她停住脚步,气喘吁吁,茫然四顾。不能再跑了,只会徒劳地消耗体力和热量。她想起海生曾经说过的如何应对大雾天气的话,站在原地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只能期望风吹雾散了。

    大雾丝毫没有散开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浓重,扑在头上脸上都是潮乎乎的,结成了小水珠顺着头发和脸颊一滴一滴地流下。忽然感到脚下海水在流动,这是开始涨潮了。

    李秋霞再次惊慌和焦躁起来,扔掉装满海鲜的网兜,不辨东西南北地乱闯起来。

    越跑海水越深,已经没膝了。李秋霞撞到了一排架子网上。这是当地渔民的一种固定网具,长约百八十米,每隔十几米左右插一根手腕粗、四五米高的木杆用来固定渔网,离岸边最远的有三千多米,最近的也有两千多米。

    脚下始终是硬实的沙滩,说明她一直在大岗子上兜圈子。她可以确定自己离岸边很近,并没有跑进深海,只是不知道海岸的准确方向,决定不再跑了,再跑下去说不定会离岸边越来越远。

    她顺着渔网往前摸,摸到了一根网杆抓住网绳爬了上去。双脚站在网绳上,一只手抱紧网杆,另一只手把蓄电池灯解下,挂在网杆的顶端,希望雾散后能有人发现。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雾散,等待退潮。

    李秋霞站在网绳上抱着木杆,欲哭无泪。脚上的水泡都是自己赶的,怨不得别人。

    深秋的季节,不应该有雾啊。今晚的潮水退得特别远,各种鱼虾蟹贝也特别的多,夜晚寂静的海滩上,只有李秋霞一个人在海滩上奔忙。一盏孤灯的光柱,在茫茫的海面上无规则地跳动,将黑暗切割成不同的形状。

    自从和海生离婚后,她一直以赶海为生,维持自己和燕子的生活。村里人已没有人赶海,家家都有渔船,赶小海意义不大,这给她留下了足够的生存空间。

    离婚前,海生有一条八马力的小渔船,经不起大风大浪,只想着将来换一条十二马力的大船。一条船上至少要有两个人,为了省钱海生不肯雇人,自己一人拔锚撒网,特别劳累辛苦。

    燕子长大后,李秋霞提出和海生一起出海,为他分担一些劳累。海生坚决不同意:“上了船你会受不了的,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

    李秋霞当然懂得海生的这番心意。那些和男人一起出海的女人,常年的风吹日晒,拔锚拖网,腰身粗壮不说,也显得特别的老相。海生常常说:“我可舍不得让你也变成那样。”

    也就是从那时起,李秋霞不顾海生的反对开始赶海,收入虽然不太可观,积少成多也是为海生分担生活的压力。

    到了冬季渔船上岸,两个人也不闲着,到镇上的菜市场摆个小摊卖冰冻的海产品。那时候,两个人一门心思,只想攒足了钱换一条大船。

    那年春天,海上解冻不久,海生出海归来,打上来百十来斤的梭鱼。海生惋惜地告诉李秋霞,如果有个帮手,可以打上更多的鱼。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天意,李秋霞卖鱼归来,在村口遇见一个找活干的外地小伙子。听口音,是个南方人。

    小伙子自称叫吴文斗,只身一人,连行李都没带。李秋霞把吴文斗带回家里,海生见吴文斗身材不高,精瘦单薄,不像是有力气的样子,又没有出海使船的经验,决定先试用几天。

    李秋霞安排吴文斗住在下屋,为他准备了一套半成新的被褥。出了几趟海,海生很满意,吴文斗学什么都快,也有一把子力气,干活也麻利。有心留下他,又有一点让人不放心,出门打工的哪有不自带行李,不会是个逃犯吧?

    偷偷跟李秋霞一说,李秋霞笑话海生人大胆小:“你这身板能破他两个,还怕他是逃犯?再说,有这样老老实实、从不东张西望的逃犯吗?面由心生,你看他的眼神,从不叽里咕噜乱转,倒有几分正直。他不是说了吗,以前打工遇到黑心老板,克扣工钱,有打手看着,他是扔了行李偷跑出来的。”

    海生跟了一句:“除了个头矮点,人长得一点不含糊,相貌堂堂的,我有点害怕他。我问过他,他说住在大山里,家里穷盖不起新房娶不起媳妇。他说如果在咱这儿干好了,他想在咱这儿安个家。我怎么觉得他是冲着你来的,他很乐意听你说话,总是带着笑脸。你对他也像是家里人,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李秋霞笑得不行,人高马大的还有疑心病,不过是给吴文斗烧烧热炕洗洗衣服。她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咱对他好,他也乐意实心实意给咱干活,这叫一报还一报。”

    讲好工钱,吴文斗留下来,上冻后渔船上岸他回老家,开春时再回来。

    钱攒够的时候,李秋霞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不管船大船小,出海总是有风险的。前几年村里有艘大船出远海,遇到大风船毁人亡,好好的一个家一下子就散摊了。

    她看中了养虾这条路,跟海生一说,海生不同意;“你心可真大。知不知道养虾投入大,风险更大。”

    李秋霞说:“你没看见养虾的人家有多富裕。”

    海生说:“你只看到挣钱的没看到赔钱的,一旦失败倾家荡产。”

    李秋霞说:“没养怎么就知道会失败?要是养成呢?”

    海生说:“我就会使船,不会养虾。”

    怎么讲都讲不通,李秋霞一生气使出了女人的杀手锏,不让海生碰自己。以前海生出海回来累得倒头就睡,睡醒了不管白天黑夜瞅空就把她按倒在炕上,她也乐意顺从。

    除了这个,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由她做主,海生从来都是不管不问的。可养虾毕竟不是个小事,海生很固执,两个人为此第一次产生了矛盾。

    海生熬了半个月熬不住了,晚上动了粗,李秋霞连打带掐夹紧双腿抵抗着,又怕把孩子吵醒,最终还是让海生得手了。

    趁着海生正在兴头上,李秋霞道出了心中的不满和委屈:“你就那么点出息。我跟着你吃苦受累的,你就不能扔掉你那破渔船干点大事,让我和孩子也过上舒舒服服的好日子?”

    海生闷头干着正事,嘴里嗯嗯着表示听进去了。李秋霞继续唠叨个没完,搞的海生心烦意乱兴趣全无,只好匆匆完事。

    刚刚被撩拨起来的李秋霞,又表示了不满:“我才说了你几句,你就捅气冒烟的?”

    海生赌气说:“都听你的行了吧。”

    李秋霞自以为找到了女人对付男人最有效的办法,却不知在男人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隐患。

    在李秋霞的一再坚持下,也是考虑到出海的艰辛和危险,海生咬咬牙不情愿地卖掉了渔船,又用房子作抵押从银行贷了一笔款,在海边建起一个两百多亩的养虾圈。

    转过年开春,吴文斗从老家回来,改行给海生看守虾圈。

    虾苗放进虾圈后,李秋霞才知道养虾并非她想象的的那么容易。虾苗投入后,便开始过上了一种不安定的生活。每天都要观察水质的好坏,虾苗的长势情况。

    随着虾苗的逐渐长大,饵料的投入量也随着增加,除了资金上的捉襟见肘,心理上也承担着巨大的压力。海生不分白天黑夜守在虾圈上,生怕出现一点点意外。

    对虾在一夜之间突然全部死光的现象,在别的养虾人身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总算熬到放虾的那一天。当看到对虾在网里活蹦乱跳地被拖上岸,虾贩子拿着现金抢着收购的时候,李秋霞忽然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有远见有胆量。照这样干下去,用不了几年便能还清贷款,富足的好日子就不远了。

    当天晚上,紧张和忙碌了一年的海生,终于可以回家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了。李秋霞用自己的身体好好地犒劳着海生,热火朝天时也不忘说几句:“你听我的对了吧?你一直守着那条破渔船,能干成什么大事?”

    海生的心里忽凉忽热,如同点起一堆火,又往火上兜头浇下一盆凉水。

    还了一部分银行贷款还有剩余,李秋霞陶醉在养虾成功后的巨大喜悦中,人一下子变得松弛下来。钱挣得容易,就不必起早贪黑赶海蹲市场,为了三瓜俩枣忙碌着。

    闲着无事,李秋霞迷上了打麻将,输个几百块钱也不心疼,有时还忘了做饭接孩子放学。

    海生十分不快:“我挣了一块板,你丢了一扇门。你还要不要这个家了?”

    李秋霞不以为然:“要不是我逼着你养虾,你现在还得顶风冒雨驾船出海。我玩玩怎么了?我有资格玩,没有我你能有今天?”

    言语之中,就有一种不把海生看在眼里的意思。

    后来海生也是经常不着家,渐渐的有风言风语说海生在外面有了女人。质问海生,海生死活不承认,李秋霞连打带骂把海生赶出家门。

    过了几天海生回到家里,自然又挨了李秋霞一顿臭骂,甚至提到了离婚。

    海生不答应,跑出家和几个朋友喝酒,晚上喝醉了又想着回家。院门紧锁,用脚踢用身子撞院门山响,李秋霞听到了就是不出来开门。

    海生决定翻墙头,好容易爬到两米高的墙头上,一失手摔到院子里。肋骨处钻心地疼,头上冒出了虚汗,酒也醒了。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了好一阵子才勉强站起身,喘了一会儿粗气还不见李秋霞出来,自己忍痛开了院门踉跄地走出家门。

    第二天中午李秋霞才听说海生摔断了三根肋骨,匆忙赶到医院,却见另有一个女人在照顾着海生。

    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海面上漂浮着大块大块的冰排,站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冰排相互撞击发出的咯吱咯吱沉闷刺耳的声响。

    3

    潮水涨势凶猛,不一会儿就越过了两米多高的架子网,随着潮水的持续上涨,海水灌进皮叉子里。皮叉子已起不到御寒的作用,相反曾加了阻力,潮水拉扯着李秋霞在网杆上直摇晃。

    网杆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固定物,网杆倒了只会被潮水拉走,再无生还的可能,她只得脱下皮叉子。

    失去了皮叉子的防护,腰部以下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刺骨的寒冷从腿上向全身蔓延。当海水涨到胸口的时候,李秋霞已冻得浑身发抖。

    从涨潮到下次退潮要十二个小时的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这十二个小时。生的欲望让她冷静下来,她解下腰间的皮带把自己牢牢地捆在网杆上,防止一旦失去知觉被海流拉走。

    潮水涨到脖子下才停下上涨的势头。全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只给她留下一个脑袋用来呼吸,身体里的热量迅速地被海水吸走,从两只脚开始慢慢地向上麻木。

    寂静的黑夜,大雾隔断了她与人世间的所有联系。面对死亡的步步逼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躲不开逃不掉,肉体和心理都被残酷无情地折磨着。

    李秋霞仰头朝天嚎啕大哭,这是面对死亡所能做的唯一反抗。凄厉的哭声没传出多远,就被海浪的咆哮声和浓重的雾气所吞没。

    绝望的李秋霞在心里大喊了一声:“老天爷,你是在惩罚我吗?”

    海生的肋骨愈合后,带着外债和虾圈离开家。

    离婚后的李秋霞,每次赶海都挑衅似的从海生的虾圈那里下海。她心里还是舍不得放不下,毕竟为了这个虾圈她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也承载着很多美好的愿望。

    一想到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虾圈,被那个不要脸的**人轻而易举地得到,心头便象被海蜇蛰过一般,伤痕累累,疼痛难当。

    海生和那个女人一直躲着她不敢见她,心里的怨气无处发泄,就恶狠狠地诅咒:虾全死光,看你海生还能不能养得住那个骚货。

    老天爷似乎并没有听她的,对虾长势很好。她不甘心,绝不能轻易地便宜了那对狗男女,把那柄鱼叉磨得异常锋利。

    一天晚上赶海上岸后,海面上飘起了一层薄雾,十几米外见不到人影。她下到水里,把那柄锋利的鱼叉伸到水里,在虾圈闸门的拦虾网上用力地撕扯着。

    海里有一种胖头鱼,头大嘴大肚子大,专以虾蟹为食。

    据说当年龙王爷给鱼类定寿命,让胖头鱼自由生长。胖头鱼暗中窃喜,一年长一尺,十年长一丈,就敢和龙王爷较量较量。

    龙王爷知道后大怒,把胖头鱼的寿命改为一年。从此胖头鱼当年生次年死,也变的凶猛残忍,甚至吞食比自己小的同类。

    虾圈的拦虾网就是为了换水时,防止对虾逃走和胖头鱼进入虾圈内。胖头鱼一天能吃十几只虾,对对虾的养殖危害特别大。李秋霞并不清楚鱼叉会对拦虾网造成怎样的损害,只是感到特别的解气。

    秋后放虾的时候,海生放鞭放炮,场面挺红火。按他的估计,应该有十几吨的虾。

    万没想到,虾圈里的水快放干了,也只捕到几百斤虾。剩下的全是不值钱的大量的胖头鱼,恐怕连虾苗的成本钱都收不回来。

    海生瘫坐在虾圈坝上,两眼发黑,虾圈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胖头鱼?后来仔细一检查,发现拦虾网上有一处碗口大的地方被人为地撕烂了,一边责骂吴文斗,一边想要报案。

    吴文斗为了撇清自己的责任,偷偷主动对海生说:“平时虾圈上也没有外人来,只有李秋霞赶海经常从虾圈的坝上走。就算是她干的,我猜也不是有意祸害你,她还想让你回到她身边。”

    海生红着眼一直迟疑着。一扭头,发现身边的女人早已偷偷地溜走。他跳进水里,发疯似的用砍刀把拦虾网砍得稀巴烂,上岸时一头栽倒。吴文斗把他送到县医院,诊断为脑溢血。

    脑干出血,海生一直昏迷不醒,急需做开颅手术,可没人来签这个字。海生的父母已经离世,几个兄弟姐妹推来推去,谁都不肯签这个字。

    谁签字意味着他要承担一切后果,包括医药费,包括术后护理。甚至要替海生还债,谁都承担不起,也不愿意承担。

    海生生命垂危,不能再拖延下去。吴文斗从医院回来找李秋霞,希望她能出面救救海生。

    李秋霞狠着心说:“我们已经离婚了,他的死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这些日子里,李秋霞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吴文斗说:“他还是燕子的爸爸。他本可以报案,听我说有可能是你损坏了拦虾网,他才打消了念头。”

    李秋霞赶到了医院,除了握着海生的手,流下伤痛悔恨的泪水,她又能做什么呢?

    医生说,即使动了手术,也不敢保证能救活海生。即使能救活,也不能保证完全康复,最大的可能是植物人一样卧床一辈子。

    李秋霞畏缩了,她也不敢签这个字。

    海生的几个兄弟姐妹一合计,要跟李秋霞达成一个协议:只要李秋霞愿意承担海生的一切,就把虾圈留给燕子,等于是变相地还给李秋霞。

    李秋霞签了字。手术后的海生虽然活过来,却始终处于无意识状态,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家里的钱花光了,只好把他从医院拉回家里,能活多久算多久,听天由命了。

    要账的随后找上门来,没还完的银行贷款,赊欠的虾苗饵料钱,每一笔都不是小数目。万般无奈,李秋霞只好忍痛卖掉虾圈,还清了全部欠款。

    李秋霞被海生的几个兄弟姐妹合伙算计了。

    李秋霞焦头烂额。吴文斗没有离开回老家,一秋一冬都陪伴在李秋霞和海生的身边,帮助李秋霞照料着海生。

    到了晚上,吴文斗跟海生睡在一铺炕上,擦屎擦尿给海生翻身。李秋霞和燕子睡在另一铺炕上,暂时得以喘息和解脱。

    海生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在无意识无痛苦的状态下撒手人寰,不再拖累人了。

    料理完海生的后事,吴文斗迟迟疑疑地想要离开,李秋霞用身体挽留下他。开春的时候,李秋霞告诉吴文斗,卖虾圈还剩下一点钱,足够卖条八马力的渔船。如果他愿意,她买船他使船,收入对半分。

    吴文斗答应了,她为他在院子里亮起耀眼的灯光。可是,他会在大雾天冒险来救她吗?

    4

    李秋霞的身体已经完全麻木不再发抖。大脑里的意识逐渐地在模糊衰弱,眼皮沉重的只要合上便难以睁开。尽管残存的那点意识告诉她,只要睡过去就会永远也醒不过来,可还是好想就此沉沉地睡去,做一个香甜的梦。

    心中唯一的牵挂是女儿燕子,让她还能感觉到一点点疼痛。仅存的这点意识在心里大声呼唤:燕子,可怜的燕子......

    睡梦中的燕子似乎听到妈妈在喊她,忽地醒了。睡眼朦胧地喊了一声妈妈,却没听见妈妈回答,四下寻找也不见妈妈的影子。

    她看看了时间,已是半夜十二点钟,妈妈早该回来了。推开房门,只见漫天大雾什么也看不见,院子里高高木杆上的荧光灯,就像遥远的星辰。

    妈妈哪里去了?她害怕了,没穿衣服哭喊着奔向下屋,摇晃着门板呼唤着吴文斗。

    吴文斗被燕子的哭喊声惊醒,开门一见密不透风的大雾,不由得连打了几个冷颤。心中暗说不好,李秋霞肯定出事了。

    燕子的哭声也惊动了渔村里的人,几个渔民赶过来询问,听后直摇头。这样的鬼天气怎么去海里找人?弄不好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如果不找,李秋霞就没有一点存活的希望。主意还得吴文斗自己拿,谁也不好说什么,都沉默着闷头抽烟,屋里弥漫着呛人的烟气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吴文斗似乎在向这些有经验的老渔民寻求一种答案:“这样的大雾天,人有没有可能在海里存活下来?”

    他只需要一个哪怕是模糊的答案,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家里等待雾散,就可以免受良心与情感的责罚。

    谁都不言语。瑟瑟发抖的燕子大声哭叫:“妈妈活着,妈妈活着,我听见妈妈在喊我。”

    吴文斗把燕子抱进怀里说:“你别哭,我这就去把你妈妈找回来。”

    安顿好燕子,吴文斗走进自己居住的下屋,在一个小木箱里留下一封信。待他走到院子里,抬头凝视着大雾中孤悬的暗淡的荧光灯,他已确定自己该干些什么。

    几个渔民陪吴文斗来到码头,帮助吴文斗重新检查了机器加满了油。一个人把吴文斗扯到一边,好心提醒说,糊弄糊弄孩子就行了,真要找也要等到天亮雾散再说。

    吴文斗知道这是没人肯和他一起出海找人,愈发坚定了心中的信念:该做回男人该做的事情了。

    这是给李秋霞和燕子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吴文斗驾船小心缓慢地驶入海里,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是凭着一种感觉茫然地行驶着,他知道李秋霞经常在哪片海域赶海。

    雾气浓重,船上的大灯也只能照射到不足两米远的地方。尽管对这片海域相当熟悉,后背还是感到阵阵发凉后怕。

    吴文斗稳稳地握紧舵把,不停地擦拭雾气在脸上凝成的水珠。一想到找到的希望极其渺茫,说不定再见到李秋霞时,眼前会是一具被海水泡得发白发涨失去本来面目的尸首,心头犹如又被剜去一块肉,鲜血淋漓难以复活。

    他曾经丢弃过一个女人。

    他和女人结婚后不久一同走出大山出来打工,他没想到这是噩梦的开始。他在工地上绑钢筋,女人在工地上做饭,尽管很辛苦,心里还是怀着希望。干上几年,攒点钱,把家里的老房子修一修。

    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包工头把女人拉进他独居的简易房里。女人半推半就,两个人的关系成了公开的秘密。他去找包工头理论,结果被包工头暴打了一顿。

    女人一边给他的伤口涂药,一边劝他,人家有钱有势,惹不起的。

    后来,女人常常在包工头的简易房里留宿。他想,忍着吧,家里穷,娶个女人不容易。等年底结了账,带着女人回老家,躲得远远的。

    这一天晚上,他有急事要找女人商量,壮起胆子去敲包工头的房门。包工头披着衣服骂骂咧咧走出来,一见是他,轻蔑地像看一只蚂蚁。

    他唯唯诺诺地提出让自己的女人先回去,有事情商量。包工头像是对着空气说话,他和她的正事还没办完,办完了再让她回去。

    女人应该听到他来找她,可并没有从那个肮脏的地方走出来。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十分渺小;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还应该做个男人。

    在包工头转身的一刹那,他掏出口袋里的水果刀,想都没想便照着那个硬挺挺的后背扎了下去。一下,两下......他带着水果刀本不是来伤人,而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怕被别人所伤。

    包工头倒下去了,他愣了几秒跑回工棚,带上仅有的一点钱连夜出逃。一路向北,最后来到小渔村,在海生家安顿下来。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冬季封海的时候,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躲避,开春的时候再回来。

    在海生和李秋霞离婚这件事上,他说不清谁对谁错。出于本能,他觉得海生不够珍惜自己的女人,也觉得李秋霞有些过分,放着好日子不过,尽去瞎折腾。

    更多的时候,他觉得李秋霞是个可怜的女人。她比自己的女人强百倍,她不该一个人拉扯孩子,她身边应该有个疼她爱惜她的男人。

    那天在雾中,他看到李秋霞在用鱼叉撕扯着拦虾网,他没有前去制止。他能体会到那种绝望中的愤怒。

    他只是没有想到,拦虾网上的一个破洞,会让海生倾家荡产。海生想要报案,可把他吓坏了,警察一到,说不定自己也藏不住了。

    他不得不把李秋霞说出来,希望海生顾惜过去的一点情分不去报案,没想到却把海生推上了绝路。他觉得自己又一次害了人。

    在医院里,看到身强体壮的海生奄奄一息,他暗自感慨人的生命不过如此,只不过不应该被别人去残忍地剥夺。海生兄弟姐妹们的表现,岂不是是在用一种不违法的方式去剥夺一个人的生命?他内心的罪恶感就此减轻了许多。

    海生病倒后,他有了借口留下来,不必在寒冷的冬季流浪狗一样东躲西藏。哪里都没有李秋霞家安全,还能让他体会到一点家庭的温暖。

    海生死后,他本该离开,可是他不知道该往那里去,无家可归的日子实在难熬。

    李秋霞的身体和一条八马力的渔船,挽留住他逃亡的脚步。一次夜间出海,偶然间发现李秋霞在院子里亮起明亮的灯。开始并没太在意,但每次出海归来都能看到那柔柔的光线,这才明白那盏灯是为自己点亮的。

    那盏灯让他感到温暖,让他时时感到有家的存在,再苦再累都心甘情愿。面对那召唤的温暖的灯光,他心里又很痛苦很迷茫,那是自己的家吗?自己还有资格和权利拥有那样一个家吗?

    有时候,他会有目的地选择失忆,忘记自己是个逃犯。李秋霞和燕子带给他太多的快乐和安定,让他心里涌起了一份责任感,有能力有必要给这母女俩带去同样的幸福和快乐。

    一年下来,虽然还住在下屋里,可他和这个家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住在下屋只是为了避嫌,让燕子不至于受刺激。其他的时候,他更像一个家庭主人般的存在,享受着一个男人所能享受到的一切。

    随着天气转凉,海面即将封冻渔船上岸,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行将解体。李秋霞完全信任他,一次次不加掩饰的暗示,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难以决断和选择。

    离开意味着流浪,这不是李秋霞所期待的,也不是他心甘情愿的;留下等于给了李秋霞某种希望,表面上是接纳了她的一切,背后的真相却会害了她。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促使他不再摇摆不定。他不能丢弃她,他不能欺骗她。他在燕子的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写下简短的几句话。如果他死了,请有心人按照地址把他这几年积攒的一点钱寄回他的老家,留给年迈贫穷的父母。

    他的钱不敢存入银行,也不敢寄给父母,都在那个木箱里。

    如果能幸运地救下李秋霞,那将是他一生的荣耀。不管那个包工头是死是活,都该有个了断,跟李秋霞说明一切,然后自首。

    他怀着必死的决心驾船驶入大海,驶入浓重的大雾中。

    大雾似有松动的迹象,时密时疏。吴文斗瞪大了眼睛,焦急地在海面上搜寻着。不知道这个傻女人懂不懂得自救,早一点找到就多一份活的希望。

    一阵微风吹过,在大雾散开的一道缝隙中,一点微弱的光亮一闪,转瞬即逝,但还是被精神高度集中的吴文斗牢牢地捕捉到了。他调整了航向,扯着嗓门大声呼唤着李秋霞的名字。

    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李秋霞,被一声声熟悉而急切的喊叫声唤醒。她听到了船上柴油机的突突声越来越近,透过迷雾也隐约看到了一线光亮。

    除了吴文斗,还有谁会在这大雾中冒险出海来找寻自己?

    一股股暖流从心底涌遍全身,她张大了嘴,尽管喊不出声来,嘴角还是露出浅浅的僵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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