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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开学季

    柳晓楠写完最后一个字,如释重负地放下钢笔,揉揉手指手腕,久久地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思绪仍沉浸在自己写下的文字当中。

    大脑有些凌乱,混淆了李红霞和李秋霞,搞不清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是虚构的。

    可是,他必须彻底放下李红霞或是李秋霞,从那场大雾中走出来。明天是大学开学报到的日子,人生将开启暂新的一页,不能让其他的不良情绪,干扰一段向往已久的学习生活。

    写大字。一盆清水一支毛笔,蹲在地上信马由缰地书写记忆中的那些古诗词,湿漉漉的文字像一群精灵时隐时现,让他沉浸在清新古朴隽永的意境中,渐渐脱离了现实世界。

    外界的任何声响都不能穿透他的耳膜,甚至走廊里的脚步声,都被他的大脑过滤出去。直到有个身影站立在他的身旁,他才有所察觉,抬头一看,是笑而不语的岳雪莲。

    岳雪莲略感惊讶地说:“师兄,你平时就是这样练字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柳晓楠把手中的毛笔扔进水盆,端到脸盆架上,有点手足无措语无伦次:“这样练字省纸省墨,还能起到清洁地面的作用。你也是第一次到我这小屋里来,蓬荜生辉受宠若惊。”

    岳雪莲没有理会柳晓楠的奉承,四下环顾着他的单身宿舍,频频点头说:“能有这样一间小屋相当难得,看来你的梦中女神对你相当用心。怎么样,做好入学的准备吗?”

    “热切期盼着。”柳晓楠让座倒水,立在一旁说:“小岳老师大驾光临,想必另有安排,愿洗耳恭听谨遵教诲。”

    岳雪莲瞪着柳晓楠:“你再这样酸溜溜地说话,我罚你用毛笔到教室里去拖地。”

    “这也太狠了。”柳晓楠收起嘻皮笑脸,坐到床上拿出师兄的架子说:“有事说事。”

    岳雪莲说:“你明天早些去报到,手续办好后,跟学长学姐们去车站码头迎接新生。”

    柳晓楠答应着,心想,就为这点事单独跑一趟?岳雪莲似乎也没有其他的事,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稿子问:“新写的小说?”

    柳晓楠说:“我到矿山住了一段时间......”

    “你真去了?”岳雪莲敏感地打断柳晓楠的话,挑起眉头说:“有什么新发现新收获?”

    柳晓楠当然知道岳雪莲所指的是什么,他说:“父辈们的往事已成过去,我是冲着一个小寡妇去的,都在这篇小说里。”

    “是吗?”岳雪莲只翻了两页便站起身说:“开篇惊心动魄,后续必定精彩,我带回去好好欣赏,可以吗?”

    “求之不得。我是把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件掺杂到一起,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

    “你的直觉一直都很敏锐。”岳雪莲把稿子装进自己的挎包里,想了想说:“早就想来看看你,一直没有时间。”

    那就是说,今天来一定还有其他的事儿。柳晓楠也不追问,只是说:“开学以后,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能够随时随地地向小岳老师请教。”

    岳雪莲很轻松很开心,谈话的兴致很高:“真是想不到,有一天我能做你的老师。”她想到了跟柳晓楠在编辑部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接着说道:“我欠你一声道歉。”

    柳晓楠不明所以:“不能吧?小岳老师一直都在帮助我。”

    岳雪莲轻笑道:“你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时,我说对牛弹琴,可悲的不是牛,而是弹琴的那个人。”

    柳晓楠也笑了:“我当时什么事儿。以后,你尽管把我当成一头笨牛好了。”

    岳雪莲起身告辞,柳晓楠送岳雪莲去公交车站,一路说着闲话,倒也十分愉悦。

    快到公交车站时,岳雪莲停下脚步,鼓起勇气望着柳晓楠说:“师兄,我希望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对季风是不是有什么看法?”

    这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柳晓楠犹豫着不言语,实话实说只怕会伤害岳雪莲,影响到她和季风的感情。一味地说好听的话,又怕岳雪莲受到更大的伤害。

    岳雪莲说:“你不是声称要保护我的吗?有什么话,尽管放心大胆地说。”

    柳晓楠只能实打实地说:“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的角度不同,结论也不同。我只注意到一点,在你家吃饭的时候,他没给任何人倒过酒,包括你父亲。他给我的第一感觉是不地道,狂傲自大都不算什么大毛病,为人不厚道却是骨子里的东西,跟我们不是一类人。”

    岳雪莲的脸色有些清冷:“谢谢师兄的提醒。”

    柳晓楠不想过于刺激岳雪莲,他说:“当然了,这只是我作为一个局外人的看法,希望不会影响到你们之间的正常相处。或许我看错了,或许是季风过于随意了。”

    岳雪莲淡然一笑:“既然说了实话,何必又模棱两可?”

    送走岳雪莲,柳晓楠回到宿舍,想起该给谷雨写第一封信了。谷雨早已到了省城,此时她在干些什么呢?四处拜访还是坐下来学习?或是期待着自己的信件?

    他拿出信纸,提笔写下“亲爱的领导”几个字,点了两个冒号,笔尖悬在半空,内容写什么呢?回忆在一起时甜蜜的点点滴滴,或是分别后苦苦的思念之情?

    都太俗套了,不如不写。心念一动,在第二页信纸的末端签上自己的名字和日期,留下足足两页的空白。

    他想象着谷雨打开这封信时的表情,禁不住自己跟自己乐呵起来。他把两页信纸叠成长方形,再两头对折折成一个心形,装进信封封口。

    写上收信人地址姓名和邮政编码,以及寄信人的地址和邮政编码,贴上八分钱的邮票,下楼投到立在宿舍门旁的绿色邮筒里。

    开学的第一天,柳晓楠早早地来到学校,第一个办完入学手续。

    岳雪莲亲自把一枚白色校徽别在他的左胸衣兜上,轻轻拍着他的胸口说:“小说我看完了,带给我极大的震撼。生命的顽强与脆弱,人性善与恶、软弱与勇气的转换,自然界中的雾与现实生活中的迷茫相互交织,都浓缩在一篇篇幅不长的小说中。你把人物放到一个特定的环境中去拷问,拷问他们的灵魂和良知,让他们看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敢说,这是迄今为止,你所写的最具文学性的小说。我再认真研读研读,过几天还给你。”

    柳晓楠看着岳雪莲胸前的红色校徽说:“我只想还原事情的原始状态,没你分析的那么深刻透彻。看来,这就是差距。”

    岳雪莲说:“四年的大学学习生活,会让你突飞猛进的。”

    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岳雪莲安排柳晓楠和十几名大二大三的学生到码头去迎接新生。一天下来,绝大多数的新生都按时来校报到,他所在的班级只有一名来自山东的同学还不见踪影。

    第二天,柳晓楠独自到码头去,等候这名不着急不上火的新生。

    上午有一班客轮和一班客滚船从山东驶向滨城,客轮先进港,码头出港口人头攒动。柳晓楠举着标有学校名称的纸牌,抻长脖子四下寻找。客流散尽了,也没人走到他身边。

    还有一段时间客滚船才能进港,他买了一本文学杂志坐在台阶上翻看。

    客滚船进港时,柳晓楠感觉这位同学有可能因为其他的原因,不会前来报到入学。他把纸牌靠在自己的肩头,例行公事地站在那里,低着头眼睛没离开手中的刊物。

    “老师,你好。”一声带有浓重地方口音的招呼,怯怯地在柳晓楠的面前响起。人流在他的身边分开,喧闹声问候声不绝于耳。他不是老师,用不着抬头。

    “老师。”那个清脆的女性的声音再度响起,音量提高了几度。一张略黑的俏皮的素净的清瘦的脸蛋,侧斜着突兀地出现在柳晓楠和刊物之间。状如柳叶的黛眉下,一双活泼灵动明亮的眼睛,蜜蜂般扑闪扑闪地眨动着,蝌蚪一样自下而上地在他的脸上游动。

    柳晓楠抬起头来,眼前站立着一个农村小姑娘——他一眼就能辨别出来,毋庸置疑。

    小姑娘肩上斜挎着一个碎花敞口的布包,梳着齐耳的短发,头顶和耳朵两侧分别别着一个塑料发卡。上身穿一件家做的浅色素雅的小花褂,下身穿一条蓝色喇叭裤,脚上是一双黑色布面千层底的布鞋。

    喇叭裤在滨城早已过时,大街上几乎绝迹,如此这般的土洋搭配不禁令人“眼前一亮”,不由得从心里发出善意的笑声。

    “你叫我?”柳晓楠微笑着问,绝对没有嘲讽的意思。恐怕是小姑娘头一次出远门,家中尽其所能,不让她看上去显得太土气。

    “俺是到这个学校报道的。”小姑娘指着柳晓楠胸前的校徽,神态有些兴奋有点紧张,语速很快:“老师,俺没迟到吧?”

    “没迟到,只不过你是最后一个来报到的。”柳晓楠要竖起耳朵使劲听,一个字一个字在大脑里过滤一遍,才能听懂晦涩方言中完整准确的意思。

    读了高中,普通话怎么还不过关?英语又是怎么学的?他纠正说:“我不是老师,跟你一样,也是一名新生。”

    小姑娘夸张地用一只手捂着嘴巴,眼睛里亮亮的没有丝毫的歉意,倒像是这是一件多么好玩的事情。她说:“那你是大师兄喽?”

    原来她是依据年龄推断出自己是名老师,而且还带有江湖的意味。柳晓楠说:“是不是大师兄,先让我看看你的录取通知书,免得你走错校门。”

    小姑娘背转身,从怀里掏出录取通知书递给柳晓楠。柳晓楠看了一眼姓名,孟想想,这就没错了,是她。

    他把手中的刊物和录取通知书一同递给孟想想,把怀里的纸牌扔进垃圾桶,顺手拎起她脚边的行李和网兜说:“跟我走吧,学校的老师可是等急了。”

    孟想想手里拿着一本刊物,挺着小胸脯轻快地跟在柳晓楠的身边,走起路来偶尔地会一蹦一跳,像个天真未泯的小女孩。

    身高身材相貌以及走路姿势,让柳晓楠觉得她是关小云和伍艳丽的混合体,而眼神中的灵性却是独一无二的。宽敞光滑的额头微微凸起,闪动着自然健康的光泽,那是一种与生俱来得天独厚的天资。

    柳晓楠侧过头对孟想想说:“我叫柳晓楠,跟你是同班同学,既然你叫我大师兄,以后生活上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尽可以跟我说。”

    “你姓柳,俺娘也姓柳。”孟想想略感惊讶。

    八竿子打不着,没这么套近乎的。柳晓楠随口问道:“口音很重,很难听懂,你是山东什么地方的人?”

    “俺是栖霞县人。”

    “哪里人?”柳晓楠追问了一句。他不是没听清,而是要进一步确定一下。

    “俺是栖霞县孟家庄人。”孟想想一字一句地说,尽可能地近似普通话。

    “你们那里姓柳的多吗?”

    “俺们村姓柳的不多,俺姥姥家李家庄姓柳的是大户。”

    “李家庄离你们家远吗?”

    “不远,翻过两道山梁就到了,俺就是在那里读的高中。”

    柳晓楠停下脚步,大脑里迅速整理着纷乱的思绪。行走了两百余年,来自远方沉重坚韧的脚步声,重重地撞击着他的心胸,心中鼓点般跳动着远古的旋律。

    他重新打量着孟想想,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期盼的眼神似乎在寻找逝去的光阴和影子。

    柳晓楠奇怪的眼神把孟想想吓到了,不知所措地一眨不眨地跟他对视。柳晓楠咧嘴笑了一下,语气尽可能地平淡:“问你一个纯属民俗的问题,你姥姥他们家给孩子取名字,还讲究繁什么字吗?只是出于好奇,因为都姓柳。”

    孟想想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轻轻吁了一口气说:“可讲究了,一点都不含糊。俺姥爷那辈繁连,俺娘俺舅这辈繁致,俺表哥表姐这辈繁允,再下一辈繁其,后面的我不知道了。”

    确定无疑了。柳晓楠迈开步子,带着孟想想上了公交车。孟想想趴在车窗上,贪婪地欣赏着城市的风景,柳晓楠却在偷偷观察着她。

    他的脚边放着孟想想的行李和网兜,行李是用一条旧毯子包裹的,外面包着一层塑料布,用一整条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网兜里装着脸盆饭盒毛巾牙具,并不都是新的。另有几本包着书皮的书,书页的每一个角都没有翘起和折痕。

    柳晓楠的心中涌动着莫名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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