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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远方的客人

    父亲下葬后的当天晚上,柳晓楠倒头便睡,睡到天光大亮也没有醒过来。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痛苦悲伤与自责,像一条条毒虫啃噬着他的心,让他难以心安难以解脱。

    作为家中的长子,他又必须承担起一切,强打精神参与各种祭祀仪式,接待前来拜祭的亲朋故友和帮忙的村民。

    孟多多和连襟生意不做了,带着岳父岳母一同赶来,小两口帮着里外忙活,老两口陪伴着姜长玲。

    伍艳丽把闻天交给沙柳照看,坐着沙洲开的皮卡车,和沙万里一同前来拜祭。她学着沙万里沙洲的样子,先在柳致心的灵前上三炷香,然后跪下来磕三个头。

    柳晓楠和孟想想朝着她和沙万里沙洲跪下,磕头还礼。

    不是亲属关系,只需朝逝者鞠三个躬,不需要磕头的。伍艳丽站起来时,柳晓楠看到她泪流满面。

    沙万里握着柳晓楠的手说:“兄弟节哀!养殖场有我们,你放心。”

    伍艳丽依旧泪流不止,对柳晓楠说:“该做什么我们都会去做,不能留在家里陪你了。”

    于智勇前来拜祭,跪下去咚咚咚地磕头,夜间陪着柳晓楠一同守灵,彻夜不眠。于智勇说:“我有爹跟没爹一个样,我把你爹当我爹。”

    令柳晓楠深感意外的事,宋鸽谷雨陪着谷老爷子前来拜祭,一同在父亲的灵前鞠了三个躬,他和孟想想同样磕头还礼。

    谷老爷子握着柳晓楠的手说:“节哀顺变,当年雪中送炭之情不敢忘。也让小宋带我看看你捐建的学校,柳子街的大樱桃基地,蔬菜水果批发市场。”

    柳晓楠说:“感谢您还记挂着柳子街。”

    谷老爷子说:“你做得很好,你父亲会引以为荣的。”

    谷雨始终没说一句话,只是用眼神跟柳晓楠交流。柳晓楠发现,她眼神里的内容,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宋鸽也没有说话,可柳晓楠就此判断出她和谷雨之间是什么关系。

    谷老爷子进屋,握着姜长玲的手,老哥哥一样安慰着她。谷老爷子没做太长的停留,跟柳子街的一些老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了。

    留在滨城的同学来了,生意上的同行伙伴来了,龙王塘地方上的人来了......院门外摆满了车子,来了一波又一波。来再多的人也只是还人情,失去亲人的悲痛,还得由他柳晓楠和亲属们来承担。

    柳晓楠给父亲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请了喇叭匠,可遗体必须火化。收殓父亲的骨灰和遗骨时,唢呐吹奏出低沉悲恸的曲调,加剧了亲人们心中的哀伤,无不失声痛哭。

    他带着两个孩子跪在父亲的灵前,听着女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

    在一片悲痛的哭泣声中,身旁的其宇小声问他:“爸爸,爷爷怎么变成化石了?”

    柳晓楠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脑袋瓜,泪眼中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他对儿子说:“人都是泥土所生,爷爷将要回归到泥土当中去了。”

    他知道儿子听不懂。儿子还不懂得死亡意味着什么,正如当年他不懂得奶奶为什么会永远地离开他一样。儿子的童言无忌,让他有所领悟。

    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逝者的基因还在世上延续着,其宇其梦不正在一天天长大吗?俗语说,隔辈亲、隔辈像,人类不正是这样一辈一辈地延续下来的吗?

    厚厚的棺材盖合上了,一片悲恸的哭泣声中,盖棺人手中的锤子挥起抡下,咚咚地敲响,用四枚钉子将其牢牢固定。

    盖棺定论,阴阳两隔,逝者与人世间再无任何的关联,名望财富荣辱兴衰都成虚妄。唯一能够留在人世间的,与逝者紧密相连的,是他的基因。与生命的长短无关,只要基因在,从某种意义上说,生命就在。

    尽管领悟到这一层,柳晓楠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父亲的早逝,与他的疏忽大意有关,他认为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在睡梦中麻痹着自己,在睡梦中忘记痛苦与悲伤。

    睡到半上午还没醒,孟想想害怕了,把柳晓楠强行叫醒。

    柳晓楠的脸色灰蒙蒙的,眼窝深陷,头发乱蓬蓬的。孟想想打来温水让他洗头洗脸,他照办了,可他感觉头部和脸颊是麻木的,失去了知觉一样。

    柳晓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父亲已经下葬,只有三个姑姑留下来陪伴着母亲。母亲和他一样陷入自责当中,一直念叨着父亲的去世与她有关,她没有照顾好自己的男人。

    如果自己精神不振,让母亲何以为生?他像父亲生前一样,大着嗓门说话,让自己的声音填充着父亲走后留下的空间,或许会让母亲不觉得那么的空荡荡。

    下午接着睡,睡着了便不知道醒,依然是孟想想把柳晓楠叫醒。

    柳晓楠走到院子里,看到太阳已经悬在西山的山顶上。恍恍惚惚的一天又要过去了,明天还会是老样子,不会有什么改变,撒手人寰的人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在自己的哭声中降临人世,在别人的哭声中离开人世,这就是人生。

    柳晓楠漫无目的地走出院子,走进父亲的蔬菜大棚里。蔬菜大棚不再种植蔬菜,没有覆盖塑料薄膜,三面的墙壁还在,还能遮挡住凛冽的寒风。

    大棚里是几百棵新嫁接的大樱桃种苗,短粗的枝条上刚刚发出嫩芽,用不了几年,便会枝繁叶茂、开花结果。可是,那个忙碌的不知疲倦的身影又在哪里呢?

    孟想想一直暗自注意着柳晓楠的一举一动,他的精神状态令她担忧,当看到他走进蔬菜大棚里,她悄悄跟了过去。

    走进蔬菜大棚,她听见压抑着的恸哭之声。她知道自己劝说不了,转身回去找来叔叔柳致太。

    柳致太走进蔬菜大棚里时,柳晓楠的哭泣已经减弱了,蹲在那里,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些父亲亲手嫁接的大樱桃种苗的嫩芽。看到叔叔走进来,他抹了一把眼泪,站立起来。

    柳致太说:“晓楠,你爸爸去世,我比你还要伤心。你爷爷去世时,我才十二岁,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干不了,是你爸爸把我一手带大的,是你爸爸一手操办我成家立业。长兄如父,我跟你有着同样的感情。如果哭能把你爸爸哭回来,咱爷俩一起哭。”

    柳晓楠说:“我这个当儿子的不称职,天天想着挣钱,却忽视了我爸的身体健康。如果早一点去医院检查,哪至于如此?”

    柳致太说:“你爸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能听谁的劝?都是他去教训别人。我都六十岁了,他还像小时候一样训斥我,说我不爱惜车子,不知道保养没有擦干净,还没有他拿自行车高贵。”

    柳晓楠笑了一下:“叔,你这一辈子也是活在我爸的影子里。我跑出去了,离他远远的,他把火气都撒在你身上了。”

    “我乐意呀!你爸爸怎么训斥我,我从来没有顶过嘴,不像你,跟你爸爸对着干。现在突然没有人训斥我了,心里空落落的,还挺不得劲儿。”

    “叔,你年纪也大了,以后别跑长途了。我不能经常回来,池塘里的河蟹你帮我照看着,挣多少咱爷俩都对半分。”

    “咱爷俩提钱就不好听了。好,以后我不出车了,帮你照料着池塘,也得把你爸撂下的东西捡起来。这些大樱桃种苗,山上的樱桃园,水稻田,我都接手过来。这些年跟着你爸,我也学会了不少的东西,只是你爸不给我发挥的机会。”

    柳晓楠再次笑了。

    第三天圆坟。添新土,烧纸钱,摆上祭品,烧香磕头,洒尽剩余的泪水和悲伤。随着时光的推移,泪水和悲伤会慢慢消解掉。

    关得玉也来了,磕下三个头后,站起身对柳晓楠说:“在你爸爸去世的头一天,我和他在山上商量过一件事情,他没有机会亲口对你说了。当着你爸爸的面,我来跟你说。我想让你担任柳子街的挂职村长,由你来牵头,村民会更有信心。”

    如果说上次带着村民给柳晓楠采摘大樱桃,让村民见识了他的经济实力,那么这次家里办丧事,则让村民见识了他的软实力。

    各路人马都来拜祭,可见他的结交之广。村民们私下议论,谷老爷子自从七七年官复原职回到滨城,从没回过柳子街,这次回来专程拜祭柳致心,说明了什么?

    如果柳晓楠能够担任柳子街的挂职村长,柳子街一定会发展起来。

    柳晓楠问:“我爸是什么意见?”

    关得玉说:“你爸说事是好事,他不强迫你,主要看你个人的意见。你还在服孝期间,本不该跟你说这件事,可是事情紧迫,不得不说。大樱桃种植基地刚刚成型,蔬菜水果批发市场刚刚开业不久,这些都是你的构想,不能半途而废,你还要继续做下去。你爸不在了,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三叔希望你能答应下来。”

    柳晓楠说:“如果乡里同意,我愿意担任挂职村长。以后村里选出正式村长,我再让位。”

    关得玉说:“乡里是同意的,不然我不会跟你说。别的地方有大学生村官,我们村有现成的作家企业家。你有眼光,最好能培养出一个能接替你的村长。这件事暂时不着急,等你爸烧了七七,你再正式走马上任。”

    柳晓楠转身对孟想想说:“你看,三叔给我加了一副担子,以后家里的事儿,得全靠你了。”

    孟想想说:“这是你的选择,也是你的责任所在,我没有理由不全力支持你。”

    圆坟之后,姑姑们都回去了,家里冷清下来。柳晓楠和孟想想决定多陪陪母亲一些日子,烧完头七再回去。他俩还想把母亲接到滨城,城里住不惯,可以住到龙王塘养殖场,那里跟农村没什么两样,照顾起来也方便。

    姜长玲说:“我不跟你们走,人生地不熟的。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不用你们操心。再说,你爸爸临走的头一天还对我说,只要自己能动弹,儿子媳妇再孝顺,也不能长期住在你们身边。”

    孟想想说:“婶娘,那是为什么呀?你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不然你就得跟我们走。”

    姜长玲说:“你看看,还没到你们跟前,这就开始命令上了。人老了毛病多,我跟你爸爸一样,也不想讨人嫌,一个人自由。”

    柳晓楠说:“妈,你不要像我爸一样固执。跟前没有人,我们怎么能够放心?难道还想像我爸那样,人走了,连句话都没有留给我?”

    其宇其梦也说:“奶奶,到我们家去住吧,和我们一同去赶海、钓鱼,可好玩了。”

    姜长玲说:“奶奶不去了,奶奶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做,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给你们添麻烦。放假了回来看看奶奶,奶奶就很高兴了。”

    柳致太和柳二丫都在场。柳二丫对柳晓楠和孟想想说:“嫂子不想走,你们就不要强迫她。人上了岁数,都恋着故土,不愿挪窝儿。你们放心回去吧,我来照顾嫂子,让嫂子跟我看着小卖店,还能跟老亲故邻唠嗑。”

    柳致太也说:“嫂子由我们来照顾,你们俩都忙,未必有我们照顾的周全。”

    柳晓楠和孟想想相互看了一眼,看来暂时只能这样安排了。母亲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还好,由叔叔婶子照顾也放心。

    这时,孟想想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个座机的陌生号码,顺手就接通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孟,是我,岳雪莲,这是飞机场的公用电话。你现在在哪里?”

    孟想想有些慌乱地看了柳晓楠一眼,见他正和母亲叔叔婶子说话,没来注意她的电话,赶忙走到屋子外面去说:“岳姐姐,我在柳子街,你在哪里?”

    电话里面说:“你怎么了?我在滨城飞机场呀,刚下飞机。晓楠的父亲怎么样了?在哪里住院?我和我爸妈想一同去探望柳叔叔。”

    孟想想顿了一下才说:“我公公已经去世了,就在我给你发邮件的当天晚上。”

    电话的那头也停顿了片刻,好像在商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和我爸妈马上打车赶过去。”

    电话在匆忙之间挂断了,孟想想都没来得及说我安排车去接你们。

    她走进屋里,把柳晓楠叫到屋外,面带愧色地说:“晓楠,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和岳雪莲一直保持着联系,她让我把有关你的事情都告诉她。”

    柳晓楠说:“没关系,你不必愧疚。在你要买电脑时,我已经猜到你一定另有用途。刚才是岳雪莲打来的电话?”

    孟想想说:“没经过你的同意,我把咱爸生病住院的事情通过邮件告诉岳雪莲。她和你的岳老师林阿姨已经回国,正在来柳子街的路上。”

    柳晓楠笑了一下:“能够一同回国,说明老两口和好了。别傻愣着了,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迎接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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