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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不曾遗忘

    在岳雪莲离开柳晓楠定居美国后,在柳晓楠和孟想想结婚后的这十年期间,岳雪莲和孟想想的联系一直没有中断。开始是关注柳晓楠事业上的发展,各自有了孩子后,互相交流育儿心得。最近这几年,特别是在孟想想硕士毕业留校任教后,两个人的交流又扩展到教学和学术层面上。

    岳雪莲在一所唐人社区的中学里任教,孟想想发来邮件的当天,她正带着学生们出去郊游,三天后才回来。回到家中看到邮件,马上赶到父母家里。美国人不喜欢和老年人生活在一起,父母只能另租了一套公寓。

    得知老同学病危,岳子凡和林一丹当即决定马上回国探望。岳雪莲考虑再三,决定带着女儿和父母一同回国。长途旅行劳顿,她担心父母的身体,也想借此机会,让女儿领略一下第二故乡的风土人情。

    女儿喜欢学汉语说汉语,也喜欢跟姥姥姥爷交流,对遥远的东方很向往。姥爷根据英文名字的谐音,给女儿起了一个好听的、带有典型东方神韵的中文名字,叫月亮,女儿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更为关键的是,跟父母和女儿同行,她才有勇气面对柳晓楠,柳晓楠也不会让她太难堪。尽管从母亲和孟想想那里得知,柳晓楠还保留着她的那些在美国校园里拍摄的照片,可她深知他爱憎分明,独自回国面对他,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下了飞机后,岳雪莲第一时间给孟想想打电话,了解具体情况,得到的却是一个不幸的消息。征得父母的意见后,马上打车赶往柳子街。

    出租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观望着曾经熟悉的乡村城市、山川田野,所有的往事都齐聚心头,从来不曾被遗忘。

    父母在车内小声地交谈,感叹老同学过早地离开人世,早知道这样,应该给老同学写信或是打电话的。

    岳雪莲知道,父母不是不想写信或是打电话,而是没有脸面跟柳叔叔联系。因为她的背叛,父母也疏远了与老同学的关系。

    出租车下了高速路,穿过复州城时,岳雪莲指着这个没多大变化的小城镇对女儿说:“月亮,这里就是姥姥姥爷和妈妈生活过的地方,是你在中国的根。”

    月亮金发碧眼,却有着中国人的肤色和面庞,她眨着蓝色的眼睛,十分流利地说:“好神奇的地方。远处那个高高的尖尖的建筑,是妈妈说过的什么塔吗?”

    岳雪莲说:“对,那个就是永丰塔,建于唐朝,距今一千多年了。”

    月亮惊呼:“哇,好古老呀!比美国的历史都长。”

    岳雪莲说:“中国的历史源远流长,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一生都学不完的。这次回来我带你好好看看,你会为自己有着中国人的血脉而自豪。”

    林一丹和岳雪莲母女俩坐在后排座上,她对女儿说:“趁着这次机会,找个时间跟晓楠好好谈谈,这么多年了,该给人家一个合理的解释交代了。”

    岳雪莲答应着,心里却想,没什么好谈的,怎么谈他都不会原谅我。

    出租车司机在岳雪莲熟练的指点下,把车开进柳子街的前街,停靠在曾经是主人一样的家门前。柳晓楠和孟想想带着两个孩子早已等候在院门前,打开车门,迎接客人下车。

    柳晓楠扶着岳子凡下车,握着岳子凡的手,满面笑意地说:“岳老师好!”

    岳子凡拍着柳晓楠的手背说:“晓楠,我们回来晚了,没能跟你爸爸见上最后一面。”

    柳晓楠说:“事发突然,我也没来得及跟我爸爸说上最后一句话。岳老师,原谅我,这么多年没有给老师写过一封信,实在不应该。”

    岳子凡拥抱着柳晓楠:“晓楠,老师都能理解,不会怪罪你的。”

    林一丹走过来,柳晓楠叫了一声“阿姨!”刚要伸出手去,却被林一丹一把抱在怀里。林一丹说:“晓楠,阿姨好想你。”

    柳晓楠的眼睛湿润了,哽咽着:“林阿姨,我也想你,想岳老师。也请阿姨原谅我,我结婚的时候,没有告诉阿姨。”

    林一丹眼含着泪花,却为柳晓楠擦拭着泪水,她说:“好孩子,阿姨能理解,阿姨为你的今天感到高兴。”

    柳晓楠一手搀着他的岳老师,一手搀着他的林阿姨,边往屋里走边吹嘘自己:“岳老师,林阿姨,这次回国多住些日子,我带你们好好看看滨城的变化。我现在老厉害了,不是当年的那个文学青年了。”

    岳雪莲颇为尴尬地站在院门口。柳晓楠对她父母的亲热与对她形成强烈的反差,眼神一掠而过,没有正眼看她一眼,更不用说打一声招呼了。

    她对孟想想说:“我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他像没看见我一样。他这个人记恨心特别强,当年我给他的小说点评了几句,他都能借机告到我父亲面前去。”

    孟想想打着圆场说:“晓楠心情一直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岳雪莲看了一眼她曾经无比熟悉的房子说:“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也不是冲着他来的。月亮,这是孟阿姨,视频时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月亮仰着小脸说:“我记得,阿姨好。”

    孟想想答应着,也让自己的两个孩子跟岳雪莲问好。视频时,她见过月亮,却没让其宇其梦跟岳雪莲见面,她怕两个孩子泄露大人间的秘密。

    其宇上下打量着月亮说:“你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怎么长得像个布娃娃一样。”

    月亮一点不怯生,她说:“我是混血儿,是外国人也是中国人。”

    其梦说:“哥,你一点不会说话,是芭比娃娃好吗。”

    其宇说:“那是你们女孩子的玩具,我哪懂?”

    其梦拉起月亮的手说:“月亮,我哥哥整天搞破坏,所有的玩具都让他给拆坏了,我带你去玩。”

    三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进屋里去了,小孩子心地单纯,总是比成年人易于沟通。

    孟想想拉着岳雪莲的手走进院子,她说:“晓楠知道你们一家回国,心里可高兴了。”

    岳雪莲说:“我毫不怀疑他对我父母的感情,同样也不怀疑他对我的憎恨。就算我伤害过他,可我也为你们牵过线搭过桥,为他找了一个好妻子。进门都是客,他怎么能如此冷漠?”

    孟想想说:“你想想你和晓楠分别时的情景,他可能还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

    但愿如此。岳雪莲在孟想想的陪同下,进屋跟姜长玲见面。老太太正跟母亲唠嗑,或许是因为母亲在她生病住院期间,跑前跑后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她有了更称心的儿媳妇的缘故,老太太热情地叫着她的名字,跟她打招呼,夸赞她的女儿。这让她多少免去了一些尴尬,略微心安。

    柳晓楠亲自下厨炒了一桌子的菜,烫了黄酒。他依次给长辈们倒酒,轮到岳雪莲时,酒壶在她的酒杯上停顿了一下,抬起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喝一点吧,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那一刻,岳雪莲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她以前没少喝这种家酿的黄酒,以后再也喝不到了,是因为酿酒的人已不在人世。她看向他,小声说了一句:“好的,谢谢。”

    他给她倒了酒,目光却回避了,眼睛也再没有看过她。他跟他的岳老师林阿姨讲述这些年的创业经历,她品尝着他做的菜。她敢肯定,还是当初她传授给他的那个味道,没有一点长进和创新。不过,非常可口。

    吃过晚饭以后,柳晓楠带着他的岳老师林阿姨去参观养殖河蟹的池塘,孟想想岳雪莲带着孩子跟在后面。

    岳雪莲捕捉着柳晓楠的声音,十几年未见,她仍想全面了解他的一切。以前她只知道他承包了龙王塘,却不知他为村里捐资建校、兴建了蔬菜水果批发市场、带领村民种植大樱桃。

    这些只能说明一点,他心中的爱并没有消失,而是变得更加宽广。

    岳雪莲问孟想想:“晓楠这么成功,你有没有危机感。”

    孟想想说:“我没有危机感,我也很成功呀。我们相互欣赏,相互支持,他把我当亲人,我也把他当亲人。他爱过的和正在爱的一切,我都会跟着去爱,我相信他的眼光,信任他的一切。”

    岳雪莲说:“你倒是领悟了婚姻的真谛。”

    岳雪莲有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而且非常合身得体美观,穿在别人身上又有些悔不当初。

    走上池塘,池塘大变样,可她忘不了他带着她破冰捞鱼时,他像只北极熊一样趴在冰面上,把头伸进冰窟窿里四下探望的滑稽情景。那时候,多年轻多开心多美好呀。

    四哥看见来人了,从堤坝上的三间屋里走出来。岳雪莲还没忘记有这样一个四哥,他教柳晓楠学会摔跤,柳晓楠教训了那个渣男,为此被派出所关了一夜。

    她走到四哥近前,问道:“四哥,你还认识我吗?”

    四哥憨厚地笑:“认识,你不是晓楠以前的那个......”

    对象两个字还没出口,四哥看到旁边站着的孟想想,马上闭嘴不说了。

    柳晓楠在一旁说:“四哥结婚了,还是以前中意的那个四嫂子,有情人终成眷属,现在是两个孩子的爹。”

    能够主动开口说话是好事。岳雪莲上前一步说:“恭喜呀,四哥。”

    四哥说:“这都仗着晓楠,没有晓楠给我出主意,给我这份活干,我也养不起人家。”

    柳晓楠抱着四哥的肩头说:“四哥的执着令人敬佩。可惜,不是人人都懂得的。”

    什么意思?借此敲打谁呀?岳雪莲看向柳晓楠,柳晓楠却转过身去,跟他的岳老师林阿姨说话去了。

    她看着池塘宽阔的水面,看着池塘边四处爬行的河蟹,她无法想象这十年间他发展到哪一步,究竟有多大的变化。她望着他的背影,离得如此之近,却又那么的遥远。

    从池塘回来的路上,柳晓楠询问林一丹:“林阿姨,我爸的身体一直很好,平常很少感冒。头一天还在山上干活,怎么会突然得了急病?”

    林一丹说:“正因为平常很少患感冒,让你爸对自己的身体过于自信,一旦患病便是重病急病。脑溢血的前兆是高血压,高血压必定高血脂,贪睡头晕。你爸一定不肯说出自己的病情,这才导致病情的加重,早些预防治疗是可以避免脑溢血的。”

    柳晓楠懊悔不已:“都怪我呀!一年前发现我爸贪睡,我想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他不肯,说是感觉不舒服自己会到矿医院去。去没去我也没过问,是我的疏忽造成我爸的早逝。”

    林一丹劝慰道:“晓楠,你不必过于自责,这是你爸的性格使然。我还不了解他吗?说句不好听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倒是不该这样指责一个逝者,可我还是要说,如果他能稍微变通一下,也不至于有今天。”

    柳晓楠说:“我爸退休后,一直没闲着,才六十五岁,没享一天福。这是我的过错,我无法原谅自己。”

    林一丹说:“你爸一生郁郁不得志,退休后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发挥自己的特长,体现自己的价值,何尝不是一种幸事?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你何必耿耿于怀?你爸一生真正的遗憾,是在我们高小毕业的那一天;你爸一生真正的苦难,是在隆冬的寒夜里,背着行李只身逃离柳子街;你爸一生真正的凶险,是在矿井下的那次触电事故。那次真是凶险,如果不是你爸有着强健的体魄,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你极有可能少年丧父。”

    柳晓楠长叹一声:“唯一令我欣慰的,是我爸没有遭受病痛的折磨。记得有一年过年时,他说他一定不会瘫在炕上,让人伺候遭人嫌弃,要走就痛痛快快地走。他果真照着自己的话来了,他是痛快了,只把思念和悲伤留给我们。”

    一直没有言语的岳子凡说:“这是你爸做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怀疑。言必行,行必果,我敬佩。”

    林一丹说:“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是不惧畏谈生死的。如果到了那一天,我们也希望能像你爸一样,痛痛快快干净利落地离去,不贪生不惧死,只怕我们还没有那个福气。是不是,老岳?”

    岳子凡感叹道:“只有历经磨难、九死一生的人,才能有那样超然的觉悟和行为。生死有命,总得有一次酣畅淋漓,吾向往之。”

    柳晓楠被两位老人绕糊涂了,他还不具备那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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