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水乡的夜晚，双桥的早晨
水乡的夜晚，双桥的早晨
寒假过去了。春天来了。新学期也开始了。不过大家中午下课时发现，梧桐树下弹吉他的男孩没再出现了。
惊蛰之后，天气自己就变暖了。经过江南独有的冬天，大家天天就嚷着要去踏青。讨论来讨论去，拖拉了一个多月，最终大家决定去周庄。开始乐中和初蓝表示强烈反对，因为她俩早就去过了，远近的江南水乡她俩也几乎逛遍了。特别是乐中，周庄去过多次，因为她老是有陪外国朋友去周庄的友情出演。架不住LL俱乐部的大部分人都是社会学系的，罗伯特想去周庄得很，而且他比谁都更热衷于集体活动。班长李骏远作为出游计划的执行者，为求声势浩大，极力招兵买马。其实是出于预算考虑，为了人能装满一车，鼓励邀请男朋友，女朋友，室友等等友类同去。刘明亮特地跑来问，网友算不算，可不可以带来，因为他最近和一个网友天天在线，聊到深更半夜。班长胸怀天下，说网友也是友类的一种。网友受邀居然积极响应，不知道是因为没见过刘明亮本尊想一睹风采，还是仰慕名校。总之那天还真的坐满了一车。带朋友来的也多，又是一番相互认识，热闹无比。大家见到刘明亮的网友，大失所望。因为这位网友居然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而乐中他们的期望是刘明亮和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天天在线聊天，美丽的女孩是完全出自他的一厢情愿的幻想。大家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进行挖苦打击，并且作为以后的反面教材，现在这番乐趣都落空了。大家虽然失望，可是刘明亮显然大喜过望。
这天的天气实在好的让人不知所措。大家都受到好天气的鼓舞，兴奋不已。乐中发现，每一个人说话都比平时大声。在车上大吃零食，原始的物物交换就这样开始了。经过提议，大家还在车上集体唱了“让我们荡起双桨”。乐中特意告诉罗伯特说，小学生春游就是这样的。罗伯特倒不会这首歌，问清楚歌词，居然说，这首歌真的很好，很适合今天！乐中和初蓝都不解，她俩记忆里，从小学到大学，春游除非不唱歌，要唱第一个就是这首。何以很适合今天？罗伯特说，他特地了解过的，周庄是水乡，河流环绕，所以现在唱荡起双桨，练习练习。看着罗伯特一脸认真的表情，这番学究精神让两个女孩简直无言以对。
到了周庄，远远听见人声鼎沸。初春的艳阳天，全世界的人都在家呆不住了。这全世界是真的全世界，因为，绕村的河上，乌篷船一摇一摇不停地过来，坐满的都是外国游客。船娘的歌声也此起彼伏。商铺里卖着看上去古色古香的东西，烧烤和臭豆腐的味道时时飘来。只是在这喧闹中，飘洋过海来寻找江南水乡的他们茫然地看着，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看什么。
初蓝说：“这样一个好天气的周六，恐怕连家门口的公园都满是人了，更不用说周庄了。”乐中说，这倒好，像是小时候逛庙会，挤都挤不动了。这下罗伯特又学会了一个新成语“水泄不通”。
到了下午，大家游览沈万三的古代豪宅。一进大门，导游，讲解员，各种大小呐叭，人挨着人，看不出和春运的上海火车站有什么不同。偏偏罗伯特兴趣浓厚，乐中还得向他讲解讲解，跟着人群往前看。有很多景点说明是有中英文的，罗伯特更感兴趣了。他看到轿厅，又和乐中在门口研究中国古代的轿子，古代东方的轿子如何如何不一样。初蓝既跟不上又挤不进去，忽然想起自己早就看过了，于是干脆出来了，往安静的角落走去。
初蓝闲逛到了最边缘的地方，几乎要走到周庄外面了，看到有家卖臭豆腐的小店。灵机一动，觉得西瓜配臭豆腐不错，因为中午没吃正餐，这时又有早熟的西瓜上市。到了下午这个时间店里吃东西的人少。不是人少，其实只有初蓝一个人，清静难得。不过，卖西瓜的水果铺虽然近在眼前，其实在周庄的这个入口之外，因为臭豆腐店是在最边缘的店铺了。豆腐店老板开始给她炸豆腐了，初蓝说：“我想吃西瓜配臭豆腐呢。怎么办呢？”难得浮生半日闲的老板居然一炸好臭豆腐就冲去跟保安说了一番，初蓝大为高兴，跟着出去了买了西瓜回来。西瓜配臭豆腐，居然美味无比，老板说这是本年度最有创意吃法。初蓝边吃边闲聊，发现这位臭豆腐老板居然谈吐风雅，家在绍兴，客居周庄，卖臭豆腐多年。初蓝暗暗赞叹，心想怪不得金庸古龙的江湖里总是有藏龙卧虎的小店，还是有道理的。大有不虚此行之感。
大家中午没有吃正餐，所以晚餐吃的早。在一个像是农家乐的地方吃的晚餐。原以为这样的地方是敷衍了事，可是上来的菜居然很清爽可口，小鱼小虾新鲜极了。普格第一次知道梅干菜居然可以烧河虾，而且很美味。大家都感意外之喜，所以赞不绝口。还有人喝了不少黄酒。趁着高兴，果然有人提议打扑克。打牌已成集体出游的必然项目。李骏远显然是校园集体活动的组织老手，连扑克牌都是和零食一路带来了的，而且一出手就拿出十副。罗伯特立志做中国通，打扑克这样的大学宿舍娱乐当然是非会不可。虽然学得愣头愣脑，但苦心可嘉。而且和他辣不怕的精神一样，输不怕。
分派房间，大家像在学校一样分男女生宿舍。一番安营扎寨，立刻投入如火如荼的打牌事业。大有做竟夜之战的豪情。梳洗妥当的立刻坐在牌桌前了。来不及洗漱的，果断放弃洗漱，立刻投入到打牌洪流中来。
初蓝看看，好像只有自己是不会打的，自己连看牌都看不懂。想起前些年和乐中一起来周庄时的情景，于是就出来了。
走出酒店，初蓝正想着，是沿着河走石板路呢还是往巷子里走呢，这时她看见普格正好走来。有瞬间的沉默。
初蓝只好问他：“你不打扑克吗？”
“他们打吧。打得太热闹了。一整天都人多，想出来静静。”
“我是不会打。好像太复杂，学不来。只打过幼儿园的五张牌的那种。那时候，扑克牌都是儿童的，小小的，跟一块巧克力差不多。不过小时候很喜欢打。”
普格看她一眼，想着她小时候小小的手拿着小小的扑克，紧张专注的的想着出哪一张牌。不禁微笑。
“你小时候打过吗？”
“我从没玩过。我爷爷这些都不让玩。爷爷管得很严，除了对妹妹宽容宠爱，对我和堂弟都很严厉，犯错必打。”
“哈，幸好对妹妹疼爱。”
“是的，对奶奶也很好。大家都说他们很恩爱。”
“你们都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是啊，爸爸妈妈在邻近的镇上工作，你们那时没去过。家里小孩都是跟着爷爷奶奶。不过我爸爸也跟爷爷差不多。”
信步而走，走着走着，暮色已起。看见小桥，初蓝就会走上去，普格只是跟着走。再走上一座小桥，竟然迎面而来是臭豆腐店的老板。虽然初蓝一眼就认出，但是他却完全不一样了。不仅围裙没有了，显然还是认真洗浴过的，走过之时，香皂的馨香随风而来。而且，这时才知道什么叫刮目相看，不用士别三日，连三小时都不到，他穿着笔挺的西裤，雪白的衬衫，头发清爽。他也认出初蓝，大概是知道初蓝的惊讶，似乎在解释，说：“去看社戏！”
“社戏？“初蓝和普格两人同时问，因为太惊讶了。
“这里有社戏看？”
“在哪里？怎么我们不知道啊？”
他告诉他们在哪里哪里就自己去了。
“社戏？是不是鲁迅说的那种社戏？”
两人颇为好奇。三言两语，一致同意也去看社戏。普格颇为好奇初蓝怎么会在这里遇到认识的人，怎么会和臭豆腐店老板很熟悉的样子。初蓝边走边告诉他自己下午是怎么过的。两人毕竟没有臭豆腐店老板熟悉路程，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那个地方。
他们一进去立刻看到臭豆腐店老板，因为人并不多。有个戏台，戏台下摆着长条凳。还有几个小孩在座位间随意奔跑玩耍。臭豆腐店老板他端正的坐着，显得很认真。普格和初蓝对看一眼，似乎想确认对方是不是想看，两人同时笑了。他们同坐在长条凳上，觉得很有看社戏的感觉。两人都觉得小小的意外之喜，因为读了鲁迅的社戏，喜欢那样一种怀旧的美好，想不到居然机缘巧合，会在周庄，真正的水乡，看到社戏。其实，戏目是什么两人都不懂，不过，台上的人倒是演的很认真。
“鲁迅小时候是这样看社戏吗？”
“会更热闹吧。”
“至少有零食吃吧。花生茴香豆什么的。”
“现在没有了。不过以前我和乐中来时，在这早上吃过豆腐花。就在桥上下来的一个巷子口，很好吃。”
初蓝又解释说：“我们住的那家其实是家小小的民宿，就在水边上。早上不做早餐的。不像现在住在酒店里。等下要是看到，我指给你看。不过，我也不太记得具体在哪了，只记得好像叫江南人家。那时在楼上看着下面小桥流水……”
社戏看完，跟着一起大家出来了。他们发现，来看社戏的好像都是住在这里的人，不是游客。臭豆腐店老板还特地和他们两人打个招呼才走。初蓝说：“可惜忘了问他怎么称呼了。”
“可惜不会再来了。”
“乐中应该是会来的。”
两人慢悠悠地往回走着。只是走着，聊着，并不在意哪条路是通往回去的。
“你的名字好像有点特别，是谁给你取的？”
“罗伯特一见到我就问我了。”
“他就是这样的。整天想要表示自己懂中文。”两人都笑起来。
“其实，如果你在凉山，就知道这名字不特别了。不是说很多人取这个名字，是在凉山，人家一听就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
“是什么？”
“凉山有个地方叫普格，是我奶奶的家乡。她的家人都没有了，嫁到盐源来之后，就没再回去过了。所以爷爷给我取名普格。”
“怪不得你说你爷爷奶奶很恩爱呢。”
“其实，在家里他们都叫我小名的，没人叫我普格。”
“那你小名叫什么？”
普格笑了一下，似乎话到嘴边，又犹豫了：“不要说吧，你听了会笑的。”他忽然很想问，初蓝的小名叫什么，但终究无法说出口。
就这么走着走着。普格忽然手指着对岸，说：“看那里！看那里！江南人家！”
初蓝觉得他的声音有一种异常的兴奋，也跟着高兴。“就是就是！还是一样的！”
两人都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发现江南人家是一件无比喜悦的事情。
于是初蓝开始讲自己第一次来周庄。“那时，我和乐中从杭州，好像是武林门码头，坐船先到苏州，然后……”
“坐船？“
看普格这么惊讶，初蓝得意之下滔滔不绝。
“对啊，沿着大运河。要坐一整夜呢。下午五点钟在杭州开船，我们的晚饭就在船上吃的呢。我和乐中都觉得比以前坐大海轮还好玩你。天亮就到了。在苏州一下船，码头就有那种像以前上海那种黄包车，坐的可得意了。坐在上面，逛苏州城，太得意了！一天只要五十块钱。一整天我们要去哪都行。得意得不得了！一直到晚上回酒店。第二天早上再来接我们。不知道多好！”
普格忍不住笑了，他发现初蓝只会用得意来形容高兴的事情。
初蓝继续说道：“对吧？便宜得不可思议。他跟我们说好，我们去逛景点时，他在外面等我们，如果有合适的客人，他就去送，不耽误赚钱。我们要出来的时候，提前半小时告诉他，他一定就在外面等我们。“
“那时我和乐中太得意了！我们超喜欢苏州，也是因为这个阿伯。很愉快的相处。他也很开心。我们还一块坐在路边吃过烧饼呢！”
初蓝那顽皮的语气和神情让普格觉得不可思议。
看到他这么惊讶的表情，初蓝说：“真的真的！我们就坐在寒山寺外面一起吃烧饼。你跟乐中在一起也会这样！以前我有一个师姐，她九十年代就去了很多地方了。她说，旅途中最重要的不是风景，是和你一起看风景的人。她去年结婚了。结婚前，她就对我们说，人生无非是吃饭睡觉上班，其实都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饭睡觉上班。”初蓝忽然意识到什么，停下来不说话了。
这样慢慢走着，普格觉得水乡的夜温柔得也像水。白天的喧嚣退去，好像回到久远的夜晚。
“我不知道周庄这么安静。”
“很少人知道。”
“夜色温柔。乐中很喜欢济慈的诗。”
夜色里，他微微侧头去看初蓝，大概不会用漂亮来形容初蓝，她是秀气雅致的，夜色里，他看到她的脸清幽柔润。他想到脱俗这个词，忽然又觉得脱俗这个词本身就并不脱俗。
就这样走着。好像过了一两座桥。
走上一座桥，站在桥上看去，一眼望去，河边的两层古楼，可以坐在楼上喝茶吃饭聊天。普格和初蓝都轻轻地叹息。黄昏后的周庄和白天是如此不同。沿着河的楼上挂满了小小的灯笼。水影里也是灯笼。挂着的灯笼晚风里微微的摇着，水波里的灯笼柔柔的一晃一荡，水波一漾一漾，让人很想入水拨弄一下。像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不，不像，那太喧闹了，
石板路上的店开始下门板了。
他们散步回去，大家还在打牌。
清晨，普格醒来时，刘明亮还在睡着。他们似乎打到三四点。看着窗外的阳光，他想到那好吃的豆腐花。安静的街巷，温暖的阳光。于是迅速地起来，他再一次沿着石板路而行，只有几个闲人悠悠而来。他忽然停下，昨晚他以为自己已经领略到了江南水乡之美，这一刻，他才惊艳了。双桥。原来，这就是双桥。尽管昨天和所有人一样曾经从这里走过。那一刻才体会到周庄为什么可以为水乡代言，它的美只是被人潮淹没了。
他非常轻缓地向双桥走去。然后过了桥，看见桥边石板路上，果然有个豆腐担子，有个大大的木桶装着豆腐花。小木架子上，有个瓷碗，里面是嫩白嫩绿的小葱。他静静地等着豆腐阿伯张罗好，他来的太早了。于是他在小板凳上坐下来，看着这桥。阳光下，他看到垂肩长发，然后一个女孩从桥上走下来。她在桥上看见了他，停了一下，好像很意外，还是对他笑了。普格也笑了。
普格搬好小板凳，初蓝也在小桌子边坐下了。阿伯端过来两个碗。没有比豆腐花撒上葱更好看的东西了。“乐中说，她在国外的时候最想吃这个了。豆腐倒是有得卖。可哪能一样呢？她还吃过豆腐做的冰淇淋呢。”
这是一个安静的江南水乡，一个春天的早晨。
石板路上满是阳光。两人漫步走着。又走过一座桥，水面也满是阳光。下桥时，普格听到前面的初蓝在轻唱着什么，自己从没听过的一首歌，他断断续续听到：“告诉我现在是春天……起一个清早和春相见……告诉我现在是春天……”
寒假过去了。春天来了。新学期也开始了。不过大家中午下课时发现，梧桐树下弹吉他的男孩没再出现了。
惊蛰之后，天气自己就变暖了。经过江南独有的冬天，大家天天就嚷着要去踏青。讨论来讨论去，拖拉了一个多月，最终大家决定去周庄。开始乐中和初蓝表示强烈反对，因为她俩早就去过了，远近的江南水乡她俩也几乎逛遍了。特别是乐中，周庄去过多次，因为她老是有陪外国朋友去周庄的友情出演。架不住LL俱乐部的大部分人都是社会学系的，罗伯特想去周庄得很，而且他比谁都更热衷于集体活动。班长李骏远作为出游计划的执行者，为求声势浩大，极力招兵买马。其实是出于预算考虑，为了人能装满一车，鼓励邀请男朋友，女朋友，室友等等友类同去。刘明亮特地跑来问，网友算不算，可不可以带来，因为他最近和一个网友天天在线，聊到深更半夜。班长胸怀天下，说网友也是友类的一种。网友受邀居然积极响应，不知道是因为没见过刘明亮本尊想一睹风采，还是仰慕名校。总之那天还真的坐满了一车。带朋友来的也多，又是一番相互认识，热闹无比。大家见到刘明亮的网友，大失所望。因为这位网友居然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而乐中他们的期望是刘明亮和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天天在线聊天，美丽的女孩是完全出自他的一厢情愿的幻想。大家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进行挖苦打击，并且作为以后的反面教材，现在这番乐趣都落空了。大家虽然失望，可是刘明亮显然大喜过望。
这天的天气实在好的让人不知所措。大家都受到好天气的鼓舞，兴奋不已。乐中发现，每一个人说话都比平时大声。在车上大吃零食，原始的物物交换就这样开始了。经过提议，大家还在车上集体唱了“让我们荡起双桨”。乐中特意告诉罗伯特说，小学生春游就是这样的。罗伯特倒不会这首歌，问清楚歌词，居然说，这首歌真的很好，很适合今天！乐中和初蓝都不解，她俩记忆里，从小学到大学，春游除非不唱歌，要唱第一个就是这首。何以很适合今天？罗伯特说，他特地了解过的，周庄是水乡，河流环绕，所以现在唱荡起双桨，练习练习。看着罗伯特一脸认真的表情，这番学究精神让两个女孩简直无言以对。
到了周庄，远远听见人声鼎沸。初春的艳阳天，全世界的人都在家呆不住了。这全世界是真的全世界，因为，绕村的河上，乌篷船一摇一摇不停地过来，坐满的都是外国游客。船娘的歌声也此起彼伏。商铺里卖着看上去古色古香的东西，烧烤和臭豆腐的味道时时飘来。只是在这喧闹中，飘洋过海来寻找江南水乡的他们茫然地看着，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看什么。
初蓝说：“这样一个好天气的周六，恐怕连家门口的公园都满是人了，更不用说周庄了。”乐中说，这倒好，像是小时候逛庙会，挤都挤不动了。这下罗伯特又学会了一个新成语“水泄不通”。
到了下午，大家游览沈万三的古代豪宅。一进大门，导游，讲解员，各种大小呐叭，人挨着人，看不出和春运的上海火车站有什么不同。偏偏罗伯特兴趣浓厚，乐中还得向他讲解讲解，跟着人群往前看。有很多景点说明是有中英文的，罗伯特更感兴趣了。他看到轿厅，又和乐中在门口研究中国古代的轿子，古代东方的轿子如何如何不一样。初蓝既跟不上又挤不进去，忽然想起自己早就看过了，于是干脆出来了，往安静的角落走去。
初蓝闲逛到了最边缘的地方，几乎要走到周庄外面了，看到有家卖臭豆腐的小店。灵机一动，觉得西瓜配臭豆腐不错，因为中午没吃正餐，这时又有早熟的西瓜上市。到了下午这个时间店里吃东西的人少。不是人少，其实只有初蓝一个人，清静难得。不过，卖西瓜的水果铺虽然近在眼前，其实在周庄的这个入口之外，因为臭豆腐店是在最边缘的店铺了。豆腐店老板开始给她炸豆腐了，初蓝说：“我想吃西瓜配臭豆腐呢。怎么办呢？”难得浮生半日闲的老板居然一炸好臭豆腐就冲去跟保安说了一番，初蓝大为高兴，跟着出去了买了西瓜回来。西瓜配臭豆腐，居然美味无比，老板说这是本年度最有创意吃法。初蓝边吃边闲聊，发现这位臭豆腐老板居然谈吐风雅，家在绍兴，客居周庄，卖臭豆腐多年。初蓝暗暗赞叹，心想怪不得金庸古龙的江湖里总是有藏龙卧虎的小店，还是有道理的。大有不虚此行之感。
大家中午没有吃正餐，所以晚餐吃的早。在一个像是农家乐的地方吃的晚餐。原以为这样的地方是敷衍了事，可是上来的菜居然很清爽可口，小鱼小虾新鲜极了。普格第一次知道梅干菜居然可以烧河虾，而且很美味。大家都感意外之喜，所以赞不绝口。还有人喝了不少黄酒。趁着高兴，果然有人提议打扑克。打牌已成集体出游的必然项目。李骏远显然是校园集体活动的组织老手，连扑克牌都是和零食一路带来了的，而且一出手就拿出十副。罗伯特立志做中国通，打扑克这样的大学宿舍娱乐当然是非会不可。虽然学得愣头愣脑，但苦心可嘉。而且和他辣不怕的精神一样，输不怕。
分派房间，大家像在学校一样分男女生宿舍。一番安营扎寨，立刻投入如火如荼的打牌事业。大有做竟夜之战的豪情。梳洗妥当的立刻坐在牌桌前了。来不及洗漱的，果断放弃洗漱，立刻投入到打牌洪流中来。
初蓝看看，好像只有自己是不会打的，自己连看牌都看不懂。想起前些年和乐中一起来周庄时的情景，于是就出来了。
走出酒店，初蓝正想着，是沿着河走石板路呢还是往巷子里走呢，这时她看见普格正好走来。有瞬间的沉默。
初蓝只好问他：“你不打扑克吗？”
“他们打吧。打得太热闹了。一整天都人多，想出来静静。”
“我是不会打。好像太复杂，学不来。只打过幼儿园的五张牌的那种。那时候，扑克牌都是儿童的，小小的，跟一块巧克力差不多。不过小时候很喜欢打。”
普格看她一眼，想着她小时候小小的手拿着小小的扑克，紧张专注的的想着出哪一张牌。不禁微笑。
“你小时候打过吗？”
“我从没玩过。我爷爷这些都不让玩。爷爷管得很严，除了对妹妹宽容宠爱，对我和堂弟都很严厉，犯错必打。”
“哈，幸好对妹妹疼爱。”
“是的，对奶奶也很好。大家都说他们很恩爱。”
“你们都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是啊，爸爸妈妈在邻近的镇上工作，你们那时没去过。家里小孩都是跟着爷爷奶奶。不过我爸爸也跟爷爷差不多。”
信步而走，走着走着，暮色已起。看见小桥，初蓝就会走上去，普格只是跟着走。再走上一座小桥，竟然迎面而来是臭豆腐店的老板。虽然初蓝一眼就认出，但是他却完全不一样了。不仅围裙没有了，显然还是认真洗浴过的，走过之时，香皂的馨香随风而来。而且，这时才知道什么叫刮目相看，不用士别三日，连三小时都不到，他穿着笔挺的西裤，雪白的衬衫，头发清爽。他也认出初蓝，大概是知道初蓝的惊讶，似乎在解释，说：“去看社戏！”
“社戏？“初蓝和普格两人同时问，因为太惊讶了。
“这里有社戏看？”
“在哪里？怎么我们不知道啊？”
他告诉他们在哪里哪里就自己去了。
“社戏？是不是鲁迅说的那种社戏？”
两人颇为好奇。三言两语，一致同意也去看社戏。普格颇为好奇初蓝怎么会在这里遇到认识的人，怎么会和臭豆腐店老板很熟悉的样子。初蓝边走边告诉他自己下午是怎么过的。两人毕竟没有臭豆腐店老板熟悉路程，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那个地方。
他们一进去立刻看到臭豆腐店老板，因为人并不多。有个戏台，戏台下摆着长条凳。还有几个小孩在座位间随意奔跑玩耍。臭豆腐店老板他端正的坐着，显得很认真。普格和初蓝对看一眼，似乎想确认对方是不是想看，两人同时笑了。他们同坐在长条凳上，觉得很有看社戏的感觉。两人都觉得小小的意外之喜，因为读了鲁迅的社戏，喜欢那样一种怀旧的美好，想不到居然机缘巧合，会在周庄，真正的水乡，看到社戏。其实，戏目是什么两人都不懂，不过，台上的人倒是演的很认真。
“鲁迅小时候是这样看社戏吗？”
“会更热闹吧。”
“至少有零食吃吧。花生茴香豆什么的。”
“现在没有了。不过以前我和乐中来时，在这早上吃过豆腐花。就在桥上下来的一个巷子口，很好吃。”
初蓝又解释说：“我们住的那家其实是家小小的民宿，就在水边上。早上不做早餐的。不像现在住在酒店里。等下要是看到，我指给你看。不过，我也不太记得具体在哪了，只记得好像叫江南人家。那时在楼上看着下面小桥流水……”
社戏看完，跟着一起大家出来了。他们发现，来看社戏的好像都是住在这里的人，不是游客。臭豆腐店老板还特地和他们两人打个招呼才走。初蓝说：“可惜忘了问他怎么称呼了。”
“可惜不会再来了。”
“乐中应该是会来的。”
两人慢悠悠地往回走着。只是走着，聊着，并不在意哪条路是通往回去的。
“你的名字好像有点特别，是谁给你取的？”
“罗伯特一见到我就问我了。”
“他就是这样的。整天想要表示自己懂中文。”两人都笑起来。
“其实，如果你在凉山，就知道这名字不特别了。不是说很多人取这个名字，是在凉山，人家一听就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
“是什么？”
“凉山有个地方叫普格，是我奶奶的家乡。她的家人都没有了，嫁到盐源来之后，就没再回去过了。所以爷爷给我取名普格。”
“怪不得你说你爷爷奶奶很恩爱呢。”
“其实，在家里他们都叫我小名的，没人叫我普格。”
“那你小名叫什么？”
普格笑了一下，似乎话到嘴边，又犹豫了：“不要说吧，你听了会笑的。”他忽然很想问，初蓝的小名叫什么，但终究无法说出口。
就这么走着走着。普格忽然手指着对岸，说：“看那里！看那里！江南人家！”
初蓝觉得他的声音有一种异常的兴奋，也跟着高兴。“就是就是！还是一样的！”
两人都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发现江南人家是一件无比喜悦的事情。
于是初蓝开始讲自己第一次来周庄。“那时，我和乐中从杭州，好像是武林门码头，坐船先到苏州，然后……”
“坐船？“
看普格这么惊讶，初蓝得意之下滔滔不绝。
“对啊，沿着大运河。要坐一整夜呢。下午五点钟在杭州开船，我们的晚饭就在船上吃的呢。我和乐中都觉得比以前坐大海轮还好玩你。天亮就到了。在苏州一下船，码头就有那种像以前上海那种黄包车，坐的可得意了。坐在上面，逛苏州城，太得意了！一天只要五十块钱。一整天我们要去哪都行。得意得不得了！一直到晚上回酒店。第二天早上再来接我们。不知道多好！”
普格忍不住笑了，他发现初蓝只会用得意来形容高兴的事情。
初蓝继续说道：“对吧？便宜得不可思议。他跟我们说好，我们去逛景点时，他在外面等我们，如果有合适的客人，他就去送，不耽误赚钱。我们要出来的时候，提前半小时告诉他，他一定就在外面等我们。“
“那时我和乐中太得意了！我们超喜欢苏州，也是因为这个阿伯。很愉快的相处。他也很开心。我们还一块坐在路边吃过烧饼呢！”
初蓝那顽皮的语气和神情让普格觉得不可思议。
看到他这么惊讶的表情，初蓝说：“真的真的！我们就坐在寒山寺外面一起吃烧饼。你跟乐中在一起也会这样！以前我有一个师姐，她九十年代就去了很多地方了。她说，旅途中最重要的不是风景，是和你一起看风景的人。她去年结婚了。结婚前，她就对我们说，人生无非是吃饭睡觉上班，其实都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饭睡觉上班。”初蓝忽然意识到什么，停下来不说话了。
这样慢慢走着，普格觉得水乡的夜温柔得也像水。白天的喧嚣退去，好像回到久远的夜晚。
“我不知道周庄这么安静。”
“很少人知道。”
“夜色温柔。乐中很喜欢济慈的诗。”
夜色里，他微微侧头去看初蓝，大概不会用漂亮来形容初蓝，她是秀气雅致的，夜色里，他看到她的脸清幽柔润。他想到脱俗这个词，忽然又觉得脱俗这个词本身就并不脱俗。
就这样走着。好像过了一两座桥。
走上一座桥，站在桥上看去，一眼望去，河边的两层古楼，可以坐在楼上喝茶吃饭聊天。普格和初蓝都轻轻地叹息。黄昏后的周庄和白天是如此不同。沿着河的楼上挂满了小小的灯笼。水影里也是灯笼。挂着的灯笼晚风里微微的摇着，水波里的灯笼柔柔的一晃一荡，水波一漾一漾，让人很想入水拨弄一下。像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不，不像，那太喧闹了，
石板路上的店开始下门板了。
他们散步回去，大家还在打牌。
清晨，普格醒来时，刘明亮还在睡着。他们似乎打到三四点。看着窗外的阳光，他想到那好吃的豆腐花。安静的街巷，温暖的阳光。于是迅速地起来，他再一次沿着石板路而行，只有几个闲人悠悠而来。他忽然停下，昨晚他以为自己已经领略到了江南水乡之美，这一刻，他才惊艳了。双桥。原来，这就是双桥。尽管昨天和所有人一样曾经从这里走过。那一刻才体会到周庄为什么可以为水乡代言，它的美只是被人潮淹没了。
他非常轻缓地向双桥走去。然后过了桥，看见桥边石板路上，果然有个豆腐担子，有个大大的木桶装着豆腐花。小木架子上，有个瓷碗，里面是嫩白嫩绿的小葱。他静静地等着豆腐阿伯张罗好，他来的太早了。于是他在小板凳上坐下来，看着这桥。阳光下，他看到垂肩长发，然后一个女孩从桥上走下来。她在桥上看见了他，停了一下，好像很意外，还是对他笑了。普格也笑了。
普格搬好小板凳，初蓝也在小桌子边坐下了。阿伯端过来两个碗。没有比豆腐花撒上葱更好看的东西了。“乐中说，她在国外的时候最想吃这个了。豆腐倒是有得卖。可哪能一样呢？她还吃过豆腐做的冰淇淋呢。”
这是一个安静的江南水乡，一个春天的早晨。
石板路上满是阳光。两人漫步走着。又走过一座桥，水面也满是阳光。下桥时，普格听到前面的初蓝在轻唱着什么，自己从没听过的一首歌，他断断续续听到：“告诉我现在是春天……起一个清早和春相见……告诉我现在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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