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这是普格在学校的最后一年了。
开学了。初蓝和乐中进去罗伯特的工作室。虽然初蓝知道，普格是会出现的，因为他和罗伯特的课题还在进行。可是初蓝跟在乐中身后进去，一眼看见他时仍然觉得心跳停了一下。罗伯特对她俩说：“普格带了凉山的苹果来。他说每一个苹果都是他自己摘下来的。”初蓝这才看到大家几乎都在吃苹果。
乐中高兴得很：“那当然！那都是他家的苹果！”然后乐中拿起一个，兴高采烈地告诉罗伯特自己和初蓝怎样第一次在普格爷爷家的果园里吃到盐源的苹果，怎样惊讶怎样好吃。
在乐中哇啦哇啦时，普格拿起一个苹果走到初蓝面前，递给她。初蓝几乎不知所措，只好伸出手去接过苹果。他们的手并没有视觉可定义的碰到，但那微乎其微的触碰，像是最轻柔的雪花飘过手指，初蓝仿佛全身都震颤了。她紧张极了，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回神过来，其实大家各自说话根本无人注意。
大四的忙似乎理所当然。初蓝不知道是自己去得少了，还是普格去得少了。他们碰见的时候很少很少。几乎不会碰见了。只是，她知道，普格在这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而自己却只能看着时间过去。
十一月到了。阿拉山口的风又刮起来了。大海报里是一位令人闻名向往的学者的讲座。普格和宿舍同学去得早，有座位。可是后面来的人不那么幸运了，连窗外都站满了人，过道靠墙也站满了人，来得晚的学生，居然就坐在地上了。十一月的上海，地面是怎样的冰凉！大概没有在这样的学府听过这样的讲座的人是很难想象这种盛况的。普格看到讲座者来了，主持的老师来了，乐中就在后面一起进来了，初蓝就在乐中后面也进来了。这样的人群里，普格知道初蓝她们不会看到自己，可是自己忽然胸口紧张得好像有瞬间的窒息。他感觉很久没有见到初蓝了。虽然很多人还穿着秋天的衣服，但是普格看到初蓝已经裹得厚厚的，让他心里软软的，自己微微地笑起来。他很想很想去拍拍那厚厚的衣服。乐中和初蓝没有座位，两人四顾一望，结果也在讲台前面的地上坐下来了。可是初蓝却在这一望间就看到了普格，在那样的人头攒动中。初蓝立刻转过了头。面对几百个学生时，你想找一个人时无论怎样找也找不到。可是初蓝却在回头的一刹就那间看到了普格，自己也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看了一眼乐中，幸好乐中什么也没看到。
这样大的一个校园里，原来人是可以没有踪迹的。就这样，寒假也过了，春天来了又去了，夏天又到了。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毕业的季节还是来到了。
在乐中和初蓝的求学生涯里没有停电的记忆，因为上海很少很少停电。然而，这天晚上忽然停电了。
宿舍里都是黑的，外面的路灯还是亮着的，但是别的宿舍楼里似乎也都黑了。等了几分钟，她们决定下去。借着手机的光，她们几个下了楼。到了楼下，看见别的女生也都下来了。
学校的保安做得细致到位。很多穿着制服的人来了，手里拿着应急灯，有要上下楼的，他们就举着应急灯在前面走着，还不时的叮嘱说，同学，慢点，小心。乐中和初蓝相互拉着手下了楼。她俩都很感动，为自己生活在这个校园里而感到幸运。
男生宿舍对停电镇定得多，黑暗中静待来电。反正笔记本的电还可以用。看着电脑屏幕忽明忽暗，普格忽然想到什么，立刻往楼下走。他走得非常快，走到他想去的那幢宿舍前时，却止步了。楼下工作人员的到来，让他感到自己是那么的不希望他们到来。二十来分钟就来电了。他来时走得很快很快，现在往回走却很慢很慢，希望转而失望让他沉重。他仿佛希望着可以停电很久，可以在黑夜里静静地说话。如果一直是这样的黑夜，他可以和初蓝一直聊下去，说什么都可以。就坐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坐多久都可以。坐得累了，就在校园里漫步。他忽然想到自己和初蓝走在校园里，立刻制止自己想下去了。
初蓝在一回头间，在昏黄的路灯之外，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身影。可是自己又立刻否定了，夏天穿白T恤的男生到处都是啊。
毕业离校前那几天，所有人的晚餐时间都被提前预定了。大家都在忙着聚餐。今天和这拨人聚，明天和那拨人聚。
先是同门聚会。同门聚餐，初蓝是欢喜的。因为今年毕业的是初蓝要好的师兄，总是像半个老师似的教导她。她心里因为感激而舍不得。老师一进来，看到老师手里拿着瓶酒，全部鼓掌起来了。因为，陈老师有个全院闻名的传统，每年一个研究生考进来，他就会买一瓶白酒，写上这个学生的名字，然后放在书柜顶上。等着这个学生答辩通过，同门聚餐的那天，陈老师就会把这瓶酒拿下来庆祝。如果有学生论文写得拖拖拉拉，陈老师就会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上你那瓶酒啊！这鞭策超过千言万语。害怕自己是辜负老师的那个人。
今年，初蓝的师兄温宇峰顺利毕业。老师高兴得很，师兄也高兴的很，在敬酒和被敬酒的轮回里，师兄喝得脸都红了。吃完出来，和师兄边走边聊，看他已经有些醉的很不好受，陪他走到宿舍。初蓝说自己去超市买点蜂蜜，喝了蜂蜜水可以解酒。初蓝拿着蜂蜜上去，师兄室友说他醉得晕晕的，说要歇会儿，似乎睡着了。初蓝坐在师兄的桌边，想着两年同门，明日分离，天南地北。想着他醒来可以畅谈一番，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于是打开台灯，看着书，很安静，回头看着师兄，他睡得很安稳。这时夜静下来了，听得到师兄室友敲键盘的声音。在灯下，这场景，是温馨宁静的画面，但又其实什么都不是。这时，校园里每天夜里听得额外清楚的ATM机又开始响了，机器是声控的，有人走过就会提示，“进入……，请注意……”这时她忽然意识到，她和普格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个画面里。
师兄醒来了，去洗冷水脸，喝下了初蓝冲好的蜂蜜水。室友听到响动也过来了:“哈，我有这么好的师妹就好了！”
“你怎么不说是因为师兄好呢！”他们开始聊起今晚的聚会，哪些人去了，还有谁喝醉了，明天有谁会离开…
初蓝和他们说好他们走那天来帮忙收拾东西，打扫宿舍，就走了。
刘明亮召集了LL爱情与生活俱乐部聚餐，大家收到短信，落款是LL俱乐部，都不由一笑。毕业聚餐其实离愁别绪是很少的，因为毕业是一种圆满，是奔向更好的生活的。只是对于初蓝来说，这像是一个考验或者说是一种折磨。她不知道自己去了是不是能吃下任何东西，自己的落寞会不会被人一眼望穿。可是，如果不去，这也许就是自己最后一次可以见到普格的机会了。
初蓝走在乐中后面，看到普格和几个男生已经坐在那了。他抬头，似乎是看着她，似乎有一种忧伤，似乎没有。隔着大圆桌，初蓝不让自己的眼光往那边看。这餐饭下来，初蓝几乎没吃什么。刘明亮说：“你怎么不吃呢？以前你不是专门爱吃这家的青豆泥吗？”初蓝这才看到，青豆泥放在自己的面前。想起来，以前第一次吃到这家的青豆泥，大为惊艳，因为自己爱吃，每次大家都让给她吃。初蓝勉强的笑，用小勺子吃了一小口。乐中在旁边解释说：“初蓝这段时间都不怎么吃，天气太热了。”
在那觥筹交错中，初蓝想记起很久以前大家一起吃饭时普格是什么样的，自己和他说过些什么，或者他和自己说过些什么，然而好像什么记忆都没有。也许自己从最初就在回避和他面对。长久的刻意回避，连自己都不知道，在那么久以前，自己已经把一个东西深深地藏在心里了。初蓝在模糊中想起，在欢声笑语里，有一个远远的身影，白色的衬衫，沉静的目光。
这顿饭，初蓝难过得希望它快点结束，可又希望它永远不要结束。然而，饭还是吃完了。初蓝忽然想起，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样的俗语，却这样的深刻。她难过极了，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么句话？
大家在大堂等着刘明亮和乐中算账出来，三三两两地讲着话。初蓝几乎支持不住，就往外走去。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花木。普格也走出来了。沉默了片刻。似乎不讲话太奇怪了。初蓝只好问了一句：“你是回成都工作？”这是在餐桌上早已听到的了。其实更早的时候，早已听刘明亮他们聊天时说起过了。只不过这时实在无话可讲。
“是。”依旧沉默。初蓝想不出什么话说了。他们隔着玻璃门看着里面的华灯灿烂，笑语喧哗。然后大家出来了。就这样了。
离校那天，普格知道自己留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以至于心里是空的，空得需要什么来填满。空得整个人都似乎随时哪怕一个轻飘飘的东西也会把自己压碎。他不想离开，可是他必须离开。跟随着这洪流，毕业生的大潮。他和所有人都告别了，所有哪怕是从来不曾想起过的，可是独独没有和那个水乡之夜的人告别。即将离开的许多个夜晚，他将睡未睡时，脑海里飘着的是那水影里的灯笼。
只是，该做的事一件一件的做着。初蓝在师兄宿舍帮忙的时候，普格在进行同样的打扫，收拾行李。他把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最后连地都拖一遍。其实他每次寒暑假放假回家前都会把宿舍打扫一遍，地拖一遍，桌椅檫干净。开学回来重新再来一遍。现在，最后一次了，然后关上门，背起书包，走了。好几个人来送他。有男生有女生。校门口都是一群一群的人，做着最后的告别。普格望着这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
在同一天，初蓝也在校门口告别了自己的师兄。她望着这来来往往的人群，她也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
人群早已像浪潮一样退去。那天晚上初蓝从宿舍楼下走过。只是知道普格住在这一幢而已，她从没上去过。初蓝抬头看，可是自己也并不知道哪一间是他的宿舍。他已经走了，不在这里了。同一片天空下都不能相见，难道还能在别的地方见到吗？
回到宿舍，初蓝给自己师兄写了一封很长的邮件发出去了。那天他喝醉了，自己没有好好跟他聊一聊。初蓝想告诉他自己的感激和想念。
之后，初蓝一直对着电脑。出神很久。乐中都睡着很久了。初蓝终于写了一个邮件，可是却很短，短到只有一句话。最俗气的一句：一路顺风。
还是没有发送出去。她想了想，于是写下了：“Don’tbeastranger!”初蓝觉得这是自己能说的极限了。似乎汉语怎么说都太亲密了。似乎英语不那么容易出卖自己。然而，她依然出神地看着，没有发送出去。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乐中似乎懵懵懂懂中醒来，说：“你还是睡不着吗？怎么现在天天都这样啊？”
她似乎还害怕会泄露自己的什么，她又加上一句，最近跟着乐中看太多英文电影了。于是邮件发送出去了。
她希望是一种轻松的语气。
能不是陌生人就已经很好了。
过了一天，初蓝收到普格的邮件。
已经报到了。立刻开始上班了。没有暑假了好像还不适应。暑假愉快！
这是普格在学校的最后一年了。
开学了。初蓝和乐中进去罗伯特的工作室。虽然初蓝知道，普格是会出现的，因为他和罗伯特的课题还在进行。可是初蓝跟在乐中身后进去，一眼看见他时仍然觉得心跳停了一下。罗伯特对她俩说：“普格带了凉山的苹果来。他说每一个苹果都是他自己摘下来的。”初蓝这才看到大家几乎都在吃苹果。
乐中高兴得很：“那当然！那都是他家的苹果！”然后乐中拿起一个，兴高采烈地告诉罗伯特自己和初蓝怎样第一次在普格爷爷家的果园里吃到盐源的苹果，怎样惊讶怎样好吃。
在乐中哇啦哇啦时，普格拿起一个苹果走到初蓝面前，递给她。初蓝几乎不知所措，只好伸出手去接过苹果。他们的手并没有视觉可定义的碰到，但那微乎其微的触碰，像是最轻柔的雪花飘过手指，初蓝仿佛全身都震颤了。她紧张极了，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回神过来，其实大家各自说话根本无人注意。
大四的忙似乎理所当然。初蓝不知道是自己去得少了，还是普格去得少了。他们碰见的时候很少很少。几乎不会碰见了。只是，她知道，普格在这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而自己却只能看着时间过去。
十一月到了。阿拉山口的风又刮起来了。大海报里是一位令人闻名向往的学者的讲座。普格和宿舍同学去得早，有座位。可是后面来的人不那么幸运了，连窗外都站满了人，过道靠墙也站满了人，来得晚的学生，居然就坐在地上了。十一月的上海，地面是怎样的冰凉！大概没有在这样的学府听过这样的讲座的人是很难想象这种盛况的。普格看到讲座者来了，主持的老师来了，乐中就在后面一起进来了，初蓝就在乐中后面也进来了。这样的人群里，普格知道初蓝她们不会看到自己，可是自己忽然胸口紧张得好像有瞬间的窒息。他感觉很久没有见到初蓝了。虽然很多人还穿着秋天的衣服，但是普格看到初蓝已经裹得厚厚的，让他心里软软的，自己微微地笑起来。他很想很想去拍拍那厚厚的衣服。乐中和初蓝没有座位，两人四顾一望，结果也在讲台前面的地上坐下来了。可是初蓝却在这一望间就看到了普格，在那样的人头攒动中。初蓝立刻转过了头。面对几百个学生时，你想找一个人时无论怎样找也找不到。可是初蓝却在回头的一刹就那间看到了普格，自己也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看了一眼乐中，幸好乐中什么也没看到。
这样大的一个校园里，原来人是可以没有踪迹的。就这样，寒假也过了，春天来了又去了，夏天又到了。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毕业的季节还是来到了。
在乐中和初蓝的求学生涯里没有停电的记忆，因为上海很少很少停电。然而，这天晚上忽然停电了。
宿舍里都是黑的，外面的路灯还是亮着的，但是别的宿舍楼里似乎也都黑了。等了几分钟，她们决定下去。借着手机的光，她们几个下了楼。到了楼下，看见别的女生也都下来了。
学校的保安做得细致到位。很多穿着制服的人来了，手里拿着应急灯，有要上下楼的，他们就举着应急灯在前面走着，还不时的叮嘱说，同学，慢点，小心。乐中和初蓝相互拉着手下了楼。她俩都很感动，为自己生活在这个校园里而感到幸运。
男生宿舍对停电镇定得多，黑暗中静待来电。反正笔记本的电还可以用。看着电脑屏幕忽明忽暗，普格忽然想到什么，立刻往楼下走。他走得非常快，走到他想去的那幢宿舍前时，却止步了。楼下工作人员的到来，让他感到自己是那么的不希望他们到来。二十来分钟就来电了。他来时走得很快很快，现在往回走却很慢很慢，希望转而失望让他沉重。他仿佛希望着可以停电很久，可以在黑夜里静静地说话。如果一直是这样的黑夜，他可以和初蓝一直聊下去，说什么都可以。就坐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坐多久都可以。坐得累了，就在校园里漫步。他忽然想到自己和初蓝走在校园里，立刻制止自己想下去了。
初蓝在一回头间，在昏黄的路灯之外，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身影。可是自己又立刻否定了，夏天穿白T恤的男生到处都是啊。
毕业离校前那几天，所有人的晚餐时间都被提前预定了。大家都在忙着聚餐。今天和这拨人聚，明天和那拨人聚。
先是同门聚会。同门聚餐，初蓝是欢喜的。因为今年毕业的是初蓝要好的师兄，总是像半个老师似的教导她。她心里因为感激而舍不得。老师一进来，看到老师手里拿着瓶酒，全部鼓掌起来了。因为，陈老师有个全院闻名的传统，每年一个研究生考进来，他就会买一瓶白酒，写上这个学生的名字，然后放在书柜顶上。等着这个学生答辩通过，同门聚餐的那天，陈老师就会把这瓶酒拿下来庆祝。如果有学生论文写得拖拖拉拉，陈老师就会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上你那瓶酒啊！这鞭策超过千言万语。害怕自己是辜负老师的那个人。
今年，初蓝的师兄温宇峰顺利毕业。老师高兴得很，师兄也高兴的很，在敬酒和被敬酒的轮回里，师兄喝得脸都红了。吃完出来，和师兄边走边聊，看他已经有些醉的很不好受，陪他走到宿舍。初蓝说自己去超市买点蜂蜜，喝了蜂蜜水可以解酒。初蓝拿着蜂蜜上去，师兄室友说他醉得晕晕的，说要歇会儿，似乎睡着了。初蓝坐在师兄的桌边，想着两年同门，明日分离，天南地北。想着他醒来可以畅谈一番，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于是打开台灯，看着书，很安静，回头看着师兄，他睡得很安稳。这时夜静下来了，听得到师兄室友敲键盘的声音。在灯下，这场景，是温馨宁静的画面，但又其实什么都不是。这时，校园里每天夜里听得额外清楚的ATM机又开始响了，机器是声控的，有人走过就会提示，“进入……，请注意……”这时她忽然意识到，她和普格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个画面里。
师兄醒来了，去洗冷水脸，喝下了初蓝冲好的蜂蜜水。室友听到响动也过来了:“哈，我有这么好的师妹就好了！”
“你怎么不说是因为师兄好呢！”他们开始聊起今晚的聚会，哪些人去了，还有谁喝醉了，明天有谁会离开…
初蓝和他们说好他们走那天来帮忙收拾东西，打扫宿舍，就走了。
刘明亮召集了LL爱情与生活俱乐部聚餐，大家收到短信，落款是LL俱乐部，都不由一笑。毕业聚餐其实离愁别绪是很少的，因为毕业是一种圆满，是奔向更好的生活的。只是对于初蓝来说，这像是一个考验或者说是一种折磨。她不知道自己去了是不是能吃下任何东西，自己的落寞会不会被人一眼望穿。可是，如果不去，这也许就是自己最后一次可以见到普格的机会了。
初蓝走在乐中后面，看到普格和几个男生已经坐在那了。他抬头，似乎是看着她，似乎有一种忧伤，似乎没有。隔着大圆桌，初蓝不让自己的眼光往那边看。这餐饭下来，初蓝几乎没吃什么。刘明亮说：“你怎么不吃呢？以前你不是专门爱吃这家的青豆泥吗？”初蓝这才看到，青豆泥放在自己的面前。想起来，以前第一次吃到这家的青豆泥，大为惊艳，因为自己爱吃，每次大家都让给她吃。初蓝勉强的笑，用小勺子吃了一小口。乐中在旁边解释说：“初蓝这段时间都不怎么吃，天气太热了。”
在那觥筹交错中，初蓝想记起很久以前大家一起吃饭时普格是什么样的，自己和他说过些什么，或者他和自己说过些什么，然而好像什么记忆都没有。也许自己从最初就在回避和他面对。长久的刻意回避，连自己都不知道，在那么久以前，自己已经把一个东西深深地藏在心里了。初蓝在模糊中想起，在欢声笑语里，有一个远远的身影，白色的衬衫，沉静的目光。
这顿饭，初蓝难过得希望它快点结束，可又希望它永远不要结束。然而，饭还是吃完了。初蓝忽然想起，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样的俗语，却这样的深刻。她难过极了，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么句话？
大家在大堂等着刘明亮和乐中算账出来，三三两两地讲着话。初蓝几乎支持不住，就往外走去。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花木。普格也走出来了。沉默了片刻。似乎不讲话太奇怪了。初蓝只好问了一句：“你是回成都工作？”这是在餐桌上早已听到的了。其实更早的时候，早已听刘明亮他们聊天时说起过了。只不过这时实在无话可讲。
“是。”依旧沉默。初蓝想不出什么话说了。他们隔着玻璃门看着里面的华灯灿烂，笑语喧哗。然后大家出来了。就这样了。
离校那天，普格知道自己留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以至于心里是空的，空得需要什么来填满。空得整个人都似乎随时哪怕一个轻飘飘的东西也会把自己压碎。他不想离开，可是他必须离开。跟随着这洪流，毕业生的大潮。他和所有人都告别了，所有哪怕是从来不曾想起过的，可是独独没有和那个水乡之夜的人告别。即将离开的许多个夜晚，他将睡未睡时，脑海里飘着的是那水影里的灯笼。
只是，该做的事一件一件的做着。初蓝在师兄宿舍帮忙的时候，普格在进行同样的打扫，收拾行李。他把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最后连地都拖一遍。其实他每次寒暑假放假回家前都会把宿舍打扫一遍，地拖一遍，桌椅檫干净。开学回来重新再来一遍。现在，最后一次了，然后关上门，背起书包，走了。好几个人来送他。有男生有女生。校门口都是一群一群的人，做着最后的告别。普格望着这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
在同一天，初蓝也在校门口告别了自己的师兄。她望着这来来往往的人群，她也没有看到自己想看的。
人群早已像浪潮一样退去。那天晚上初蓝从宿舍楼下走过。只是知道普格住在这一幢而已，她从没上去过。初蓝抬头看，可是自己也并不知道哪一间是他的宿舍。他已经走了，不在这里了。同一片天空下都不能相见，难道还能在别的地方见到吗？
回到宿舍，初蓝给自己师兄写了一封很长的邮件发出去了。那天他喝醉了，自己没有好好跟他聊一聊。初蓝想告诉他自己的感激和想念。
之后，初蓝一直对着电脑。出神很久。乐中都睡着很久了。初蓝终于写了一个邮件，可是却很短，短到只有一句话。最俗气的一句：一路顺风。
还是没有发送出去。她想了想，于是写下了：“Don’tbeastranger!”初蓝觉得这是自己能说的极限了。似乎汉语怎么说都太亲密了。似乎英语不那么容易出卖自己。然而，她依然出神地看着，没有发送出去。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乐中似乎懵懵懂懂中醒来，说：“你还是睡不着吗？怎么现在天天都这样啊？”
她似乎还害怕会泄露自己的什么，她又加上一句，最近跟着乐中看太多英文电影了。于是邮件发送出去了。
她希望是一种轻松的语气。
能不是陌生人就已经很好了。
过了一天，初蓝收到普格的邮件。
已经报到了。立刻开始上班了。没有暑假了好像还不适应。暑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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