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私奔
1935年初冬,王光勤和黄竹林相依为命沿途乞讨。一天下午来到皖南山区一个叫白鹤塘的村庄,他们在村后一户人家门前的石礅上坐下歇息。无意中看到那家堂屋上挂着“天地君亲师之位”的堂幅,王光勤说:“咦,这跟我们家的堂幅不是一样么?莫非这里有湖北人?”
“不至于吧?问问看。”
一会儿屋内出来一位老奶奶,她看看这对年轻人虽然憔悴,寒酸,却不像是浪荡货。而且是眉清目秀,相貌堂堂,带着一付憨厚、善良的面相,惹人喜爱。便好奇地道:“你们是小夫妻一对吧?是出门路过这里?”
王光勤看看竹林微微一笑,说:“奶奶,我们从湖北来,到你们这里来打工的,这里有老板招工吗?”
“哦,这水荒年代很多地方被淹了,逃荒人多,找打工难喽!我老年人不出门,不知道,要等我儿子回来问问才行。已晌午了,你们还没有吃饭吧?”
王光勤怕竹林饿坏了,再也顾不上脸面,只得说:“还没有吃饭。”
“来来来,进屋来,我给你们弄点儿吃的。”
老人把剩饭放在锅里炒了一下,加两只蛋,端上来两大碗蛋炒饭和几个小菜给他们吃。
两人一边道谢一边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老人见他们吃得如此之香,便喃喃地道:“可怜呀,饿坏了。若不是荒年哪能这般模样子!”她又说:“小伙子,你们吃完了先不慌走,等我儿子回来了问问他,找个落脚的地方先住下,再慢慢找工作。”
老人的话说到了王光勤的心坎上,忙说:“好好,谢谢奶奶的关心。”
饭后他俩没有走,等待老人儿子回来。
傍晚,她的儿子和媳妇都回来了。
老人告诉儿子说:“家里来客了。”
真叫厚道人家,说老人好,她那儿子和媳妇更好。老人儿子叫王光满,媳妇叫陈桂香。两人都是生产能手,家里种了十多亩田,空闲时光还出门做临工。
王光满见了家里的客人便和颜悦色地说:“贤弟,哪里人氏?”
“我是湖北人。”
“哟,那我们是同乡喽?我们这村上很多人老家都是湖北。本地人姓陈,称我们‘湖北佬’,左近的山沟里住着很多‘湖北佬’,当地人称作‘湖北佬窝’;‘湖北佬’的中堂挂的都是‘天地君亲师’;说的话人称‘湖北佬’腔,你听我的口音还有没有湖北味子?”
“有有有,基本上没有变,我听得懂。哎哟,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王光勤激动得双目含泪。
“那是,那是,见了老乡特别亲热呗。我们虽说老家湖北,是哪个县哪个乡都不知道了,就连爷爷的爷爷也说不清。我们侨居在这里多年,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从来也没有人去追本溯源,早已失传了。”
“原来是这样,那你也好算是本地人了。”
“贤弟贵姓?贵庚?怎么称呼?”
“我姓王,叫王光勤,今年十九整。”
光满惊喜地道:“哟哟,那我俩是同姓同宗同辈喽!原来是一家人!哎哟,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认不得一家人!我比你大,应该是你兄长了。”
王光勤灵机一动,抱拳拱手举过头,跪下一条腿,说:“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希望大哥多多关照。”
落难之中遇知己,分外亲热,王光勤热泪夺眶而出。光满说:“兄弟,起来吧。不认识是两家人,现在认识了便是一家人了。这是缘分,今后我们弟兄俩就是亲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苍天见怜,遇难夫妻遇上好人了。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今天成了好兄弟,天下奇缘!
黄竹林也在一旁含着激动的泪水拉着陈桂香的手,欲跪下作拜,被桂香慌忙拉了起来,说:“嫂嫂,多谢你们收留,我们没齿难忘。”
陈桂香也热情地说:“不用客气,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家虽然穷一点,条件差,但是饭还是吃得上的。我们吃什么,你们也吃什么,同甘共苦度日子。”
黄竹林和丈夫在外漂泊多时,吃尽了千辛万苦,饥寒交迫受够了,冷嘲热讽听惯了,这样的知心话从未听过。今天真是如家归来,感到特别温暖。
好客的老奶奶听到这里也喜出望外,笑嘻嘻地开了腔:“你们既然谈到这里,我也倚老卖老说一句:我要收王光勤为干儿子,光满、桂香你们同意吗?”
“好好!妈说得对,今后我们是兄弟俩和妯娌俩了。太好了,哈哈!”陈桂香高兴得笑了起来。
王光满也高兴地说:“好,好,人多力量大,今后弟兄两个互相有个帮衬。”
老人问王光勤,道:“王光勤和黄竹林你们愿意吧?”
夫妻双双跪下一拜,说:“干妈在上,受儿媳们一拜。”
老人伸手扶起他们,笑着说:“好了,好了,起来吧。”.两人好像投入了母亲的怀抱,感到无比的温暖。落难之中遇上这样的恩人,亲人,夫妻俩感激涕零。
一时间,王光勤感到了家的温暖和自由,不加压抑倾泄心中的伤心事,毫无顾忌地向大家诉说了苦难的经历:从黄家帮工,两人相爱,私奔逃婚,掉入大江,沿途讨饭,被歹人打劫,被蟒蛇攻击-----一一诉说来,他委屈得声泪俱下,主人们听了十分惊诧。
陈桂香说:“这还了得,犹如唐僧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都闯过来了,真了不起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兄弟,有志气,做得对,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为了婚姻自由吃苦受难值得。以后你们俩在一起,定会一生平安,幸福了。”王光满也称赞着。
黄竹林深深地感激干妈、大哥和嫂子的恩惠,也打开了话匣子,津津有味地倾吐心情,说:“我娘家有六间两轩的大房子、大院子。有六十多亩田地还有耕牛等,条件相当好。又只生了我和一个小妹两个女孩。王光勤在我家帮工,他人品好,母亲想他做倒插门女婿,可父亲不同意,硬将我许配给别人家,说好八月十五合八字,我不愿,就离家出走,跟着王光勤跑了出来。”
“弟妹,做得对,不要舍不得,钱财是身外之物,家园是人挣来的,今后你俩自己可以挣。自由恋爱才是一生的幸福。”桂香赞扬竹林的做法。
奶奶说:“孩子,你们受苦了。如吃黄连一般,先苦后甜吧。今后菩萨保佑你们一生平安,不会再受难了。”
“托妈妈的福,但愿如此!”
黄竹林见大家亲如一家,心里十分坦荡,便说出了难言之事。她说:“我们悄悄地跑出来,完全是被逼的。那时候,我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我母亲知道了,抓来堕胎药逼迫我服药,把孩子打掉,再撵走王光勤。我舍不得孩子更舍不得丈夫,一气之下就跟着王光勤私奔出来了。”
“我说嘛,弟妹真的有孕了,其实我早有觉察。好,好事一桩,既有了心爱的男人,又保住了亲生儿女,一举两得,真了不起。”
“是呀,孩子是无辜的,你保住了一个完整的家,功劳不小呀。”光满也赞赏。
奶奶高兴地说:“多好呀,再过几个月我又要抱孙子了!我有一双儿媳,又有一双孙子了。”
陈桂香有五岁的儿子,今天不在家,被他姥姥接去了。
陈桂香慌忙说:“嘿,你看我只顾高兴,却忘了做饭,我下厨做饭去了。”
“嫂子,我来帮忙?”
“不用了,你且歇息吧。”
“兄弟,眼下发大水,圩区被淹了,成了灾区。而我们山地是靠旱谷杂粮,如山芋、玉米、黄豆等;水稻不多,也淹不到。这叫水灾饿不死山地人,吃饭没有问题。
“吃饭了!”
正说着,不一会陈桂香端上来山芋丝饭和几个蔬菜。山芋丝饭,是山芋刨成丝,晒干成山芋丝,和米放一起煮成饭。这是皖南山区的家常饭,吃起来虽然有些山芋味,但也可口。
菜,有青菜、萝卜、土豆、咸菜、蛋汤等农家土菜,倒也可口下饭。
全家五人团团圆圆围着吃了一等甜蜜的晚餐。
这时太阳已经完成了它一天的旅程,回落西山,夜幕早已来临。山地人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睡觉时间了。
王光满三小间土坯墙出檐小瓦房,西边一间是夫妻俩的卧宿,东边一间是老人房间及厨房,中间是餐厅又是客厅,家里来了客人,无法开铺。
皖南人家习惯养放猪,没有猪舍小屋。主人犯愁了,来客睡哪里呢?王光满夫妻俩商量了一下,说:“兄弟,我们家条件差,来客无处住,只能委屈你们住野猪棚了。”
“行,行,有地方住就行。”
王光勤夫妻俩愉快地答应了。兄嫂便趁着月光把他们送来野猪棚。
皖南山区的这种野猪棚,几乎家家都有,因为家家栽种了山芋。野猪棚,是用来看守山芋的。真可恶,夜间野猪出来吃山芋藤,刨山芋。农民只得在地头搭建一个棚子,躲在棚内敲竹筒,撵野猪。也真灵,竹筒一敲野猪就跑了。
棚的外观如一座大坟包,有一小间房子那么大。草盖屋,没有墙,弧形屋顶接到地面。前头留个门,三面有小窗。棚子里有竹床、竹台、竹凳、竹篮、竹棍、竹叉、竹耙子等,一派竹的世界。竹子床上面铺着稻草,有麻袋做垫被,盖的是一条印花土布被褥;也有煤油灯、手电筒、洗脚盆、热水瓶、水杯等简单的生活用品。
王光满说:“老弟,谈不上什么条件,委屈你俩先住这里,等以后有时间去山里扛些毛竹来盖两间草房给你住。”
王光勤说:“行,行,好得很,暂住没问题,谢谢了。”
陈桂香叮嘱:“弟妹,生活上缺少什么,回来拿好了。”
“好,这里什么也不缺。”竹林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光满夫妻俩放心地走了。
王光勤,黄竹林在外漂泊多时,住山洞、钻草垛、宿破庙、到处借宿,烦得够戗。今天获得这野猪棚,没有感到委屈,反而十分高兴。因为这里是自由独居,无限温馨。
王光勤高兴之下,说:“今晚是我俩真正的同房花烛夜,索性来一个特殊的婚庆吧?”
“好,我们来布置一下新房。”他俩手握电筒在这洒满星光的月夜,欣喜若狂地采来些野花:红杜鹃、红菊花、红月季,鲜红鲜红的插满了棚子的门框、窗口、床头等;点上煤油灯算是花烛,两只杯子盛有白开水算喜酒,红枕巾给黄竹林顶在头上,婚庆准备完毕。
王光勤牵着黄竹林的手,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两人哈哈大笑,双双往床上一躺。由于用力过猛,只听到咔嚓一声床架塌了,两人滚到一起。只得哄笑着,搀扶起来,重新修好床架,铺好被单。夫妻陶醉了,为今晚的幸福激动万分。
黄竹林高兴地唱起了黄梅戏:”……勤哥哥欢喜我欢喜,野猪棚里好夫妻,好(啊)夫妻……”
王光勤也步其调唱道:”……猪棚虽破,能避风雨,夫妻双双把家还,从今不再受那漂泊的苦……”
夜空万里无云,满天的星星闪闪发光,月儿特别圆,分外明亮。蟋蟀领着草虫在歌唱。这一对特殊的恋人,举行了特殊的婚庆。
王光勤得意洋洋地说:“我们的婚庆最简单,花钱最少,参加人最少,也该是世界之最了。”
苦命夫妻的婚庆,举世无双。
“什么样的婚庆都不重要,只要一辈子能和你在一起,白头偕老,才是最重要最幸福的事。”黄竹林心甘情愿。
两人陶醉在幸福和快乐之中,心里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
第二天清晨,东方显现出美丽的朝霞,向刚刚苏醒的大地投下道道绚丽的光芒。温和的阳光将树木、山丘、村庄和整个大地抹上一层粉红色,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野猪棚里欢度了同房花烛夜,早晨,他们把这事风趣地告诉了家人。
奶奶说:“哎哟,竹林呀,婚姻是终生大事,在野猪棚里庆祝不委屈你了吗?”
“奶奶,不委屈,只要能满足所爱,猪棚婚礼也幸福。”
大哥说:“你们的婚姻来之不易,直得庆贺。今天全家休息一天,准备几个素菜,搞点老酒,来庆贺一下。”
“哎!哎!我们是高兴之下闹着玩的,真的庆贺,则太丢人了。”
“有必要,再苦再难总是终生大事吗?我刚好借这个机会请一下村长和邻里们,告诉大家我们接纳了你们。”
“对,对,我收干儿子的事也要大家都知道,认可,免得以后有人说三道四。”
奶奶也这么说,王光勤没了主张。心想:一句开玩笑话谁知他们如此重视?便嗫嚅道:“这事随你们处理了,丑话讲在前面,我----我没有钱请客。”
“没有你的事,算我们请客。”
既然决定了,全家人便忙碌得不亦乐呼。很快,一上午便大功告成,准备了满满一桌:韭菜、山芋钉、冬瓜、红烧鸡、鸡血滚豆腐、丝瓜鸡蛋汤等像模像样的一桌土菜。
王光勤剃了头,洗过澡,换上了他哥的衣服成了一个帅新郎;黄竹林也梳洗打扮穿上嫂嫂的衣服,成了美丽的新娘。
王光满请来了村长和一些朋友,奶奶请来了邻居山林妈和山林,坐满一桌。陈桂香和黄竹林忙忙碌碌,上菜斟酒,大家坐下开席了。
酒席上气氛有些沉闷。村长贴近山林的耳边问:“王光满今天请客为了何事?”
“不知道。”大家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光满给大家斟完酒,老奶奶讲话了,她说:“今日请大家来坐坐,不为别的,告诉你们一桩事:昨天我家来了一对年轻夫妻,男的叫王光勤,女的叫黄竹林。是我们湖北老家来的,和我家同姓同宗同辈,是姓王的本家;人儿厚道品行好。两人不为别的,是为了自由恋爱逃婚出来的。我喜欢这俩小辈,把光勤收为义子,今日请大家来做个见证。”
“好好好。”大家一起称好。
说话间,老人手牵着王光勤和黄竹林的手,说:“来来来,和乡亲们见个面,今后还要大家多多照顾。”
王光勤和黄竹林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个躬,说:“今后请大家多多照顾。”
“好好,老人慧眼识英才,确实是一双好青年,又同宗同谱,难得,难得,追宗溯源是善德。在我们这里定居吧,我们这里田多人少,有前途。”村长说着。
紧接着光满也站起来说:“今天请大家来喝酒甚是高兴,这叫双喜临门。”
“还有什么喜事?说来听听。”邻居陈山林喜出望外。
“告诉你们一件有趣的事。王光勤和黄竹林虽然早在一起,由于父母不同意,一直没有拜堂成亲。昨晚把野猪棚为殿堂,两人举行了婚礼,拜了天地,入了同房,成了合法夫妻。我是证婚人,这件事值得祝贺。”
“哇!”的一声,野猪棚成婚大家觉得真有趣。
山林笑着说:“天仙配,槐荫树下结成好夫妻。光满哥是槐荫树做大媒的喽?”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冲破封建枷锁,争取自由恋爱,值得庆贺。来,干了这一杯。”村长再次举杯。
这时老奶奶喊:“光满,到我房里拿爆竹来放吧,这是终身大事,应该热闹一番呀!”
“哟,原来我妈早有准备要热闹一番了,好,我去拿。”
一会儿门前爆竹声声震天响,妇女小孩都来看热闹,孩子们围着奶奶要喜糖,酒席上频频祝福,把婚庆推向高潮。
村长再次举杯,说:“我们全体举杯祝福这对不平凡的新人来我村落户,愿他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山林妈从腰袋里拿出一块大洋,顺手在门联上撕一块红纸包着塞进黄竹林的手中,说:“祝你们幸福美满。”
无功不受禄,王光勤执意不收,奶奶说:“收下吧,人情来往总有开端,你好好记下大婶的人情,他有喜事时你再还情吧。”
下面几位客人也都行动起来了,一会儿王光勤收到好几块大洋,他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这不是在做梦吧?王光勤用手指在嘴里咬了一下,觉得痛,不是做梦,是真的。他认定找到了第二故乡,这里人杰地灵,立志在这里生根开花。于是他端起酒杯说:“竹林呀,我俩同敬村长一杯。”
“好。”两人站起身来举杯对着村长说:“承蒙村长接受我们落户白鹤塘,我们一定好好干,不辜负村长的期望。”
“好,好,永远生活在这里吧。这里目前虽然差一点,过几年就好了。我们村准备建砖瓦窑,以后家家都能盖瓦房。”
夫妻俩谢过村长又举杯向奶奶说:“祝干妈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大家好,大家好。”老人高兴极了。
聪明的王光勤又带着竹林举杯敬大哥大嫂,说:“敬哥哥嫂嫂一杯,我俩永远是你们的小弟小妹,以后请兄嫂多多帮助和关照。”
今天的酒席上人人无拘无束,畅所欲言。
这对年轻人确实通情达理,大家都赞赏。
从此,王光勤和黄竹林就生活在这第二故乡--白鹤了。
王光勤心里不禁感慨,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命运真无法预知,这实在要好好地感谢上苍!
有诗曰:
大地与阳光
大地畅开那宽阔时胸堂,
种子闻到了泥土的芳香。
雨露滋润,生根发芽,
在阳光的照耀下茁壮成长。
盛开的鲜花,五彩缤纷,
累累的果实,丰收在望。
啊!美丽的大地哟!
您永远离不开灿烂的阳光!
“不至于吧?问问看。”
一会儿屋内出来一位老奶奶,她看看这对年轻人虽然憔悴,寒酸,却不像是浪荡货。而且是眉清目秀,相貌堂堂,带着一付憨厚、善良的面相,惹人喜爱。便好奇地道:“你们是小夫妻一对吧?是出门路过这里?”
王光勤看看竹林微微一笑,说:“奶奶,我们从湖北来,到你们这里来打工的,这里有老板招工吗?”
“哦,这水荒年代很多地方被淹了,逃荒人多,找打工难喽!我老年人不出门,不知道,要等我儿子回来问问才行。已晌午了,你们还没有吃饭吧?”
王光勤怕竹林饿坏了,再也顾不上脸面,只得说:“还没有吃饭。”
“来来来,进屋来,我给你们弄点儿吃的。”
老人把剩饭放在锅里炒了一下,加两只蛋,端上来两大碗蛋炒饭和几个小菜给他们吃。
两人一边道谢一边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老人见他们吃得如此之香,便喃喃地道:“可怜呀,饿坏了。若不是荒年哪能这般模样子!”她又说:“小伙子,你们吃完了先不慌走,等我儿子回来了问问他,找个落脚的地方先住下,再慢慢找工作。”
老人的话说到了王光勤的心坎上,忙说:“好好,谢谢奶奶的关心。”
饭后他俩没有走,等待老人儿子回来。
傍晚,她的儿子和媳妇都回来了。
老人告诉儿子说:“家里来客了。”
真叫厚道人家,说老人好,她那儿子和媳妇更好。老人儿子叫王光满,媳妇叫陈桂香。两人都是生产能手,家里种了十多亩田,空闲时光还出门做临工。
王光满见了家里的客人便和颜悦色地说:“贤弟,哪里人氏?”
“我是湖北人。”
“哟,那我们是同乡喽?我们这村上很多人老家都是湖北。本地人姓陈,称我们‘湖北佬’,左近的山沟里住着很多‘湖北佬’,当地人称作‘湖北佬窝’;‘湖北佬’的中堂挂的都是‘天地君亲师’;说的话人称‘湖北佬’腔,你听我的口音还有没有湖北味子?”
“有有有,基本上没有变,我听得懂。哎哟,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王光勤激动得双目含泪。
“那是,那是,见了老乡特别亲热呗。我们虽说老家湖北,是哪个县哪个乡都不知道了,就连爷爷的爷爷也说不清。我们侨居在这里多年,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从来也没有人去追本溯源,早已失传了。”
“原来是这样,那你也好算是本地人了。”
“贤弟贵姓?贵庚?怎么称呼?”
“我姓王,叫王光勤,今年十九整。”
光满惊喜地道:“哟哟,那我俩是同姓同宗同辈喽!原来是一家人!哎哟,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认不得一家人!我比你大,应该是你兄长了。”
王光勤灵机一动,抱拳拱手举过头,跪下一条腿,说:“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希望大哥多多关照。”
落难之中遇知己,分外亲热,王光勤热泪夺眶而出。光满说:“兄弟,起来吧。不认识是两家人,现在认识了便是一家人了。这是缘分,今后我们弟兄俩就是亲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苍天见怜,遇难夫妻遇上好人了。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今天成了好兄弟,天下奇缘!
黄竹林也在一旁含着激动的泪水拉着陈桂香的手,欲跪下作拜,被桂香慌忙拉了起来,说:“嫂嫂,多谢你们收留,我们没齿难忘。”
陈桂香也热情地说:“不用客气,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家虽然穷一点,条件差,但是饭还是吃得上的。我们吃什么,你们也吃什么,同甘共苦度日子。”
黄竹林和丈夫在外漂泊多时,吃尽了千辛万苦,饥寒交迫受够了,冷嘲热讽听惯了,这样的知心话从未听过。今天真是如家归来,感到特别温暖。
好客的老奶奶听到这里也喜出望外,笑嘻嘻地开了腔:“你们既然谈到这里,我也倚老卖老说一句:我要收王光勤为干儿子,光满、桂香你们同意吗?”
“好好!妈说得对,今后我们是兄弟俩和妯娌俩了。太好了,哈哈!”陈桂香高兴得笑了起来。
王光满也高兴地说:“好,好,人多力量大,今后弟兄两个互相有个帮衬。”
老人问王光勤,道:“王光勤和黄竹林你们愿意吧?”
夫妻双双跪下一拜,说:“干妈在上,受儿媳们一拜。”
老人伸手扶起他们,笑着说:“好了,好了,起来吧。”.两人好像投入了母亲的怀抱,感到无比的温暖。落难之中遇上这样的恩人,亲人,夫妻俩感激涕零。
一时间,王光勤感到了家的温暖和自由,不加压抑倾泄心中的伤心事,毫无顾忌地向大家诉说了苦难的经历:从黄家帮工,两人相爱,私奔逃婚,掉入大江,沿途讨饭,被歹人打劫,被蟒蛇攻击-----一一诉说来,他委屈得声泪俱下,主人们听了十分惊诧。
陈桂香说:“这还了得,犹如唐僧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都闯过来了,真了不起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兄弟,有志气,做得对,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为了婚姻自由吃苦受难值得。以后你们俩在一起,定会一生平安,幸福了。”王光满也称赞着。
黄竹林深深地感激干妈、大哥和嫂子的恩惠,也打开了话匣子,津津有味地倾吐心情,说:“我娘家有六间两轩的大房子、大院子。有六十多亩田地还有耕牛等,条件相当好。又只生了我和一个小妹两个女孩。王光勤在我家帮工,他人品好,母亲想他做倒插门女婿,可父亲不同意,硬将我许配给别人家,说好八月十五合八字,我不愿,就离家出走,跟着王光勤跑了出来。”
“弟妹,做得对,不要舍不得,钱财是身外之物,家园是人挣来的,今后你俩自己可以挣。自由恋爱才是一生的幸福。”桂香赞扬竹林的做法。
奶奶说:“孩子,你们受苦了。如吃黄连一般,先苦后甜吧。今后菩萨保佑你们一生平安,不会再受难了。”
“托妈妈的福,但愿如此!”
黄竹林见大家亲如一家,心里十分坦荡,便说出了难言之事。她说:“我们悄悄地跑出来,完全是被逼的。那时候,我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我母亲知道了,抓来堕胎药逼迫我服药,把孩子打掉,再撵走王光勤。我舍不得孩子更舍不得丈夫,一气之下就跟着王光勤私奔出来了。”
“我说嘛,弟妹真的有孕了,其实我早有觉察。好,好事一桩,既有了心爱的男人,又保住了亲生儿女,一举两得,真了不起。”
“是呀,孩子是无辜的,你保住了一个完整的家,功劳不小呀。”光满也赞赏。
奶奶高兴地说:“多好呀,再过几个月我又要抱孙子了!我有一双儿媳,又有一双孙子了。”
陈桂香有五岁的儿子,今天不在家,被他姥姥接去了。
陈桂香慌忙说:“嘿,你看我只顾高兴,却忘了做饭,我下厨做饭去了。”
“嫂子,我来帮忙?”
“不用了,你且歇息吧。”
“兄弟,眼下发大水,圩区被淹了,成了灾区。而我们山地是靠旱谷杂粮,如山芋、玉米、黄豆等;水稻不多,也淹不到。这叫水灾饿不死山地人,吃饭没有问题。
“吃饭了!”
正说着,不一会陈桂香端上来山芋丝饭和几个蔬菜。山芋丝饭,是山芋刨成丝,晒干成山芋丝,和米放一起煮成饭。这是皖南山区的家常饭,吃起来虽然有些山芋味,但也可口。
菜,有青菜、萝卜、土豆、咸菜、蛋汤等农家土菜,倒也可口下饭。
全家五人团团圆圆围着吃了一等甜蜜的晚餐。
这时太阳已经完成了它一天的旅程,回落西山,夜幕早已来临。山地人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睡觉时间了。
王光满三小间土坯墙出檐小瓦房,西边一间是夫妻俩的卧宿,东边一间是老人房间及厨房,中间是餐厅又是客厅,家里来了客人,无法开铺。
皖南人家习惯养放猪,没有猪舍小屋。主人犯愁了,来客睡哪里呢?王光满夫妻俩商量了一下,说:“兄弟,我们家条件差,来客无处住,只能委屈你们住野猪棚了。”
“行,行,有地方住就行。”
王光勤夫妻俩愉快地答应了。兄嫂便趁着月光把他们送来野猪棚。
皖南山区的这种野猪棚,几乎家家都有,因为家家栽种了山芋。野猪棚,是用来看守山芋的。真可恶,夜间野猪出来吃山芋藤,刨山芋。农民只得在地头搭建一个棚子,躲在棚内敲竹筒,撵野猪。也真灵,竹筒一敲野猪就跑了。
棚的外观如一座大坟包,有一小间房子那么大。草盖屋,没有墙,弧形屋顶接到地面。前头留个门,三面有小窗。棚子里有竹床、竹台、竹凳、竹篮、竹棍、竹叉、竹耙子等,一派竹的世界。竹子床上面铺着稻草,有麻袋做垫被,盖的是一条印花土布被褥;也有煤油灯、手电筒、洗脚盆、热水瓶、水杯等简单的生活用品。
王光满说:“老弟,谈不上什么条件,委屈你俩先住这里,等以后有时间去山里扛些毛竹来盖两间草房给你住。”
王光勤说:“行,行,好得很,暂住没问题,谢谢了。”
陈桂香叮嘱:“弟妹,生活上缺少什么,回来拿好了。”
“好,这里什么也不缺。”竹林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光满夫妻俩放心地走了。
王光勤,黄竹林在外漂泊多时,住山洞、钻草垛、宿破庙、到处借宿,烦得够戗。今天获得这野猪棚,没有感到委屈,反而十分高兴。因为这里是自由独居,无限温馨。
王光勤高兴之下,说:“今晚是我俩真正的同房花烛夜,索性来一个特殊的婚庆吧?”
“好,我们来布置一下新房。”他俩手握电筒在这洒满星光的月夜,欣喜若狂地采来些野花:红杜鹃、红菊花、红月季,鲜红鲜红的插满了棚子的门框、窗口、床头等;点上煤油灯算是花烛,两只杯子盛有白开水算喜酒,红枕巾给黄竹林顶在头上,婚庆准备完毕。
王光勤牵着黄竹林的手,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两人哈哈大笑,双双往床上一躺。由于用力过猛,只听到咔嚓一声床架塌了,两人滚到一起。只得哄笑着,搀扶起来,重新修好床架,铺好被单。夫妻陶醉了,为今晚的幸福激动万分。
黄竹林高兴地唱起了黄梅戏:”……勤哥哥欢喜我欢喜,野猪棚里好夫妻,好(啊)夫妻……”
王光勤也步其调唱道:”……猪棚虽破,能避风雨,夫妻双双把家还,从今不再受那漂泊的苦……”
夜空万里无云,满天的星星闪闪发光,月儿特别圆,分外明亮。蟋蟀领着草虫在歌唱。这一对特殊的恋人,举行了特殊的婚庆。
王光勤得意洋洋地说:“我们的婚庆最简单,花钱最少,参加人最少,也该是世界之最了。”
苦命夫妻的婚庆,举世无双。
“什么样的婚庆都不重要,只要一辈子能和你在一起,白头偕老,才是最重要最幸福的事。”黄竹林心甘情愿。
两人陶醉在幸福和快乐之中,心里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
第二天清晨,东方显现出美丽的朝霞,向刚刚苏醒的大地投下道道绚丽的光芒。温和的阳光将树木、山丘、村庄和整个大地抹上一层粉红色,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野猪棚里欢度了同房花烛夜,早晨,他们把这事风趣地告诉了家人。
奶奶说:“哎哟,竹林呀,婚姻是终生大事,在野猪棚里庆祝不委屈你了吗?”
“奶奶,不委屈,只要能满足所爱,猪棚婚礼也幸福。”
大哥说:“你们的婚姻来之不易,直得庆贺。今天全家休息一天,准备几个素菜,搞点老酒,来庆贺一下。”
“哎!哎!我们是高兴之下闹着玩的,真的庆贺,则太丢人了。”
“有必要,再苦再难总是终生大事吗?我刚好借这个机会请一下村长和邻里们,告诉大家我们接纳了你们。”
“对,对,我收干儿子的事也要大家都知道,认可,免得以后有人说三道四。”
奶奶也这么说,王光勤没了主张。心想:一句开玩笑话谁知他们如此重视?便嗫嚅道:“这事随你们处理了,丑话讲在前面,我----我没有钱请客。”
“没有你的事,算我们请客。”
既然决定了,全家人便忙碌得不亦乐呼。很快,一上午便大功告成,准备了满满一桌:韭菜、山芋钉、冬瓜、红烧鸡、鸡血滚豆腐、丝瓜鸡蛋汤等像模像样的一桌土菜。
王光勤剃了头,洗过澡,换上了他哥的衣服成了一个帅新郎;黄竹林也梳洗打扮穿上嫂嫂的衣服,成了美丽的新娘。
王光满请来了村长和一些朋友,奶奶请来了邻居山林妈和山林,坐满一桌。陈桂香和黄竹林忙忙碌碌,上菜斟酒,大家坐下开席了。
酒席上气氛有些沉闷。村长贴近山林的耳边问:“王光满今天请客为了何事?”
“不知道。”大家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光满给大家斟完酒,老奶奶讲话了,她说:“今日请大家来坐坐,不为别的,告诉你们一桩事:昨天我家来了一对年轻夫妻,男的叫王光勤,女的叫黄竹林。是我们湖北老家来的,和我家同姓同宗同辈,是姓王的本家;人儿厚道品行好。两人不为别的,是为了自由恋爱逃婚出来的。我喜欢这俩小辈,把光勤收为义子,今日请大家来做个见证。”
“好好好。”大家一起称好。
说话间,老人手牵着王光勤和黄竹林的手,说:“来来来,和乡亲们见个面,今后还要大家多多照顾。”
王光勤和黄竹林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个躬,说:“今后请大家多多照顾。”
“好好,老人慧眼识英才,确实是一双好青年,又同宗同谱,难得,难得,追宗溯源是善德。在我们这里定居吧,我们这里田多人少,有前途。”村长说着。
紧接着光满也站起来说:“今天请大家来喝酒甚是高兴,这叫双喜临门。”
“还有什么喜事?说来听听。”邻居陈山林喜出望外。
“告诉你们一件有趣的事。王光勤和黄竹林虽然早在一起,由于父母不同意,一直没有拜堂成亲。昨晚把野猪棚为殿堂,两人举行了婚礼,拜了天地,入了同房,成了合法夫妻。我是证婚人,这件事值得祝贺。”
“哇!”的一声,野猪棚成婚大家觉得真有趣。
山林笑着说:“天仙配,槐荫树下结成好夫妻。光满哥是槐荫树做大媒的喽?”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冲破封建枷锁,争取自由恋爱,值得庆贺。来,干了这一杯。”村长再次举杯。
这时老奶奶喊:“光满,到我房里拿爆竹来放吧,这是终身大事,应该热闹一番呀!”
“哟,原来我妈早有准备要热闹一番了,好,我去拿。”
一会儿门前爆竹声声震天响,妇女小孩都来看热闹,孩子们围着奶奶要喜糖,酒席上频频祝福,把婚庆推向高潮。
村长再次举杯,说:“我们全体举杯祝福这对不平凡的新人来我村落户,愿他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山林妈从腰袋里拿出一块大洋,顺手在门联上撕一块红纸包着塞进黄竹林的手中,说:“祝你们幸福美满。”
无功不受禄,王光勤执意不收,奶奶说:“收下吧,人情来往总有开端,你好好记下大婶的人情,他有喜事时你再还情吧。”
下面几位客人也都行动起来了,一会儿王光勤收到好几块大洋,他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这不是在做梦吧?王光勤用手指在嘴里咬了一下,觉得痛,不是做梦,是真的。他认定找到了第二故乡,这里人杰地灵,立志在这里生根开花。于是他端起酒杯说:“竹林呀,我俩同敬村长一杯。”
“好。”两人站起身来举杯对着村长说:“承蒙村长接受我们落户白鹤塘,我们一定好好干,不辜负村长的期望。”
“好,好,永远生活在这里吧。这里目前虽然差一点,过几年就好了。我们村准备建砖瓦窑,以后家家都能盖瓦房。”
夫妻俩谢过村长又举杯向奶奶说:“祝干妈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大家好,大家好。”老人高兴极了。
聪明的王光勤又带着竹林举杯敬大哥大嫂,说:“敬哥哥嫂嫂一杯,我俩永远是你们的小弟小妹,以后请兄嫂多多帮助和关照。”
今天的酒席上人人无拘无束,畅所欲言。
这对年轻人确实通情达理,大家都赞赏。
从此,王光勤和黄竹林就生活在这第二故乡--白鹤了。
王光勤心里不禁感慨,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命运真无法预知,这实在要好好地感谢上苍!
有诗曰:
大地与阳光
大地畅开那宽阔时胸堂,
种子闻到了泥土的芳香。
雨露滋润,生根发芽,
在阳光的照耀下茁壮成长。
盛开的鲜花,五彩缤纷,
累累的果实,丰收在望。
啊!美丽的大地哟!
您永远离不开灿烂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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