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间幕（之一）·罪与罚（下）·沉沦（11）
那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前一刻，那个名为“朗宇”的男人还拖着自己在地球上奔跑，后一秒，他们就被出现在了一个联邦的秘密实验基地里，而她则被告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
她被客客气气地单独关了几天，随后联邦方面就察觉到她那身装甲里的异常。
她不明白为什么联邦放着先进的大脑深层扫描不用，非要使用严刑拷打这种古老而低效的方式不可。
难道是个人爱好？
被拷在金属架子上的日日夜夜，她只能以猜测这种无聊的事情消磨时间。
随后事情的发展方向，让她越来越摸不到头脑。
又过了一年。某一天，看押自己的警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显然发生了劫狱事件，她能感觉到他们的慌乱。接着是很长的一阵平静，忽然之间全身刺痛，整个房间从那个以折磨她为乐的联邦基地被直接传送进了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在她的年代里，没有任何一支势力拥有如此先进的量子跃迁技术。
两个身穿蓝色粗麻布袍的高个子闯进来，不由分说地把她从金属架子上解下来。对于摆脱那个她在上面被拷了一年的臭架子这件事情，她非常感激那两个怪人，但他们显然不是帝国方面派来救她的。她本能地察觉到，他们想对自己不利。
但挣扎丝毫不起作用，她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而那两个怪人偏偏力大无穷，浑身上下坚硬地刀枪不入。她看到那个名为“朗宇”的人也在，而且他顺利挣脱了怪人的钳制，向自己全速跑来。在他的帮助下，凯瑟琳也顺利脱身，但她已经虚弱到了极限。“朗宇”没有抛弃她，虽然他把她像一捆木柴一样夹在手臂下面。
“你是谁？”男人在狂风中喊道，凯瑟琳愣了一下，在心里揣摩自己身份暴露的可能性。但他随后又喊道：“我是谁？”
失忆了吗？凯瑟琳心中窃喜。
无法抵抗的困意袭来，两个人一起栽倒在无尽的黄沙之中。
接下来，局势似乎好转了一些。那些穿着粗麻布袍的怪人原因不明地转变了态度，她也直接省去了揣测他们心思的力气。她仍然要扮演好“雪妮尔”的角色，但朗宇失忆了，她自然就轻松了不少。
她接近他，吸引他，就像之前对其他诱捕目标做过的一样。但这个男人有一种令她不安的潜质，或者说是自责更为贴切。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自责，与向生化兵器下达攻击命令时所感到自责完全不同。
在那天晚上，她就明白了那种自责究竟是什么。她在梦里与越泽奔跑玩耍，但她抓到越泽的那一刻，猛然发觉转回身的越泽与朗宇如此相像。她从梦中惊醒，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眼泪不争气地浸湿了枕头。
接下来的几天，她继续履行自己的使命，同时又暗自希望朗宇讨厌自己，不会傻傻地跟随自己；但他看向自己时眼睛里渐渐燃起的火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凯瑟琳，她的引诱行动非常成功。
那几天晚上，凯瑟琳总会梦见自己处决越泽时的情景，但他的脸变得模糊，与朗宇渐渐混同。她一次次从梦中哭醒，为了自己做过的事情，也为了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
告别晚宴前的一夜，她梦到自己与越泽，或者是朗宇，疯狂地亲热，似乎她所犯下的一切罪孽都在汗水交融中被赎清了。那一夜，她终于能够在晨光中舒适地醒来。
她明白越泽和朗宇之间或许有些相似，但他们绝对是两个不同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里仿佛燃烧起了一团烈火，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贴近他、触摸他、亲吻他的冲动，似乎与他的融合才能填补她那颗伤痕累累的空虚心灵。
告别晚宴后，她试图继续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但惆怅的情绪已经达到了巅峰。梦总是要醒的，一旦回归文明世界，逮捕行动就会提上日程。
“就在那里，”朗宇抬起一只手，指向群星之间，“有一颗星星，我们会找到你的新生活。”
他如是说。往事回闪，越泽的形象与这个男人完全重合。她想把这一切和盘托出，告诉他，自己是一个欺骗他感情的间谍，和她一起走，他只会白白送命——但她既害怕彻底失去这个她唯一在意的人，同时又害怕暴露身份会招致的恶果。
她决定将计就计，按照基米迦主教的安排，往繁荣鼎盛的中立世界去。也许帝国会因为忌惮在中立世界进行敌对活动的后果而放弃追猎他们——不管他如何重要，他也仅仅是一个人而已。但她不否认，帝国仍可能铤而走险。
晚上，与朗宇告别之后，凯瑟琳独自回到房间。她愈发不安，帝国逮捕朗宇的情景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在她脑海中浮现；与此同时，那梦的暧昧情愫也在撩拨着她的心弦，让她对与他亲密接触的诱惑如饥似渴。
凯瑟琳坐在床头，身体蜷成一团，把脸埋在双膝之间。一颗焦躁的心脏猛烈跳动。
我到底是怎么了……她自己问自己，但没有答案。
她在犹豫，在彷徨，试图以理性思维分析自己的心理状态。这或许是爱，或许是对越泽的赎罪情节，或许想要补偿是即将遭受背叛的朗宇，也或许只是被折磨了许久之后突获解放而产生的生理冲动。凯瑟琳不得而知。
夜已过半。那懊悔自责的锥心痛楚和渴望肌肤之亲的火热激情混合在一起，终于烧干了她全部的忍耐。凯瑟琳提起裙裾，踮着脚尖，悄悄穿过月色朦胧的亭台楼阁，在幽幽夜幕的掩护之下，敲响了那个同样渴望着她的人的房门。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他们似乎真的成了一对大难不死的情侣在探寻新生活。在朗宇毫无保留的爱和信任之中，她根本无需做出任何额外行动，便能让他跟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深渊。
凯瑟琳尽量只待在帝国特工部门可能会有所忌惮的地方，例如人群聚集的公共场所，或者固若金汤的“浮士德”号。但她的小动作未能得逞。
事实上，在她踏上晨曦星的那一刻，帝国的触角便已经发现了她。凯瑟琳自己也注意到了，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阴冷目光。
索菲娅演唱会开场前的混乱中，她与朗宇被人群冲散，黯影卫队的成员找到了她。传达给凯瑟琳的信息非常简单，无论她想做什么或者带着朗宇往哪儿去，帝国抓捕他的决心毫不动摇，她应该好自为之。
事情到了这里，便再也无法回头。凯瑟琳能做的，只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而这项工作是最简单的，也是最困难的。朗宇对她的信任毫无保留，即便她身上疑点众多，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但他就是不愿意放弃她；也正因如此，在他身边，凯瑟琳无时无刻不被锥心刺骨的自责折磨。
无数次，她想对他坦白，但看着他眼睛里洋溢的热爱，她一次次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怕失去他，怕到抱着一丝侥幸不愿松手，希望帝国的信息只是空头威胁。
那晚，缠绵云雨过后，凯瑟琳抚摸着朗宇汗湿的胸膛，心里却绞痛万分。这样的肉体交融，究竟是分别前最后的爱，是出于愧疚的补偿，还是无耻猎人稳住猎物的甜蜜陷阱？凯瑟琳希望是前者，但任何一个还有理智的人都会认为是后者。她自己也分辨不清。
萘尔特迪斯家族宴会上，她看见了黯影卫队行动组的人。
梦醒时分到了。
虽然不情愿，但凯瑟琳还是接受了指令，配合外事部特别行动司，在最后关头击晕了她的爱人。
逃离晨曦星，时隔两年后再次登上帝国舰船。
凯瑟琳的忠诚已经受到怀疑，但斯巴达大帝拒绝了黯影卫队彻底调查她的建议，甚至允许她自告奋勇担任看押朗宇的警卫队队长。再次面对那位冷酷无情却对自己异常温热的君主，凯瑟琳依旧无法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她明明是一个背叛者，既背叛了自己的爱人，又对不起自己的祖国，但这两个人却都选择相信她。这份信任就像一块无法愈合的创伤，永远都在流血。
最终时刻临近了。
全部数据都已经被记录下来的朗宇失去了价值，等待着他的命运是确定无疑的。凯瑟琳必须作出决断：是背叛帝国，背叛支撑着自己熬过那些艰难岁月的信念，拯救自己的爱人，继续做那个一戳就破的幻梦；还是泯灭掉最后的人性，成为人类崛起的神圣道路之下一个满手血腥的清道夫。无论她怎样决定，她接下来的生命里都将充满无法弥补的愧疚。
思索良久之后，她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阅兵大典，她就站在斯巴达大帝的身后，看着全体帝国公民在他的号召之下凝聚为一支不可抵挡的力量。
“诸神黄昏”，她作为皇帝的贴身侍卫，见证那位黑衣银发的君主亲率大军纵横驰骋，令整个星际文明都在帝国的铁拳之下战栗。
凯瑟琳在动摇。斯巴达大帝实现了他许下的宏愿，在他的带领之下，人类终将称霸这浩瀚无垠的星辰大海。而她，自私地背叛了自己的爱人，现在又要自私地背叛自己的君主。凯瑟琳又在纠结，但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回不了头了。
突袭阶段结束后，帝国舰队转入战略防御——联邦与自治联盟已经充分动员，剩下的星域都是难啃的硬骨头，而帝国也需要时间消化刚刚夺取的领地和战舰，以备最终决战。仅此一役无法结束战争，但联邦和自治联盟的太空舰队都遭受了致命打击，已经失去了在空间战场上和帝国抗衡的实力。皇帝将指挥权交给副将，返回卧室休息，凯瑟琳也有了机会与她的情郎私奔。
她搭乘的轨道列车在救生舱发射区停下，车门外斯巴达大帝率领黯影卫队行动组已在此等候多时。
那双黄褐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业火，凯瑟琳的直觉告诉她，那是嫉妒。
这位战功赫赫、今古无双的铁血皇帝在她面前被气得咬牙切齿，暴跳如雷，一瞬间便从神位跌落，贬为凡人。他高扬起手，最终却又默默放下。
“我给了你无数个机会，你随时可以回头，但你最终还是这样做了。”斯巴达大帝摆了摆手，那张高傲的面孔写满了孤寂与凄凉，“那就这样吧。”
凯瑟琳被拘束器铐起来，由她的同袍暂时扣押在原地，等待皇帝陛下处置。
——————————
“陛下，这个叛徒怎么处理？按照正常程序进行……”总队长在路上悄声询问。
“不……”恩里克打断了他的话，“寻找一颗适合人类居住但尚未开发的星球，将她流放吧。”
最后，我还是输了，输给了你的影子，输给了将你从我身边夺走的胞弟……恩里克突然停下脚步，一阵晕眩袭来，抽干了他的力量。
“陛下！请您快休息吧……”
“不！”恩里克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情我必须亲自了结。你们先行抓捕，以免节外生枝。”
“遵命！”
恩里克头晕目眩，这具早已不属于人类范畴的躯体居然会被情感击垮。有时候，他也会暗自思忖，被复活的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是恩里克·冯·阿马迪厄斯本人，还是圣廷制造出来用以挟持帝国、模拟“恩里克·冯·阿马迪厄斯”人格特征的赝品？
这个问题他永远都不会得到答案。但此刻，他是他自己，也仅仅只是他自己。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无论是出于他的自由意志，还是出于圣廷的编排，这都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救生舱发射区，近百年之后，恩里克与“洛伊”再次相见。
恩里克经历了沧桑巨变，而他的胞弟却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模样；而且也正如他所料，那个自称为“朗宇”的人否认自己就是洛伊。但有些事情是抵赖不掉的。从他的眼睛中，恩里克能看出来，他已经回忆起了那段过往。恩里克渴望同态复仇，用剑犯下的罪孽，也要用剑来清偿。
伤害凯瑟琳来迫使洛伊继续他们未完成的决斗，这种手段令恩里克很不齿，但他毕竟给那女人留下了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了。接下来，是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的战斗。
兵刃相搏之间，一个杀气腾腾，一个犹豫不决，但不同的是，这次两个人交换了角色。
趁着恩里克被愚蠢的黯影卫队分神的刹那，洛伊孤注一掷，背后偷袭。恩里克对此一点都不意外，甚至，他所期望的就是这样，让这件事情变成一出“正义的皇帝陛下斩杀背后偷袭的无耻小人”的戏码——即便这具躯体停止运作，他也会在另一具躯体中重生。
但他意想不到的是，凯瑟琳拖着伤腿替他挡下了这一剑。她倒下的瞬间，恩里克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玛利亚。
历史总是在循环往复，他也要一遍又一遍地痛失自己的爱人。这便是不死之躯要永远背负的诅咒。
明明……我明明已经许诺她生，你却偏偏要给予她死……
在雷霆震怒中失去理智的恩里克命令黯影卫队发动攻击，他想要的，只有将他的胞弟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恩里克不知道，他也无法知道，他们所上演的这一幕幕悲剧，早已在“老人家”的剧本里写好。
旧时代，在此终结。
——————————
所以说，真的有自由意志这回事吗？
神族的遗民冷眼旁观着在他一手导演之下发生的这一切，而后转身离开。
前一刻，那个名为“朗宇”的男人还拖着自己在地球上奔跑，后一秒，他们就被出现在了一个联邦的秘密实验基地里，而她则被告知，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
她被客客气气地单独关了几天，随后联邦方面就察觉到她那身装甲里的异常。
她不明白为什么联邦放着先进的大脑深层扫描不用，非要使用严刑拷打这种古老而低效的方式不可。
难道是个人爱好？
被拷在金属架子上的日日夜夜，她只能以猜测这种无聊的事情消磨时间。
随后事情的发展方向，让她越来越摸不到头脑。
又过了一年。某一天，看押自己的警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显然发生了劫狱事件，她能感觉到他们的慌乱。接着是很长的一阵平静，忽然之间全身刺痛，整个房间从那个以折磨她为乐的联邦基地被直接传送进了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在她的年代里，没有任何一支势力拥有如此先进的量子跃迁技术。
两个身穿蓝色粗麻布袍的高个子闯进来，不由分说地把她从金属架子上解下来。对于摆脱那个她在上面被拷了一年的臭架子这件事情，她非常感激那两个怪人，但他们显然不是帝国方面派来救她的。她本能地察觉到，他们想对自己不利。
但挣扎丝毫不起作用，她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而那两个怪人偏偏力大无穷，浑身上下坚硬地刀枪不入。她看到那个名为“朗宇”的人也在，而且他顺利挣脱了怪人的钳制，向自己全速跑来。在他的帮助下，凯瑟琳也顺利脱身，但她已经虚弱到了极限。“朗宇”没有抛弃她，虽然他把她像一捆木柴一样夹在手臂下面。
“你是谁？”男人在狂风中喊道，凯瑟琳愣了一下，在心里揣摩自己身份暴露的可能性。但他随后又喊道：“我是谁？”
失忆了吗？凯瑟琳心中窃喜。
无法抵抗的困意袭来，两个人一起栽倒在无尽的黄沙之中。
接下来，局势似乎好转了一些。那些穿着粗麻布袍的怪人原因不明地转变了态度，她也直接省去了揣测他们心思的力气。她仍然要扮演好“雪妮尔”的角色，但朗宇失忆了，她自然就轻松了不少。
她接近他，吸引他，就像之前对其他诱捕目标做过的一样。但这个男人有一种令她不安的潜质，或者说是自责更为贴切。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自责，与向生化兵器下达攻击命令时所感到自责完全不同。
在那天晚上，她就明白了那种自责究竟是什么。她在梦里与越泽奔跑玩耍，但她抓到越泽的那一刻，猛然发觉转回身的越泽与朗宇如此相像。她从梦中惊醒，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眼泪不争气地浸湿了枕头。
接下来的几天，她继续履行自己的使命，同时又暗自希望朗宇讨厌自己，不会傻傻地跟随自己；但他看向自己时眼睛里渐渐燃起的火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凯瑟琳，她的引诱行动非常成功。
那几天晚上，凯瑟琳总会梦见自己处决越泽时的情景，但他的脸变得模糊，与朗宇渐渐混同。她一次次从梦中哭醒，为了自己做过的事情，也为了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
告别晚宴前的一夜，她梦到自己与越泽，或者是朗宇，疯狂地亲热，似乎她所犯下的一切罪孽都在汗水交融中被赎清了。那一夜，她终于能够在晨光中舒适地醒来。
她明白越泽和朗宇之间或许有些相似，但他们绝对是两个不同的人。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里仿佛燃烧起了一团烈火，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贴近他、触摸他、亲吻他的冲动，似乎与他的融合才能填补她那颗伤痕累累的空虚心灵。
告别晚宴后，她试图继续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但惆怅的情绪已经达到了巅峰。梦总是要醒的，一旦回归文明世界，逮捕行动就会提上日程。
“就在那里，”朗宇抬起一只手，指向群星之间，“有一颗星星，我们会找到你的新生活。”
他如是说。往事回闪，越泽的形象与这个男人完全重合。她想把这一切和盘托出，告诉他，自己是一个欺骗他感情的间谍，和她一起走，他只会白白送命——但她既害怕彻底失去这个她唯一在意的人，同时又害怕暴露身份会招致的恶果。
她决定将计就计，按照基米迦主教的安排，往繁荣鼎盛的中立世界去。也许帝国会因为忌惮在中立世界进行敌对活动的后果而放弃追猎他们——不管他如何重要，他也仅仅是一个人而已。但她不否认，帝国仍可能铤而走险。
晚上，与朗宇告别之后，凯瑟琳独自回到房间。她愈发不安，帝国逮捕朗宇的情景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在她脑海中浮现；与此同时，那梦的暧昧情愫也在撩拨着她的心弦，让她对与他亲密接触的诱惑如饥似渴。
凯瑟琳坐在床头，身体蜷成一团，把脸埋在双膝之间。一颗焦躁的心脏猛烈跳动。
我到底是怎么了……她自己问自己，但没有答案。
她在犹豫，在彷徨，试图以理性思维分析自己的心理状态。这或许是爱，或许是对越泽的赎罪情节，或许想要补偿是即将遭受背叛的朗宇，也或许只是被折磨了许久之后突获解放而产生的生理冲动。凯瑟琳不得而知。
夜已过半。那懊悔自责的锥心痛楚和渴望肌肤之亲的火热激情混合在一起，终于烧干了她全部的忍耐。凯瑟琳提起裙裾，踮着脚尖，悄悄穿过月色朦胧的亭台楼阁，在幽幽夜幕的掩护之下，敲响了那个同样渴望着她的人的房门。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他们似乎真的成了一对大难不死的情侣在探寻新生活。在朗宇毫无保留的爱和信任之中，她根本无需做出任何额外行动，便能让他跟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深渊。
凯瑟琳尽量只待在帝国特工部门可能会有所忌惮的地方，例如人群聚集的公共场所，或者固若金汤的“浮士德”号。但她的小动作未能得逞。
事实上，在她踏上晨曦星的那一刻，帝国的触角便已经发现了她。凯瑟琳自己也注意到了，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阴冷目光。
索菲娅演唱会开场前的混乱中，她与朗宇被人群冲散，黯影卫队的成员找到了她。传达给凯瑟琳的信息非常简单，无论她想做什么或者带着朗宇往哪儿去，帝国抓捕他的决心毫不动摇，她应该好自为之。
事情到了这里，便再也无法回头。凯瑟琳能做的，只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而这项工作是最简单的，也是最困难的。朗宇对她的信任毫无保留，即便她身上疑点众多，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但他就是不愿意放弃她；也正因如此，在他身边，凯瑟琳无时无刻不被锥心刺骨的自责折磨。
无数次，她想对他坦白，但看着他眼睛里洋溢的热爱，她一次次又把话咽了回去。她怕失去他，怕到抱着一丝侥幸不愿松手，希望帝国的信息只是空头威胁。
那晚，缠绵云雨过后，凯瑟琳抚摸着朗宇汗湿的胸膛，心里却绞痛万分。这样的肉体交融，究竟是分别前最后的爱，是出于愧疚的补偿，还是无耻猎人稳住猎物的甜蜜陷阱？凯瑟琳希望是前者，但任何一个还有理智的人都会认为是后者。她自己也分辨不清。
萘尔特迪斯家族宴会上，她看见了黯影卫队行动组的人。
梦醒时分到了。
虽然不情愿，但凯瑟琳还是接受了指令，配合外事部特别行动司，在最后关头击晕了她的爱人。
逃离晨曦星，时隔两年后再次登上帝国舰船。
凯瑟琳的忠诚已经受到怀疑，但斯巴达大帝拒绝了黯影卫队彻底调查她的建议，甚至允许她自告奋勇担任看押朗宇的警卫队队长。再次面对那位冷酷无情却对自己异常温热的君主，凯瑟琳依旧无法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她明明是一个背叛者，既背叛了自己的爱人，又对不起自己的祖国，但这两个人却都选择相信她。这份信任就像一块无法愈合的创伤，永远都在流血。
最终时刻临近了。
全部数据都已经被记录下来的朗宇失去了价值，等待着他的命运是确定无疑的。凯瑟琳必须作出决断：是背叛帝国，背叛支撑着自己熬过那些艰难岁月的信念，拯救自己的爱人，继续做那个一戳就破的幻梦；还是泯灭掉最后的人性，成为人类崛起的神圣道路之下一个满手血腥的清道夫。无论她怎样决定，她接下来的生命里都将充满无法弥补的愧疚。
思索良久之后，她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阅兵大典，她就站在斯巴达大帝的身后，看着全体帝国公民在他的号召之下凝聚为一支不可抵挡的力量。
“诸神黄昏”，她作为皇帝的贴身侍卫，见证那位黑衣银发的君主亲率大军纵横驰骋，令整个星际文明都在帝国的铁拳之下战栗。
凯瑟琳在动摇。斯巴达大帝实现了他许下的宏愿，在他的带领之下，人类终将称霸这浩瀚无垠的星辰大海。而她，自私地背叛了自己的爱人，现在又要自私地背叛自己的君主。凯瑟琳又在纠结，但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回不了头了。
突袭阶段结束后，帝国舰队转入战略防御——联邦与自治联盟已经充分动员，剩下的星域都是难啃的硬骨头，而帝国也需要时间消化刚刚夺取的领地和战舰，以备最终决战。仅此一役无法结束战争，但联邦和自治联盟的太空舰队都遭受了致命打击，已经失去了在空间战场上和帝国抗衡的实力。皇帝将指挥权交给副将，返回卧室休息，凯瑟琳也有了机会与她的情郎私奔。
她搭乘的轨道列车在救生舱发射区停下，车门外斯巴达大帝率领黯影卫队行动组已在此等候多时。
那双黄褐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业火，凯瑟琳的直觉告诉她，那是嫉妒。
这位战功赫赫、今古无双的铁血皇帝在她面前被气得咬牙切齿，暴跳如雷，一瞬间便从神位跌落，贬为凡人。他高扬起手，最终却又默默放下。
“我给了你无数个机会，你随时可以回头，但你最终还是这样做了。”斯巴达大帝摆了摆手，那张高傲的面孔写满了孤寂与凄凉，“那就这样吧。”
凯瑟琳被拘束器铐起来，由她的同袍暂时扣押在原地，等待皇帝陛下处置。
——————————
“陛下，这个叛徒怎么处理？按照正常程序进行……”总队长在路上悄声询问。
“不……”恩里克打断了他的话，“寻找一颗适合人类居住但尚未开发的星球，将她流放吧。”
最后，我还是输了，输给了你的影子，输给了将你从我身边夺走的胞弟……恩里克突然停下脚步，一阵晕眩袭来，抽干了他的力量。
“陛下！请您快休息吧……”
“不！”恩里克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情我必须亲自了结。你们先行抓捕，以免节外生枝。”
“遵命！”
恩里克头晕目眩，这具早已不属于人类范畴的躯体居然会被情感击垮。有时候，他也会暗自思忖，被复活的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是恩里克·冯·阿马迪厄斯本人，还是圣廷制造出来用以挟持帝国、模拟“恩里克·冯·阿马迪厄斯”人格特征的赝品？
这个问题他永远都不会得到答案。但此刻，他是他自己，也仅仅只是他自己。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无论是出于他的自由意志，还是出于圣廷的编排，这都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救生舱发射区，近百年之后，恩里克与“洛伊”再次相见。
恩里克经历了沧桑巨变，而他的胞弟却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模样；而且也正如他所料，那个自称为“朗宇”的人否认自己就是洛伊。但有些事情是抵赖不掉的。从他的眼睛中，恩里克能看出来，他已经回忆起了那段过往。恩里克渴望同态复仇，用剑犯下的罪孽，也要用剑来清偿。
伤害凯瑟琳来迫使洛伊继续他们未完成的决斗，这种手段令恩里克很不齿，但他毕竟给那女人留下了一条命，已经仁至义尽了。接下来，是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的战斗。
兵刃相搏之间，一个杀气腾腾，一个犹豫不决，但不同的是，这次两个人交换了角色。
趁着恩里克被愚蠢的黯影卫队分神的刹那，洛伊孤注一掷，背后偷袭。恩里克对此一点都不意外，甚至，他所期望的就是这样，让这件事情变成一出“正义的皇帝陛下斩杀背后偷袭的无耻小人”的戏码——即便这具躯体停止运作，他也会在另一具躯体中重生。
但他意想不到的是，凯瑟琳拖着伤腿替他挡下了这一剑。她倒下的瞬间，恩里克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玛利亚。
历史总是在循环往复，他也要一遍又一遍地痛失自己的爱人。这便是不死之躯要永远背负的诅咒。
明明……我明明已经许诺她生，你却偏偏要给予她死……
在雷霆震怒中失去理智的恩里克命令黯影卫队发动攻击，他想要的，只有将他的胞弟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恩里克不知道，他也无法知道，他们所上演的这一幕幕悲剧，早已在“老人家”的剧本里写好。
旧时代，在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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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真的有自由意志这回事吗？
神族的遗民冷眼旁观着在他一手导演之下发生的这一切，而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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