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女频频道 > 只今惟有鹧鸪飞 > 【第九十六章】不教胡马度阴山

【第九十六章】不教胡马度阴山

    “有事奏报,无事退朝。”

    刘公如旧时一般高声唱喝,台下虽有不服从的声音,但大多数的官员,都知李治身体抱恙,无法理政,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自寻麻烦。

    毕竟,上官仪的前车之鉴,至今令人胆寒。

    可偏偏,唯有这般蜿蜒十里的流血漂杵,才能换得来,数千年文人骚客对女子入朝执政的片刻宽容。

    “启禀皇后殿下,吐蕃战事吃紧,眼下吐蕃要求议和,但议和的前提是,我朝撤出安西都护府,不知殿下做何决断?”

    兵部尚书在阶下叩首,李显将自己眸中的漫不经心收回,转而去瞧她。

    他们都想看看阿昭会如何应对。

    而端坐于高台之上的人,思绪却倏忽飘至几年前的那个夏夜。

    “议和,唯有和亲一条路可以走,你记住,若是敌军有其他的要求,比如,涉及国土纷争,无论如何,都不能应。”

    那年夏夜,灯火通明的金銮殿,李治将奏本递到阿昭面前,看她困的上下眼皮打架的样子,轻笑着拍了下她的额头。

    “听清我说的了吗?”李治将奏本推到她面前,“再改一版出来。”

    “还改呀?”阿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情不愿的接过奏本。

    “嗯,”李治高傲的抬起下巴,满眼宠溺的瞧她,“若是写得好,明日的政要少背一篇。”

    “好,”只听到这一句话,阿昭瞬间睡意全无,从李治手中将朱笔夺了过来,都没注意到手上沾染了墨汁。

    李治掏出帕子为她擦着手,看着阿昭丝丝露白、飞动飘逸的笔法,笑靥朗然。

    阿昭回眸,看见李治正如醉如痴的望着她,一时兴起,在他鼻头上点了一笔。

    李治不明所以的伸手去探,一抹艳红在指尖光华流转。

    “好啊,你等着!”李治从架子上取下一根毛笔来,沾了些朱墨,追着她四散而逃的身影,嬉闹声不绝于耳。

    “皇后殿下?”

    郑尚书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此刻,唯有她一人端坐于朝堂上,而她的九郎,却因为连日来的疲倦病痛缠身,缠绵病榻。

    李治在时,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睡到日上三竿,兴起时出宫去逛逛集市,去仙乐坊听小曲,高兴时看看账簿,提点下宫中舞曲的编排,不高兴时撒手不管,交给底下人做也无妨。

    不必拖着睡眼去早朝,即便不去,身后的珠帘也一直为她备着。

    李治替她免了阖宫请安的规矩,毕竟东西六宫中,只有她是实至名归的后妃。

    出宫玩闹时,李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闹翻天了,她丢出去的繁杂的公务,也有李治替她担着。

    但是如今,她是孤身一人。

    “吐蕃提出的条件,万不能应,请契苾何力将军即刻领一队人马前去支援,派五千精铜铁骑,即日出发,犯我朝疆域者,虽远必诛。”

    “微臣领命。”契苾何力将阿昭的诏令记下,恭谨叩首。

    “启禀姑母。”

    武三思进言已是稀罕事,但是这次,阿昭并未理会他。

    “启禀皇后殿下,”

    武三思愣了一愣,便再度叩拜,阿昭的目光才清清冷冷的看下来。

    “昨日,详刑寺来报,周国公贺兰敏之,夜闯东宫,**王氏娘子致死,又藏匿荣国夫人丧仪所用蜀锦,数罪并举,不知皇后殿下作何裁断?”武三思将头低到朝笏下,“这是来寺丞上表的奏疏,请皇后殿下过目。”

    刘公将奏疏奉至阿昭面前,洋洋洒洒千余字,都是控诉贺兰敏之如何**王氏娘子,如何监守自盗,如何夜闯东宫太子妃寝殿,事无巨细,可谓是滴水不漏。

    阿昭一时也挑不出错处,但是朝堂下流言四起,暂时也只能稳住时局。

    “启禀皇后殿下,”

    她蓦然抬头,说话的人是李贤,十来岁的年纪,声音尚且稚嫩,在她面前持笏叩首。

    虽恭谨,落在她眼中,却有些陌生。

    “讲。”

    见阿昭并未拒绝,李贤复又说道,“儿臣以为,周国公素来行事稳妥,又与夫人恩爱非常,受荣国夫人养育教导之恩,此事必有隐情,请皇后殿下彻查。”

    “皇后殿下,侄臣也以为,昨日夜里,东宫内周国公对罪行供认不讳,此举必有缘由,不妨就交由详刑寺,理清缘由再堪审定罪?”武三思知道李贤与贺兰敏之素有交情,怎么可能会给他还手的余地,想干脆将贺兰敏之的罪过坐实。

    “表兄,此事尚无定论,怎就要交由详刑寺?”李贤到底年轻,三两句间,便被武三思耍的团团转。

    “贤弟有所不知,昨日贺兰敏之当着详刑寺众人的面承认了是他将蜀锦带入东宫,且有王娘子临死前的指证,是证据确凿,详刑寺才按律收监的。”

    “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常住阿兄不会如此!”

    “好了,别吵了。”阿昭被他们闹得有些头痛,“周国公先交给详刑寺审理,我已吩咐过详刑寺不许严刑逼供,至于堪审定罪的事,容后再议。”

    “侄臣领诏。”武三思面露得意,退回列中。

    早朝将尽,台下臣子尽数散去,阿昭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起身时,发现李贤还站在大殿中。

    “你还有事?”阿昭眼下没功夫管李贤,淡淡的问了一句。

    “皇后殿下,你真就不管常住阿兄了吗?你从前那样宠信他。”李贤犹豫了片刻,终于讲这句话问出口。

    “现在都没有旁人了,”阿昭言下之意时,他可以不用这样恭敬的唤她皇后。

    看着李贤迟迟不开口,她叹了一口气,“我也想救他,只是如今,律法如山,我除了安抚朝臣的情绪,什么也做不了。”

    “可你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救一个人对你来讲易如反掌,你明明可以说他所做之事皆是你授意的,谁也不会说你什么……”李贤一时慌乱,有些口不择言。

    阿昭难得的没有斥责他,折腾了大半宿,实在有些疲惫。

    “李贤,我知道你和敏之素来交好,但是如今,一条人命隔在面前,按照唐律其罪当诛,何况那是太原王氏的女儿?我若轻轻揭过,必会使世族不满,乃至朝野动荡不安。至于你外婆的事,那是你阿爷下旨操办,所有的财物都登记造册,休说是贺兰敏之,就算是我擅自挪用,也得依律同罚。”阿昭细细的将其中缘由和李贤说明,李贤虽有动摇,但还是抬起清亮的眼眸,问道。

    “可是阿爷待你好,你犯错他必会护着你。常住阿兄是孤身一人,再没有人能护着他了。”

    阿昭心中一阵刺痛,他既心痛敏之的境遇,亦难过于李贤的想法。

    原来,我在他心里,竟然连他表兄都不如。

    李贤见阿昭再不言语,便如朝臣离去时那般,叩首落拜。

    “儿臣告退。”

    何以生疏至此?

    她掩面垂眸,蹲在空荡荡的太极殿间。

    “皇后殿下,”瑶华看见自己来的不合时宜,犹豫了半晌,“今日的奏疏都送到紫宸殿了,河南道的灾情愈发严重,司农少卿求殿下开仓放粮。方才,秦鸣鹤来报说陛下烧热未退,但是脉象平稳了些,眼下还在昏迷。太子殿下咳嗽比往日重了一些,太子妃请旨广寻名医,为殿下诊治。周国公夫人已在蓬莱殿等候多时,现在徐婕妤陪着,差人问了几次,殿下何时回去?”

    “将奏疏送到金銮殿去,”阿昭抬头,从地上站起,揉了揉酥麻的膝盖,“允了太子妃的奏请,着人把徐婕妤和周国公夫人,带到金銮殿偏殿,我在那见她们。”

    清婉与徐静姝来到金銮殿时,正殿里端药送水的宫人来来往往,瑶华正抱着一叠比人高的奏疏往偏殿去,一众大臣围在金銮殿前议论纷纷。

    “夫人,婕妤。”一个叫不出名字的侍女向她们而来,“劳烦二位再等片刻,皇后殿下还有政务要忙,得晚一些召见。”

    她们自清晨等到午后,终于,金銮殿外的大臣散的差不多了,阿昭才得闲叫她们进去。

    “皇后殿下,用些羹汤吧,午膳的时辰都过了。”瑶华担忧的看着她,阿昭将汤盅接过,瓷勺碰到嘴唇之时,阿昭似是想起来了什么。

    “陛下用膳了吗?”

    “用了,尚食局炖了汤羹,郑贵妃已服侍陛下喝了,只是陛下如今还未醒转,喂不进多少东西。”

    “嗯,”阿昭端着羹汤一饮而尽,将刚刚拟好的奏疏递给瑶华,“上面那两封,快马送去河南道,剩下的派去门下省。”

    瑶华领命而去,清婉与静姝见此情状,谁都没有先开口。

    “绾绾,敏之现下如何,你可去看过他?”阿昭头也不抬的问道,下笔飞快。

    “妾身去过,但是详刑寺不放妾身进去。”清婉的神色,并不似阿昭想象的那般着急。

    “等下瑶华回来,我让她和你同去。”

    “多谢殿下,不过,还有一事,”清婉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不寻常。

    “有话就说,”阿昭虽未抬头,却似早已与她心照不宣。

    “臣女与徐婕妤商量过,觉得此事实在可疑,背后必定有人主使。”

    清婉一句话说到了阿昭心坎里,阿昭微微凝顿了笔锋,随即抬眸。

    “此话怎讲?”阿昭将笔放下,淡淡注视着她。

    “殿下还记得,从前的司农少卿秦淮吗?秦淮曾与我阿妹定下婚约,据阿妹讲,当时,秦淮和她说,他答应了一个人,大非川战败,是为那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清婉将秦淮的身世,还有清欢的见闻一概告知,阿昭的神情随即复杂了许多。

    “还有从前的礼部尚书曲弘逍,人人都说曲弘逍是畏罪自杀,但是当日曲弘逍身死疑点颇多。就比如,曲府中所种洋金花的种子是从何而来,而那碗害死郑国夫人的羹汤,毒又是何人提取炮制?就在昨日,敏之和我说他是去含凉殿清点丧仪所余财物,若不是发现了蛛丝马迹,怎会顺藤摸瓜找到东宫,而王滢就恰好出现在那里,来俊臣又为什么来的那么快?殿下,若说这一切不是早早安排好的,臣女实在不能相信。”

    清婉跪伏于地,眼眸中细碎的微光闪烁,心却似烈火灼灼,“如此看来,敏之必是含冤入狱,请皇后殿下明鉴。”

    阿昭将清婉的话在心里揣摩了好多遍,过了许久,她理清这其中的关窍后,又将清婉扶起,再度问道。

    “绾绾,如果布局的人是你,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你会怎么做?”

    “臣女虽不知幕后之人所图为何,但是,若依照律法,敏之按律当诛,最轻也是流放,不过我总觉得,他的目标不仅是敏之。”

    “启禀殿下,”刘公自门外而来,神色焦急,“太子殿下一醒过来,就往详刑寺去,说是周国公有冤情,眼下已经在详刑寺闹开了,您看这……”

    “这事若闹大了,必会引起朝野非议,再牵扯到太子殿下,可如何是好?”徐婕妤一句话,却让阿昭幡然醒悟。

    “我明白了,他们此番,看似是针对敏之,实则是另有所图。”

    从一开始,曲弘逍入狱,肖尚书离京,他试水造局。

    害死顺意的那碗羹汤,原本是盛给她的。

    去骊山的路上,李弘遇刺,千钧一发间,敏之与绾绾拼死相护。

    后来,大非川之战,他们刻意支走敏之,想让敏之血染沙场,又害了十万大军的性命,想来,是与吐蕃有所交易。

    这些年,她和李治见过太多意图不轨的乱臣贼子。

    他们想要谋图李治身后的皇位,必先除其羽翼。

    她是其一,敏之是其二,清婉是其三。

    那谁是其四?李贤?还是李弘?

    还是他们早就隐匿在某个角落中,此刻正窥视着皇宫中的风云变幻,准备对李治痛下杀手?

    而眼下,李弘闯详刑寺,恐怕也在他们意料之中。

    “绾绾,你与瑶华去详刑寺,将太子劝回来,要快!”

    阿昭如梦初醒般自案前起身,许是气的有些狠,腹中一阵刺痛。

    直到看见清婉和瑶华携令牌而去,她才默不作声的扶着椅背缓缓坐下。

    “殿下,”徐静姝当即就发现了她的异常,快步跑到她身侧,“是胃疾又犯了?我去盛碗粥给你。”

    “多谢,”阿昭的面色有些苍白,豆大的汗珠自额头上淌落,手还死死抓着桌案。

    不管是谁在背后作祟,局已布好,哪有不入的道理?

    她心下盘算着对策,此刻天光渐落,耳畔阵阵蝉鸣。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