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欲买桂花同载酒
半个时辰前，详刑寺内。
敏之身着一袭素衫，坐在满地尘埃的牢房内，一缕晨光斜落，洒在窗棂前，身旁是积灰尘朽的枯木，还有蛛网结织的草席。
阳光愈发刺眼，他不禁伸手去挡，二楼的走廊空荡荡的，除了来往的官差，楼下隔间偶尔传来的几声哀鸣，再没有旁的声音扰乱他的思绪。
直到一声巨响撞开了详刑寺的大门。
来俊臣被东宫太子府的官兵钳制在地不得脱身，却并不气恼，反而好言好语的规劝着。
“太子殿下可知私闯详刑寺是何等的罪过？太子殿下，此时悬崖勒马尚来得及。”
说罢，他匍匐上前去，试图拉住李弘的腿。
“滚，”李弘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你休要在孤面前，耍这些伎俩。”
李弘一个闪躲，来俊臣扑了个空，却装作被李弘掀翻在地的样子，重重的摔在地上。
“太子殿下，此举怕是不妥吧，这好歹是详刑寺丞。”详刑寺的官员见主官撞的头破血流的样子，声讨声不绝于耳。
“我没碰他，是他自己往墙上撞的。”李弘垂眸冷笑，径直往详刑寺里间去。
“我无事，无事。”来俊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扶正官帽踉跄起身，亦步亦趋的跟在李弘身后。
“贺兰敏之呢？”
“在楼上，皇后殿下吩咐不许动刑，国公身份贵重，还是放在清净的地方稳妥。”
李弘冷哼了一声，试图抑住喉间的低咳，拖着病体在长长的楼梯上走着，偶然间向下望去，尽是受刑犯人的哀嚎声。
他庆幸贺兰敏之不在其列，又生怕有朝一日，那暗无天日的牢笼，也是贺兰敏之后半生的归宿。
“贺兰敏之！”
敏之端坐在牢房中阳光倾泻的角落，他回眸望去，李弘面色惨白，眼下乌青，神色悲戚，身上披着雪白薄绒的披风，素色长衫是旧年的样式，但他如今穿着却显得宽大，他站在牢房外，与牢房中的潮湿昏暗相比，如同九天下凡的谪仙。
“李弘……”敏之喃喃着，随即，又一反常态的恭谨唤道，“太子殿下。”
李弘似是被他的沙哑的声音刺痛，原本伸进铁门的手顿在那里，没有收回，也不敢再向前探。
“太子殿下请回吧，此事与你无关，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敏之眼中的惊愕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变成漠然，不再抬头看他，只心如死灰般盯着尘埃散落的地板。
“蜀锦是在东宫发现的，王滢也是在东宫自裁，她临死前的话三句真七句假，什么叫做与我无关？你叫我明哲保身，但你问过我的意愿吗？”
从小到大，李弘总是叫他沉稳些，再沉稳些。
可如今，他这般急不可耐的模样，让敏之甘拜下风。
“昨日我已说明，是我将蜀锦带去东宫，李弘，你还不明白吗？是我原本想害你，还不快走，看到你就烦！”贺兰敏之不耐烦的转身，再不理会他。
“我知道你是想撇清……”李弘眼眶中有泪光闪烁，近乎哀求的喃喃着，喉头似有哽咽。
“李弘，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贺兰敏之背对着他，冷笑了几声，“你我非亲非故，我急着撇清你做什么？我恨不得将你拉下水，才把蜀锦放到东宫。我从一开始亲近你，也就是想给自己找个靠山，从头到尾，我对你一丝兄弟的情分都没有，你听明白了吗？”
“贺兰敏之，你敢不敢回头看我？你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将这些话，再重复一遍。”李弘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他眼中已被泪水盈满，双手被监牢的铁门勒得通红，仍不住的晃动着枷锁。
“回头便回头，”贺兰敏之转过身，一点点向他的方向靠近。李弘看清了他的神情，只眼眶薄红，眸中笑意朗然。
“太子殿下，看清楚了吗？我从一开始便就是这样的人，凭什么你自幼高高在上，我却只能栖身在洛阳的那条穷巷？我想要报复你很久了，今日种种，只是我棋差一招而已。”贺兰敏之的声音微微颤抖，一步一步的走到他跟前，在他耳边无不挑衅的叹道。
“李弘，你有时候，是真的很好骗啊。”
话音刚落，李弘狠狠地冲着他的胸口给了一拳。
“你说这些话，不是真心的，对吗？”李弘再也抑制不住泪水，一滴一滴的悬挂在眼角，打在敏之的枷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贺兰敏之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被李弘击打过的胸口还隐隐作痛，他一时语塞，又想用些狠话激他离去。
却见李弘从自己的衣襟中掏出一柄玉制的笛子，做工精细，笛尾挂着一个质地上好的玉坠。
敏之愣神间，思绪恍然追回到数年前的盛夏。
那年，他带了些明月楼的糕饼去寻李弘，碰巧遇见秦淮等一众官员在东宫议事。
与侍卫纠缠之际，李弘嫌他聒噪，摆了摆手将他放进东宫。
躺在东宫的桌案上睡得正酣甜时，一叠不轻不重的书卷砸在他额头。
“要睡觉回你府上睡去，东宫的床榻，可没有贺兰府的舒坦。”
李弘起身欲走，被睡眼迷蒙的贺兰敏之一把拉回座位。
“做什么？”李弘看着贺兰敏之倚在桌案上，笑着想喂他吃糕点的样子，语气微微平缓了些。
“你不会真的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贺兰敏之轻笑着问他，将沁着桂花香的糕点递到他唇边。
“又不是什么大日子，”李弘垂下眼眸，眸中失落转瞬即逝，“最近事多，恐怕也没几个人记得。”
“怎么不算大日子？生辰一年就过一次，”贺兰敏之闻言瞬间来了精神，将食盒最里层的盖子掀开，掏出一个精雕细琢的锦盒。
“打开看看，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李弘看着面前这个不过巴掌大的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樽栩栩如生的人像跃入眼帘。
那是贺兰敏之找了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的人像，刻画的是李弘垂眸弹奏箜篌的模样。
“喜欢吗？”
贺兰敏之眸中闪烁着满天繁星，试图捕捉到李弘面上一丝一毫的动容。
“一点都不像，”李弘的脸颊泛红，默不作声的将楠木雕像收在袍袖中。
“所以，你喜欢吗？”
贺兰敏之锲而不舍般跑在他身侧追问。
他喜欢的，他怎么会不喜欢。
从最开始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到后来，东宫满园的鸢尾花海。
“原本想等到你生辰那日送给你，你看看，可还喜欢？”李弘的眼眶中泛着血丝，嘶哑的一句呢喃将贺兰敏之的思绪收回。
玉质剔透，雕花精美，敏之略略看去，比尚仪局最上等成色的玉笛，都不知好了多少倍。
“我不稀罕。”
敏之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将那柄玉笛接过，手指颤抖间，将它扔至身旁的草席。
“太子殿下话说完了，就请回吧，往后，我们也不必再见了。”
只这一句，足以让李弘用尽残存的理智，头也不回的跑出了详刑寺。
几乎是他消失在自己视线的那一瞬，敏之再也控制不住眼眶中的酸楚，连滚带爬的匍匐到草席间，将李弘为他雕刻的玉笛如获至宝的捧在手心里，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对不起，对不起，”敏之用自己的袖子细细的擦拭着玉笛，在日光沉醉间，看着玉笛上的雕花。
也不知他究竟雕了多久。
真是个傻子。
他在心里暗骂。
今日这事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你不顾自身安危跑来详刑寺，必会被有心之人捏住了说闲话。
不过，若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是我诓骗了你，他们对你的口诛笔伐，是不是就能少一点，再少一点。
你是太子，是未来的国君。
我只是洛阳城内一个不知名的小混混，偶然得势，成了名满京城的纨绔子弟。
我可以被人踩在脚下，我可以被人肆意诋毁。
但是你不能。
你是云海间食花饮露的谪仙，断不能为了我跌入尘泥。
如今的我，只会弄脏了你。
敏之身着一袭素衫，坐在满地尘埃的牢房内，一缕晨光斜落，洒在窗棂前，身旁是积灰尘朽的枯木，还有蛛网结织的草席。
阳光愈发刺眼，他不禁伸手去挡，二楼的走廊空荡荡的，除了来往的官差，楼下隔间偶尔传来的几声哀鸣，再没有旁的声音扰乱他的思绪。
直到一声巨响撞开了详刑寺的大门。
来俊臣被东宫太子府的官兵钳制在地不得脱身，却并不气恼，反而好言好语的规劝着。
“太子殿下可知私闯详刑寺是何等的罪过？太子殿下，此时悬崖勒马尚来得及。”
说罢，他匍匐上前去，试图拉住李弘的腿。
“滚，”李弘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你休要在孤面前，耍这些伎俩。”
李弘一个闪躲，来俊臣扑了个空，却装作被李弘掀翻在地的样子，重重的摔在地上。
“太子殿下，此举怕是不妥吧，这好歹是详刑寺丞。”详刑寺的官员见主官撞的头破血流的样子，声讨声不绝于耳。
“我没碰他，是他自己往墙上撞的。”李弘垂眸冷笑，径直往详刑寺里间去。
“我无事，无事。”来俊臣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扶正官帽踉跄起身，亦步亦趋的跟在李弘身后。
“贺兰敏之呢？”
“在楼上，皇后殿下吩咐不许动刑，国公身份贵重，还是放在清净的地方稳妥。”
李弘冷哼了一声，试图抑住喉间的低咳，拖着病体在长长的楼梯上走着，偶然间向下望去，尽是受刑犯人的哀嚎声。
他庆幸贺兰敏之不在其列，又生怕有朝一日，那暗无天日的牢笼，也是贺兰敏之后半生的归宿。
“贺兰敏之！”
敏之端坐在牢房中阳光倾泻的角落，他回眸望去，李弘面色惨白，眼下乌青，神色悲戚，身上披着雪白薄绒的披风，素色长衫是旧年的样式，但他如今穿着却显得宽大，他站在牢房外，与牢房中的潮湿昏暗相比，如同九天下凡的谪仙。
“李弘……”敏之喃喃着，随即，又一反常态的恭谨唤道，“太子殿下。”
李弘似是被他的沙哑的声音刺痛，原本伸进铁门的手顿在那里，没有收回，也不敢再向前探。
“太子殿下请回吧，此事与你无关，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敏之眼中的惊愕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变成漠然，不再抬头看他，只心如死灰般盯着尘埃散落的地板。
“蜀锦是在东宫发现的，王滢也是在东宫自裁，她临死前的话三句真七句假，什么叫做与我无关？你叫我明哲保身，但你问过我的意愿吗？”
从小到大，李弘总是叫他沉稳些，再沉稳些。
可如今，他这般急不可耐的模样，让敏之甘拜下风。
“昨日我已说明，是我将蜀锦带去东宫，李弘，你还不明白吗？是我原本想害你，还不快走，看到你就烦！”贺兰敏之不耐烦的转身，再不理会他。
“我知道你是想撇清……”李弘眼眶中有泪光闪烁，近乎哀求的喃喃着，喉头似有哽咽。
“李弘，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贺兰敏之背对着他，冷笑了几声，“你我非亲非故，我急着撇清你做什么？我恨不得将你拉下水，才把蜀锦放到东宫。我从一开始亲近你，也就是想给自己找个靠山，从头到尾，我对你一丝兄弟的情分都没有，你听明白了吗？”
“贺兰敏之，你敢不敢回头看我？你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将这些话，再重复一遍。”李弘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他眼中已被泪水盈满，双手被监牢的铁门勒得通红，仍不住的晃动着枷锁。
“回头便回头，”贺兰敏之转过身，一点点向他的方向靠近。李弘看清了他的神情，只眼眶薄红，眸中笑意朗然。
“太子殿下，看清楚了吗？我从一开始便就是这样的人，凭什么你自幼高高在上，我却只能栖身在洛阳的那条穷巷？我想要报复你很久了，今日种种，只是我棋差一招而已。”贺兰敏之的声音微微颤抖，一步一步的走到他跟前，在他耳边无不挑衅的叹道。
“李弘，你有时候，是真的很好骗啊。”
话音刚落，李弘狠狠地冲着他的胸口给了一拳。
“你说这些话，不是真心的，对吗？”李弘再也抑制不住泪水，一滴一滴的悬挂在眼角，打在敏之的枷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贺兰敏之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被李弘击打过的胸口还隐隐作痛，他一时语塞，又想用些狠话激他离去。
却见李弘从自己的衣襟中掏出一柄玉制的笛子，做工精细，笛尾挂着一个质地上好的玉坠。
敏之愣神间，思绪恍然追回到数年前的盛夏。
那年，他带了些明月楼的糕饼去寻李弘，碰巧遇见秦淮等一众官员在东宫议事。
与侍卫纠缠之际，李弘嫌他聒噪，摆了摆手将他放进东宫。
躺在东宫的桌案上睡得正酣甜时，一叠不轻不重的书卷砸在他额头。
“要睡觉回你府上睡去，东宫的床榻，可没有贺兰府的舒坦。”
李弘起身欲走，被睡眼迷蒙的贺兰敏之一把拉回座位。
“做什么？”李弘看着贺兰敏之倚在桌案上，笑着想喂他吃糕点的样子，语气微微平缓了些。
“你不会真的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贺兰敏之轻笑着问他，将沁着桂花香的糕点递到他唇边。
“又不是什么大日子，”李弘垂下眼眸，眸中失落转瞬即逝，“最近事多，恐怕也没几个人记得。”
“怎么不算大日子？生辰一年就过一次，”贺兰敏之闻言瞬间来了精神，将食盒最里层的盖子掀开，掏出一个精雕细琢的锦盒。
“打开看看，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李弘看着面前这个不过巴掌大的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樽栩栩如生的人像跃入眼帘。
那是贺兰敏之找了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的人像，刻画的是李弘垂眸弹奏箜篌的模样。
“喜欢吗？”
贺兰敏之眸中闪烁着满天繁星，试图捕捉到李弘面上一丝一毫的动容。
“一点都不像，”李弘的脸颊泛红，默不作声的将楠木雕像收在袍袖中。
“所以，你喜欢吗？”
贺兰敏之锲而不舍般跑在他身侧追问。
他喜欢的，他怎么会不喜欢。
从最开始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到后来，东宫满园的鸢尾花海。
“原本想等到你生辰那日送给你，你看看，可还喜欢？”李弘的眼眶中泛着血丝，嘶哑的一句呢喃将贺兰敏之的思绪收回。
玉质剔透，雕花精美，敏之略略看去，比尚仪局最上等成色的玉笛，都不知好了多少倍。
“我不稀罕。”
敏之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将那柄玉笛接过，手指颤抖间，将它扔至身旁的草席。
“太子殿下话说完了，就请回吧，往后，我们也不必再见了。”
只这一句，足以让李弘用尽残存的理智，头也不回的跑出了详刑寺。
几乎是他消失在自己视线的那一瞬，敏之再也控制不住眼眶中的酸楚，连滚带爬的匍匐到草席间，将李弘为他雕刻的玉笛如获至宝的捧在手心里，轻轻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对不起，对不起，”敏之用自己的袖子细细的擦拭着玉笛，在日光沉醉间，看着玉笛上的雕花。
也不知他究竟雕了多久。
真是个傻子。
他在心里暗骂。
今日这事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你不顾自身安危跑来详刑寺，必会被有心之人捏住了说闲话。
不过，若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是我诓骗了你，他们对你的口诛笔伐，是不是就能少一点，再少一点。
你是太子，是未来的国君。
我只是洛阳城内一个不知名的小混混，偶然得势，成了名满京城的纨绔子弟。
我可以被人踩在脚下，我可以被人肆意诋毁。
但是你不能。
你是云海间食花饮露的谪仙，断不能为了我跌入尘泥。
如今的我，只会弄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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