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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风起2——风归鹤

    一副黑檀木的步辇进入宫门,前后共由四人抬,不摇不晃。

    座位上头铺设着织锦的软垫和垫脚的柔软毡毯,一个束发戴冠,白发长髯的干瘦老者缩在椅背上,老者一身宽大的朝服,褒衣博带。几片绣着暗纹的衣袂从辇上垂落下来,随风飘动着。老者微阖着一双皱巴巴的眼,两侧眉尾长长地垂下来,像是在小憩。

    抬辇的精壮汉子们轻车熟路,稳稳当当地抬着这已经老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国师大人进了宫门,然后径直往朝阳殿方向去。

    太阳自宫墙殿宇间缓缓升起,微露的一角日轮为整个世界带来光明。

    步辇穿过一道道朱漆的门扉,最终停在了朝阳殿外。脚夫将步辇稳稳当当地落下,风归鹤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一名宦官走上前来,身后跟着一位膀阔腰圆的宫奴。

    “奴,见过风大人,大人近来可康健否?”宦官躬身施礼到。

    “阿公多礼,老朽这副臭皮囊虽一日不胜一日,却仍是眷恋人世不肯早归,今日还需烦劳阿公照料了。”风归鹤苦笑说,一边从座椅上挣扎着坐立起来。

    宦官见状忙招呼宫奴俯身上前去背起这腿疾缠身的国师,口中到:“大人说哪里的话,大人在朝多年劳苦功高,而今奴等有幸侍候大人,惶恐之余若有得罪,还请大人海涵。”

    风归鹤趴在健壮宫奴的背上,手中捏着牙笏,这时一旁四个脚夫中为首的一位走上前来,将一个鼓鼓的荷包塞到宦官手中说:“我家大人请阿公喝茶。”

    宦官不露声色地将荷包藏在袖中,躬身到:“多谢大人关怀。”然后转向四位脚夫说:“请诸位壮士一旁休息等候,用些点心水果。”

    说着又一位宫奴迎上前来,领着四人离去。

    宦官这才放慢了脚步,走在风归鹤身边,压低嗓音说到:“二位国公已经到了,今日朝会,对大人或有不利啊。”

    不利?他们能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无非就是弹劾施压那一套,多少年来也没见把我怎么样,早就习惯了。风归鹤心想,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装作疑惑地问:“阿公此话怎讲?”

    “风大人,几日前两位国公联合朝中重臣弹劾您目无尊上,衰老无能.......”宦官低声说。

    放屁!风归鹤心想,联合的什么朝中众臣,还不全是他们两家的爪牙?亏得他俩还不算太笨,没说我要造反。

    风归鹤一转念又思量,这两人大张旗鼓地弹劾我,罗列出来的却净是些不痛不痒的罪名,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今年春夏大旱,整个南方粮食欠收,百川原和鹿河南北不少地方因此闹起了土匪,两地官员来回折腾了大半年也没能把这些流寇镇压下去。秋来北方出现的洪涝则更是雪上加霜,各地难民一个劲地往南边涌。越阳关附近的官员不停地上疏请求朝廷派兵派粮。大夏此时趁虚而入,直接占领了北方第一大港送江郡——偃迟大将军业已领兵出征,震旦和大夏沉寂了二十年的战火,或许不久后就将再度燃起。

    风归鹤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虽说百川原作为偃氏几百年来的封地,靖国公偃速却因赈灾不力致使流寇四起,实在是滑天下之稽。但要说土匪闹得最凶的却得是鹿河豕岭一带,按理说这鹿河南北山高林密,物产丰富,地里作物欠收也未必会引发大规模的饥荒。

    百姓但凡能填饱肚子也不会豁出命去为匪作乱,然而如今世人却说那最凶恶的匪徒都出自豕岭之中。风归鹤在心中冷笑一声:那鹿河郡乃是定文公之子祁元的辖地,这位鹿河郡守可是比那土匪还恶上十倍的人物。

    分明就是这两家自己出了纰漏,今日却想借弹劾我来遮过去。

    见风归鹤不说话,宦官不禁面露担忧之色说到:“大人请宽心,大人多年来的功劳作为朝野上下有目共睹,陛下也向来倚重大人.......只是那祁偃两家树大根深,大人还需避其锋芒才是啊。”

    风归鹤叹了一口气说到:“但愿陛下念及我这把无用的老骨头往日的苦劳,赐老朽回家颐养天年已是万幸。”

    说话间三人已走过了御道,到了朝阳殿门口。宦官招呼着宫奴将风归鹤背进去,自己则留在殿门口候着。

    宦官目送着风归鹤离去,最后轻声说:“风大人,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可不能没有您啊。”

    朝阳殿——

    震旦王朝崇尚太阳与火焰之力,无论是起名、封号还是服色、旗帜都纷纷与火有关。正如这专供皇帝和群臣早朝议事的朝阳殿,以初生之曦为名,面向朝阳初升之东而建。四面殿柱、门扉窗格都由朱砂漆成红色;重檐庑顶上铺满金色的琉璃瓦;斗拱檐梁间鎏金錾银;穹宇四壁均彩绘描金。高高的石基将宫殿托起,繁复的镂雕石栏环绕四周。

    宫奴背着风归鹤跨进了门,红日跟随着将它无上的光辉撒入殿内。玄黑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琉光,风归鹤看见自己衰朽的身躯在身前的地面上投下一道细小的阴影。

    殿中群臣分立两旁,纷纷注视着这位年老瘫痪的国师大人被宫奴背进殿来,再稳稳地安置在殿首一张宽敞的椅子上。旁边一名宫人上前,伸手将一张柔软的毯子盖在国师膝上。

    风归鹤腿疾恶化之后近乎瘫痪,无法行走,虽帝遂为他赐了座,许他今后坐着上朝。

    做完这一切后,风归鹤听到了人群之中隐隐有议论之声。他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转过头持着牙笏向一旁的两位国公拱手致意。

    只见祁尹和偃速两位国公,身着华服、头戴高冠立在殿首,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文一武。

    祁尹拱手向风归鹤还礼,而一旁的靖国公偃速则是冷哼一声偏过了头。

    定文公祁尹清瘦高大,虽然年事已高,然则身体康泰,满面红光。他身着熨得平整的朝服,帽冠下那花白的鬓发梳得一丝不苟,以一枚长长的白玉金簪束在头顶,一举一动皆是儒雅风度。

    当年祁尹在明珠大会上将自己漂亮的小女儿献给虽帝为妃,虽帝大喜之余,祁氏自然是得了不少好处:付涛六郡减免两成赋税三年、长子祁元获封鹿河郡太守、次子祁婴封两江督尉、连带着祁氏的近亲旁支都有不少人升了官,赏赐下来的金银珠宝更是不计其数。

    这般滔天的荣宠看得旁人无不眼红,然而唯有靖国公偃速敢当面咬牙切齿,背地里直骂定文公祁尹是那‘卖珠的蚌农’。

    与儒雅斯文的定文公不同,靖国公偃速身形臃肿庞大,满脸的横肉。漆黑的络腮胡围满了半个下巴,坚硬锃亮尤如一圈钢针。磨盘般大脸上两个铜铃般的眼珠一瞪,分外唬人。

    若说祁尹城府深沉、精明世故,那偃速则是明目张胆的霸道。这位靖国公向来不擅长动脑子,也懒得隐藏自己的情绪,端地是一位头脑简单的主。据说靖国公从不自己处理政事,他治下所有事务都是由他豢养的一位幕僚所把持。传说偃速对这位门客极为倚重,几乎已达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风归鹤不禁想起一些往事来。偃氏和祁氏原本同为震旦的开国世家,几百年来平起平坐,世袭国公之爵位。直到后来偃氏血脉凋敝,日渐势微;偃氏的旁支却是各个羽翼丰满、野心勃勃,一时间大有取而代之之势。偃家嫡传到偃速这一代,考妣早丧,撒手留下偃速、偃迟、偃晚兄妹三人。当时年纪最长的偃速也不过二十出头,整个家族的重担却都落到了他的头上。

    偃氏本就已经是大不如前,更何况新家主偃速又是个不大有才干的。

    而就在众人都以为偃氏恐怕再无复兴之望时,偃氏却兀地一转颓态,先是治下封地连年丰产,又是偃速北上治疫有功;接着偃迟在十几年前那场宛西之役中立了大功,一度坐到了少将军之位。与此同时,偃氏众旁支突然纷纷收敛了锋芒,一时间偃氏风头无俩。再到后来偃家小妹进宫做了夫人,偃迟获封军事最高统帅的大将军之衔,偃氏一族终于自此恢复了往日荣光。

    众人皆奉承靖国公偃速乃是挥斥八极,一身百为的人才。可风归鹤却在偃氏光复的种种事迹背后,隐约看出了那位神秘门客活动的身影。有关于这位门客,整个朝野上下对其知之甚少,只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而至于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又以何种手段收服打压了野心勃勃的旁支各族,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今日两人踌躇满志,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你们俩想要瞒天过海,只手遮天,遮得住吗?风归鹤心中冷笑到。

    阳光行至王座之下,照得整个大殿通明。

    辰时之钟于此时敲响——

    君王步上殿来,群臣俯身退避;君王于殿上坐定,宦官山呼跪拜。

    赤色冕服与朝阳晔晔相辉,十二玉藻轻摇遮蔽容貌,震旦第十七代君主虽伯昃临朝亲政。

    虽帝落座整装,而后温声开口,却是先问风归鹤的腿疾:

    “风大人旧恙可有舒愈?”

    风归鹤闻听虽帝此言,手持牙笏掩面道:“蒙陛下不弃,留老臣残躯于殿上得沐天恩。“风归鹤说着双手高举牙笏朝向虽帝,一行浑浊老泪滚落在衣襟上,颤声道:”老臣无才无德,殄居此位多年,鲜功寡绩。今朽老昏聩,更是无用。臣羞见天颜,求陛下赐臣解职归家。

    此言一出,一旁的两位国公准备了一肚子的弹劾勇谏全卡在了嗓子眼里。原以为风归鹤这老秃鸦会像往常一样同他们唇枪舌战一番,谁知他今日竟上来就直接乞退。两人满肚子的激昂文字却反倒发作不得了。

    只听高处的虽帝答道:”大人乃寡人肱股,劳苦功高。寡人自知多年以来薄待了大人,闻听此言寡人无地自容矣。“

    这下众人都听出来了,虽帝根本不想放风归鹤离朝。偃祁两党的官员暗自琢磨,虽帝怕是有心要保这老秃鸦,今日弹劾之事到最后恐怕也只得不了了之。

    谁知靖国公偃速却阔步上前,一拱手道:”陛下,国师风归鹤向来目无尊卑,满朝文武皆直身而立面君,风归鹤身为臣仆怎敢同天子起坐?“

    祁尹闻言,抬头看了偃速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风归鹤将这一幕看了个满眼,面上装作羞愧难当,心底哈哈直乐。

    ”臣愧受此恩!“风归鹤老泪纵横,说着就要从座位上挣扎起来。

    虽帝身旁的大宦官匡虹平见状,赶紧上前来按住了风归鹤,劝说道:”昔日大人于宛西之役为先帝舍身奔命,双腿因此留下隐疾。陛下感念大人忠心而赐座,偃大人向来心直口快,风大人切莫放在心上。“

    虽帝也似有不快,说到:”靖国公未免太苛刻了些。“

    偃速不语,抿着嘴立在一旁。

    祁尹缓缓上前来奏道:”陛下仁德,风大人多年殚精竭虑,如今已是年老多病。也该是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祁大人此言有理,国师风烛残年,实在担不得如此劳苦了。”一位官员也站出来附和到。

    一时间不少官员纷纷点头称是,拱手谏言。

    祁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只字不提弹劾,却句句都在逼虽帝将我遣退。风归鹤心想,祁氏、偃氏党羽众多,一齐向上施压,虽帝纵使有心护我,难保到最后不会妥协。

    “既然两位国公都认为风大人年老难堪此任,那该由何人来接替国师一职呢?“虽帝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翻阅起了桌案上的奏章。

    国师在以往主要掌管祭祀占测等事务,地位虽高却并无多少实权。而自从风归鹤由宛西之役立下头功、并被任命为国师之后逐渐展现出来的惊人才能,使得他的权力范围一步步扩大,到如今他所管辖的职能范围不光是宗教祭祀,还涵盖了如历法修撰、徭役工程、修书立法、往来外交等等方面。

    如今的国师一职已是位高权重,不可同往日而语。殿上群臣闻言无不交头接耳,偃祁两党的官员更是跃跃欲试,但谁也不敢先行表露。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准备顺形势而变。

    然而经过众人一番议论后却发现,纵观整个朝庭上下,似乎也只有那病歪歪的风归鹤才堪当此位,便逐渐安静了下来,高处的虽帝依然神态自若地翻看着桌案上的奏章,仿佛早就料到有此一节。

    谁知道风归鹤却在此时开了口:”启奏陛下,老臣倒有几个合适的人选。“

    虽帝一愣,将奏折合上说:“爱卿请讲。”

    风归鹤将牙笏举在胸前,逐一说到:”荷县县丞,茂孑。“

    群臣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这个什么茂孑简直是闻所未闻。

    风归鹤又道:”久炼阁管监,远谄。“

    群臣纷纷摇头,此人不过是久炼阁中分管皇家藏书的小吏,今年恐怕都七十好几了。

    风归鹤脖子一梗:”大宫正匡虹平。“

    众臣听了都不说话,人群中传来几声嬉笑。

    这回轮到匡虹平涨红了脸,一张光滑无须的脸苦笑着:”风大人这是拿咱家寻开心呢。老奴进宫快四十年了,不过伺候陛下研墨饮茶罢了,哪里干得了这个.......“

    风归鹤却当没听见一般,他停下来环顾一圈观察众人的神色。沉默了片刻,然后朗声道:

    “定文公祁尹大人长子,公子祁元!”

    话音刚落,群臣一片哗然。祁尹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了虽帝身旁的匡虹平,匡虹平一头雾水,茫然地和祁尹对望着。两人眼神间这一来一回被风归鹤尽收眼底,他心中不禁疑惑起来——

    这大宫正匡虹平跟祁尹有什么瓜葛?

    满朝文武却如炸了锅般的议论纷纷:

    “公子祁元?那怎么行?”一个官员直接了当地说。

    ”前几个还则罢了,祁元怎么使得?风大人真是老糊涂了。“有人愤愤地说。

    “公子祁元?这个人端的是.......年少少识。”另一位话说了一半,委婉地拐了个弯。

    “此人纨绔奢靡、轻薄无能,绝不能让他担此要职!”偃党的官员直接痛骂起来。

    听着众人的指责,祁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低着头默不作声。

    偃速却沉不住气了,大声说:“我呸!祁元残害忠良,鱼肉百姓。扰得整个鹿河郡怨声载道强人并起,这样的人怎么用得!该立刻将此逆臣拿了革职查办才是!”

    ”偃大人!我儿虽治理无方。却也不容你随意污蔑!“祁尹猛地开口道,声音颤抖着,双眼死死盯着偃速。

    “靖国公,百川原饿殍遍野,匪患不绝,朝廷拨了多少兵马给你都仍是镇压不住,端地是无能至极!”祁党的官员不甘示弱,言语直刺偃速命门。

    “百川原乃是偃氏几百年来的封地,自家门前出这样大的纰漏,真是贻笑大方。”另一个官员冷笑着补充到:“偃大人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一时间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风归鹤静静地窝在座位上。瞟了瞟高处的虽帝——虽帝阴沉地端坐着,玉藻垂在面前,看不清表情。

    群臣还在争执,虽帝却在此时兀地把袖一挥,案上的鎏金香炉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殿上之人无不惊骇失色,霎时间鸦雀无声。

    一份奏章被扔到风归鹤面前——

    “祁元打死了一个鹿河郡的百姓,名叫大柳,乃是鹿河豕岭有名的侠义之辈。”虽帝对风归鹤说到:”如今鹿河百姓纷纷闹将起来,要为大柳讨个说法。“

    风归鹤捡起那份奏章,只见上面写到。祁元强占大柳的妹妹不成,命手下凶吏将大柳乱棍打死,抛尸闹市任其腐烂不许任何人收尸。大柳在鹿河郡百姓间素来颇有名望,祁元此举惹了众怒,百姓惧怒交加。在大柳暴尸闹市半月之后,百姓冲入府衙要求祁元偿命。祁元本人闻风连夜逃回了伏涛六郡,而穿着祁元衣服的仆役被愤怒的百姓抓住之后活活打死然后吊在了鹿河郡的城门上。

    风归鹤心下了然,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半个月前,风归鹤收到线报,鹿河豕岭发生了农民暴动。郡守祁元不知所踪,祁尹隐瞒不报,偷偷调兵镇压,抓捕屠戮了近千人。鹿河百姓怒火滔天、反意更盛,如今整个鹿河南北怕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兹事体大,朝野百官也都多少听到了一点风声。但其中详细因由却无人知晓,再加上祁党有意封锁消息,众人虽心知肚明,但碍于祁氏的权势谁也不敢向上挑明。

    然而风归鹤一早即令侄儿风青雀搜集此事的关系证据,拟写了奏章,欲在今日呈报与虽帝。风归鹤原本想假借让贤之由先探探朝野情势,谁知那靖国公偃迟一来不惧祁氏之威、二来也沉不住气,张口就将那鹿河之乱捅了个人尽皆知。

    如今看到这份奏章,风归鹤才知青雀早已将此事奏明了圣听。又见其中前因后果无不叙述得清清楚楚,心中不得不为青雀的才能所叹服。

    ”老臣昏聩无知。“风归鹤假作恍然大悟,从座位上挣扎起来摔倒在地,向虽帝匍匐跪拜。浮肿的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疼他险些背过气去,然而这次匡虹平没有上前来扶他。

    宦官早已悄然退到了一旁,默不作声。

    ”风大人,你是昏聩无知吗?你与祁家的关系未免太亲厚了些。“偃速在一旁讥讽到。

    大臣们轮流传阅着那封奏疏,却无人出声,殿上安静得只剩下书简碰撞的声音。

    最后奏疏轮到祁尹的手中,他只看了一眼就一把扔到地上,高声喝问道:”这是哪个奸人诓造谣言陷害我儿!?“

    奏章躺在地上,满殿寂然,祁党竟无一人为祁元进言。

    祁尹快步上前仰头对着虽帝道:”陛下明鉴啊!这定是有奸人污蔑.......“

    ”如今祁元何在?“虽帝冷冷地开口打断了祁尹:”在鹿河?还是在西南伏涛?“

    祁尹愣住了,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到:”臣教子无方,养下这等孽畜........“

    ”求陛下念在祁氏世代为国效力........“祁尹泪流满面,转眼间似苍老了好几岁:”臣愿代子受过。“

    骄宠无度,怪不得教出这种儿子来。风归鹤心想,然而膝上的剧痛几乎令他昏厥。

    虽帝阴沉着一张脸,将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群臣噤若寒蝉。

    此时人群中站出一个人来——宽大的朝服笼罩着高大瘦削的身体,肤色苍白得过分,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牙笏。低头垂首,恭谨肃然。

    大司徒风青雀。

    “启奏陛下。”他一开口,所有人都静下来聆听。

    “微臣长子风鹰,熟读经论,颇擅弓马。愿领命赴鹿河豕岭,为陛下扫清匪患,安民定土。”

    虽帝瞟了瞟座下这一干人等,坐回了原位,广袖一挥:”传寡人旨意,司徒之子风鹰,拜授抚远督尉、鹿河郡守,即日领兵一万五千人整,赴鹿河扫平叛乱,不得延误。“

    ”微臣领命。“风青雀拱手答曰。

    虽帝朝风归鹤挥了挥手,一旁的匡虹平忙疾步上前将匍匐在地上的风归鹤搀扶起来,安置回原位上。

    ”国师风归鹤,前往百川原协助靖国公治理饥荒匪患。将功折罪,日后谨言慎行,不得再提告老还乡之事。“虽帝说。

    钻心的疼痛使得风归鹤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虚弱地答道:”老臣领命。“

    ”派大御医随侍国师左右,一同前往。“虽帝看着风归鹤补充道。

    匡虹平躬身拜到:”喏。“

    一旁的偃速闻旨表情却有些怪异,他看了看风归鹤,最终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

    ”祁元,褫夺官职封号,关押候审。“虽帝说着,看向一旁的祁尹。

    祁尹木然跪在原地,两眼空洞。

    ”定文公,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交出祁元,寡人看在昭归夫人的面上对你既往不咎。“虽帝的一张脸隐匿在玉藻投下的阴影后,教人看不真切。

    半晌过后,祁尹深深一拜:

    “臣领命。”

    还是那副黑檀木的步辇,风归鹤窝在其中。

    四个脚夫稳稳当当地抬着步辇,循着归路缓缓行走着。风青雀骑在一匹白马上,慢悠悠地走在风归鹤身旁。

    ”伯父,方才在朝堂上您受苦了,您这双膝怎经得住那样跪伏?“风青雀皱眉道。

    风归鹤苦笑说:“我若不如此,恐怕难得前往百川原的机会啊。那偃速看似莽夫一个,实际上背后的势力却不容小觑。”

    “偃祁两家这下子有得忙了。”青雀笑道:“您与陛下配合得当真是天衣无缝。”

    “多亏了你那封奏疏,青雀,没想到你看样子是个书虫,没想到竟拥有如此了得的情报手段。”风归鹤笑说:“那祁党上下将鹿河之乱的消息封锁得这般严密,你却能将此事内幕调查得这样清楚,你应当先提前告知伯父一声啊。”

    没想到风青雀闻言却一下子变了脸色,压低声音道:“伯父,我的确深入调查过此事,也确实知道些内幕,但绝对没有这般详细.......那份奏疏不是我呈上去的。”

    风归鹤的笑容僵在脸上。

    “伯父,我草拟的那份奏疏已于三天前递进了宫,但上头只说了鹿河暴乱,祁元弃城逃逸。”风青雀严肃说到:“至于鹿河为什么发生暴乱、祁元逃去了哪里、什么时候逃的,今日我本打算向陛下请求先派阿鹰前往鹿河查明,谁知竟早有人将祁元在鹿河干的事抖了出来。我读了那份奏章,那非得是知晓内幕的人才能写得出来——弹劾祁元的另有其人。”

    一阵微风吹过,路上安静得仿佛时间停滞。

    “看来盯上了祁氏的不止我们一家呵.......”风归鹤眯着眼睛,幽幽地说。

    “无论如何,这事恐怕与偃党脱不了干系。”风青雀勒马前望说到。

    宫门逐渐出现在眼前,等出了那扇门,就算是离开皇宫了。

    “这百川原,我是不得不去一趟了。”风归鹤睁开了眼,一双雪亮的眼睛平视前方,对风青雀说:“告诫阿鹰,此番鹿河之行,须得万分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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