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历史军事 > 干戈上下 > 卷一·风起6——黑面

卷一·风起6——黑面

    听着营地旁军阵操练的声音,一锅热腾腾的肉汤咕噜咕噜冒起了泡。黑面麻利地将一把山椒籽碾碎,均匀地撒在锅里,用大勺一搅,爽刮辛浓的肉香扑面而来。

    旁边的伙头兵小鼻头把蒸好的米饭从灶上搬下来,那巨大的篜子像一座小山似的压在他身上,小鼻头那张尚且属于孩童的脸痛苦地拧成了一块抹布。

    黑面赶紧上前去帮小鼻头扶住了篜子,脸一偏对他说到:“我来搬,你去看汤。”

    小鼻头感激地答应了一声,缓缓地抽手然后跑到灶边,爬得高高的,把切好的萝卜块倒进锅里。

    黑面见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掌编那边新近派来的新兵都是一帮半大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三四,最小的才九岁。当这群面黄肌瘦的孩子一字排开站在黑面眼前的时候,差点没把黑面气晕过去。

    生气倒不是因为掌编故意排挤刁难、弄一群小毛头来敷衍他,相反他觉得能把这些孩子编入伙伍营从而免得上前线的送死算再好不过的了,而且黑面自己也挺乐意照管这帮小鬼,反正内营伙伍分管的是高级将领们的伙食,活不重,只需多费点心思就行。

    令他气愤的是,这分明都还是些连刀都拿不稳的孩子,掌编当初怎么能把他们接收进军队里呢?更何况这还是一支大战在即的军队。黑面毫不怀疑,要是真的到了战场上,这帮孩子恐怕连哭的机会都没有就得被乱刀砍成好几截。

    他气得当场直奔掌编营,誓要找掌编郎官讨个说法。正当他一把掀开营帐冲进郎官的帐篷时,恰逢郎官正和一群人围坐在一起议事。帐内众人见一个满脸通红的伙头兵直愣愣地闯进来,都纷纷抬起眼来盯着他瞧。

    黑面站在原地和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先前的冲动和怒气消了一半。他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用最不卑不亢的语调同郎官讲话。

    他先是向郎官握拳行礼道:“小卒内伙伍营头黑面,有事相询,见过郎官大人。“

    郎官没有说话,只挥了挥手,示意他有事就赶紧说。

    “小卒营中今日接收到新兵十一人,却都还只是十来岁出头的半大孩子........”

    黑面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兵吏不耐烦地打断他说到:“营头是嫌新派的人不顶用?如今马上就要打仗了,精壮的兵丁都须得仅着前线调配。内营伙伍的活计又最是轻巧省事,营头怎地还嫌人手不足?”

    一听这话,黑面心中刚压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冒了起来:“大人这话是不把那些孩子的性命当回事吗?王法典明,男子年不满十五不可征召入伍!”

    这回轮到众人相视沉默了,大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谁也没有接话。最终还是掌编郎官站了起来,缓缓走到黑面面前,笑了笑说:“你就是黑面对吧?我听大将军提过你的名字,也听帐中许多同僚议论过你,都说你颇有些见识。我原还以为你不过是识得几个字,没想到你竟然还懂律法?”

    黑面听出郎官话里有话,遂退后一步,低下头道:“小卒出身卑贱,粗鄙少识。今日不过凭着一腔热血直言,口无遮拦之处还请各位大人见谅。“说着黑面把心在肚子里转了转,然后随即朝郎官下拜道:”大人有所不知,小卒此谏也是为了掌编营的诸位大人考虑啊!”

    掌编郎官低头看着黑面,眼神中饶有兴趣:“哦?为了我等?”

    黑面一颗心砰砰直跳,咽了一口唾沫说道:“这些孩子瘦小稚嫩,一看即知年未满十五。内伙伍距离大将军的帅帐不过百十来步,若是这些孩子终日在内营活动.......大将军见了难保不会怪罪大人您征兵不力啊。”

    此言一出,这下轮到军吏们面面相觑了。黑面说得有理,大将军偃迟可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不管怎么说掌编征收少童都是违反了法律,若要是让大将军知道了可不得了。

    这些孩子原本就被军中各营以年幼羸弱为名推来推去的,谁都不肯接手。吏官们实在没了办法,索性一股脑地丢给这惹事的黑面,本想着能顺道给黑面一个下马威,一举两得,谁知道如今看来竟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意思,故而都低头沉默不敢说话。

    掌编郎官回头看了一眼沉默的军吏们,又低头瞟了瞟跪着的黑面。见他虽然相貌平平,身形也不甚伟岸,然而表情镇定自若,眼神波澜不惊。

    郎官心中不禁暗暗惊讶起来,然而他表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营头这般眼界,只在伙伍营里下苦,岂不是可惜了?”

    一般说这话的言下之意便是有些拉拢提拔对方的打算,若是放在平常,这就代表着黑面终于能够离开伙伍营调到别处去,即使最后只能够当一名普通步兵,黑面心里也是乐意的。

    然而此时此刻掌编郎官说出这话来,黑面却不得不在心中多留了个心眼,他心想:掌编郎官说这话是准备要把我调到什么地方去?想来像我这样不安分的人,恐怕他是不大想放在大将军身边的。

    于是黑面斟酌词句,谨慎地说:“小卒粗鄙无能,唯有一颗老实肯干的忠心。承蒙大将军不弃,愿意将我留在身边做个伙夫,小卒已经心满意足。”

    掌编郎官心中冷笑:小小的一个伙头兵竟然还会拿大将军来压人。

    不过既然偃迟已经点名要把他留在身边,目前也确实是不能把他怎么样。

    郎官遂伸手将黑面扶起来说:“营头有所不知,这群孩子其实并非是违律强征来的。而是自愿随军北上的。”

    自愿的?这下黑面摸不着头脑了。

    “百川原连年饥荒,恶匪并起,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这些孩子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若不参军入伍混口饭吃,就只能成为那路上的一具具无名饿殍了。”一旁的一位军吏说到。

    “营头新编入伍哪里知道,我半年前奉命随漱禾县县丞去到百川原参与赈灾。所到之地尸横遍野,家家户户悲声恸地。围堵在官车两旁的饥民尤如行尸,偏偏又有那野狗鸦鹫啃噬路倒,个个吃得脑满肠肥。”又一个军吏补充到。

    “偃大将军挥师北上之时,曾令我等召集兵马。这些孩子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一路跟随而来。”另一个军吏接过话头说。

    “一开始我也不愿意违律接收这些孩子入伍,可最终还是不忍心看他们饿死........唉。“掌编郎官说到一半,长叹了一口气。

    黑面愣住了,他一早就听说百川原闹饥荒和土匪,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靖国公呢?陛下呢?满朝文武呢?偌大的百川原何以落到这般田地?

    黑面原本准备了满肚子的激昂陈词如今全卡在喉咙里,他呆在原地,哑口无言。

    在场众人无不掩面拭泪,掌编郎官却拍了拍黑面的肩膀什么都没有说,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他回到坐位上接着主持刚刚未结束的会议,众人也都各自继续手头的工作,没有人再搭理黑面。

    黑面抹了抹脸,朝郎官深施一礼,然后转身出了营帐。

    等到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伙伍营时,却发现那些孩子们都已经自发地开始干起了活。

    一个年长些的孩子,担着两桶水跑了回来;另一个壮些的,抡圆了膀子剁着案板上的排骨;年纪最小的在淘米下锅;离黑面最近的一个瘦小孩子,正在卖力地洗着一筐萝卜。他抬起头来冲黑面一笑,小小的鼻子又宽又扁。

    “营头回来啦?你瞅瞅这些孩子干得咋样?”腌菜的伙头兵大膀子抱着腌菜缸凑过来对黑面说。

    黑面扯出一副围裙系起来,一边问大膀子:“是你招呼他们干活的?”

    “哪能啊!这帮小鬼自个儿干的。”大膀子说着朝洗萝卜的瘦小男孩一努嘴说:“就是他招呼起来的,那家伙,小嘴叭叭的鬼机灵着呢。”

    黑面闻言转过头看向洗萝卜的男孩,正好发现他也在往这边瞧。于是黑面朝他走了过去,还没等黑面开口,男孩率先站起来大声说到:“营头好!我就是伙伍营的新兵,大伙都管我叫小鼻头!”

    黑面先是一愣,小鼻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牙,他不禁伸出手摸了摸小鼻头的脑袋。

    一个由衷的笑容随即出现在黑面的脸上,然后他仰起脖子对营里所有人大声喊到:

    “咱们弟兄再加把劲,今晚争取早些开饭!”

    “好嘞——!”

    众人异口同声地答。

    当第一片雪花飘落在立于隐磐江畔的偃迟肩头时,身旁观测水位的官兵向他报告了江水的洪泛情况:

    “禀大将军,洪水已退,不日便可攻城。”

    送江城乃是江心的一片孤城,宽广湍急的大江之上,唯有这座坚实的要塞沟通着两岸。

    偃迟站在江边上远远地眺望着江心那模糊的轮廓——大夏已占领送江城将近一月。

    起初,只是一封来自送江郡的奏疏被递到了朝阳殿上,郡守苗承阳在奏疏中说,大夏屯兵江岸,恐怕意图不轨。送江城城防薄弱,请求朝廷派兵驰援。

    朝野上下皆不以为然,以大夏的实力,怎敢轻易进犯?

    论国土,大夏不及震旦四分之三大小;论资源,震旦幅员辽阔、土地肥沃,而大夏的领土则大多贫瘠荒凉难以开垦;论军事,震旦光是直属奔晷的禁军便有近五万人,震旦三十六郡更是在太平年代也能随时集结出近五十万人马来。反观大夏,军队虽骁勇强悍,人民亦是坚韧朴实,但因为国力的欠缺,压根支撑不起持久的战争。故多年以来两国相争,大部分都是以大夏的失败而告终。

    唯有风归鹤悍然进言道,北地酷寒,夏短冬长。时下才近九月,神裾岭以北便已是飞雪凝冰,不出两个月,连同送江郡在内的隐磐江流域便会进入冬季。自古寒暑乃是兵家大妨,大夏在此时节屯兵江岸,必有蹊跷,若大夏举兵突袭致使送江城失陷,待到入冬之后再想攻城便是难上加难。故奏请虽帝于周遭各郡抽调兵力火速驰援,驻扎于隐磐江畔,严阵以待。

    时是北方各地正值秋收,能够征调的民兵极为有限,若耽误了这一年一季的收成,恐怕到了来年青黄不接之时将更添动乱。与此同时,百川原饥荒正盛,两江流域的兵力几乎都被调遣来作剿匪平乱、运送物资等赈灾之用了。而南方各郡更不必说,送江郡地处震旦边境,若要从南方行军至此,途中大量的人畜消耗不说,光是这漫长的路程都足以使这支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上半个冬天。

    以风归鹤为首的太史寮群臣与偃祁两党在朝阳殿上吵得不可开交,偃速更是严词谴责风归鹤不顾及民生艰难,欺下罔上。那太史寮皆是风归鹤的心腹旧部,也都不甘示弱,反过来大骂偃祁两党傲慢短视,只顾个人私利而罔顾国家大计。

    虽帝殿上没有表态,只在三日后发了一道手谕,令苗承阳加固城防,谨慎防患,送江郡之事便暂且搁置了下来。

    秋风乍起,隐磐江流域的季雨降临,两江运河洪水暴涨起来。

    一只染血的信鸽飞到了奔晷,宣告着送江城的失陷——

    虽帝失悔,群臣默然,偃祁两党颜面扫地,唯有偃迟于此时站了出来——

    “臣愿领命,为陛下荡平敌寇,还我河山。”偃迟道。

    殿上群臣恍然想起,正是这位功勋卓著的大将军,于二十年前的宛西之战中大败了大夏军,如今他再次披挂出征,还是为了震旦与大夏的百年之争。偃迟的骁勇与忠心令众人憾然钦佩,蔫头巴脑的偃党总算稍稍找回了一点面子。虽帝欣然应允,当即为偃迟调拨了七万精兵,再下诏征召近两万随军民兵,一支九万余人的大军浩浩荡荡地由两江运河向北行军。

    送江城,位于亘水与隐磐江的分流处,北方第一大港口城市。

    昔年成帝又源筑城之时,亘水两岸仍是统一的大裔王朝,这横卧江心的巨城乃是作航运沟通之用的港口重镇。设计之初,送江城四周均有供船只停泊的巨型港口,而东西两面更是筑有连通两岸的巨型长桥,以供路面上的车马行人通过。

    送江城城墙高耸,墙体厚约十丈,墙头宽可跑马行车,均以巨型青石条堆砌而成。城墙共分为内外两层,外层城墙为军事防御功能,齐人高的城垛以青石砖修筑,两侧均分布着大小悬眼,其中每隔一里设有谯楼一座,岗哨若干,东西南北四面各有城关一座,东西两扇城门高过江面最高水位约一尺有余。

    而内层城墙则比外墙矮些宽些,同样是用巨型青石条砌成,但比外墙的年代久远了许多。城墙上阴刻着水位刻度,用以丈量隐磐江水的消长,而城基更是坚实无比,其下部署着一整套高效的泄洪、储水设施,随着城市的落成,已经精密而有序地运转了一千三百多年之久。

    与高耸巍峨的外城墙不同,内城墙主要是作民生交通之用,每逢晴朗无云的日子,城墙头上常有商贩聚集,或是支起小摊,或是兜售叫卖,在行人来往如织的宽阔城墙上构成了一道热闹非凡的世俗奇景。

    城墙之内,呈中心向四周辐射的布局,市井街肆规划井然,泾渭分明。

    北方的说书人们说,送江城的落成堪称神迹,那东西两座跨江的长桥则是这项神迹中最精绝的惊鸿一笔。

    送江城长桥构造极为精妙,东岸桥长六百七十七丈,西岸桥长七百三十丈,以送江城为中心,贯穿了整个亘江。与寻常一体构筑的桥不同,这座桥两边均分为两端桥引、中间的桥梁三部分,桥引以陆地为基础架设两端,而中央的桥梁却淹没在江水下。这三个部分可随意连接拆分,其中架设桥梁的河床底下乃是一整套庞大的动力机关,可将桥梁随意升降,桥梁降下去时深埋于河床之中,江面宽阔无遮无拦,可供超大型货船顺利通行;而当桥梁升起来时长虹贯江,可供两岸车马、百姓通行。以往城中设有专门负责管理桥梁的升降、维护和保养的机构,称为‘理桥衙门’。

    故送江城孤抱江心,除水路外,江面上的长桥乃是唯一的通行道路。

    战时,送江城只需将桥梁降下,便成了水中的一座孤岛,城墙高耸,固若金汤。

    此刻便是这样的状况,大夏军攻下送江城后降下了桥梁,隐磐江正值雨季,江水暴涨,船只无法渡江,使得偃迟的军队只得枯守江岸等待退洪。

    根据司天台的推算,隐磐江的洪水将会在九月末消退,此时便正是攻城的好时机。

    震旦军早已提前半月抵达了隐磐江畔,此时全军于江岸整装待发。

    如今洪水已然消退,正是攻城的好时机。

    自从大裔灭亡,天下由亘水为界一分为二之后,送江城的存在便变得微妙起来。

    桥东连震旦,桥西通大夏,城池居于正中。送江城因其独一无二的区位优势,成为了兵家必争之地——

    当时,大裔王都梧桐城破,皇室上下一干人等被虽畀手下的大将偃启屠戮殆尽。虽畀先入了王城,始称虽帝,并下诏令姜爻弃甲归顺,入梧桐城下拜称臣。姜爻闻讯大怒,当即率军攻打亘水之上的送江城,逼虽畀交出梧桐城。

    送江城贯穿东西,沟通南北,其重要性不言而明。一旦被姜爻攻破,整个北方的战局便会瞬间逆转。虽畀不得以只得撤军弃城,北上与姜爻展开夺城之战。

    当年的送江郡守嵇不渝乃是隐磐江边上土生土长的人,对大裔忠心耿耿。自从梧桐城陷落、皇宗被屠后,嵇不渝便开始在北方召集兵马抵御反贼。

    嵇不渝用兵诡绝,加之驻守送江城三十余年,早已对送江城及隐磐江周边地形了如指掌,最擅长的便是守城之战。姜爻率先抵达隐磐江畔即遭遇了嵇不渝亲自带领的守城军,一连胶战了近半个月竟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被逼得退回到了亘水以西。

    等虽畀带领大军赶到送江城外时,随行的十余万人早已是兵困马乏,还没等驻扎休整,就被江边埋伏的守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突如其来的战斗直接消耗掉了虽畀手下近两成的精锐,攻城军遭此败绩士气不禁有些低落,虽畀不敢轻敌,遂驻军于江畔,凭着手中兵粮充沛,与守城军形成了僵持之势。

    然而嵇不渝的守城军仅四万余众,远不及虽畀的随行军队,更有姜爻一支大军屯于西岸虎视眈眈。如此以少敌多,守城军凭借着对送江城的掌控和沿江两岸地形的熟悉,采取牵制侵扰、迂回消耗的战术,竟能勉强将虽畀近十五万攻城军阻拦在了东岸长桥之外。

    接下来虽畀便陷入了和姜爻一样的境地,战也战不过,退也退不得。而正在这紧要的关头,南方传来了消息——虽畀手下的大军师祁映已经攻下了两江运河。

    如此一来整个亘水以北除送江城外皆在虽畀的势力范围之内了,拿下送江城只是时间问题。姜爻虽心有不甘,然更怕在北方耽误久了将陷入被动的境地,遂撤兵回了遗盐。这下战局瞬间逆转。

    虽畀下令封锁了北方诸郡到送江城的交通,又令祁映截断了两江运河。而后领着大军镇守桥东,几十艘大船于江上驻守,将送江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时间送江城形若孤岛,而世人也都明白,送江城已是虽畀的囊中之物了。

    当时,大裔皇室仍有最后一支余脉,乃是盘踞在盐英两地的鸢飞太子。后来的人们回望前事都说,嵇不渝乃是大裔最后一位忠臣,鸢飞太子乃是大裔最后一位贤主。如若嵇不渝固守送江城,等到了鸢飞太子前来支援,解了虽畀之围,大裔王朝兴许还能有个百余年的气数。

    鸢飞太子自幼聪颖贤明,礼爱下士,在百姓之中声望颇高。然而也当真是天亡大裔,鸢飞太子生来带有体虚气弱的病症,常年的行军打仗和殚精竭虑生生耗空了他的心神,最终油尽灯枯,死在了遗英城。而由北撤军的姜爻大军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拿下了盐英之地,与两江流域的虽畀形成对峙之势。

    乾坤逆转,山河易主,大裔于此已然是彻底亡了。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送江城百姓竟能节烈至此,由嵇不渝坐镇,全城上下同仇敌忾,围城两月竟无一人投降。

    北地向来民风彪悍,而作为港口城市的送江城更是犹有过之。虽畀派使臣进城劝降,却被城中百姓拿渔叉船桨赶了回来。百姓们站在城头上对着底下乘船的叛军高声喝骂,杀爹辱娘各种脏字接连不断,骂得敌军气急败坏,叫嚷着要杀进去屠城,还没等靠近城门,紧接着便被躲在城头弯弓搭箭的城防军一通乱射。

    几次劝降无果还折损了不少人马之后,虽畀下令全军退回岸上把守长桥,只用战船在江上绕城封锁。可令虽畀没想到的是,那送江城地下城基里的设施比地上还复杂十倍,每天夜里都有熟识水性的浪里好手从地下暗道潜入水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来凿穿了船,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连损失了十好几条船后,虽畀下令让所有战船在江上日夜盘绕行驶,一刻不停。他深知送江城地下虽然物资储备丰富,但要同时供给城中几十万百姓和嵇不渝手下残余的一两万守城军无疑也是十分紧张的,故而对送江城采取只困不攻的战术,势必要将这数十万人困死城中。

    时间一天天过去,城中的动静果然越来越小。一开始,是登上城墙的百姓越来越少;随后,城墙上的守军也日益减少。到最后,有不少人偷偷从水下潜逃出城,但统统都在水面上被围城战船上的弓弩手射杀。

    饥饿侵蚀着这座孤城。

    再说得了盐英之地的姜爻,将鸢飞太子手下的军队收为了己有,又严令封锁了鸢飞太子的死讯,并放出谣言说鸢飞太子已经率军从盐英之地北上驰援了,就近两日便可抵达送江城。然后姜爻打上大裔的旗号,化装成鸢飞太子的军队再次北上攻城。

    嵇不渝久困城中,全然不知鸢飞太子早已薨逝的消息,闻听此言大喜过望,当即在夜里升起西岸的长桥,准备迎接援军到来。而虽畀同样信以为真,为了避免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鸢飞太子正面交战,他毅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在一个漆黑无月的晚上,几十艘快船满载着炸药和燃油,包裹着黑布,趁着夜色由东岸驶往桥西,轰隆隆数声巨响,送江城西岸伫立千年的长桥轰然倒塌,假扮成援军的姜爻大军被江水彻底拦截在了岸边。

    接着,鸢飞太子的死讯传遍了整个北方。

    一天夜里,有人看到老态龙钟的嵇不渝登上了城楼,颤抖着将自己的帽冠摘下来搁在了城头上。

    送江城最终还是投了降,作为大裔最后一片陷落的土地。

    次日清晨,城门开了。

    到这一天为止,围城历时五个月整,送江城完全断粮方才三天,而饥饿却已经持续了两个月。

    虽畀的军队入城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焚烧尸体的焦糊臭味。举目四望皆是饿得皮包骨头的百姓,他们分立于道路两旁,像是一群斗败后光秃秃的饿狼,瞪着或大或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虽畀,眼中尽是令人骇然的怨毒、愤恨、甚至饥饿,仿佛下一秒便要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嚼下。

    然而虽畀南征北战、戎马一生,身上的胆量和气魄岂是常人可比?他威仪万千,一路走,一路从眼前百姓的脸上一一扫过,脸上毫无惧色。只见虽畀身旁的传令官一挥令旗,几十辆满载着白馍、窝头、白薯的大车驶进了城。

    车上的士兵将食物扔给道路两旁的百姓,好似在地里播种一般。白花花的馒头下雪似的满天乱飞,饥民疯狂地争抢着食物,拼命地伸出一只只向上的手。

    虽畀见路旁一个饥民一手抓着一个脏兮兮的窝头,一手攥着两个白薯。才第一口咬下去,眼泪鼻涕便糊了满脸。

    虽畀心中不禁得意,他大声对满地争抢食物的百姓喊道:“嵇不渝此等贼子!只顾自己忠节的好名声,竟连累百姓同他遭难至此,当真是心术不仁!孤王定要他向全城百姓下跪谢罪!”

    说罢虽畀勒马又问:“嵇不渝何在?”

    一个啃着白馍的人抬起头漠然地看了虽畀一眼,答道:

    “嵇大人昨个夜里就自尽了。”

    话音刚落,又有几个人抬起头来望着虽畀,眼神无光。

    后来,虽畀在城中百姓的带领下来到了城中的一座巨大的石质庙宇前——

    太成皇帝祠。

    那嵇不渝早已饮了鸩毒,披散着一头乱发,死在了殿上成帝又源那巨大的雕像脚下。

    抬头再看成帝的雕像,沧桑、古老、沉寂、漠然,石质的面孔上两道风化出的裂痕。

    仿佛未干的泪痕。

    黑面将炖煮得软烂的羊肉端进偃迟的营帐,羊肉嗤嗤冒着热气,一串白乎乎的雾气跟着黑面进了帐篷。

    帐内点着两个火盆,猩红的炭火噼啪作响。偃迟肩上披着黑貂大氅,两手支在案前,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地图,并没有注意到黑面的到来。

    黑面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盛着羊肉的铜锅放在中央长桌的正中,拿抹布包着手掀开了锅盖,一阵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冲出,将专注的偃迟唤醒过来。

    偃迟抬起头来,看见黑面已经低头站在了一边。

    “禀大将军,菜已经上齐了。”黑面说。

    偃迟颔首,离开了桌案坐到长桌前,黑面注意到偃迟的额角贴着两剂膏药。

    明日起兵攻城,大将军偃迟传令今夜犒赏三军鼓舞士气,各伙伍营甩开膀子准备了好一顿丰盛的晚饭,鸡鸭鱼肉各式菜肴咸备,只依令不许饮酒。

    偃迟准备了一桌子菜,传帐下将领到帐中同享。

    现下正是开饭的时辰,没等多久,各部将领便都陆续到了。黑面手持着抹布随侍一旁,看着偃迟时不时伸手揉着额角的膏药,心中暗自思索。

    当年他和阿柏以江湖郎中的身份走南闯北的时候,曾听他说过,久经沙场、见惯了血腥和杀戮之人,若非天生蠢蛮不知恐惧者,一般人则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些心病。

    睡眠轻、睡眠浅,甚至是夜不能寐,头痛难忍都有可能是这类心病的症状。

    阿柏说,这种疾病无法治愈,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针灸止头痛,再辅以安神助眠的药物,以达到能够让患者入睡的效果。

    黑面神思恍惚,想起一些往事来。

    那年,他和阿柏流浪到了震旦边境上的一个小镇上,这座位于震旦和宛西交界处的小镇,偏远、混乱,是个实实在在的三不管地区。南方人、北方人、宛西人、大夏人、甚至还有些壁外来的蛮族人,各种来历、各种民族的人杂居在这里,小小的镇子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口音和风俗。这里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住在这里的居民都是一些为世俗和法律所不容的边缘人。然而阿柏却坚持带着黑面来到了这里,并对他说:

    “小黑伢子,你别给我摆着这张臭脸,你别看这个地方乱得像是牲口棚子,可你要是打听事情,来这里总没错。”

    他们风尘仆仆,走进一家以老鼠巷为名的,破破烂烂的酒馆。

    到今天为止,黑面也回忆不起来酒馆真正的名字,只记得店门前那褪色发白的幡子被厚厚的尘土所覆盖,早已辨认不出字迹。然而在这个几乎没人识字的地方,纵使是一幅崭新鲜亮的幡子人们也不关心它上头到底写了什么,只要它支起了棚子,店家在门口烫起了酒,大家就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到这里。因为酒馆开在老鼠巷的深处,便自然而然地被称为了老鼠巷酒馆。名称虽不雅,然而掌柜的也懒得向往来顾客一遍遍地说明,老鼠巷酒馆的名字就这样在这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叫开了。

    阿柏晃荡着一双空荡荡的宽大袖管进了酒馆的门,黑面跟在他身后,怀里揣着半包饴糖,由于天气太热,已经有些融化了。黑面伸手摸了摸,隔着袋子,糖块的表面出现了几个坑。

    ——阿柏用一包饴糖为诱饵,说服黑面同他来到这里。

    晌午时节,店里尚且没几个人,黑面和阿柏二人拣了个视野绝佳的好位置坐下,然后吩咐店家将那大块的熟肉切二斤上来,又点了几碟茴香炒货,便就着兑水的米酒吃喝起来。

    黑面嘴里嚼着肉,一边问阿柏:“你大老远跑来这里究竟是想打听什么?”

    阿柏没有双臂,像小鸡啄米一样地吃着一碟盐花生,一边皱着一张脸说:“啊——要不怎么说这边境私盐生意猖獗得很,这花生咸得跟盐巴不要钱似的!”

    只见原本站在柜台后面看账本的掌柜抬起眼皮远远地朝这边望了一眼,黑面赶紧咳嗽了两声,又给阿柏倒了杯水以掩饰尴尬。

    阿柏挤眉弄眼地朝黑面笑了笑,黑面见他答非所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便不再言语,只端着水喂他喝。

    等到二人不慌不忙地吃完了满桌的吃食,已经到了午后时辰,酒馆里逐渐热闹了起来。食客来往络绎不绝,掌柜穿行其间忙得脚不沾地。阿柏坐在位置上,时不时地抬头去瞧酒馆的大门,神色焦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正在这时,一名醉汉推开酒馆门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扯开嗓门对柜台上喊道:“掌柜的——”

    正在交谈着食客们都忍不住回头看他,只见醉汉穿着一身脏得发亮的破夹袄,卷曲的须发脏得打了绺,一张醉醺醺的红脸又圆又亮,脚下钉着铁皮的马皮靴子踩得老旧的地板嘎吱吱响。

    那醉汉把一个鹿皮酒袋啪的一声摔到掌柜面前,含糊不清地说:“最烈的.......烧刀子,打满.......记账。”

    黑面看见面前的阿柏那仅剩的一只独眼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说牛三儿,你欠的酒钱可不少了,头先的帐你准备什么时候结清啊?”掌柜环抱双臂,没好气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醉汉牛三儿。

    “俺.......又没说不.......不给。”牛三儿结结巴巴地说着,把酒袋往前一推:“你.......你先给俺打满,记.......记账,过两天给你、结、结账!”

    “对不住了,小店小本生意,先结账再打酒。”掌柜脖子一梗,不为所动。

    只见牛三儿一张红脸霎时间涨得更红,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都没说,他晃悠悠地走上前捡回了自己的酒袋,转身灰溜溜地走出了酒馆,身后的食客里爆发出一阵哄笑。阿柏见状刷地一下站起来撞开门追了出去,两只空荡荡的袖笼在身后飘飘荡荡。

    黑面呆愣了一秒,然后迅速反应了过来,抓起条凳上上的包袱准备跟上阿柏。身后传来酒馆掌柜急切的呼声,黑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啪一下丢在柜台上,转头对着掌柜大声说:“酒钱,不用找了!”

    接着便追着阿柏冲出了门。

    在那个边境上的下午所发生的事情,直到多年以后黑面回忆往事才恍惚明白过来,阿柏穷尽一生所追寻的,或许是一些官面上不能够被提及的事情。

    大将军偃迟同麾下诸将一边吃饭,一边确认着明日一早攻城的诸般事宜。

    “大夏军将临江长桥降下去了,如要攻城我军只得乘船走水路靠近送江城。”一个将领说。

    “末将已经在精心挑选了熟识水性的兵丁,明日由这一干人等先驾驶着轻舟小船近城查探情况。”偃迟麾下一名水军将领说到。

    “须得提防敌军在城头埋伏弓箭手,末将已令造营把所有的船只都加装了草蒲顶,以防箭阵。”一个将领接着说。

    “送江城固若金汤,唯有西南角较为薄弱,此处乃是送江城的泄洪闸口,地势低矮,旁边唯一的城防设施乃是谯楼。若是我们重兵集火拿下此处,届时我军由此入城,便可化被动为主动。”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儒将站起来指着墙上的送江城地图道。

    其余人纷纷赞许,一个魁梧的将领不禁称赞到:“此举甚妙,如此便是将那送江城的城防撕开了一个口子。”

    偃迟亦点了点头,说:“只要能拿下泄洪口,再派精锐入城攻占理桥衙门,将长桥升起,主力大军即可过桥攻城,呈里应外合之势。”

    众人点头,先前说话的儒将却忽然面带忧虑,偃迟见状当即询问缘故。

    只听儒将忧心忡忡地说到:“如若我军久攻闸口不下,城中的大夏军势必会派重兵支援,敌在陆路我在水路,时间一长我军必然处于劣势........”

    偃迟闻言沉默了下来,众人也都相顾无言,黑面刚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正听得众将领议战听得入神,这下心中不禁暗自计较起来。

    他曾听阿柏说起过,自从震旦得了送江城之后,因为担心对岸的大夏再次起兵进犯。便在原先内墙的基础上又加建了一圈更高的外墙,削弱了其贸易港口的经济功能,加强了送江城的军事功能。又因为经历过当年几乎长达半年的围城之战,后来做了震旦国君的虽畀仍然忌惮着送江城,遂下令送江城按人口数量计算,每年每人屯粮不得超过五十石,以避免送江城形成大规模的军事组织。

    按道理说,当年嵇不渝的那一套守城之法早已经不再适宜套在如今的送江城身上来使用了。如今送江城内粮食和物资都比较有限,而太祖皇帝虽畀炸毁西岸桥后,亘水西岸的航运便变得更为艰难起来,大夏军队如果没有稳定畅通的粮草运送渠道的话,要想守住送江城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黑面大胆地猜测,大夏军赶在隐磐江洪泛之前在占领了送江城后才发现,城中的储粮其实并不充足,故而只留下了一小部分兵力用来占领送江城,而将大部分主力则撤回了本土,待到粮草运输问题解决之后,再通过送江城大举进攻震旦。

    送江城中的敌军兵力必然是极为有限的,黑面心想。

    众人还在沉思,帐内一片寂静,黑面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为众人一一添上了茶水,说:

    “诸位将军歇息片刻,喝点水吧。”

    黑面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众将领纷纷抬头,见插嘴说话的只是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伙头兵,都暗觉此人不知轻重,心中不由得有些不满。然而有一部分人认得黑面,知道此人并非外表看起来那般头脑简单,不禁纷纷把目光移到了黑面的脸上。

    偃迟是何许人也?出身荣耀百年的偃家,十六岁入伍从军,三十余年戎马生涯,曾与天纵奇才的国师风归鹤征战沙场,也曾久历过暗流汹涌的朝堂之争。他见黑面如此举动,立马就明白了黑面的意思,这个谨慎的伙头兵有话要说,却碍于身份不敢随意开口。

    偃迟遂伸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然后开口问黑面道:“黑面,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黑面见偃迟轻易便知晓了他的意图,心中不禁一喜,然口中字斟句酌道:

    “禀大将军,对于攻城之计,小卒略有愚见。”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黑面便见座中有人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偃迟不动声色,说到:“不妨说来听听。”

    “小卒斗胆——”黑面朝众人拱手一拜说到:“听闻送江城自建国起便施行削兵减储之策,如今送江城中的敌军人数必然十分有限,我军何不分头进攻,促使敌军分散开来.......”

    说到这里,黑面停下来观瞧众人的神色,只见诸将若有所思,而先前那名儒将听到这里早已经反应了过来,眼中一亮说到:“送江城沿岸多码头港口,如若敌军兵力不足,我军兵分多路,逐个侵袭,必定教敌军疲于奔命——营头此计可行。”

    黑面又朝众人一拱手道:“小卒已观测过周边江岸的地形,若我军派出先遣部队侵扰送江城沿岸码头,将城中主力分别引开。再由一支精锐自江岸一侧隐蔽出发,绕过谯楼上的敌军眼线,突袭送江城闸口。届时敌军分身乏术,城防薄弱,我军定可顺利突破封锁入城。”

    黑面这一番话说完,众人皆是精神为之一振,然纷纷沉默不语。霎时间,诸将都不由得是又喜又愧,喜的是攻城之战大捷有望,愧的是枉此帐中济济人才,此番卓见却是从一个无名小卒口中说出。

    唯有那坐在一旁的儒将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朝黑面一拱手道:“人不可貌相,营头果真高见。”

    黑面不敢居功,赶紧弯腰向儒将还礼,口中不住地自谦。

    大将军偃迟也向黑面投来了赞许的目光,然后起身走到墙上的地图前认真地看了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偃迟身形突然一晃,险些摔倒在地。诸将皆是大惊失色,黑面眼疾手快迅速上前搀扶住了偃迟,只见偃迟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黑面见状,想起了阿柏曾教授过他的医术,遂将偃迟的脉搏一捏,心下当即有了数。

    众人赶忙围拢上来,七手八脚地将偃迟架到床榻上,然后便有人急忙吩咐士兵去传召军医。只见偃迟双目微睁,伸手拦住了众人道:“各位不必慌乱,我这不过是旧病复发.......歇息片刻便好,不必惊动将士们。”

    “大将军身体不适怎可马虎大意,照我看来还是该把军医找来。”一个身形魁梧健壮的将领说着便要起身出门,黑面认出他便是刚刚席间发言的水军将领。

    “不可——”儒将沉声道,他一双沉静的眼眸环顾着众人说到:“大战在即,大将军病倒的消息若是传扬出去,势必动摇军心。”

    “乔将军说得对.......军心不可动摇。”偃迟紧皱着眉头,有气无力地说到,黑面这才知道那儒将姓乔。

    黑面略微一思索,把心一横对众人说到:“大将军乃是多年的头风,小卒略懂一些草头医术,虽不能根除顽疾,却也能为大将军稍稍缓解痛苦,若是诸位大人信得过我,便许我尽力一试。”

    诸将闻听此言,知道黑面一下子就说出了偃迟的症结所在,不禁迟疑地瞧着黑面,又瞧了瞧偃迟。

    这个伙头兵到底是什么来头?众人心想。

    偃迟看了看黑面,微微一笑道:“如此便好.......黑面、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做便是。”

    黑面听罢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偃迟如此即是选择了相信他,不禁心中一阵感动。他朝偃迟郑重地一点头,然后便站起身来,对诸将一拱手说到:

    “劳动诸位将军,替小卒寻一幅银针来,还需烈酒、火盆,麻沸散少许。”

    诸将互相看了一眼,知道黑面这是要施针灸之法,也都不由得对他增添了几分信服。方才的水军将领站起身来说到:“等着,我去给你找来。”

    说罢将毛皮护领一披,出了营帐。

    不一会儿,水军将领找齐了几样东西,一一摆在桌案上。

    黑面将偃迟扶起来,用浸透了麻沸散的棉花贴在偃迟的口鼻下方,接着取出一根银针,用烈酒和火消了毒,找准额头上的穴位,精准地锥刺进去——

    黑面轻轻地捻动着针尾,偃迟长舒一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众人大喜过望,纷纷交口称赞黑面才能过人。黑面见状知道自己的判断无误,亦是松了一口气,便依次将剩下的银针刺在偃迟额头、耳后、后颈的穴位上。

    偃迟紧张的精神逐渐舒缓下来,半晌后,他睁眼对众人说到:

    “将墙上的地图取下来摊在地上,请诸位再与我部署一下作战的细节——”

    “明日一战,必得确保万无一失!”偃迟说。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