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风起8——风鹰-下
第三场——
靶场尽头设置了大约百十来张人脸大小的瓦片，摆放得高低错落、参差不齐。两个人，两匹马，每人六十支箭，箭头分别用纱布包裹着石灰和煤灰。以瓦片为目标，参赛者骑马射击，一共半炷香的时间，时间结束后分别检查沾石灰和沾煤灰的瓦片数量，数量多者为胜。
只听陆长荫一声令下，骑黑马的风鹰和骑白马的王远如两道劲风飞奔而过。
胯下白马如电，王远架起石灰箭极目远羿，长虹贯穿，靶场尽头的瓦片应声碎裂。
“好箭法！”陆伢不由得一声喝彩。
又有一道黑影掠过，霎时间数张瓦片同时破碎。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骑着黑马的风鹰纵马飞驰，一张弓同时架三支箭，放箭时只见数箭齐发、数箭皆中。
见此精妙的箭法，人群皆是沸腾不已，方才议论纷纷的军士这下更是拍手叫好。
风鹰又架起数支煤灰箭，又是一轮数箭齐发，将靶场一角的瓦片悉数击碎。胯下所乘的黑色骏马更是敏锐，眼见这一边的瓦片已经全部击碎，一转头又将风鹰带向了另一侧。
黑箭连连命中，场上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王远咬紧牙关，紧随其后。
王远的箭术在整个王畿军中无人能出其右，然而他却并不擅长马术，他一边拉弓瞄准的同时还得手忙脚乱地勒住白马，再加上黑马一次次又疾又准的阻截，白马在这重重干扰之下也不由得疲态渐露。
随着人群为风鹰叫好的声音越来越大，王远的神态越来越慌乱，原本百发百中的他，竟有好几次失了准头，箭矢堪堪从瓦片边缘擦了过去。
人群热烈地高叫着黑箭的名字。
风督尉——风大人——风督尉——风大人——
王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越是这样，他的准头反而越差。恍惚间，他仿佛听见人群中有人在对他发出阵阵哄笑，他已经急得手心里全是汗，滑腻腻的几乎握不住弓柄。
在欢呼的鼓舞下，风鹰的箭越发精准；而与此同时，王远的失误也越来越多。
终于，计时香燃尽了最后一段，香灰落下的一瞬间陆长荫发出了终止口令。
“时间到——”
这轮败局已定，王远却感觉松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他想。
计数的士兵提着两个竹筐走来，一个筐中装着沾着黑煤灰的瓦片，满满当当；而另一个筐中沾着白石灰的瓦片还不到一半。
“风督尉中七十六发，王御射中三十一发。”陆长荫宣布：“本轮风督尉胜出。”
果然，王远想。
王远在满场送给风鹰的欢呼声中头晕目眩地走下场，却见风鹰在一旁等着他。
他原本想匆匆见个礼就走，风鹰却主动迎了上来，将一块干净的棉帕递给他。王远一边伸出手接过棉帕有些惊讶，一边听到风鹰对他说：
“承让了。”
王远闻言面露愧色，含糊地应过风鹰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风鹰望着王远离去的背影正若有所思，正在这时，却见陆长荫从一旁走上前来对风鹰说到：“督尉大人箭术超群，实在是令在下大开眼界。”
风鹰听出陆长荫话里有话，便对陆长荫一拱手道：“请陆公子指教？”
陆长荫一笑道：“不敢，只是在下斗胆问大人一句：这场比试，大人是想赢还是想输？”
听了这话，风鹰不禁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陆长荫来。只见陆长荫身形单薄瘦小，比风鹰要矮上大半个头，一双垂凤目细长清秀，除了满头浓密的黑发和两道漆黑的粗眉以外几乎和他父亲陆伢没有相似之处。
睿智、老练、说起话来云山雾罩——
不过是个貌不惊人的少年模样，却莫名地让风鹰想起了伯公风归鹤。
想赢还是想输，或者说，该输还是该赢？
风鹰想了想，回答说：“惭愧，在下不知。”
陆长荫笑道：“大人举棋不定，想必是两难了？
“请公子赐教。”风鹰拱手问到。
“若依在下愚见，这场比试输不得，也赢不得。”陆长荫道。
风鹰颔首道：“在下与公子意向相合。”
果然与自己判断的一样，风鹰想。陆长荫从小跟随陆伢在王畿军队中长大，军中各部将的脾气秉性他最是了解，该怎样与这些部将打交道也是他最清楚。
御射使王远虽然性格孤高要强，却是个刚强正直之人。陆伢能将他视作心腹，也正说明了他忠心耿耿、恪尽职守。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性格最容易得罪人，不过好在他本事过硬，又得陆伢器重猛，令旁人纵使心有不满也不好明着表露出来。
父亲曾说，不同特质的将领在统领军队的方式也各有不同，靠财富聚集起一支军队最直接也最有效，然而这样的军队往往战斗力弱、士气松散；靠信念聚集起来的军队强悍且团结，但却十分难得；有的将领凶悍残酷，善于利用恐惧来震慑和控制士兵；有的将领雄才大略，胸襟宽广，拥有令人不由自主去追随的魅力；还有一类英雄型的将领，他们本身可能并不善于统帅用人，但因为自身能力特别优秀，同样也能令麾下士兵敬服。
毫无疑问，王远正是最后这一类统领，他独步全军的箭术正是他赖以统帅王畿羿的根本。想来他平日里对待下属士兵也着实是严苛过了头，才会招致如此多的怨言。
而如今这场比试若是赢了他，教他今后如何威慑麾下士兵？
反过来说自己作为一个新任的统领，若是一来就先输一轮，未来更是麻烦无数。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同王远旗鼓相当战个平手，这样一来保住了二人的颜面，二来能够向全军证明由自己带领王畿军出征乃是强强联合，这此战必定凯旋。如此正好能够在出发前好好地振奋一番士气。
可是面对王远这样深谙羿道的高手，赢已经是不容易了，更何况要不多不少刚好打个平手。想到这里，风鹰不禁有些后悔先前一冲动便答应同王远比试了。
时间过得很快，最后一轮的赛场已经布置出来了。
只见靶场上空无一物，唯有数十来个陶罐子摆在一旁。
陆长荫解释道，这轮同样是半炷香的时间，两人各自骑着马在靶场上跑动，由一旁的士兵自发上前拾起陶罐抛向天空，而骑在马上的二人则需要在陶罐落地之前将其击碎，由专人在一旁计数，击碎陶罐数量多的人则为胜。
由于每个士兵的臂力不同，所抛出的陶罐的高度和角度也各不一样，而且抛出的时间也不规律，所以这一场比试在考验射击者箭术的同时更是对其反应力有着极高的要求。
风鹰和王远各自跨上了自己的马，静静地等待着号令。
风鹰侧过头观瞧王远的神态，只见他全身呈蓄势待发之势，脸色却平静如常，心中不由得赞叹道：果然是精锐，方才还那般失落慌乱，这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够全神贯注地调动起来了。
只听一声令下，二人一夹马腹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王远率先跑在了前面，风鹰则故意落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王远。
风鹰心想，我只需跟在他身后，他中一箭我便也中一箭，一箭不多一箭不少，这样必定能同他打个平手。
但见二人一前一后绕着靶场跑了大约一圈左右，就有五名士兵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了出来，捡起地上的罐子数了三声，然后一齐抛向了半空。
只听得咔嚓嚓几声脆响，五个罐子被飞来的羽箭凌空一齐击碎。
“白马两箭连射，两箭连中！黑马三箭齐射，三箭齐中！”报数的士兵高声说。
人群一片叫好，甚至有人按捺不住先喊起了风鹰的名字，然而这次王远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更加全神贯注地盯着场内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又一个士兵走上前来，仔细挑了一个小小的陶罐，高高地抛了出去。
正好！风鹰见状心中一喜，王远求胜心切，他一定不会错过这一箭。
于是风鹰假装还在瞄准，拉着弓愣愣地跑了过去，果然，下一秒空中的罐子便被王远的箭射了个正着。
“白马一箭中的！”报数士兵大声说。
然而王远却在这时回过头来看了风鹰一眼，眼神十分复杂，风鹰心中有些忐忑，表面上连忙装作遗憾惋惜的模样。
接着，又有三个士兵勒腰挽袖地走上了靶场，捡起三个最大的罐子用力扔了出去。
咔！咔！咔！从高空，到半空，再到近地面，一共三声脆响，一箭黑马，两箭白马。为了不让王远起疑心，风鹰这次特意以极快的反应射中了第一箭，而王远也果然紧随其后射中了余下的两箭。
风鹰在心中默数着一炷香的时间，现下应该刚刚过去了一半。
接二连三几个士兵上来抛了罐子，就连陆伢也在一旁看得耐不住热闹，上来一左一右提溜了两个罐子扔向半空，还没落地便被场上两人一人一箭射了下来，看得周遭众人不住地喝彩。
风鹰和王远的箭数一直相差不过一二，旁人只道二人箭术不相上下难分伯仲，其实只有风鹰心里清楚，这是他精心设计的结果。然而王远也是那心细如发之人，很快便发觉了其中的异样，他一边弯弓搭箭，一边不时转过头来观瞧风鹰的动向。这个举动令风鹰再难以自如地控场，连失了好几箭，一时间竟落后了王远五六箭之多。
此刻时间还剩下最后一点。
风鹰心中计算着时间，眼看着一旁的陶罐正好还剩下六个，心想只要接下来的几发全部抢在王远前头射中，便恰好能够将比分追平。
这下风鹰也顾不得去管王远了，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余下的几个陶罐上。
他拉满了弓弦，射出了第一箭。
“黑马一箭中！”
然后又是三支羽箭搭上弓弦，果断射出，抢在了王远的飞箭之前。
“黑马三箭齐中！”
最后的两个罐子，最后的两箭。
王远见状咬紧了牙关，看向远处的风鹰，只见风对方居然也在看向自己这边，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俱是一惊。
两个陶罐先后在半空中升到了顶点之后迅速向地面坠落。
此时围观的众人早已忘记了呐喊，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瞧着场上的动静。
就在罐子即将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场上两个方向射来四支箭——黑马两箭，白马两箭。
白马的两箭斜擦着地面没进了沙土，第一个陶罐落在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而来自黑马的两支箭力道之猛，竟然改变了陶罐下坠的轨道，将最后一只陶罐在离地仅一尺的高度击碎，巨大的冲击力将四分五裂的陶片崩飞老远。
剩下一支黑箭深深地插进了黄沙里。
“黑马中一箭。”
人群唏嘘不已，王远长舒了一口气，风鹰随之叹了一口气。
黑箭中十四，白箭中十五，四局共平一赢一输二，败局已定矣。
此时距离时间结束还剩下最后片刻。
就在这时，旁边的看台上传来了一个略带青涩却明亮的声音——
“两位英雄，谁能接下我这一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长荫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走到了靶场前。风鹰和王远不约而同地勒马望向他，全场数千道目光一齐投向他，离他最近的陆伢更是满脸迷茫地瞧着儿子，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在所有人疑惑的注视下，只见陆长荫拿起桌上的茶杯端在了手中，仰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用力将茶杯往天空中一抛——
那茶杯乃是青瓷质地，不过巴掌大小，轻盈地跃向天空，在日轮中心划过一个闪亮的弧线，优美的身影倒影在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眸中。
风鹰感觉自己的呼吸仿佛停滞了，陆长荫的话音在耳边回响起来——
这场比试赢不得，也输不得。
没有思考的时间，大脑一片空白，风鹰只是下意识地拉开了手中红色的漆弓，最后一支羽箭蓄势于弦上。
茶杯升到了抛物线顶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一道黑影闪过，茶杯在半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碎响，香炉中燃尽的残香悄然坍塌——
黑箭中十五。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人群出现了片刻的寂静，计数的士兵看着这一幕张大了嘴，他清楚地看到风鹰在时间结束的最后一刻射中了陆长荫抛出的茶杯，可这也能算中箭吗？他犹豫地望向看台上的陆伢，想要征求一下这位王畿军最高统领的意见，却见陆伢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陆长荫望着风鹰，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负着手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王远下了马，走上前拾起地上散落的瓷片看了看，站起身朝陆伢施了一礼问到：“陆大人，督尉大人最后这一箭可能作数？”
还没等陆伢开口，陆长荫便抢先说到：“诸位将士皆知，这移动靶马术射击考验的是射击者的应变力，二位羿者射了这么久的陶罐，一见到陶罐自然是不假思索。而在下陡然将抛物换成了茶杯，不才是最具考验的吗？”
众人听了这番话纷纷点头称是，风鹰在一旁暗暗松了一口气。
话音刚落，一个人着拨开人群走了出了来，大笑着说：“陆公子言之有理！”
只见他莫约三十来岁上下年纪，穿一身棉布衣裳，外罩一副轻巧的环甲，头上系着抹额，中等个头，四肢粗短，身形十分健硕。
见他来了，众人都自然而然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此人先是朝陆伢及风鹰躬拜行了礼，然后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到王远跟前说：
“王畿军身为天子御前雄师，人人皆是以一当十的好手。迅速敏锐的反应乃是弓兵的栖身之本，若非如此，到了瞬息万变战场之上，又如何能够精准制敌？”那人说着咧嘴一笑道：“众目睽睽之下，王御射该不会是想耍赖吧？”
此话说得极不客气，王远听罢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地回答说：“我何时说不认了？大丈夫顶天立地输了就是输了，用不着你来提醒。”
“陈堪，少说两句。”陆伢在一旁呼唤此人的名字，语气中带有些许责备之意。
只见那陈堪不颓也不恼，转身笑吟吟地对陆伢及风鹰两人曲身拱手道：”啊呀.......属下失言。“
陆长荫走上前来，指着陈堪对风鹰说：“大人，这位是王畿军中的驭候，陈堪。”
“督尉大人身手好生了得，属下今日可算大开眼界了，能跟随在您这样的人物左右，陈堪也不枉此生了。”陈堪说完咧嘴笑了起来。
风鹰一听这话心说：跟随我？心想难不成这陈堪也是陆大人拨给自己的将领？
要真是这样那可麻烦了，看他和王远方才那番口舌，恐怕这二人平日里的关系不容乐观。我这一支临阵之军还没上路，手下的裨将就先各自为政了。
果不其然，陆伢走上前来拍着风鹰的肩膀说：“贤侄，这陈堪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在军中颇有人缘，这次也要随你北上。”
风鹰心中苦笑，不由得又感到头疼了起来。
“听闻陈御骁高名贵姓，可是出身华容陈家？”风鹰对陈堪问到。
“大人好记性，蔽家正是祁氏子家陈氏，世居华容，属下在家排行第四。”陈堪笑答。
风鹰点点头，嘴上客套了两句，心想：原来是祁氏旁支的陈家，想不到这掌管王畿军骑兵的驭候还是个出身权贵人家的公子，难怪胆敢当着众人对身为同级的王远如此傲慢无礼。
想来王远之所以在军中不得人心，除了他本身性格的原因，还很有可能是因为旁人为了巴结陈堪而纷纷有意孤立他。
想到这里风鹰心中不禁有些为王远感到不平，世间之人趋名逐利，可怜王远这般稀世难求的武才竟成了孤家寡人。
风鹰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远处的王远，只见他正在用一块油布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弓，好似对一旁的事物熟视无睹。
今日这场比试最终以平局告终，陈堪自然少不了趁机大肆吹捧风鹰一番，风鹰虽颇有些不耐烦也只得耐着性子同他客套，而王远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
眼看日头将西，陆伢一声令下，众人便都各自散去了。
转眼间只剩下了陆伢父子与风鹰三人，缓缓走在路上——
“贤侄，如何？”陆伢问。
“军容整肃，士气高涨，果然是一支劲旅。”风鹰答。
陆伢点了点头说：“那王远和陈堪呢？”
风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你也看出来了。”陆伢叹了一口气说：“我没什么文化，这辈子除了打仗也干不来别的事，更搞不懂这制.......制什么来着？”
“制衡之道。”陆长荫在一旁提醒到。
“啊对！就是这个制衡，这事你伯公最擅长，他是打太极的高手。可我不也一样，这手下人暗地里较劲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陆伢说着叹了一口气。
“王远本事不赖，人心肠也不坏，可就是那个性子太臭，平日里我老说他，让他改改这毛病。说来不怕贤侄你笑，比其他刚来的时候那脾气，如今还算是好了不少——”陆伢说着收敛了笑容道：“但这也怪不得他，他从小被亲生爹娘丢在林子里喂狼，幸亏被进山打猎的老猎户抱回家收作了养子。那老猎户没儿没女，脾气怪得很，三天两头喝了酒就要打人，说王远是挨打挨骂长大的一点都不为过。再后来老猎户死了，他就一路讨饭到奔晷来，一开始是给城中的大户人家当护院，后来被赶出来才从了军。”
风鹰听罢神色黯然，喃喃道：“没想到王御射的身世竟是如此坎坷。”
想到方才王远孤独的身影，风鹰不禁后悔起来。
陆伢摆摆手又继续说:”说起陈堪就简单多了，这人是华容陈家的小儿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年纪到了便被家里弄来直接给了个御骁使的官做。平日里本事不怎么样，却最会呼朋引伴，笼络人心，惹得士兵纷纷围在他身旁打转。”
“督尉大人——”陆长荫接过话头来说到：“王御射本领高强，有他在您身旁，一定能助您一臂之力；而陈御骁虽本事平平，却出身华容陈家，陈家正是祁氏手中唯一握有兵权的一脉。大人这次北上，虽然名义上是为祁元公子善后，却难保祁家不会暗中发难。如今大人手中握有陈堪这张牌，料来到时候陈家也不敢轻举妄动。况且陈御骁颇得将士们拥护，大人只需对他稍加任用，便能更快地熟悉和掌握这支军队。”
风鹰闻言心中一惊，他没想到这番话会从陆长荫这样一个舞象少年的口中说出。经过这一天下来的接触，他虽然能感觉到陆长荫是个十分聪颖之人，却没想到他竟能如此老道多谋。不由得再次上下打量起他来，却见陆长荫掩住口鼻轻声咳了咳。
陆伢看着儿子，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弱，跟他娘一样，一年到头都病歪歪的。但这孩子脑瓜子聪明，这一点也像他娘.......”
“让大人见笑了。”陆长荫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陆伢突然转过头来对风鹰郑重地说到：“贤侄，我要荫儿做你的军参，随你一同动身北上。”
“陆大人.......”风鹰哑然，陆长荫可是陆伢的独子，身体还如此虚弱，怎能让他去冒险？
却见陆伢摆手止住了风鹰的话头，说道：“荫儿虽身体不大好，却从来不娇惯，这么多年来早已与将士们情同手足，军中的大小事宜他最清楚，有他在才能帮你制住王远和陈堪这二人。”
陆长荫向风鹰深深一拜道：“属下定然不会令督尉大人失望。”
风鹰后退一步整肃仪容，然后跪下朝陆伢行了一个伏拜大礼，朗声道：
“陆大人恩重，鹰无以为报，此行必将誓死保护陆公子平安。”
黄昏将夜——
风鹰披着晚霞回到了家，刚一进门，便被家仆告知伯公和父亲正在书房里等着他。风鹰闻言不敢耽误，只得匆匆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直奔书房而去。
风家所谓的书房，便是那座建在宅邸东北角的白色藏书塔。
白色的塔身隐藏在一大片暗红的枫林之中，洁白的石料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珠光，檐上坠着的铜铃在夜风中轻轻摇摆，发出阵阵空灵之声。
风鹰顺着石质长廊进了塔，一股略带苦味的清雅之香随即扑鼻而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书厅中央的香炉正在焚香。透过从炉顶的镂孔里蒸腾出的屡屡青烟望去，只见风归鹤和风青雀二人正坐在书厅角落里览卷喝茶。
二人各持着一卷书简浏览，不同的是，风青雀是将竹简平平整整地摊在身前的桌案上阅读；而风归鹤则将竹简胡乱卷成一捆，一边举在眼前瞅着，一边在软榻上歪东倒西。
风鹰也不说话，只轻手轻脚地走近前去，提起茶案上的紫砂壶分别为二人面前的茶杯里添了茶水，然后寻摸了一个软垫在二人面前静静坐下。
风鹰静静观察着二人的表情，只见父亲风青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书卷，看样子已经完全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而伯公风归鹤却从竹简后边探出半个脑袋来，冲风鹰挤眉弄眼地笑了笑，然后把竹简悄悄放下，伸出手指在风青雀脑袋跟前晃了两晃。
然而风青雀专注于眼前的书籍，丝毫没有回应，于是风鹰也张口试探到：“父亲？”
依然毫无反应，风鹰无奈地同风归鹤对视了一眼，却见风归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然后支起身子，伸手将风青雀桌前的油灯灯罩揭开，对着灯头的火苗用力一吹——
眼前的光线兀地一暗，风青雀惊得抬起头来左顾右盼，只见眼前那盏油灯的灯芯正兀自冒着白烟，而风归鹤正假装一脸茫然地瞅着天花顶，一旁的风鹰满脸通红地憋着笑。
见风青雀正对着自己瞪眼，风鹰连忙收敛了笑容道：“孩儿请伯公、父亲安。”
“来了也不知道出个声。”风青雀嘴上发着牢骚，一边又把灯重新点上。
“孩儿是怕打扰了二老。”风鹰笑道。
“今日还算顺利吧？”风青雀开门见山地问到。
风鹰点点头道：“陆大人十分热忱，王畿军精悍非凡。”
“陆大人给你选了哪几个裨将辅佐？”风青雀又问。
“羿候王远，平民出身，箭术、身手都十分高强；驭侯陈堪，乃是华容陈家的四公子.......还有陆大人的独子长荫，陆大人将他指派给我做了军参。”风鹰回答，然后将白天所发生的事对二人简单地说了一遍。
听罢，二人皆是沉默无言。
过了良久，风归鹤才率先开口道：“孩子，你实在不该逞那一时之能，那王远既然已是陆伢亲点给你的部下，纵使他再如何骄横，也逾不过你去；而你身为新任将领，一来就拂了他的颜面，今后教他手底下士卒如何自处？幸亏他平日里不得人心，如若不然你将来如何制得住这一干人等？”
风归鹤摇了摇头接着说：“王远骄横，那也只是表面功夫，这样的人无关利害；反倒是那陈堪，出身颇高、在军中又得拥护、为人狡猾难测又容不得人.......这种人才应当小心堤防。”
其实个中道理风鹰自己也都明白，事后回家路上回想起来也的确有些后悔，而今听伯公言明了其中利害缘由更是懊悔不已。
风青雀插口说到：“纵使你赢了王远又如何？记住你如今已是统帅之身，知人善任才是正道，而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去与自己的部下争个高低。”
风鹰低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阿鹰自小便有侠义之心，这点实在难能可贵，心直口快原本也不是什么毛病.......”风归鹤说着往风鹰身旁挪了挪，继续道：“只是孩子，你如今已经是君命在身，乃是半个身子踏入了权利纷争的漩涡当中。今后一定要谨言慎行，万不可意气用事。”
风鹰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道：“孩儿失悔，今后行事必定三思，再不逞一时英豪。”
风归鹤见侄孙如此自责，心头一酸也是不忍，便缓声道：“咱家一众儿女中，当属阿鹰武技最为精湛；那王畿军向来重武好战，最是敬佩英雄好汉，能有阿鹰这般本事的将领，想来一众士卒也该心服口服了。”
听到伯公这样说，风鹰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风归鹤正眯着眼冲他点头微笑，心中的自责压抑之感也不由得消散了一些。
风青雀也自觉有些言重，便岔开话题说到：“长荫那孩子今年恐怕才刚满十七吧？听闻他一向身体不大好，陆伢就这么一个孩子，怎么舍得让他这样冒险？”
风归鹤摇头叹到：“那孩子自小就十分聪明，只是早年间身体太过羸弱差点活不下来，当年陆伢来找到我，说让我一定要想个法子保下那孩子。”
记忆中的声音响起，那是多年前的一个雨夜，陆伢背着昏迷不醒的儿子来找他。
“这孩子命数不好。”风归鹤看了看陆伢怀中的孩子，叹息着说到：“是个弱质孤草的早夭命。”
“这可怜孩子从小就没了娘，我这辈子也不打算再续弦，拢共就这一根独苗苗.......先生，我知道您本事大、法子多.......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好歹让他平安长大成人.......您的大恩大德我陆伢永远也不敢忘。”陆伢铁一般的一条汉子，此时急得几乎流下泪来。
风归鹤思虑再三后说到：“老朽尽力而为便是。”
风归鹤从窗外摘下几枚湿漉漉的枫叶来捏在手中，低声默念着口诀，然后缓缓将手松开来。只见这时，一阵狂风裹挟着雨水突然从窗口猛灌进来，将那几枚枫叶刮得四散纷飞，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之后，落在了地面上。
风归鹤走上前去观瞧，只见卦象显示——
衡变，一曰吉；二曰凶。
风归鹤沉吟片刻，用手指沾着雨水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天降祸水，袖内藏金。
一十一载，一轮一劫。
“何解？”陆伢问。
风归鹤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伸出手仔细替孩子把了把脉，才对陆伢说道：“从今以后，我为这孩子改名长荫；你须得将他留在军中养大；日后还需择一位同属木命的雄主作为倚仗；终生避水、避金，若能平安度过二十二岁，便可安享此生矣。”
说罢又挥笔写了两幅字条，陆伢伸手接过来，便听风归鹤嘱咐到：
“此二者均为药方，你回去后，先按着第一幅上的方子为长荫抓药煎服，连续五日不断，自此以后每年入秋时节均要依法施为。”
接着风归鹤又说：“另一幅则需以锦囊收纳佩戴在身边，不时取出来观瞧揣摩，以求参透其中深意。”
陆伢一面点头称是，一面低头看第二幅字，但见寥寥两行墨迹：
夏尽百木衰，唯枫渐红；
水涨江河溢，舟自往来。
陆伢看罢抓耳挠腮，疑惑道：“敢问先生，此谶又是何解？”
“天机难解，我也不过仅能窥见一二罢了。”风归鹤道。
说起这段往事，在场三人皆是唏嘘不已，同时又感激陆家父子知恩图报，为了此番风鹰能够顺利出征，陆家当真算得上是尽心竭力了。
风归鹤也不由得一笑说：“话说回来，陆伢那老小子居然能想到把陈家的人派给你做人质，看来他在朝廷里面混了这么些年还真是长进不少嘛。”
“如此说来伯公您也认为此举甚妙？”风鹰笑道：“不过这回您可猜错了，王远、陈堪这二人都是由陆公子遴选的。”
“哦？”风青雀闻言有些惊讶：“这倒确是有些出乎意料。”
风归鹤一边喝茶一边笑着说：
“一个是颇有些本事的刺儿头；一个是敌友难料的公子哥；再加上个深沉善谋的病秧子.......”
“阿鹰此行真可谓是精彩万分呵！！！”
夜里。
风鹰从藏书塔出来，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准备到庖间寻摸些吃的，便被埋伏在半路上的翟风逮了个正着——
“阿鹰哥这么着急是要上哪去？”一个沉柔悦耳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风鹰循声望去，只见翟风侧身静坐在一株老枫树下，身形半隐在阴影之中。
风鹰见状微微一笑说：“是不是家里每个人的脚步声你都能分辨得出来啊？”
“书房里共有外公、舅舅、阿鹰哥三人，外公行动坐卧均需仆从驮负，故而脚步声沉重；舅舅举动一向沉稳，脚步不紧不慢；而阿鹰哥乃是习武之人，脚步轻盈却不失稳健。”她答。
接着，翟站起身来稍加整理了一下裙裾，缓缓从树荫下走出来。但见一角石绿色的裙裾率先从阴影里迈出，接着一个身着石绿色衣裳的纤细身影便从黑暗中显露了出来——
只见翟穿着一套的串珠绣的暗纹裹身裙服，通身都是石绿色，其间夹杂着海天蓝的嵌色；头上梳着高髻，髻上装饰着几样简单的素银首饰，一朵带着露水的白芍药斜插在脑后；一张脂粉淡扫的雪白面庞，只在额间点缀着一道鲜艳的朱砂痕。
风鹰见到她这一身华美肃穆的装束不由得十分讶异，问到：“今日怎么打扮得这样郑重？可是要出门？”
“确是有一场晚宴须得亲赴。”翟点头道。
“这可稀奇了，你对这些个凑热闹的事从来都是避之不及的——”风鹰剑眉一挑，环抱双臂审视翟的表情：“是谁的面子这样大？”
翟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宴会的主人乃是新任鹿河郡守、抚远督尉是也。”
风鹰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翟原来说的是自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那抚远督尉何时设宴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只见翟绷着一张小脸，故作严肃道：“督尉大人远行在即，他妹子替他摆宴践行难道不合情不合理？翟小姐今晚莲湖设宴，公子快些随我同去罢。”
风鹰乐得合不拢嘴，装模作样地道了句’从命‘，便任由翟扯着他的袖子一齐往莲湖走去。
两人循着湖中石径上了莲台，只见那原本铺在地面上的厚厚一层花瓣都被清扫干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质地柔软，色彩鲜艳的织毯；石台四周设着晶莹透明的琉璃屏风，几盏相配的琉璃风灯挂在高出，映照着头顶巨大的紫薇树冠，犹如天花顶一般。
地毯中央摆着一张精美别致的黑檀条桌，桌子两端均雕刻成了山川地脉的形态，并由一大块湖面般的玉石作为桌面拼接而成；走到近处观瞧，整张条桌好似一幅微缩的湖景，只见’湖面‘上摆着一盏上下三层的琉璃果盘、几样由枫叶装饰的精致点心、与桌面材质相同的玉石茶具。
只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桌边，正在喝茶聊天。
风鹰仔细一看，原来是风隼和风鹭，翟今晚把兄妹四人全聚齐了。
见风鹰和翟二人来了，风隼率先站起身来相迎到：“二位贵人可真是让我们一通好等.......仔细脚下——”说着，先把风鹰让到主位上，又将翟拉到身边坐下。
“听闻翟姐姐请客，我便知道是为阿鹰哥设的宴，如今一见果不其然。”风鹭说着，为两人倒上了茶。
风隼着一身玉色袍服，戴冠簪缨，手持一把骨瓷折扇；而风鹰则是一身青色袍服，胸前佩戴着白玉的点襟，额前缀着一条银质頍链。
风鹰环顾三人，不禁打趣道：“你们这是约好了啊？全都盛装赴宴，反倒显得我这个主角有些寒酸了。”
风隼摇头道：“大哥如今事务繁忙，我们哪有时间同你闲聊。离家前的最后这一聚，都还是阿翟在藏书塔外等了半天才把你截了来。”
风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风隼便嬉皮笑脸地把桌上地点心都往他面前挪了挪。
“阿鹰哥，今日一行如何？部下们可都还好相与？”风鹭夹起一块点心放到风鹰碗里：“尝尝这个，我特叫人做的。”
“还算顺利。”风鹰道，将点心夹起来尝了一口，只觉得凉幽幽、甜丝丝十分可口，不禁奇到：“这是什么点心？我从来没有吃过。”
风鹭笑道：“近来奔晷城中新进了一种十分昂贵的南方水果，名唤’椰子‘。汁水倒是甘甜可口，可惜我吃不来那果肉，又不忍将其丢弃，便想了个法子，让庖间将果肉制成雪花般的絮状，再加上蜂蜜、酥油等制成糕点，没想到竟别有一番风味。我看它白如霜雪，便为它起名’椰霜‘。”
风隼在一旁听罢，不由得赞到：“小鹭一向会鼓捣这些新玩意，这椰霜口感极佳，名字动听，当真是新奇。过两天也替我做些，我拿出去送礼也好显摆一番。”
风鹰听着这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伸手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用布裹着的东西来递到风鹭面前，说：“小鹭，你最擅长机括造物，替我看看这个东西——”
众人将布包打开来，只见里面乃是一支铜铸的棱箭。原来风鹰回家前，特地去王畿军武库里讨要了一支棱箭，正是准备拿回家让风鹭帮忙看看的。
风鹭拿起那支棱箭在手中掂了掂，说：此箭乃是实心青铜材质，尾部有翼，乃是一体铸成。”
“虽说是青铜，却是单纯的铜锡相合来的普通材料，硬度有余而韧性不足，导致箭头无法磨砺，以至于需要用加大箭身重量的方式来增加杀伤力。”风鹭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在石台上跺着步子。
“同样是因为韧性不足，箭身如果铸得太长就很容易折断，故而这支箭只得铸成又粗又短的样子。”风鹭说着，将箭捏在掌中转来转去。
“但这种形态十分不利于箭矢离弦之后在空中飞行，所以工匠又画蛇添足地在尾部添加了翼来辅助飞行。”
说到这里，风鹭不禁笑了起来，仿佛是被铸箭工匠的奇思妙想逗笑了一般，说到：“然而这种做法只能起到反作用，多出来的尾翼增加了箭身后半部分的重量，但凡射击者的力道稍有不足，箭矢便很容易从半空中坠落。”
风鹰沉吟着说：“难怪我今天用起这箭来感觉很不顺手，你看能否稍加改进一下？”
风鹭将箭放回远处，伸出两根手指说到：“要解决这个问题，我有两个方法。”
“第一种是从弓上作出改变：专门研制一种装填式的手持机弩，内部加装特制的销簧来产生动力，最好一次可填装数枚箭矢；同时再把箭的尾翼去掉，便可彻底将这一套机括作为弓兵近战时使用的武器。”
听罢，翟率先开口道：“甚妙，只是还须得耗费大量物力来制造配套的机弩，短时间之内恐怕无法实现。”
“第二种则是从箭上着手：更换材料，选用更为坚韧的铁合金，只要把握好铸造的比例，完全可以将箭身铸得又细又长，同时箭头也能够磨得十分锋利。尾部的翼片可以保留，但形状还需要进行一定的改进，再将箭身的后半部分铸成空心的，如此便算作是一支合格的重箭了。”
风鹭一口气说完已是口干舌燥，回到位置上咕嘟咕嘟狠灌了两大杯茶才缓过神来。
风鹰听罢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点头赞同到：“果然是妙法，我看十分可行。”
正在这时，一名家仆前来向风鹰禀报说：门外有四名客人来访，说是要找鹰公子。
“四个客人？”风鹰奇到：“是什么样的人？”
“是高矮胖瘦四个布衣打扮的男子。”家仆答。
风鹰恍然大悟——莫不是前段时间回家路上遇到的那几名’劫匪‘？于是赶紧吩咐将人引来莲湖相见。
听到风鹰要将陌生的客人带来见面，翟显得有些迟疑，随后站起身来走到琉璃屏风后后面躲了起来。
三人看到翟这个举动，嘴上虽没有说什么，心里却都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须臾，听得不远处人声响起，便知是客人来了——
“我说什么来着，风鹰公子绝对不是一般人吧！看看，人家屋里这气派！”
“这绝对是个公侯之家啊——只是不知道是朝中哪位大人的府邸？”
“瘦子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们来找的风鹰公子乃是新任的抚远督尉，这里肯定就是督尉府啦！”
“回客人的话，我家大人乃是陛下御前的国师，风归鹤大人。”
“我的乖乖.......”
“我说高个儿你能不能别乱碰.......当心再给人家碰坏咯！”
........
一阵嘈杂喧嚷过后，仆人便将客人带到了。
“四位请——”
高矮胖瘦四个汉子随声鱼贯而入，在风家三兄弟眼前大剌剌地站成了一排——
四人各自穿上了最体面的衣裳，手里拎着些点心吃食之类的东西，一番大眼瞪小眼之后，磕磕绊绊地上前向眼前三人见礼：
“小的兄弟.......高矮.......胖瘦四个，来看........阿不......来拜访风鹰公.......督尉大人。”四人齐刷刷地结巴道。
一见果然是那兄弟四人！风鹰不由得惊喜交集，欢呼到：“真的是你们！！近来可好啊？”
“啊.......多亏了风........大人慷慨解囊.......我们兄弟和一众同乡已经在城郊落下脚了.......”
“今天得空，啊，特地来看看.......大人。”
“四位兄弟一路上辛苦啦，快坐下来喝杯茶。”风隼的声音传来。
“呃........呃.......小的不敢。”四人齐声回答。
听到这番滑稽的对话，屏风后的翟风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话从何说起？四位既然来拜访我大哥，便是风家的客人。”风隼又说。
“我们.......”四人又结巴了起来。
又是一阵推推搡搡，才终于由矮子站出来说到：“那天我们兄弟回去之后安顿好了同乡们，正商量着做些营生，好快些挣出银两来还给风.........督尉大人。”
“正巧听说原来风鹰公子就是新任的抚远督尉，我们兄弟四人便商量着干脆来投奔大人.......”矮个儿说完，又退回去和高胖瘦三人站成一排。
“一些散碎银两罢了，算不得什么。”风鹰说。
胖子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插嘴道：“我们兄弟人虽穷，可还有些志气........大人那天借给我们的银两，我胖子都一五一十地记在账上的。”
“只要大人不嫌弃，我们兄弟四个以后就跟着大人、伺候大人鞍前马后！”高个说着激动起来。
“我们兄弟最能吃苦耐劳，大人留下我们吧，留下我们将来肯定有用处的.......”瘦子也站出来劝到。
“可是众位兄弟不知，这趟远行可是要打仗.......”风鹰话还没说完，便看见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众人眼看着翟走出来便都不说话了，高矮胖瘦四人更是张大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突然出现的美丽女子。
只听翟咯咯笑道：“阿鹰哥就收下他们罢，身边有了他们该多有趣啊！”
靶场尽头设置了大约百十来张人脸大小的瓦片，摆放得高低错落、参差不齐。两个人，两匹马，每人六十支箭，箭头分别用纱布包裹着石灰和煤灰。以瓦片为目标，参赛者骑马射击，一共半炷香的时间，时间结束后分别检查沾石灰和沾煤灰的瓦片数量，数量多者为胜。
只听陆长荫一声令下，骑黑马的风鹰和骑白马的王远如两道劲风飞奔而过。
胯下白马如电，王远架起石灰箭极目远羿，长虹贯穿，靶场尽头的瓦片应声碎裂。
“好箭法！”陆伢不由得一声喝彩。
又有一道黑影掠过，霎时间数张瓦片同时破碎。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骑着黑马的风鹰纵马飞驰，一张弓同时架三支箭，放箭时只见数箭齐发、数箭皆中。
见此精妙的箭法，人群皆是沸腾不已，方才议论纷纷的军士这下更是拍手叫好。
风鹰又架起数支煤灰箭，又是一轮数箭齐发，将靶场一角的瓦片悉数击碎。胯下所乘的黑色骏马更是敏锐，眼见这一边的瓦片已经全部击碎，一转头又将风鹰带向了另一侧。
黑箭连连命中，场上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王远咬紧牙关，紧随其后。
王远的箭术在整个王畿军中无人能出其右，然而他却并不擅长马术，他一边拉弓瞄准的同时还得手忙脚乱地勒住白马，再加上黑马一次次又疾又准的阻截，白马在这重重干扰之下也不由得疲态渐露。
随着人群为风鹰叫好的声音越来越大，王远的神态越来越慌乱，原本百发百中的他，竟有好几次失了准头，箭矢堪堪从瓦片边缘擦了过去。
人群热烈地高叫着黑箭的名字。
风督尉——风大人——风督尉——风大人——
王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越是这样，他的准头反而越差。恍惚间，他仿佛听见人群中有人在对他发出阵阵哄笑，他已经急得手心里全是汗，滑腻腻的几乎握不住弓柄。
在欢呼的鼓舞下，风鹰的箭越发精准；而与此同时，王远的失误也越来越多。
终于，计时香燃尽了最后一段，香灰落下的一瞬间陆长荫发出了终止口令。
“时间到——”
这轮败局已定，王远却感觉松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他想。
计数的士兵提着两个竹筐走来，一个筐中装着沾着黑煤灰的瓦片，满满当当；而另一个筐中沾着白石灰的瓦片还不到一半。
“风督尉中七十六发，王御射中三十一发。”陆长荫宣布：“本轮风督尉胜出。”
果然，王远想。
王远在满场送给风鹰的欢呼声中头晕目眩地走下场，却见风鹰在一旁等着他。
他原本想匆匆见个礼就走，风鹰却主动迎了上来，将一块干净的棉帕递给他。王远一边伸出手接过棉帕有些惊讶，一边听到风鹰对他说：
“承让了。”
王远闻言面露愧色，含糊地应过风鹰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风鹰望着王远离去的背影正若有所思，正在这时，却见陆长荫从一旁走上前来对风鹰说到：“督尉大人箭术超群，实在是令在下大开眼界。”
风鹰听出陆长荫话里有话，便对陆长荫一拱手道：“请陆公子指教？”
陆长荫一笑道：“不敢，只是在下斗胆问大人一句：这场比试，大人是想赢还是想输？”
听了这话，风鹰不禁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陆长荫来。只见陆长荫身形单薄瘦小，比风鹰要矮上大半个头，一双垂凤目细长清秀，除了满头浓密的黑发和两道漆黑的粗眉以外几乎和他父亲陆伢没有相似之处。
睿智、老练、说起话来云山雾罩——
不过是个貌不惊人的少年模样，却莫名地让风鹰想起了伯公风归鹤。
想赢还是想输，或者说，该输还是该赢？
风鹰想了想，回答说：“惭愧，在下不知。”
陆长荫笑道：“大人举棋不定，想必是两难了？
“请公子赐教。”风鹰拱手问到。
“若依在下愚见，这场比试输不得，也赢不得。”陆长荫道。
风鹰颔首道：“在下与公子意向相合。”
果然与自己判断的一样，风鹰想。陆长荫从小跟随陆伢在王畿军队中长大，军中各部将的脾气秉性他最是了解，该怎样与这些部将打交道也是他最清楚。
御射使王远虽然性格孤高要强，却是个刚强正直之人。陆伢能将他视作心腹，也正说明了他忠心耿耿、恪尽职守。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性格最容易得罪人，不过好在他本事过硬，又得陆伢器重猛，令旁人纵使心有不满也不好明着表露出来。
父亲曾说，不同特质的将领在统领军队的方式也各有不同，靠财富聚集起一支军队最直接也最有效，然而这样的军队往往战斗力弱、士气松散；靠信念聚集起来的军队强悍且团结，但却十分难得；有的将领凶悍残酷，善于利用恐惧来震慑和控制士兵；有的将领雄才大略，胸襟宽广，拥有令人不由自主去追随的魅力；还有一类英雄型的将领，他们本身可能并不善于统帅用人，但因为自身能力特别优秀，同样也能令麾下士兵敬服。
毫无疑问，王远正是最后这一类统领，他独步全军的箭术正是他赖以统帅王畿羿的根本。想来他平日里对待下属士兵也着实是严苛过了头，才会招致如此多的怨言。
而如今这场比试若是赢了他，教他今后如何威慑麾下士兵？
反过来说自己作为一个新任的统领，若是一来就先输一轮，未来更是麻烦无数。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同王远旗鼓相当战个平手，这样一来保住了二人的颜面，二来能够向全军证明由自己带领王畿军出征乃是强强联合，这此战必定凯旋。如此正好能够在出发前好好地振奋一番士气。
可是面对王远这样深谙羿道的高手，赢已经是不容易了，更何况要不多不少刚好打个平手。想到这里，风鹰不禁有些后悔先前一冲动便答应同王远比试了。
时间过得很快，最后一轮的赛场已经布置出来了。
只见靶场上空无一物，唯有数十来个陶罐子摆在一旁。
陆长荫解释道，这轮同样是半炷香的时间，两人各自骑着马在靶场上跑动，由一旁的士兵自发上前拾起陶罐抛向天空，而骑在马上的二人则需要在陶罐落地之前将其击碎，由专人在一旁计数，击碎陶罐数量多的人则为胜。
由于每个士兵的臂力不同，所抛出的陶罐的高度和角度也各不一样，而且抛出的时间也不规律，所以这一场比试在考验射击者箭术的同时更是对其反应力有着极高的要求。
风鹰和王远各自跨上了自己的马，静静地等待着号令。
风鹰侧过头观瞧王远的神态，只见他全身呈蓄势待发之势，脸色却平静如常，心中不由得赞叹道：果然是精锐，方才还那般失落慌乱，这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够全神贯注地调动起来了。
只听一声令下，二人一夹马腹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王远率先跑在了前面，风鹰则故意落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王远。
风鹰心想，我只需跟在他身后，他中一箭我便也中一箭，一箭不多一箭不少，这样必定能同他打个平手。
但见二人一前一后绕着靶场跑了大约一圈左右，就有五名士兵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了出来，捡起地上的罐子数了三声，然后一齐抛向了半空。
只听得咔嚓嚓几声脆响，五个罐子被飞来的羽箭凌空一齐击碎。
“白马两箭连射，两箭连中！黑马三箭齐射，三箭齐中！”报数的士兵高声说。
人群一片叫好，甚至有人按捺不住先喊起了风鹰的名字，然而这次王远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更加全神贯注地盯着场内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又一个士兵走上前来，仔细挑了一个小小的陶罐，高高地抛了出去。
正好！风鹰见状心中一喜，王远求胜心切，他一定不会错过这一箭。
于是风鹰假装还在瞄准，拉着弓愣愣地跑了过去，果然，下一秒空中的罐子便被王远的箭射了个正着。
“白马一箭中的！”报数士兵大声说。
然而王远却在这时回过头来看了风鹰一眼，眼神十分复杂，风鹰心中有些忐忑，表面上连忙装作遗憾惋惜的模样。
接着，又有三个士兵勒腰挽袖地走上了靶场，捡起三个最大的罐子用力扔了出去。
咔！咔！咔！从高空，到半空，再到近地面，一共三声脆响，一箭黑马，两箭白马。为了不让王远起疑心，风鹰这次特意以极快的反应射中了第一箭，而王远也果然紧随其后射中了余下的两箭。
风鹰在心中默数着一炷香的时间，现下应该刚刚过去了一半。
接二连三几个士兵上来抛了罐子，就连陆伢也在一旁看得耐不住热闹，上来一左一右提溜了两个罐子扔向半空，还没落地便被场上两人一人一箭射了下来，看得周遭众人不住地喝彩。
风鹰和王远的箭数一直相差不过一二，旁人只道二人箭术不相上下难分伯仲，其实只有风鹰心里清楚，这是他精心设计的结果。然而王远也是那心细如发之人，很快便发觉了其中的异样，他一边弯弓搭箭，一边不时转过头来观瞧风鹰的动向。这个举动令风鹰再难以自如地控场，连失了好几箭，一时间竟落后了王远五六箭之多。
此刻时间还剩下最后一点。
风鹰心中计算着时间，眼看着一旁的陶罐正好还剩下六个，心想只要接下来的几发全部抢在王远前头射中，便恰好能够将比分追平。
这下风鹰也顾不得去管王远了，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余下的几个陶罐上。
他拉满了弓弦，射出了第一箭。
“黑马一箭中！”
然后又是三支羽箭搭上弓弦，果断射出，抢在了王远的飞箭之前。
“黑马三箭齐中！”
最后的两个罐子，最后的两箭。
王远见状咬紧了牙关，看向远处的风鹰，只见风对方居然也在看向自己这边，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俱是一惊。
两个陶罐先后在半空中升到了顶点之后迅速向地面坠落。
此时围观的众人早已忘记了呐喊，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瞧着场上的动静。
就在罐子即将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场上两个方向射来四支箭——黑马两箭，白马两箭。
白马的两箭斜擦着地面没进了沙土，第一个陶罐落在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而来自黑马的两支箭力道之猛，竟然改变了陶罐下坠的轨道，将最后一只陶罐在离地仅一尺的高度击碎，巨大的冲击力将四分五裂的陶片崩飞老远。
剩下一支黑箭深深地插进了黄沙里。
“黑马中一箭。”
人群唏嘘不已，王远长舒了一口气，风鹰随之叹了一口气。
黑箭中十四，白箭中十五，四局共平一赢一输二，败局已定矣。
此时距离时间结束还剩下最后片刻。
就在这时，旁边的看台上传来了一个略带青涩却明亮的声音——
“两位英雄，谁能接下我这一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长荫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走到了靶场前。风鹰和王远不约而同地勒马望向他，全场数千道目光一齐投向他，离他最近的陆伢更是满脸迷茫地瞧着儿子，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在所有人疑惑的注视下，只见陆长荫拿起桌上的茶杯端在了手中，仰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用力将茶杯往天空中一抛——
那茶杯乃是青瓷质地，不过巴掌大小，轻盈地跃向天空，在日轮中心划过一个闪亮的弧线，优美的身影倒影在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眸中。
风鹰感觉自己的呼吸仿佛停滞了，陆长荫的话音在耳边回响起来——
这场比试赢不得，也输不得。
没有思考的时间，大脑一片空白，风鹰只是下意识地拉开了手中红色的漆弓，最后一支羽箭蓄势于弦上。
茶杯升到了抛物线顶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一道黑影闪过，茶杯在半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碎响，香炉中燃尽的残香悄然坍塌——
黑箭中十五。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人群出现了片刻的寂静，计数的士兵看着这一幕张大了嘴，他清楚地看到风鹰在时间结束的最后一刻射中了陆长荫抛出的茶杯，可这也能算中箭吗？他犹豫地望向看台上的陆伢，想要征求一下这位王畿军最高统领的意见，却见陆伢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陆长荫望着风鹰，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负着手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王远下了马，走上前拾起地上散落的瓷片看了看，站起身朝陆伢施了一礼问到：“陆大人，督尉大人最后这一箭可能作数？”
还没等陆伢开口，陆长荫便抢先说到：“诸位将士皆知，这移动靶马术射击考验的是射击者的应变力，二位羿者射了这么久的陶罐，一见到陶罐自然是不假思索。而在下陡然将抛物换成了茶杯，不才是最具考验的吗？”
众人听了这番话纷纷点头称是，风鹰在一旁暗暗松了一口气。
话音刚落，一个人着拨开人群走了出了来，大笑着说：“陆公子言之有理！”
只见他莫约三十来岁上下年纪，穿一身棉布衣裳，外罩一副轻巧的环甲，头上系着抹额，中等个头，四肢粗短，身形十分健硕。
见他来了，众人都自然而然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此人先是朝陆伢及风鹰躬拜行了礼，然后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到王远跟前说：
“王畿军身为天子御前雄师，人人皆是以一当十的好手。迅速敏锐的反应乃是弓兵的栖身之本，若非如此，到了瞬息万变战场之上，又如何能够精准制敌？”那人说着咧嘴一笑道：“众目睽睽之下，王御射该不会是想耍赖吧？”
此话说得极不客气，王远听罢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地回答说：“我何时说不认了？大丈夫顶天立地输了就是输了，用不着你来提醒。”
“陈堪，少说两句。”陆伢在一旁呼唤此人的名字，语气中带有些许责备之意。
只见那陈堪不颓也不恼，转身笑吟吟地对陆伢及风鹰两人曲身拱手道：”啊呀.......属下失言。“
陆长荫走上前来，指着陈堪对风鹰说：“大人，这位是王畿军中的驭候，陈堪。”
“督尉大人身手好生了得，属下今日可算大开眼界了，能跟随在您这样的人物左右，陈堪也不枉此生了。”陈堪说完咧嘴笑了起来。
风鹰一听这话心说：跟随我？心想难不成这陈堪也是陆大人拨给自己的将领？
要真是这样那可麻烦了，看他和王远方才那番口舌，恐怕这二人平日里的关系不容乐观。我这一支临阵之军还没上路，手下的裨将就先各自为政了。
果不其然，陆伢走上前来拍着风鹰的肩膀说：“贤侄，这陈堪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在军中颇有人缘，这次也要随你北上。”
风鹰心中苦笑，不由得又感到头疼了起来。
“听闻陈御骁高名贵姓，可是出身华容陈家？”风鹰对陈堪问到。
“大人好记性，蔽家正是祁氏子家陈氏，世居华容，属下在家排行第四。”陈堪笑答。
风鹰点点头，嘴上客套了两句，心想：原来是祁氏旁支的陈家，想不到这掌管王畿军骑兵的驭候还是个出身权贵人家的公子，难怪胆敢当着众人对身为同级的王远如此傲慢无礼。
想来王远之所以在军中不得人心，除了他本身性格的原因，还很有可能是因为旁人为了巴结陈堪而纷纷有意孤立他。
想到这里风鹰心中不禁有些为王远感到不平，世间之人趋名逐利，可怜王远这般稀世难求的武才竟成了孤家寡人。
风鹰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远处的王远，只见他正在用一块油布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弓，好似对一旁的事物熟视无睹。
今日这场比试最终以平局告终，陈堪自然少不了趁机大肆吹捧风鹰一番，风鹰虽颇有些不耐烦也只得耐着性子同他客套，而王远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
眼看日头将西，陆伢一声令下，众人便都各自散去了。
转眼间只剩下了陆伢父子与风鹰三人，缓缓走在路上——
“贤侄，如何？”陆伢问。
“军容整肃，士气高涨，果然是一支劲旅。”风鹰答。
陆伢点了点头说：“那王远和陈堪呢？”
风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你也看出来了。”陆伢叹了一口气说：“我没什么文化，这辈子除了打仗也干不来别的事，更搞不懂这制.......制什么来着？”
“制衡之道。”陆长荫在一旁提醒到。
“啊对！就是这个制衡，这事你伯公最擅长，他是打太极的高手。可我不也一样，这手下人暗地里较劲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陆伢说着叹了一口气。
“王远本事不赖，人心肠也不坏，可就是那个性子太臭，平日里我老说他，让他改改这毛病。说来不怕贤侄你笑，比其他刚来的时候那脾气，如今还算是好了不少——”陆伢说着收敛了笑容道：“但这也怪不得他，他从小被亲生爹娘丢在林子里喂狼，幸亏被进山打猎的老猎户抱回家收作了养子。那老猎户没儿没女，脾气怪得很，三天两头喝了酒就要打人，说王远是挨打挨骂长大的一点都不为过。再后来老猎户死了，他就一路讨饭到奔晷来，一开始是给城中的大户人家当护院，后来被赶出来才从了军。”
风鹰听罢神色黯然，喃喃道：“没想到王御射的身世竟是如此坎坷。”
想到方才王远孤独的身影，风鹰不禁后悔起来。
陆伢摆摆手又继续说:”说起陈堪就简单多了，这人是华容陈家的小儿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年纪到了便被家里弄来直接给了个御骁使的官做。平日里本事不怎么样，却最会呼朋引伴，笼络人心，惹得士兵纷纷围在他身旁打转。”
“督尉大人——”陆长荫接过话头来说到：“王御射本领高强，有他在您身旁，一定能助您一臂之力；而陈御骁虽本事平平，却出身华容陈家，陈家正是祁氏手中唯一握有兵权的一脉。大人这次北上，虽然名义上是为祁元公子善后，却难保祁家不会暗中发难。如今大人手中握有陈堪这张牌，料来到时候陈家也不敢轻举妄动。况且陈御骁颇得将士们拥护，大人只需对他稍加任用，便能更快地熟悉和掌握这支军队。”
风鹰闻言心中一惊，他没想到这番话会从陆长荫这样一个舞象少年的口中说出。经过这一天下来的接触，他虽然能感觉到陆长荫是个十分聪颖之人，却没想到他竟能如此老道多谋。不由得再次上下打量起他来，却见陆长荫掩住口鼻轻声咳了咳。
陆伢看着儿子，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弱，跟他娘一样，一年到头都病歪歪的。但这孩子脑瓜子聪明，这一点也像他娘.......”
“让大人见笑了。”陆长荫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陆伢突然转过头来对风鹰郑重地说到：“贤侄，我要荫儿做你的军参，随你一同动身北上。”
“陆大人.......”风鹰哑然，陆长荫可是陆伢的独子，身体还如此虚弱，怎能让他去冒险？
却见陆伢摆手止住了风鹰的话头，说道：“荫儿虽身体不大好，却从来不娇惯，这么多年来早已与将士们情同手足，军中的大小事宜他最清楚，有他在才能帮你制住王远和陈堪这二人。”
陆长荫向风鹰深深一拜道：“属下定然不会令督尉大人失望。”
风鹰后退一步整肃仪容，然后跪下朝陆伢行了一个伏拜大礼，朗声道：
“陆大人恩重，鹰无以为报，此行必将誓死保护陆公子平安。”
黄昏将夜——
风鹰披着晚霞回到了家，刚一进门，便被家仆告知伯公和父亲正在书房里等着他。风鹰闻言不敢耽误，只得匆匆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直奔书房而去。
风家所谓的书房，便是那座建在宅邸东北角的白色藏书塔。
白色的塔身隐藏在一大片暗红的枫林之中，洁白的石料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珠光，檐上坠着的铜铃在夜风中轻轻摇摆，发出阵阵空灵之声。
风鹰顺着石质长廊进了塔，一股略带苦味的清雅之香随即扑鼻而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书厅中央的香炉正在焚香。透过从炉顶的镂孔里蒸腾出的屡屡青烟望去，只见风归鹤和风青雀二人正坐在书厅角落里览卷喝茶。
二人各持着一卷书简浏览，不同的是，风青雀是将竹简平平整整地摊在身前的桌案上阅读；而风归鹤则将竹简胡乱卷成一捆，一边举在眼前瞅着，一边在软榻上歪东倒西。
风鹰也不说话，只轻手轻脚地走近前去，提起茶案上的紫砂壶分别为二人面前的茶杯里添了茶水，然后寻摸了一个软垫在二人面前静静坐下。
风鹰静静观察着二人的表情，只见父亲风青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书卷，看样子已经完全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而伯公风归鹤却从竹简后边探出半个脑袋来，冲风鹰挤眉弄眼地笑了笑，然后把竹简悄悄放下，伸出手指在风青雀脑袋跟前晃了两晃。
然而风青雀专注于眼前的书籍，丝毫没有回应，于是风鹰也张口试探到：“父亲？”
依然毫无反应，风鹰无奈地同风归鹤对视了一眼，却见风归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然后支起身子，伸手将风青雀桌前的油灯灯罩揭开，对着灯头的火苗用力一吹——
眼前的光线兀地一暗，风青雀惊得抬起头来左顾右盼，只见眼前那盏油灯的灯芯正兀自冒着白烟，而风归鹤正假装一脸茫然地瞅着天花顶，一旁的风鹰满脸通红地憋着笑。
见风青雀正对着自己瞪眼，风鹰连忙收敛了笑容道：“孩儿请伯公、父亲安。”
“来了也不知道出个声。”风青雀嘴上发着牢骚，一边又把灯重新点上。
“孩儿是怕打扰了二老。”风鹰笑道。
“今日还算顺利吧？”风青雀开门见山地问到。
风鹰点点头道：“陆大人十分热忱，王畿军精悍非凡。”
“陆大人给你选了哪几个裨将辅佐？”风青雀又问。
“羿候王远，平民出身，箭术、身手都十分高强；驭侯陈堪，乃是华容陈家的四公子.......还有陆大人的独子长荫，陆大人将他指派给我做了军参。”风鹰回答，然后将白天所发生的事对二人简单地说了一遍。
听罢，二人皆是沉默无言。
过了良久，风归鹤才率先开口道：“孩子，你实在不该逞那一时之能，那王远既然已是陆伢亲点给你的部下，纵使他再如何骄横，也逾不过你去；而你身为新任将领，一来就拂了他的颜面，今后教他手底下士卒如何自处？幸亏他平日里不得人心，如若不然你将来如何制得住这一干人等？”
风归鹤摇了摇头接着说：“王远骄横，那也只是表面功夫，这样的人无关利害；反倒是那陈堪，出身颇高、在军中又得拥护、为人狡猾难测又容不得人.......这种人才应当小心堤防。”
其实个中道理风鹰自己也都明白，事后回家路上回想起来也的确有些后悔，而今听伯公言明了其中利害缘由更是懊悔不已。
风青雀插口说到：“纵使你赢了王远又如何？记住你如今已是统帅之身，知人善任才是正道，而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去与自己的部下争个高低。”
风鹰低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阿鹰自小便有侠义之心，这点实在难能可贵，心直口快原本也不是什么毛病.......”风归鹤说着往风鹰身旁挪了挪，继续道：“只是孩子，你如今已经是君命在身，乃是半个身子踏入了权利纷争的漩涡当中。今后一定要谨言慎行，万不可意气用事。”
风鹰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道：“孩儿失悔，今后行事必定三思，再不逞一时英豪。”
风归鹤见侄孙如此自责，心头一酸也是不忍，便缓声道：“咱家一众儿女中，当属阿鹰武技最为精湛；那王畿军向来重武好战，最是敬佩英雄好汉，能有阿鹰这般本事的将领，想来一众士卒也该心服口服了。”
听到伯公这样说，风鹰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风归鹤正眯着眼冲他点头微笑，心中的自责压抑之感也不由得消散了一些。
风青雀也自觉有些言重，便岔开话题说到：“长荫那孩子今年恐怕才刚满十七吧？听闻他一向身体不大好，陆伢就这么一个孩子，怎么舍得让他这样冒险？”
风归鹤摇头叹到：“那孩子自小就十分聪明，只是早年间身体太过羸弱差点活不下来，当年陆伢来找到我，说让我一定要想个法子保下那孩子。”
记忆中的声音响起，那是多年前的一个雨夜，陆伢背着昏迷不醒的儿子来找他。
“这孩子命数不好。”风归鹤看了看陆伢怀中的孩子，叹息着说到：“是个弱质孤草的早夭命。”
“这可怜孩子从小就没了娘，我这辈子也不打算再续弦，拢共就这一根独苗苗.......先生，我知道您本事大、法子多.......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好歹让他平安长大成人.......您的大恩大德我陆伢永远也不敢忘。”陆伢铁一般的一条汉子，此时急得几乎流下泪来。
风归鹤思虑再三后说到：“老朽尽力而为便是。”
风归鹤从窗外摘下几枚湿漉漉的枫叶来捏在手中，低声默念着口诀，然后缓缓将手松开来。只见这时，一阵狂风裹挟着雨水突然从窗口猛灌进来，将那几枚枫叶刮得四散纷飞，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之后，落在了地面上。
风归鹤走上前去观瞧，只见卦象显示——
衡变，一曰吉；二曰凶。
风归鹤沉吟片刻，用手指沾着雨水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天降祸水，袖内藏金。
一十一载，一轮一劫。
“何解？”陆伢问。
风归鹤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伸出手仔细替孩子把了把脉，才对陆伢说道：“从今以后，我为这孩子改名长荫；你须得将他留在军中养大；日后还需择一位同属木命的雄主作为倚仗；终生避水、避金，若能平安度过二十二岁，便可安享此生矣。”
说罢又挥笔写了两幅字条，陆伢伸手接过来，便听风归鹤嘱咐到：
“此二者均为药方，你回去后，先按着第一幅上的方子为长荫抓药煎服，连续五日不断，自此以后每年入秋时节均要依法施为。”
接着风归鹤又说：“另一幅则需以锦囊收纳佩戴在身边，不时取出来观瞧揣摩，以求参透其中深意。”
陆伢一面点头称是，一面低头看第二幅字，但见寥寥两行墨迹：
夏尽百木衰，唯枫渐红；
水涨江河溢，舟自往来。
陆伢看罢抓耳挠腮，疑惑道：“敢问先生，此谶又是何解？”
“天机难解，我也不过仅能窥见一二罢了。”风归鹤道。
说起这段往事，在场三人皆是唏嘘不已，同时又感激陆家父子知恩图报，为了此番风鹰能够顺利出征，陆家当真算得上是尽心竭力了。
风归鹤也不由得一笑说：“话说回来，陆伢那老小子居然能想到把陈家的人派给你做人质，看来他在朝廷里面混了这么些年还真是长进不少嘛。”
“如此说来伯公您也认为此举甚妙？”风鹰笑道：“不过这回您可猜错了，王远、陈堪这二人都是由陆公子遴选的。”
“哦？”风青雀闻言有些惊讶：“这倒确是有些出乎意料。”
风归鹤一边喝茶一边笑着说：
“一个是颇有些本事的刺儿头；一个是敌友难料的公子哥；再加上个深沉善谋的病秧子.......”
“阿鹰此行真可谓是精彩万分呵！！！”
夜里。
风鹰从藏书塔出来，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准备到庖间寻摸些吃的，便被埋伏在半路上的翟风逮了个正着——
“阿鹰哥这么着急是要上哪去？”一个沉柔悦耳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风鹰循声望去，只见翟风侧身静坐在一株老枫树下，身形半隐在阴影之中。
风鹰见状微微一笑说：“是不是家里每个人的脚步声你都能分辨得出来啊？”
“书房里共有外公、舅舅、阿鹰哥三人，外公行动坐卧均需仆从驮负，故而脚步声沉重；舅舅举动一向沉稳，脚步不紧不慢；而阿鹰哥乃是习武之人，脚步轻盈却不失稳健。”她答。
接着，翟站起身来稍加整理了一下裙裾，缓缓从树荫下走出来。但见一角石绿色的裙裾率先从阴影里迈出，接着一个身着石绿色衣裳的纤细身影便从黑暗中显露了出来——
只见翟穿着一套的串珠绣的暗纹裹身裙服，通身都是石绿色，其间夹杂着海天蓝的嵌色；头上梳着高髻，髻上装饰着几样简单的素银首饰，一朵带着露水的白芍药斜插在脑后；一张脂粉淡扫的雪白面庞，只在额间点缀着一道鲜艳的朱砂痕。
风鹰见到她这一身华美肃穆的装束不由得十分讶异，问到：“今日怎么打扮得这样郑重？可是要出门？”
“确是有一场晚宴须得亲赴。”翟点头道。
“这可稀奇了，你对这些个凑热闹的事从来都是避之不及的——”风鹰剑眉一挑，环抱双臂审视翟的表情：“是谁的面子这样大？”
翟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宴会的主人乃是新任鹿河郡守、抚远督尉是也。”
风鹰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翟原来说的是自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那抚远督尉何时设宴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只见翟绷着一张小脸，故作严肃道：“督尉大人远行在即，他妹子替他摆宴践行难道不合情不合理？翟小姐今晚莲湖设宴，公子快些随我同去罢。”
风鹰乐得合不拢嘴，装模作样地道了句’从命‘，便任由翟扯着他的袖子一齐往莲湖走去。
两人循着湖中石径上了莲台，只见那原本铺在地面上的厚厚一层花瓣都被清扫干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质地柔软，色彩鲜艳的织毯；石台四周设着晶莹透明的琉璃屏风，几盏相配的琉璃风灯挂在高出，映照着头顶巨大的紫薇树冠，犹如天花顶一般。
地毯中央摆着一张精美别致的黑檀条桌，桌子两端均雕刻成了山川地脉的形态，并由一大块湖面般的玉石作为桌面拼接而成；走到近处观瞧，整张条桌好似一幅微缩的湖景，只见’湖面‘上摆着一盏上下三层的琉璃果盘、几样由枫叶装饰的精致点心、与桌面材质相同的玉石茶具。
只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桌边，正在喝茶聊天。
风鹰仔细一看，原来是风隼和风鹭，翟今晚把兄妹四人全聚齐了。
见风鹰和翟二人来了，风隼率先站起身来相迎到：“二位贵人可真是让我们一通好等.......仔细脚下——”说着，先把风鹰让到主位上，又将翟拉到身边坐下。
“听闻翟姐姐请客，我便知道是为阿鹰哥设的宴，如今一见果不其然。”风鹭说着，为两人倒上了茶。
风隼着一身玉色袍服，戴冠簪缨，手持一把骨瓷折扇；而风鹰则是一身青色袍服，胸前佩戴着白玉的点襟，额前缀着一条银质頍链。
风鹰环顾三人，不禁打趣道：“你们这是约好了啊？全都盛装赴宴，反倒显得我这个主角有些寒酸了。”
风隼摇头道：“大哥如今事务繁忙，我们哪有时间同你闲聊。离家前的最后这一聚，都还是阿翟在藏书塔外等了半天才把你截了来。”
风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风隼便嬉皮笑脸地把桌上地点心都往他面前挪了挪。
“阿鹰哥，今日一行如何？部下们可都还好相与？”风鹭夹起一块点心放到风鹰碗里：“尝尝这个，我特叫人做的。”
“还算顺利。”风鹰道，将点心夹起来尝了一口，只觉得凉幽幽、甜丝丝十分可口，不禁奇到：“这是什么点心？我从来没有吃过。”
风鹭笑道：“近来奔晷城中新进了一种十分昂贵的南方水果，名唤’椰子‘。汁水倒是甘甜可口，可惜我吃不来那果肉，又不忍将其丢弃，便想了个法子，让庖间将果肉制成雪花般的絮状，再加上蜂蜜、酥油等制成糕点，没想到竟别有一番风味。我看它白如霜雪，便为它起名’椰霜‘。”
风隼在一旁听罢，不由得赞到：“小鹭一向会鼓捣这些新玩意，这椰霜口感极佳，名字动听，当真是新奇。过两天也替我做些，我拿出去送礼也好显摆一番。”
风鹰听着这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伸手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用布裹着的东西来递到风鹭面前，说：“小鹭，你最擅长机括造物，替我看看这个东西——”
众人将布包打开来，只见里面乃是一支铜铸的棱箭。原来风鹰回家前，特地去王畿军武库里讨要了一支棱箭，正是准备拿回家让风鹭帮忙看看的。
风鹭拿起那支棱箭在手中掂了掂，说：此箭乃是实心青铜材质，尾部有翼，乃是一体铸成。”
“虽说是青铜，却是单纯的铜锡相合来的普通材料，硬度有余而韧性不足，导致箭头无法磨砺，以至于需要用加大箭身重量的方式来增加杀伤力。”风鹭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在石台上跺着步子。
“同样是因为韧性不足，箭身如果铸得太长就很容易折断，故而这支箭只得铸成又粗又短的样子。”风鹭说着，将箭捏在掌中转来转去。
“但这种形态十分不利于箭矢离弦之后在空中飞行，所以工匠又画蛇添足地在尾部添加了翼来辅助飞行。”
说到这里，风鹭不禁笑了起来，仿佛是被铸箭工匠的奇思妙想逗笑了一般，说到：“然而这种做法只能起到反作用，多出来的尾翼增加了箭身后半部分的重量，但凡射击者的力道稍有不足，箭矢便很容易从半空中坠落。”
风鹰沉吟着说：“难怪我今天用起这箭来感觉很不顺手，你看能否稍加改进一下？”
风鹭将箭放回远处，伸出两根手指说到：“要解决这个问题，我有两个方法。”
“第一种是从弓上作出改变：专门研制一种装填式的手持机弩，内部加装特制的销簧来产生动力，最好一次可填装数枚箭矢；同时再把箭的尾翼去掉，便可彻底将这一套机括作为弓兵近战时使用的武器。”
听罢，翟率先开口道：“甚妙，只是还须得耗费大量物力来制造配套的机弩，短时间之内恐怕无法实现。”
“第二种则是从箭上着手：更换材料，选用更为坚韧的铁合金，只要把握好铸造的比例，完全可以将箭身铸得又细又长，同时箭头也能够磨得十分锋利。尾部的翼片可以保留，但形状还需要进行一定的改进，再将箭身的后半部分铸成空心的，如此便算作是一支合格的重箭了。”
风鹭一口气说完已是口干舌燥，回到位置上咕嘟咕嘟狠灌了两大杯茶才缓过神来。
风鹰听罢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点头赞同到：“果然是妙法，我看十分可行。”
正在这时，一名家仆前来向风鹰禀报说：门外有四名客人来访，说是要找鹰公子。
“四个客人？”风鹰奇到：“是什么样的人？”
“是高矮胖瘦四个布衣打扮的男子。”家仆答。
风鹰恍然大悟——莫不是前段时间回家路上遇到的那几名’劫匪‘？于是赶紧吩咐将人引来莲湖相见。
听到风鹰要将陌生的客人带来见面，翟显得有些迟疑，随后站起身来走到琉璃屏风后后面躲了起来。
三人看到翟这个举动，嘴上虽没有说什么，心里却都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须臾，听得不远处人声响起，便知是客人来了——
“我说什么来着，风鹰公子绝对不是一般人吧！看看，人家屋里这气派！”
“这绝对是个公侯之家啊——只是不知道是朝中哪位大人的府邸？”
“瘦子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们来找的风鹰公子乃是新任的抚远督尉，这里肯定就是督尉府啦！”
“回客人的话，我家大人乃是陛下御前的国师，风归鹤大人。”
“我的乖乖.......”
“我说高个儿你能不能别乱碰.......当心再给人家碰坏咯！”
........
一阵嘈杂喧嚷过后，仆人便将客人带到了。
“四位请——”
高矮胖瘦四个汉子随声鱼贯而入，在风家三兄弟眼前大剌剌地站成了一排——
四人各自穿上了最体面的衣裳，手里拎着些点心吃食之类的东西，一番大眼瞪小眼之后，磕磕绊绊地上前向眼前三人见礼：
“小的兄弟.......高矮.......胖瘦四个，来看........阿不......来拜访风鹰公.......督尉大人。”四人齐刷刷地结巴道。
一见果然是那兄弟四人！风鹰不由得惊喜交集，欢呼到：“真的是你们！！近来可好啊？”
“啊.......多亏了风........大人慷慨解囊.......我们兄弟和一众同乡已经在城郊落下脚了.......”
“今天得空，啊，特地来看看.......大人。”
“四位兄弟一路上辛苦啦，快坐下来喝杯茶。”风隼的声音传来。
“呃........呃.......小的不敢。”四人齐声回答。
听到这番滑稽的对话，屏风后的翟风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话从何说起？四位既然来拜访我大哥，便是风家的客人。”风隼又说。
“我们.......”四人又结巴了起来。
又是一阵推推搡搡，才终于由矮子站出来说到：“那天我们兄弟回去之后安顿好了同乡们，正商量着做些营生，好快些挣出银两来还给风.........督尉大人。”
“正巧听说原来风鹰公子就是新任的抚远督尉，我们兄弟四人便商量着干脆来投奔大人.......”矮个儿说完，又退回去和高胖瘦三人站成一排。
“一些散碎银两罢了，算不得什么。”风鹰说。
胖子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插嘴道：“我们兄弟人虽穷，可还有些志气........大人那天借给我们的银两，我胖子都一五一十地记在账上的。”
“只要大人不嫌弃，我们兄弟四个以后就跟着大人、伺候大人鞍前马后！”高个说着激动起来。
“我们兄弟最能吃苦耐劳，大人留下我们吧，留下我们将来肯定有用处的.......”瘦子也站出来劝到。
“可是众位兄弟不知，这趟远行可是要打仗.......”风鹰话还没说完，便看见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众人眼看着翟走出来便都不说话了，高矮胖瘦四人更是张大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突然出现的美丽女子。
只听翟咯咯笑道：“阿鹰哥就收下他们罢，身边有了他们该多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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