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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风起9——翟风-上

    呼吸,一道清风从耳畔拂过,几片枯叶缓缓降下。

    松弦,朱砂红箭破空而出,带着凛冽的箭锋,将枯叶从半空中打落钉在地上,箭羽轻颤。

    “好箭法!”一声喝彩,脚步声响起,一个人走近前来。

    “舅舅。”翟对着来人唤了一声,一边收起了手中的弓箭。

    风青雀缓步走向翟,见她穿着一袭样式简单色如新雪的素帛袍,裙摆离地一寸,上面绣着银灰色的蛾子。乳白色的羊羔皮腰带勾勒得身形紧趁利落,满头长发用一根鲜亮的红绸带束了起来,手里头还捏着一把油亮亮的朱砂色长弓。

    见她这身打扮,风青雀笑到:“这祭谷节前三天,按例本该是赴宴出游、探亲访友的日子。阿隼和小鹭一大早就没了人影,阿翟难道不出去沾沾节气?”

    翟伸手指了指戴在自己胸前的一小束枫叶,不紧不慢地说:“阿翟行过了衔花礼,已然是过了节、应了景,出门就不必了。”

    祭谷节身佩花草是自古以来的风俗,被称为‘衔花礼’。将选中的植物修剪一番,用棉线扎成一个径宽大约三寸左右的花束,然后佩戴在身上。通常男子是佩戴在肋间,固定在前襟正中的搭扣上;而女子则是佩戴于胸前,插在腰带间的缝隙里。

    衔花礼所用的花束,讲究一个鲜亮精巧、与周身行头相得益彰。而翟身上所戴的,说是花束其实不过是从庭院里摘来的枫叶,从中挑出新鲜干净的来,扎成数朵大小不一的花骨朵,再缠成一束插在了胸前。跟别家贵女小姐胸前争奇斗艳的花礼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敷衍。

    听了翟这番话,风青雀不禁哑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襟前同样用枫叶扎成扇形的花礼。心想,这丫头居然跟自己的想法如出一辙。

    两个最不喜爱热闹和交际的人在庭院中面面相觑,不由得都有些尴尬。

    半晌过后,翟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天光晴明,舅舅不在塔中阅卷却来寻阿翟,想来是有箴言相告,请舅舅赐教。”

    风青雀轻咳了两声,寻了一处干净的地界拂袖坐下,又示意翟也坐下,这才开口说到:“你阿鹰哥离家已经有些时日,想来也该出了朔州地界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舅舅爱子之心殷切,纵使阿鹰哥身在千里之外也当同此冷暖。”翟轻声说:“要是阿鹰哥还在就好了,好歹能陪我练练箭。”

    风青雀微微一笑,开口问到:“阿翟可明白兄长为何要辞家远走?”

    翟闻言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哀伤:“于国,是人臣的职责;于家,乃是长男的担当。”

    “人生于天地之间,各有其所。”风青雀点头赞同,接着又问:“阿翟可知身为女子,何谓职责?何谓担当?”

    翟闻言,回忆起了老妿平日里教导的那套说辞:和家睦族,相夫教子;贤良淑德,忠贞不二.......

    舅舅的言下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与门当户对之家缔结姻亲、担起两姓修好的责任。

    自从知道外公风归鹤在为自己筹备嫁仪以后,翟几乎没有再和外公说过话。她心中虽然也明白,身为侯门女子,婚事自然是身不由己。但一想到一向对自己疼爱至极的外公始终还是不能免俗,要用自己的婚姻去换取家族的稳固,便对外公从心底生出一分失望来。

    这段时间里,家里人轮番来找她谈心,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劝她体谅外公一片苦心云云。如今连最寡言持重的舅舅都开了金口,翟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心想:联姻是我的使命不错,让我嫁我便嫁了,何必人人都来提点说教?

    于是翟沉默了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四个字来:“恭顺雌伏。”

    没想到风青雀听到后却嗤之以鼻道:“雌伏?也不知是谁人捏造出了这二字,我平日里顶讨厌这类说辞。”

    翟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弄不清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只得接口答道:“古籍曰,天清地浊,日明月暗;雄飞雌伏,阴阳有度。世间万物皆有其规则法度,雄者力盛好勇,自然逐鹿问鼎;雌者弱质温吞,只得驯服依附。”

    “雌者究竟是因弱而伏还是因伏才弱?”风青雀发问到。

    翟低头陷入了沉思,又听风青雀继续道:“天生五行四象千万人,美丑强羸、善恶贤愚各有不同,如何雄者便可志向高远?雌者便要低眉顺眼?”

    风青雀摇着头正色说:“这话看似讲雌雄,实则道的是强弱相争之理。却被那些个迂腐之人曲解了涵义,专拿来愚弄和荼毒世间女子。”

    舅舅风青雀一向少言寡语,平日里竟比外公风归鹤还要严肃持重些,教人亲近不得。翟原以为舅舅是个信奉礼教、循规蹈矩之人,没想到从他口中还能说出这样一番离经叛道的话来,倒让她感到十分意外。

    细细品味舅舅的这番话,翟虽然自觉有着十二分的道理,但一想到那些负责教导贵族女子的嬷嬷老妿们却从不说这样的话,便知舅舅今日这番‘高论’在世人眼中怕也当属异端邪说。

    想到这里,翟心中苦笑到:世家女子一生困在深宅府苑之中,出嫁也不过是从这个门抬进另一个门,舅舅不劝我相夫教子,倒想让我如男儿一般建功立业不成?

    翟想了想说:“阿翟幼时曾读过一本古籍,里面记载着前朝大裔一千三百年多来曾出现过的诸般传奇女子的生平事迹.......阿翟自觉今日舅舅的这番话与此书中的深意不谋而合。”

    风青雀乃是博览群书之人,旁人但凡说出个朝代内容,他都能立马答出书名来,这下一听翟这话更是就立马反应了过来。

    两人当下异口同声地答到:“英雌录——”

    说完两人皆是会心一笑,如此过后翟感觉心情已然好了不少。便站起身来,踱步到庭院中央的一小片阳光底下,感受着阳光隔着衣料带来的暖意。

    “阿翟——”风青雀把玩着一片从地上捡来的叶子,坐在原地远远地望着她说:

    “光阴一去不复返,切莫蹉跎了它。”

    翟在阳光中静静驻足,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唯有金色的尘埃在她发间跃动。

    风青雀心知翟一向聪明敏锐,再加上他本就不是多话之人,言及此处遂不再开口。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然后转身朝屋廊走去。

    翟听到舅舅的话音从远处传来:

    “去梳洗打扮一下,你姨母的车辇应该快到了。今日祁家内苑设了坤宴,邀诸氏女眷赴宴,她来接你一同前去——”。

    褪去了衣衫,翟披着一层宽大的丝袍走入浴房。

    浴房中雾氤氲,暗香袅袅,湿热的水汽扑在脸上,在她的睫毛上结成一粒粒水珠。青缠替她将身后湿漉漉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纂,用一根长簪别了起来。

    翟挪到池边蹲下,伸出脚尖往水里探了探,水温正好,这才缓缓将身子浸入了水中。

    按照舅舅的吩咐,今日该陪同姨母前往祁家赴宴,共贺昭归夫人妊娠之喜。

    考虑到翟深居简出,怕她孤单拘束,这次姨母还带来了两位庶出的表妹陪同,听说都与翟年纪相仿,尚且待字闺中。

    祁家如日中天,近年来甚至有压偃家一头的势头,更何况昭归夫人乃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为她举办的坤宴岂有不去之理?故而震旦诸氏的贵女命妇们那是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也早早差人把礼物送到了府上。

    翟向来最怕这种交际应酬的场合,若是平常她一定会绞尽脑汁地躲避推辞。然而这次是同皓鸢姨母在一起,这才勉强答应了。

    姨母风皓鸢,舅舅风青雀的同胞妹子。性格泼辣直爽,行事更是刚毅果决。在家中一向说一不二,就连外公风归鹤都愿意乖乖听她的话。

    当年风皓鸢还未出嫁,跟随兄长风青雀、伯父风归鹤四处颠沛流离,一路上扶持族中老少,操持大小事宜,在族中威望极高。当时风鹰、风隼、翟风、风鹭尚在襁褓之中便没了娘亲,风皓鸢养育照料这四个孩子,犹如亲娘一般。

    直到后来风氏在震旦站住了脚跟,她便在风归鹤的安排下,嫁到了西南伏涛,成为了望台褚家的大夫人。

    阖家上下对风皓鸢皆是敬爱有加,然而提起她的婚姻却都忍不住叹气。

    当年,风归鹤原本打算将风皓鸢许配给刚刚建功立业的偃迟,风、偃二人亦是情投意合。可偃氏全族却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这门婚事,还当着众公卿的面嘲讽风氏‘妄想攀龙附凤的山间野户’,偃夫人更是直言风皓鸢“上不得台面”。

    风氏在这件事情上颜面扫地,心灰意冷。恰逢当时祁家有意拉拢,便由旁支望台褚家出面向风氏提了亲。风归鹤挣扎再三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而这也就此成为了风归鹤的一块心病——

    风皓鸢嫁的这位,乃是褚家的长子,现如今褚家的家主。还没和风皓鸢成婚时便已纳了九房妾,庶子庶女生了十多个,风皓鸢一过门便直接做了母亲。

    这九位侧夫人都不是善茬,而风皓鸢也当真手腕了得,之前的褚家内宅真可谓是鸡飞狗跳,而风皓鸢过门才不过半年,便已将这一干人等治理得服服帖帖,阖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连一向荒唐的丈夫也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礼敬有加。

    许多年来,风皓鸢一直没能生下子嗣,她却不以为意,将庶出的子女当做亲生的一般教养。多年以来言传身教,一视同仁,众人无不敬服,久而久之倒也没有人在意她能否生养了。

    半月前,姨母修书一封告知家人她将在祭谷时节回到奔晷探亲,翟为此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在她五岁以前,是由姨母一手带大的,两人的情分堪比母女。翟小时候与现在完全不同,那时她活泼机敏,全家人对她十分宠爱,又成天跟着几个兄弟胡混,调皮捣蛋简直没个边,也就风皓鸢稍微能够管得住她些。

    距离上次与姨母相处,还是差不多五年前。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姨母有没有变样呢?她在褚家过得还好吗?自己这两年变化很大,姨母还认得出来吗?两位表妹又是何等样人呢?

    翟的心里好似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热水浸泡着身躯,暖意漫过四肢百骸,水气蒸腾着香料,阵阵馨香直扑口鼻。翟将小半张脸没入水中,只觉得浑身酥酥软软的,一阵困意不觉袭来。

    这个梦做得很浅。

    梦中翟感觉自己似乎正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但翟清楚地知道亲生母亲早已在分娩时难产而死,她一生都没有感受过母亲的怀抱。

    但不知怎的,她就是有这样一种直觉。她感觉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正把她搂在膝头,抚摸着她的头发,将一滴滴眼泪落在她的脸颊上——

    翟猛地惊醒了。

    四周香雾袅袅依旧,水却已经凉了。

    玉牙为她取来熏过香的干净的衣物挂在一旁说到:“姑太太和两位表亲的车马已进了城,雅子快些准备起来吧。”

    翟闻言连忙从水中跳出来,湿冷的空气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玉牙和青缠替她将身上的水擦干,又取出一瓶子香露来为她擦身,岫玉的瓶盖刚一打开,便觉一股清苦甘甜的芬芳弥漫而出,不由得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翟深吸了一口,好奇地问到:“好特别的味道,这是什么?”

    玉牙笑着说:“这是从枫叶和樱桃里头萃取出来的香,是我和青缠特意上缚春轩为您定制的。之前给制香的师傅交待过了,说雅子的嗅觉敏锐非常,香调最好要像果叶一样清新淡雅的,花木类的香料少用为好,绝不可加龙涎麝狸一类的兽香——这才有了这味香,看来这番功夫没白费,雅子果然喜欢。”

    青缠说:“缚春轩的香士果然名不虚传,我从来没听说过枫叶竟也能用来制香,这回可算是长了见识。”

    “老爷吩咐了,要让雅子好好打扮一番。我们特意为您选了一身枫叶红的绣裙,再饰以白玉。届时定会让您在宴会上大放异彩。”玉牙笑着说。

    “有你们在真好........”翟小声说到,一边双手捧着香露瓶子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竟感觉有些醉了,心情也不由得畅快了许多。

    她心中忽地一动,伸手从瓶中挖出一大块香脂来抹在玉牙青缠二人的手和脸上。

    两人惊得呆了,但见翟煞有介事地捧起她俩的手来深深嗅了一口,闭上眼睛叹道:“偷酿千般红,幸醉少年时——两位姐姐可是枫林中的仙子?”

    说完以后翟狡黠一笑,玉牙青缠两人对视一眼,纷纷伸手去搔她的痒,三人当即嬉闹作了一团。一时间香风屡屡,乱花踏地,追逐欢笑间,日头便已悄然升至了中天。

    一排长长的车队进了城,径直往南,行过几条车水马龙的街道,在满街百姓的注视下进了风家巷。

    马蹄声咯咯哒哒地在大石板路上响着,听得外头不再嘈杂,褚家小女儿褚思鱼忍不住掀开轿帘向外张望,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宁静而空旷的长巷子。

    路面上一尘不染,两侧高墙耸立,繁花满垛。墙头精美的瓦当无休无止地向前延伸着。雕的是四时花卉、十方纹样、瑞兽百图、吉祥千字。上百只叽叽喳喳的鸟儿一字排开,立在墙头、树梢,抻长了脖子瞧着底下巷子里的人。

    好一座安宁气派的宅邸,褚思鱼望着眼前的院墙心想。

    身旁的乳母告诉她,转过这道巷子,进了门,就算是进了风宅了。接着又叮嘱她,一会儿可别乱走,风宅的格局不同寻常,第一次造访无人带领的话恐怕会走丢。

    褚思鱼点了点头,问乳母可曾见过风氏贵女,这位表姐性情如何?

    乳母摇了摇头,告诉她雅子风甚少露面,见过她的人并不多。

    这时,走在前头的车轿停了下来。思鱼知道这是到了地方,便闭口不再言语。

    车队停在了西边的一道侧门前,打门中迎出来一行人,抬着三副玲珑小辇停在了车队前。思鱼远远地瞧着,为首的院姥正恭恭敬敬地同轿中的大夫人风皓鸢说话,只见院姥一招手,十余名身着碧色绣裙、胸前佩着白色月季花礼的丫鬟来到思鱼和姐姐思樱的轿前。

    丫鬟们将朱漆杌凳放置在轿门口,又铺上一张洁白的毛毡,打开轿门轻飘飘地退到一边,口中齐声道:“恭请两位贵女下轿。”

    两人被贴身侍婢和乳母扶着下了轿,一旁的小辇旁早已有人为她们掀开了珠帘。待姐妹俩都坐定了,管事的院姥一声招呼,三副小辇便先后由侧门进了宅子。

    思鱼坐在小辇上东张西望,一行人在院姥的带领下七拐八绕了好一通,思鱼脑海中对风宅的格局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与寻常的宅子不同,风氏府邸规模惊人,共分为里、中、外、边缘四层,呈环形布局。

    边缘的一层乃是四方形,这一大片区域是风府的花园,园中水网交错,曲径通幽,奇花异木,百鸟争鸣。

    外层为八角形,每个方位上都坐落着一片建筑,各有着不同的作用,马厩、庖厨、下人房、仓库等便集中在此处。

    一道约三十丈宽的环形水渠将外层与中层分隔开来,水渠上架设着宽阔的环形廊桥,檐下挂着风铃,微风徐徐,铃声阵阵。八方通道汇集于此,乃是风府中人来往最密集的地方。

    经过了水渠,这才是主人生活起居之所。中层同为八角形,矗立着一圈较高的建筑,雕梁画栋、高阁轩敞,这一层乃是主人的住所。其中最为秀丽的一角,枫林环绕,群芳争艳,朱红色的檐梁在树梢间若隐若现,此处名曰万相馆,便是雅子翟风的居所。

    最里面的一圈建筑大开大合,恢弘典雅,乃是会客、阅览、修习、宴宾之所,藏书塔及正厅等即坐落于此。

    一圈圈建筑错落有致,景致分明,环抱着正中央一口圆形的湖泊。湖水清澈,青莲绕堤,湖心一座小屿,仅一室大小。一株参天的紫薇花树生长于此,壮丽繁盛的紫色树冠覆压于顶,湖面泛起的涟漪携着朵朵落英四散开去。

    仆人将三人送到了会客厅,门内随即迎出了几名侍女。为首的两人衣着考究,容貌端丽,迈步上前对三人深施一礼道:“见过姑太太、两位雅子,奴婢等奉雅子风差派,已在此恭贺多时了。”说罢殷勤地将三人请进厅内上座。

    待三人在厅中坐定,随即有人端上了香茶、瓜果和热手巾。

    正厅壁上绘着一副巨大的画,思鱼记得这副图有个名目,唤作凤凰斩蛇图。画工苍劲写意,透出一股子古朴威严之感。

    两名侍女将图画正对面的立壁向两边推开,一股清新的凉风涌入室内,湖中央巨大的花树霎时间出现在众人眼前。原来,风府的会客厅正修在湖岸边,临水一侧的墙壁乃是一整面的立门,正对着湖心的巨树。推开立门是一片宽敞的露台,可供歌舞伎乐进行表演,人坐在厅中抬头远望,那株巨树便在视野正中。

    思鱼听见大夫人呼唤那两名侍女的名字,玉牙、青缠。

    “怎的不见伯父和大哥?”风皓鸢问。

    “太爷今日一早便进宫去赴陛下的文武御宴去了,说是要晚上才能回来;老爷原本早上都还在书房里,午饭前也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几位公子各自会友,现下也都不在府中。”玉牙回答。

    “他们个个都忙的很,把阿翟一个人撇在家里。”风皓鸢端起手边的茶水饮了一口。

    “雅子知道姑太太今日要来,片刻不敢离家。太爷早已吩咐府中备下了家宴,为姑太太及两位雅子洗尘。”玉牙说。

    风皓鸢抬手轻轻一挥道:“时候不早了,先忙正事,快去请阿翟出来。”

    玉牙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两个女儿坐在身旁,姐姐思樱身穿鱼红色镂花绢袍,梳蝴蝶髻,戴着珊瑚和玳瑁的首饰。姿态端庄,一张小脸故作严肃地绷着,就喝水的姿势也是直挺挺的。

    妹妹思鱼穿一身月白色彩鳞织锦袍,梳新月髻,戴着嵌珍珠的烧蓝首饰,手捧着茶杯遮住半张脸,偷眼朝内厅张望。

    风皓鸢转过头来冲两人笑道:“你俩累了吧?饿不饿?”

    思樱摇摇头,思鱼点点头。

    风皓鸢见状一笑,把点心盘子往两人面前推了推说:“先吃些点心垫垫,一会就吃晚饭。”

    思鱼好奇地问到:“夫人,表姐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

    风皓鸢回忆着说:“你风姐姐自小一副善良正直的热心肠,聪明伶俐又生得好相貌。小时候调皮捣蛋好出风头,长大了却安静得过分.......我上次见到她也是五年前了,如今什么样,我也说不好。”

    思樱喃喃道:“听起来真是不同凡响.......”

    话音刚落,玉牙和青缠自屏风后走了出来,一左一右分立两旁,一个挑起纱幔,一个挽起珠帘,而后一身朱砂红裙的翟从中走出。

    但见她削肩细腰,修颈臻首,红裙碧绦,贴金绣彩。金丝翘履拨开委地的裙裾,一举一动之际,周身环佩和鸣成韵。

    风皓鸢看着眼前的女子,眼前一花,仿佛见到了早已故去多年的姐姐。

    翟上前来见礼,口中称到:“姨母——”

    风皓鸢挽住翟的双臂将她扶起,见她蛾眉雪肤,云髻高挽,精雕细琢似的五官。唯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寂如寒潭,四目相对之际不由得教人浑身一阵战栗。

    风皓鸢看着这双眼睛猛地回过神来,立刻将眼前的女子与记忆里姐姐的模样区别了开来。她抹了抹眼角的泪痕,侧身招手唤来两个女儿对翟介绍道:“这是你两个表妹,思樱和思鱼。”

    两位少女上前来向翟见礼,两人牵着翟的手,身躯微弯,娇怯怯地道:“风姐姐——”

    翟脸颊一红,柔声道:“两位妹妹好.......”

    风皓鸢捏着翟的手臂,只觉得瘦若无骨,不禁鼻子一酸,哽咽道:“姨母离开才不过几年光景,阿翟怎将自己的身子作践成副这样?”又转过头对玉牙青缠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玉牙青缠二人连忙下跪,大气也不敢喘。翟摇了摇头,止住姨母风皓鸢道:“姨母息怒,玉牙和青缠多年以来侍奉我尽心尽力,是阿翟自己忧思过度,怪不得她们。”

    风皓鸢闻听此言心中一紧,忙问道:“为何?不妨说与姨母听听。”

    翟低头不语,风皓鸢见状心中焦急,便转头问玉牙到:“尔等日日陪伴左右,可知雅子因何烦恼?”

    玉牙忙低头道:“前不久,偃家差人来访,说是........要为偃迟偃大将军求娶翟风雅子.......雅子得知此事忧心不已,日夜不得安宁........”

    风皓鸢听罢却舒展了眉头,将翟的双手一握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偃迟那糟老头子,伯父真是老糊涂了,阿翟正当妙龄,怎么能嫁他?明日我就去跟伯父说,这门亲事不应也罢!”

    翟不置可否,她想起今早与舅舅的谈话,心里生出一股悲凉来。

    不是偃迟,也会是别人,她想。自己能够选择的也只不过是鸟笼的式样。

    风皓鸢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光,对姊妹三人说到:“时候不早了,我们动身启程吧,不要错过了时辰。”

    前往祁家别苑的路上,四人同乘一顶轿辇,褚家两姐妹见了翟显得很是兴奋,一路上拉着她的手,热切地聊个不停。她们没有想到,风家这位表姐看似清冷,实际上却很随和,说起话来十分风趣幽默,姐妹三人很快就熟络起来。

    风皓鸢一向十分健谈,在小辈面前没有架子,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讨论。什么家中的趣事啦、贵妇间的龃龉啦、新学的琴谱菜谱啦、一路上的见闻啦,姨表四人家长里短天南海北聊得不亦乐乎。

    聊着聊着便说起了偃家求亲的事,风皓鸢笑嗔着说:“偃大将军就是根木头,求亲这事必定是他大哥的主意。想当初他偃家自恃门第看不上我们风家,如今竟厚着脸皮来求。”

    翟原本还在笑,听了风皓鸢这话,神情又有些忧虑起来,犹豫道:“这原本该是姨母的姻缘,阿翟不愿夺人所爱,况且大将军至今也未婚娶,足见是个情深意重之人。若是外公真应了这门亲事,倒教阿翟今后有何面目再见姨母。”

    谁知风皓鸢听完竟咯咯笑了起来,说到:“说起来,我年轻时还真同偃大将军有些情谊,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想嫁他,他也没想娶我,年少时那点情分恐怕早已烟消云散,如今谁管他成不成亲——”

    说到这里风皓鸢又补充了一句:“他要娶谁都好,可别祸害我们阿翟。要说他年轻时倒还颇有几分英锐之气,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说不准早已发了福,下巴垂到了肚子上,肚子耷拉到了脚面上。”

    姐妹三人笑得满脸通红,转眼间马车便已到了地方。

    四人整理仪容下了轿,便见一座巍峨气派的宅院矗立眼前。

    门楼高耸,院墙宽阔,罕见的灰蓝色的屋瓦,烧着金边,日头一照,好似鱼背上的金麟一般,屋脊海浪般卷起,边缘立着跃鲤。黑漆大门洞开,上挂金字匾额:昭敕别苑。

    昭敕别苑始建于两百余年前,位于奔晷城的西南角,占地约两百余亩,乃是祁家世代相传的居所。太祖皇帝虽畀自定都奔晷之后,拜祁氏先祖为相,封国公,赏封地伏涛,又在皇城之中择了一处吉壤修建园林宅邸,赏赐给国公作为离开封地赴奔晷述职时的居所。与之相对的是位于奔晷城东北角、偃家世袭的御彰别苑。

    自从宫中传出昭归夫人有孕的消息,虽帝恩准祁氏主母入宫陪伴女儿养胎,祁夫人便日夜兼程地赶赴奔晷城。

    为了庆贺这门喜事,祁夫人便趁着祭谷佳节之际在府中宴请宾朋,此次的坤宴就设在昭敕别苑之中。

    但见门前车水马龙,一顶顶舆轿纷至沓来,无数花枝招展的贵女贵妇由祁府的下人带领着陆陆续续进了门。

    一路前行,府中景致华美非凡,溪流潺潺,桥梁纵横,古木成荫,奇花相映。

    经过几百年来的翻新改建,昭敕别苑已然在奔晷建筑的基础上融入了不少西南伏涛地区特有的风格。建筑低而广,四四方方见棱见角,巨柱端立,巍檐广大。乌檀为甍,青瓦为顶,黑岩为基,丹桂为障。

    翟紧跟在姨母和妹妹们的身旁,每当周围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相互之间交谈的声音便会骤然降低。翟知道她们正在打量着自己,这种感觉犹如芒刺在背。

    姨母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以示安慰,一路上不乏有人主动上前来交谈结识,翟也都一一应答,几番下来她也放松了些。

    众人在府中仆役的带领下行了许久,来到了一处显厅,名曰骞玥堂。

    翟听到旁边有人照着牌匾念了一遍名字,祁家仆役忙在一旁解释道:“此处原是叫集惠堂,是国公夫人宴客会友的地方。自从昭归夫人有孕后,便改叫了骞玥堂。”

    翟心想:传说玥乃上古神珠,是上天赐给有道圣君的珍宝。昭归夫人号称震旦明珠,又嫁给虽帝为妃。这玥之一字,既赞美了祁家,又奉承了皇帝,真是绝妙。

    果然,那人笑着说:“好一个骞玥,神珠高飞——此名真是恰如其分。”

    接着翟便听见身后有人低声嗤笑道:“自吹自擂。”

    此人说得极小声,旁边人都没有注意到。然而翟听力过人,在一旁听了个清清楚楚,身子下意识地朝说话那人的方向偏了偏。

    那人微微一愣,闭口不再言语,只将翟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稍时,四人进了门,是一室大小的玄关,十分宽敞。地面上铺设着琥珀色的地毯,两侧金灯高照,正中央一道装饰着鲛人对月图的彩漆门扉合拢着,两名容貌清秀的侍女分立两旁。祁府的院姥早已候在了那里,一见三人立刻迎上来行礼问候,无须来宾报上姓名,院姥便能准确地叫出每个人的名字身份来,这令翟感到十分惊讶。

    风皓鸢送上了礼单,分别是以褚家主母的名义赠送的白玉九连环落地宫灯一对,以及以风氏长女名义赠送的伏涛百景图的乌木螺钿家具一套。风家没有主事的主母,翟还未出阁只能算晚辈,便由风皓鸢出面赠送。

    院姥特别同翟打了招呼,笑着对她说到:“今日雅子贵迹凌尘,令蔽宅蓬荜生辉。奴婢眼拙,多年未曾拜见雅子,险些认不出来了。”

    翟惊讶到:“小姎久居深宅,不知何时曾与姥姥邂逅?”

    院姥笑答:“十四年前,国师大人为雅子祝生辰,奴婢曾随夫人赴宴,还有幸吃过雅子亲酿的果酒呢。”

    翟立刻回忆起来,四岁那年外公为自己办生日宴,来了很多人。她挖出了埋藏在莲湖紫薇树下的酒分给宾客们品尝,那是她和几个兄弟一起偷偷酿的。

    她热情地同宾客们敬酒,大人们见她天真烂漫又爽朗大方便纷纷笑着同她碰杯,有几名文人骚客还煞有介事地品起了酒。当她把酒捧到祁家小女儿祁雪赞面前时,对方却看着她袖口和裙摆上的泥土往后缩了缩。众目睽睽之下,祁夫人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而雪赞却只是不停地朝母亲怀里躲,翟也不禁有些尴尬。正在此时,一旁的院姥自称口渴,把酒要了过来一饮而尽,还对众人说:“果真是好酒,要不是两位雅子赏赐,奴婢可没福分品尝这琼浆玉露。”

    翟回忆起往事,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姥姥的身子还是那么硬朗。”

    院姥笑着,亲自将四人领进了门。

    彩漆门扉后是一段走廊,走廊两侧摆嵌着巨大的银镜,银镜后是两间耳室,室内备有梳妆器具,可供客人在此整妆。

    四人都换了软底丝履,走在乌檀地板上声息皆无。隔着走廊尽头的画门,听见屋内传来管乐之声,那轻快明朗的旋律,是‘沃野’的曲调。乐声中隐约夹杂着宾客们的谈笑之声,听上去应该是来了不少人。

    院姥轻敲门扉,画门应声而开,众人眼前华光亮起,门后两名侍女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翟跟随姨母迈步走进骞玥堂内——

    温声笑语伴随着浓郁的香风扑面而来,翟的嗅觉本就比常人敏锐数倍,甫地吸入一口空气,脑袋一晕险些栽倒在地,幸得褚家姐妹俩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

    室内铺着琥珀色的地毯,焚着香。在这股醉人的香气中,她分辨出厅内的熏香乃是由辛夷、龙涎、沉香、以及一味不易察觉的忍冬制成,端地是极贵极奢的香品。

    四面八方灯火通明,珠幔高挑。正中一座巨大的二十三折屏风,黑檀和象牙的底座,绘着二十四幅典故,都是些规劝、教化妇人的内容,屏风分割出左右两处空间,伎乐们便隐在其中弹琴奏乐。正中的地台上安置着主位,左右分设回字形长桌,可供宾客入席。

    宾客熙来攘往,或行走攀谈,或取食瓜果,或饮茶歇息。侍人穿行其间,添香点灯、奉果倒茶、迎来送往,一派尽然有序。

    大厅正中央是一片造景,展现的是海上行船的情形——萤石为海、云母叠浪、香楠造船,十余艘大大小小的木船在碧海微波中静静地航行,船上甚至还立有陶土烧制的小人,仅有小拇指的指甲盖大小。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高悬其上,与厅内灯光交相辉映,尤如海上明月一般。

    一旁有宾客对着造景啧啧称叹道:“我曾在伏涛祁家的主宅里见过同样的造景,只不过那是怒海翻波,狂风暴雨的景象,没想到在这昭敕别苑中还有一副静海行船的造景相对应.......真是绝妙!”

    翟虽从未见过大海是什么样子,却在书中读过不少关于海的描述。它汹涌深邃,无边无际,是江河与大地的尽头。祁家世代居住在伏涛之地,与瀚海为邻,想来也该有着同大海一样的秉性。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自耳畔响起:“鄙姎叨扰,敢问雅子可是风氏的贵女?”

    翟猛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身旁早已不见了姨母和两位表妹,如今她独自一人在造景前徘徊。翟目不视物,也不知来者何人,但听嗓音温柔婉转,应当与自己年纪相仿,个头稍矮,应该也是某家的贵女。

    于是她朝着话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把头抬起来,双目投向对方口部稍高一些的地方。这是她多年以来形成的习惯,这样可以让她看起来不太像个瞎子。

    翟微微屈身朝对方行了一个礼,答到:“风国师正是小姎外祖,不知尊客是?”

    对方笑道:“鄙姎单名一个颖字,是云升苗家的女儿,送江郡守苗承阳是鄙姎的叔父。”

    云升苗家,翟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听说大哥此番鹿河之行,苗家可是主动向陛下请缨派出了两千援军以及近三成的粮草襄助。

    苗家家主苗承阳尚且被困送江城,苗家怎么反倒抽出兵力来支援大哥?

    翟正满肚子疑惑,便听见又来了一个人,苗颖连忙介绍道:“这位是雅子匡,载川大将军的幼女。”

    “鄙姎小字益柔,今日有幸一睹雅子风采,仰慕之至特来拜会。”那人说。

    这位匡氏的贵女一开口,翟便认了出来,正是方才在门口对着‘骞玥’这个名字嗤之以鼻的那位。

    翟很确信位名叫匡益柔的贵女一定知道自己听见了她的讥讽,方才在门前自己只是稍稍侧身便已让对方发觉,如今自己刚与表妹们走散她便主动迎了上来,难道她一直盯着自己不成?

    但听对方说话十分客气,应当没有恶意,便回答到:“说起来令尊大人与家翁乃是袍泽之谊,雅子名声在外,小姎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翟嘴上提起外公和匡大将军的情谊,心里却没底。外公与匡大将军的确曾一同经历过宛西之战,可两人的关系究竟好不好这可难说,反正自己基本没从外公口中听到过一句有关匡大将军的正面评价,估计匡大将军也不大喜欢外公。

    ”先考在世时也时常提及他同国师大人的峥嵘往昔。“匡益柔说,接着皮笑肉不笑道:“名声在外?不知鄙姎有何值得人称道的地方?”

    翟听出对方语气不善,心里有些紧张,以她冷淡避世的性子,之前哪里听说过匡益柔是谁,方才只顾客套,怕不是无意之中触了人家的忌讳。

    心中虽然有些疑虑,表面却仍是平静无波,只拣些不痛不痒的话来说:“雅子名门闺秀,冰雪聪明,已然人尽皆知。”

    翟心想,凭她方才对骞玥堂嗤之以鼻的举动,便知她对自己的出身深以为傲。又交谈了这几句,更知她是个嘴上不肯饶人的性子。这样的人大多自以为聪明绝顶,夸她身份高贵、天资聪颖一般都不会出错。

    果然,匡益柔听了这话后脸上有了些笑意,柔声对翟说到:“能得到雅子这样的人一句称赞,胜过旁人百般的吹捧。”

    “风姐姐——”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那是思鱼的声音。

    翟双手一暖,原来是思樱和思鱼牵起了她的手,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笑问:“你们上哪去了?这么半天不见人。”

    “我俩转过头便不见了姐姐,满骞玥堂一通找,原来姐姐在这里.......”思鱼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目光落到旁边的匡益柔和苗颖身上:“未曾请教这两位是.......”

    “千流匡氏,匡益柔。”匡益柔屈身道,苗颖也跟着报上了姓名。

    几人客套了几句,两人便告辞离去了。

    看着她俩远去的背影,思鱼这才开口问到:“风姐姐怎么会撞上她,她同你说什么了?”

    “谁?”翟一头雾水。

    “雅子匡——”思鱼压低嗓音说:“据说她命格不祥,是个煞星。”

    翟觉得这种说法未免有些荒诞,人的命格有好有坏不假,可要就此把人认作煞星也太无理。

    思鱼道:“姐姐两耳不闻窗外事,当然不知晓其中缘由。雅子匡至今已订过了三次亲,每每临近婚期新郎便遭横死——头一回是许给了堪州何氏的长公子,没过多久何公子就病殁了;第二回许给了送江郡前任郡守,次年洪泛,郡守救灾时被江水冲走淹死了.......其实这个时候便已经有了风言风语说雅子匡是个不祥之人,匡家无奈只得又将她许给了乐家长子——雅子匡可是匡大将军的女儿、先皇后的亲侄女啊,竟沦落到下嫁乐氏这样权小势微的末流之家.......结果嘛,全奔晷的人都知道咯!”

    翟听得哑然,西市命案她也有所耳闻,听外公和舅舅说,那乐家公子身中数刀,刀刀都捅了个对穿,喉部的一刀更是险些将脑袋割了下来,死状真可谓是惨不忍睹.......没想到那横死街头、曝尸市井的乐家公子竟会是匡益柔的准夫婿。出了这样的事,她的心神恐怕也是遭受了一番不小的折磨,性情变得有些古怪也在所难免。

    想到这里翟不禁后悔起来,自己方才那番话肯定是让她误会了,特别是‘名声在外’四字属实不合时宜。想当初匡氏在震旦的权势何等逼人,若非后来阴差阳错地失了势,如今陛下身旁的两位夫人里也合该有她一个位置,假以时日,母仪天下也未可知——难怪她看到‘骞玥’二字时态度会如此不屑。

    “雅子匡是个苦命人。”翟叹了一口气道。

    “姐姐先别管旁人如何如何了,眼下有件正事要办——”思樱从一开始就没怎么说话,兀地开口来了这么一句,令翟惊诧之余又有些疑惑。

    这下思鱼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一攥裙摆说到:“光顾着聊闲天了,险些把大夫人交代的事儿忘了!风姐姐快跟我们走吧——”

    翟一头雾水,只得任由思鱼扯着她往前走。

    思樱则跟在身后低声对翟说到:“大夫人正陪同祁夫人在后面花园里谈话——祁夫人要见姐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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