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暴动的鹿群
1
“……我要回去……”
“不行。”
“……我要回去……”
“不行。”
“我就是要回去！”
“啧！你这小鬼！嘘……你哪里有毛病！”
德拉夫扭过身子来，在穿梭的人流当中把崔桐拉到一个角落，他粗壮的两条手臂把崔桐的领子都扯歪了。
“那个老人家才刚和你说了，这些话他是冒着性命危险告诉你的，你现在就要把他卖了？”
“……我不管…家里要出大事了……我不在可不行……”
崔桐嘟囔着。
“臭小子…要我说，这两件事就是巧合而已，巧合得不能再巧合了……”
“……鬼扯。”
“啧！科斯纳奇老爷的儿子早在很多年前就离开家了，没人知道他去哪了，这个传闻连我都听过，先不管他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有人要害他，也是算准了雷纳德家这个最脆弱的时机才出手的，你刚刚自己也说了，你老爸，还有你家里那些长辈们都健在，最关键的是你老爸又没有血石症，你担心他们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德拉夫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唾沫星子溅了崔桐一脸。
“……你怎么说的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
崔桐一脸不懈的继续嘟囔。
“……嘁，别的事你指望不上我，这类勾心斗角的事情你大可以相信我的判断。咳，我好歹也是北方军混出来的，这帮闲人每天没个正事干，最拿手的就是算计，你放心，人心眼里的那些小九九我全都明白，你现在如果擅自回了王都，反而可能刺激到暗处的敌人，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就完全不好判断了！”
德拉夫说得像模像样的，可是搭配上他那张看上去就有些滑稽的大叔脸，总让人觉得不安。更不要提他隆起的看上去许久未经锻炼的小腹。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往北走，等事情办完回去，说不好要一两个月，这期间万一有什么变故怎么办……”
“……你这么想，小子，如果站长说的是真的，原本要来的是你老爸，临时换成了你就意味着，如果真的存在一些假想敌，那么至少这些假想敌暂时还没有把你列入他们的防备名单中。”
“那有什么意义，如果家族出了问题，我一个人在外面也什么都做不到啊。”
“那你回去就有意义了吗？现在如果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咱们俩的一举一动都是有人监视的，一旦我们做出什么诡异的举动只会让事情变的更复杂。”
德拉夫皱着眉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裹进这么一件摸不着头脑的事情里。
“……好了小鬼，相信你的家人吧，如果鲁普老爷是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他仍然让你离开王都了，想必也有他自己的用意，而且----”
德拉夫凑近了一些。
“----一旦王国真的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位于一切事情的轴心的王都，一定会爆发出剧烈的冲突吧，到时候如果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为你们的家族留一颗重要的火种，也是非常关键的。”
崔桐沉默了，他并没有被德拉夫所说服，事实上，他觉得德拉夫只是听了老人的一番话之后，自己已经吓得不敢回王都了，毕竟像他自己所说的，他是北方军中摸爬滚打起来的，可以说是人精当中的人精，让自己去冒生命危险这种事，这个油嘴滑舌的大叔肯定是不会去做的。但崔桐仍然沉默了，他自己心里明白的很，现在的最佳方案的确就是按兵不动，倘若事情已经真的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任何轻举妄动都会招致祸患。这个时候就如德拉夫所说，相信自己的家人吧，崔桐这么想着，毕竟是自己的老爸，自己对他还是有着相当的信任的。
‘呼……但就是……放心不下她啊……’
崔桐思索着，年轻的面孔上好像笼罩着一片愁云，德拉夫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就在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身后群众突然爆发出来的噪声让他们无暇对刚才这个话题过多思考。
“那……那是什么啊！！？”
有个高个子在人群中大声喊叫道，人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车站和城镇的反方向冒起了一阵阵的浓烟，而且似乎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向镇子逼近。
一瞬间人群就炸了锅，人们纷纷往车站的反方向跑去，几个车站的工作人员十分狼狈的疏散着人群。
“----跟我来，小子！”
德拉夫的眼神瞬间变了，他脚底轻轻用力一蹬，便跳上了二层小楼的房顶。崔桐紧接着也跟了上去，他慢了半拍，只是因为没想到德拉夫这么臃肿的身子竟然还能有这么敏捷的动作。
‘这大叔……不简单……’
崔桐心想着。
“那是……”
德拉夫看着远方，自言自语着。在地平线的尽头，旷野上的滚滚浓烟正在向着小镇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逼近。
“萨恩之术----目视千里！！”
将精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双眼，整个瞳仁内部分布的密密麻麻的血管都因为血液急速的流动而变得粗大起来。此时德拉夫的两只眼睛看起来就像是红色的一样。
“那是……鹿群吗……？长角鹿……？”
德拉夫嘟囔着，一旁的崔桐也试着使用术式提升了自己的视力，但是却只能看见一些模模糊糊的轮廓。
“小子！你快去车站里提醒站长！让他帮着疏散人群，另外本地应该有驻守的部队，或是警务人员也好，尽可能多的叫过来，这些生物……不对劲！”
德拉夫吩咐着，崔桐意识到情况绝非看起来这么简单，立即跳上了另外一座小楼的楼顶，接着是下一座，再下一座。他从空中腾起身子，翻了几周，稳稳地落地，接着一溜烟的朝车站跑去。
“萨恩之术----传声筒！！”
“别往那个方向去！那边一样有危险，朝西侧疏散，我再说一遍，朝小镇的西侧疏散！”
德拉夫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本就低沉而略显沧桑的嗓音似乎被什么扩音器一样的东西放大了无数倍。就连远在几十米开外的人群都能听的一清二楚，此时地上已经逐渐组织起了成规模的工作人员，他们听到德拉夫的指示，纷纷开始向着小镇的西侧疏散人群。
“……为什么会从北边和东边跑来这么一大群长角鹿呢……”
德拉夫十分不解，但是他清楚，留给他的时间不算多了，因为视野中的鹿群已经渐渐开始变的愈发清晰，鹿群与镇子之间的距离，应该已经不到两公里了。
“小子！还没好吗！”
像是能够穿透一切一样，德拉夫的声音钻进了崔桐的脑袋里，即便是已经跑出去大概一百多米的距离，崔桐都觉得自己的鼓膜快要震破了。
“…这就好了！你喊什么喊！”
吸足了一口气，崔桐铆足了劲还了一句，也震得房顶上的德拉夫差点脚一滑，从上面摔下来。
一旁车站的工作人员用双手堵着耳朵，在心里暗暗骂着，这两个大嗓门到底是何方神圣。
“…现在能聚集起来的战斗力就只有十七个常驻车站的军人，我，德拉夫先生，还有警队的人……不，警队的人大概指望不上，按理说他们之中应该不存在能够使用术式的人……怎么办……”
崔桐一边念叨着，他安排完了车站内部的人员，就立马以肉眼几乎跟不上的速度飞奔了出去，朝着小镇中心跑去。
“不管怎么样，多一个是一个……还是要尝试一下……”
而另一端的德拉夫已经爬上了小镇最高的钟塔，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小镇的全貌，而北侧的长角鹿群越跑越快，很快就要到达车站的位置了。
“…眼睛……眼睛都是红色的！”
德拉夫嘟囔着。
“长角鹿的眼睛……应该是这种颜色吗……”
“喂，楼顶那个！”
听到有人叫他，德拉夫解除了术式，朝下面看去，是个领队模样的人。
“不知道你是哪来的哪根葱，这个镇子的治安是我管的，麻烦你从钟塔上下来！”
“是你负责啊，那你先带着能打的人手到车站北侧集结吧！那一阵一阵的浓烟是一群狂奔的长角鹿，你----”
“我让你下来你没听见吗老东西！”
“……老……老东西……？”
德拉夫的面容有些扭曲，即便是自己先前这几十年堪称浑浑噩噩的人生，也从没被人这样称呼过。
德拉夫的嘴唇在颤动，周围空气的密度似乎极具的下降，在其他人的视野当中，德拉夫周围似乎都出现了折射。
“你！他！妈！给！老！子！服！从！命！令！”
巨大的声浪从德拉夫的方向向四面八方扩散，站在地面上的男人几乎被这扑面而来的声浪吹飞，再加上本身就在德拉夫身旁的巨大钟塔也随之一起共振了起来。
“…耳朵…耳朵要破了……啊啊啊……”
男人捂紧了耳朵，两条腿死死地扎在地上，差点就没了意识。
“老子是北方军的骑士德拉夫·范霍尔，你他娘的才是不知道哪来的哪根小葱敢这样和老子说话！我再说最后一遍，带着你的人，先去北边防守车站，按鹿群奔跑的速度，最多还有半分钟就要接触了！”
“……那……那那东边呢！”
“东边交给我！现在提好你的裤子滚！”
男人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裤腰带已经被刚才巨大的声浪震得崩开了。他提着裤子，一边骂骂咧咧的碎碎念着什么，一边召集自己的人手，朝着车站跑过去。
另一边，崔桐已经到达了位于市中心的警局，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他从未期望过的事情----
“哈……？袭击？别开玩笑了，这镇子建了十几年了，还从未发生过野生动物袭击人类的事情~小弟弟，你不是神经错乱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笑，让崔桐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
“……不是，各位先生，你们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们是亲眼所见，整个镇子的居民都已经在车站的工作人员的疏散下，集中到了镇子的西侧，但是我们这边人手不够所以必须要各位警----”
“啊~你在说什么呀，野生动物的事情不归我们警务管，不是有军队在呢嘛，那些军队的人从来就看不起我们这些警务，现在就算真有了像你说的危险，把事情交给他们解决，我看也没什么问题吧，对吧老大~哈哈哈哈~”
“哈哈哈~是啊是啊，我们警务的工作呢，就是替平民百姓解决一些纠纷，最多再处理一些小偷小摸的犯人，打仗这种事，我们来不了来不了的~哈哈哈~”
“……你们……在说啥呢……”
崔桐的脸色十分难看。
“……你们一个个的，穿着王国发给你们的制服，拿着王国发给你们的薪水，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喂，小子，你这是什么语气，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一个胖乎乎的警务人员朝着崔桐走过来，可能他实在想不清楚，这个一头红发、满脸天真的小孩子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而就在他那只厚厚的、油乎乎的大手即将碰到崔桐的一刻，他只觉得突然之间天旋地转，下一个瞬间，自己就摔倒在了地板上。
“---唔痛痛痛！你！你干什么啊臭小鬼！给我！给我把他抓起来！”
旁边的几个警务一拥而上，崔桐只是转过身，用力的踩了踩地面，等到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呸！人渣……”
崔桐骂着，他知道警务已经指望不上了，而经过萨恩之术强化过的听力告诉他，北方的鹿群已经奔涌到了车站，正和车站留守的人们发生着剧烈的战斗。各种嘈杂的人声、鹿鸣，已经兵刃相接的声音，甚至还有惨叫声，都纷纷传入了自己的耳朵。
“小子！别发呆，北边就交给他们吧，东边的咱俩要死死挡住！”
突然抬头看去，正是德拉夫在空中腾了几周，从一个房顶又跳到了下一个房顶，这份与他身材有着天大违和感的敏捷，让崔桐感到有些滑稽，也一下子就忘记了刚刚那些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警务。
“是！德拉夫先生！”
2
崔桐的脸上久违的露出了笑容，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刚刚得知了在王都的亲人们有可能遭遇不好的事情，而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出生在克里斯托这样一个伟大家族中的长子，从小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很难得像这样痛痛快快的换上一口新鲜的空气。虽然自己并不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但这份压力也足够巨大，以至于多年以来，崔桐都不曾拥有过自己的人生目标或是人生理想这一类的东西。然而，在刚刚那一个瞬间，虽然整个小镇正面临着突如其来的危机，崔桐的心里却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这股莫名的兴奋感连他自己也讲不清楚。
而在房顶上连续跳跃的德拉夫则是有着几乎相同的感受，原本在他心中，来自王都的这个公子哥肯定和自己这种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完全不对付，这趟旅程打最开始，德拉夫就没期待着什么。然而在看过了崔桐的行动，观察到了这个孩子难得的判断力、执行力，以及他在萨恩之术上所拥有的天赋，德拉夫的心情也开阔了许多。尤其是那一股隐藏在这一副天真的面孔之下，如同他赤红的发色一样的，热烈的内心，更是让德拉夫有了一种久违的青春感。
“喂！小子！警务的人呢！”
德拉夫在上面喊着，崔桐只是摇了摇头。
“呸，还真是一帮杂碎，前面路口右转有条近路！”
“好的！”
两旁的建筑物在视野中飞驰而过，德拉夫和崔桐无心欣赏这有着异域风情的街景，几乎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小镇的最东侧。
“呼……还好，还来得及！”
德拉夫站在最靠外侧的一栋楼房的房顶上，手扶着烟囱，他的呼吸已经没有刚刚那么自如了，当然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游刃有余的。至于崔桐则是早德拉夫一步就到了这里，他的呼吸看起来没有一丝混乱的迹象。
“小子，时间匆忙，但我还是要问问，这一群发狂的鹿，你能搞定多少？”
德拉夫问着，滚滚的浓烟已经几乎到了眼前，再有不到十几秒的时间，这一侧的鹿群眼看着就会撞上小镇的房子了。更要命的是，鹿群们看起来没有任何要减速的样子，每一只几乎都是保持着全速冲刺的状态，笔直的向着小镇行进。
“呼……德拉夫先生，虽然这话听起来会有点吹牛，但是----”
崔桐的腰身开始用力，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扎在了地面上，两只脚已经踩裂了硬邦邦的土地，深深了的陷了进去。
“----左边的一半，就都交给我吧！”
“萨恩之术----疾豹突！！”
呼吸的速度开始逐渐加快，浑身上下的血液全部调动了起来，崔桐开始努力回想在学院中学习过、练习过的一切，明明今天才是自己第一次面对实际的战场，尽管对手只是一群发狂的鹿，然而内心的这股兴奋感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渐渐地，崔桐感到自己有些耳鸣，这是施展术式的时候经常会有的反应，在这个状态下，人的集中力会更高，可以爆发出超水准的力量。没有几秒的时间，崔桐就只感觉，世界只剩下了他自己。
‘哈……不错的架势……’
一旁的德拉夫在心里念着，下一秒，眼瞧崔桐就像是离弦之箭一样把自己的身体射了出去。在接触到领头的长角鹿之前一瞬间，崔桐用力踩在地面上，大量的烟尘腾空而起，在双方都以近乎极限的速度撞上的一刻，崔桐死死的抓住了鹿角，顺势转了个身，借着旋转的力道将领头的长角鹿抛了出去，砸散了后面一排快速行进的鹿群，一下子就打开了一个缺口。接着，他像是折叠的闪电一般，穿梭在整个鹿群当中，把快速奔跑中的长角鹿向侧后方连续击出，力道控制的刚好，既不至于要了鹿的性命，却又能保证一时半会那畜牲绝站不起身子。
然而崔桐还是低估了这群鹿的狂暴程度，每一只眼球中赤红的颜色，似乎宣示着没有任何一丝理智与本能的残留。在初交战的不到十秒钟，崔桐连续击飞、击倒了数十只长角鹿，不过数量才刚刚一半，剩下的鹿群开始陆陆续续的撞击在小镇外侧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这些怪物！角都是什么做的！”
没有任何一丝喘息的空间，崔桐在短时间内再一次提升了自己的感知力和爆发力，萨恩之术的术式强度再次提升了一个阶级。他擦了擦从鼻腔中留下来的鼻血，没有任何犹豫的再次冲进鹿群当中，将一只又一只发狂的长角鹿向远离小镇的方向击飞出去。
“呼！哈！喝！”
“吃我！一记！”
“哈啊！”
起初还是用掌，后来实在是太嫌麻烦，就改用拳，和踢技。渐渐地，崔桐也开始不控制自己的力道了，即便是在这里杀生了，应该也不算什么。如是想着，崔桐的招式又快了一个层次，他将自己的血液包裹在自己的面部，以防止脸上重要的器官被割伤或者擦伤。随着鹿群噪音的减弱，崔桐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击溃了左侧这一半的鹿群。
“呼……呼……嘶……”
大口喘着气，崔桐的耳边还是有什么东西嗡嗡响着，鼻血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淌起来了。
“这边，结束了吗……”
崔桐念着，当他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发现德拉夫那边早就已经搞定收工了。一排长角鹿整整齐齐的躺在地上，每只和每只之间前后不差半米，一列一直排到了视野的尽头，再看自己这边的战场，可谓是一片狼藉，小镇的房屋也有大量受到了很明显的伤害。最重要的是，自己这一边，应该有不少长角鹿都已经咽气了。
“呼……呼……德拉……”
“小子，打住，先别解除术式！”
德拉夫突然从崔桐的视野中出现，他身上毫无半点污渍，干净的十分诡异，他究竟用什么手段和这些长角鹿战斗的，崔桐想不明白。但好消息是，崔桐开始能听到声音了，所以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你做的不错，架势很好，力量、敏捷还有战斗中灵活应变的能力，都值得夸奖。但是怎么说，你的战斗风格，有点太乱来了，你看看，太勉强自己了。”
德拉夫说着，一只手轻轻附上了崔桐的额头，崔桐只觉得自己的视野开始慢慢变得清晰，耳鸣的现象也渐渐缓解了。德拉夫同时递过来一张纸，崔桐这才有空闲把自己一直流淌的鼻血擦擦干净。
“萨恩之术----定！”
德拉夫嘴里念叨着什么，手上一用力，崔桐浑身血液的流动就渐渐地缓了下来。看到德拉夫对自己点了点头，崔桐这才解除了萨恩之术。
“要是刚刚那个状态你就解除术式的话，整个人怕是会七窍流血吧。”
“七……七窍流血！？”
“哈哈哈哈，你别紧张。”
看见崔桐吓得够呛，德拉夫解释起来。
“流血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这是用术式会导致的正常副作用，总比血液太过浓稠了，导致血石症要好多的吧。”
德拉夫拍了拍自己的制服，上面落了一些尘土。
“不过萨恩之术本来就是十分勉强的一种术式，对于施术者本身的要求是非常高的，你小小年纪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不错了。只是……只是下次一定要记得，战斗结束之后不要过于心急的解除术式，那样不仅不能够帮你放松，反而容易带来突然的反噬。”
“明……明白……”
崔桐点着头回应着。
“不过……德拉夫先生真是……深藏不漏，我太集中于自己这边的战斗，连你那边到底是怎么打的根本都没看到……”
崔桐嘟囔着，他的头开始有些阵痛，的确，这些东西在学院的时候老师是根本不会告诉的。再怎么用嘴巴强调术式的副作用，以及使用术式的注意事项，也不如来上一次像这样的实战更有意义。更何况，身旁还有一个看起来不起眼，但实际上实力可能深不见底的前辈。
“不过……还真是惊险，我从没想到这么短短的几分钟，对体力的消耗竟然会这么大……在学院里的时候……一直持续使用术式超过半个小时都没有任何问题……”
“哈~那是当然的，实战对于你的集中力要求的更高，随机应变的能力也要更强，而且练习的时候大家都留有余地，实战可不能怀着随便做做的心态去面对啊~走吧小鬼，车站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德拉夫说着，崔桐脸上的气色慢慢的恢复了，两个人就开始向北侧的车站赶去。
“话说德拉夫先生！”
“啊？你大点声！风太大！”
“我是想说，德拉夫先生的萨恩之术是哪里学的？德拉夫先生应该不是学院出身吧！”
“噢！你想问这个啊！”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略过，崔桐耳鸣的症状已经几乎消失了，身上刚刚在和鹿**战的时候留下了浅浅的几道割伤，是长角鹿独有的坚硬鹿角所留下的。不过位置都避开了要害，没有什么要紧的。
“我的萨恩之术是跟着当时军队里的师傅学的！像我们这种出身的人，确实是没机会去学院读书的！哈哈！”
“怪不得！那德拉夫先生也很厉害呢！”
“啊？怎么说？”
“明明身处于北方军当中，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疏于锻炼，一直保持着非常良好的状态！”
“哈哈哈小鬼！你这话我爱听！”
“……就是肚囊养的多少有点大……”
“哈！？你说啥！”
两个人并排奔跑着，鞋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很悦耳的声音。按照那个站长老者的说法，这里原本是很贫瘠的荒土，铺上这样的石板路应该也就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吧。
“前面！马上看到了！”
崔桐指着远方，车站已经渐渐的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视野当中。崔桐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奔跑的速度已经比不上战斗之前了，而身旁的德拉夫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同样降慢了速度。
‘这大叔……人还蛮好的……要是学院里那些同学，早就嘲讽上了……’
“集中注意力，小子！情况有些不太对！”
德拉夫说着，崔桐赶紧打起精神，视野中渐渐出现的车站与先前并无二致，只是----
“啊！有人倒下了！”
崔桐说着，脚底下用力一跃而起，从房顶上抄了个近道，直接从上方跳进了车站中。而德拉夫也赶紧快跑了几步，跟了上去。
“…快！绷带！还有止血膏！”
“你辛苦了！你去看看其他伤员的情况！”
“是！”
几十个人的身影穿梭于宽阔的车站，大量长角鹿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旷野中，车站的站台上，甚至是列车上。大量斑驳的血迹到处遍布，几个身穿黑色治安队队服的人正来来回回的救治着伤员。
“你们情况怎么样？”
赶到的德拉夫问着，一个蹲在地上的人抬起头，德拉夫这才发现这就是刚刚在镇子里和他出言不逊的那个小子。
“万幸，没有重伤，有几个队员伤的相对重一点，但也都避开了要害。”
男人说着，一脸的严肃，似乎早就把刚刚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崔桐！你那边呢？”
德拉夫问着，一旁的崔桐则是冲着他笑着摆了摆手。
“军队的前辈们都没问题，看来的确经过了一场大战！”
“呼……那就好……”
德拉夫长出了一口气，在一旁找到了一个在战斗中保存的相对完好的长椅，坐了下来。
“话说，骑士大人怎么会出现在利尔沃啊，我听说，能有机会晋升到骑士的军人，一般就都不参与第一线的战斗了。”
男人问着，德拉夫一只手捋了捋自己在战斗中变得有些杂乱的头发，一边回复道。
“嗨，别提了，要不是上头的命令，我也不愿意离开王都啊……倒是你们，治安队现在是个什么编制？和军队不一样吗？”
“看样子您确实有阵子没回来了，北方军早就开始裁军了。”
“裁军？”
“对，大概是一年多前开始的，从半年前开始就越来越频繁了，像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军队退役下来的老兵，都觉得自己还能干点啥，就在镇子里组了个治安队。当然，镇长批准了的。”
“怪不得，我说怎么这个镇子常驻的军人就剩下十几个了……”
“时候不好，我听传言说，王都发生了大事，王国发不出钱来，就只能把年纪大一些的老兵裁掉。毕竟我们这北方军，常年也没个正经的差事，这事您肯定是早就清楚了的。”
男人说完，转过头去又指挥了起来，另一边看起来有正经编制的军人们，也很自发的听他的指挥。
“……唉，相比之下，警务的人就是一帮人渣啊~”
德拉夫翘着二郎腿，无意识的抱怨了这么一句，惹的刚刚那个男人紧张的满头大汗。
“……诶，骑士老爷，咱可别这么大声说这话，人家警务是有人罩着的，和咱们这些贱命一条的当兵的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嘁……”
德拉夫不满的啐了一口，但他心里清楚，男人并没说错。王国的警务系统是由另一套体系监管的，与直属于王族的军队不同，警务系统是由政府所管理的，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德拉夫自己也缕不清楚，但是他大概知道的是，位列于王国七大家族里面的萨彭特家族，还有斯特莱利家族，主要负责全国各个地方的警务系统。因此军队出身的德拉夫，对于这两个家族也是一直毫无好感。
“哎呀哎呀……这不是德拉夫大人嘛，这么短的时间就又见面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德拉夫回过头去，站长正站在长椅的背后。
“喔！老人家！您怎么没跟着去避难啊！”
“……啊哈哈……我看这里基本上已经解决了的样子，所以就出来看看……话说回来骑士大人就是可靠啊……东边的鹿群三下两下就搞定了……”
“东边？您已经去过东边了吗？”
“…哈哈哈……去是不用去的……像我这种活了快上百年的人，凭感觉就能知道了……”
‘啧，真是臭屁的不行，这个老头……’
德拉夫心里念着，转过身子去，将两只手臂搭靠在长椅的椅背上，整个身子向后瘫了下来。他实在没想到，野生动物的暴动事件并不是空穴来风，而且这规模比自己想象中也大了许多。另外就是，那些眼睛已经彻底变成红色的动物，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发狂的，这些全部都是未知数。
3
‘看来这趟旅程，不会太轻松啊……’
这么想着，德拉夫突然觉得自己脖颈一阵发凉，刚刚才放松下来的身体一下子又从长椅上坐了起来。尽管手臂被厚厚的衣服包裹着，但是仍然能明显感觉到突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感觉……’
德拉夫开始本能的观察四周，和刚刚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但是下一秒他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轰隆隆隆隆……轰隆……”
像是地底下有什么剧烈运动的声音一样，德拉夫开启了术式，提高了自己的听力，才逐渐听到了这些声音。
‘地震吗……？不……不对……这声音是……’
“又！又来了一拨！这！这次的数量！！”
远处传来的叫喊的声音，钟塔上的卫兵拼命地摇起了警钟，还没完全从上一拨战斗中缓过神来的军人们以及治安队队员们从四面八方再次集结到了车站。
“糟糕！！”
可能是刚刚用过术式的缘故，自己的感官变得有些迟钝了，德拉夫一边责备着自己，一边三步两步踏上了车站的最高点。向正北方望去，沿着铁路的方向，又有一批长角鹿浩浩荡荡的向镇子冲过来，而且这一次的规模远超上一次，看起来，数量至少是先前的五倍。
“…不……不行！这个数量完全打不过！”
“……啊啊啊这……这怎么办啊！”
一些人开始慌乱了起来，平时再怎么刻苦训练，也从未有过应对这种突发事件的预案，更别提已经有很多人在上次的战斗中负伤了。
“都别慌乱！能动的人跟着我出来迎击！不能像上次一样等在这里，会被冲垮的！在旷野上迎击！我再说一遍，跟我来，在旷野上迎击！”
领头的队长带着几个伤势不重的军人已经先顶了上去，后面有一些仍然在处理伤口的人加速了自己手中的工作，为了能够赶紧给他们提供帮助。然而这看起来实在是杯水车薪，两边的规模相差太远了。德拉夫在脑海中瞬间模拟着战局可能的走向，但是没有一种的结果是乐观的。
‘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要保护好大家才是，这种时候就别考虑野生动物的死活了吧……’
德拉夫在心里想着，他朝着一旁已经看呆了的崔桐大喊。
“嘿！小子！别发呆啊！去帮忙！”
“……啊！啊是！德拉夫先生，可这，这差的也太远了！”
“不要担心！给我争取一点时间！一点时间就够！”
德拉夫说着，崔桐看了看他，他想起了刚刚在小镇东边的战斗，明明自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上百只长角鹿，德拉夫却只是像是热身运动一样，早早了事。崔桐那敏锐的本能告诉他，他完全可以相信这个外表平平的中年大叔。
“那！拜托你尽量快一点！我觉得我们坚持不了多久！”
崔桐说完，像是踩了炸药一样，急速的向前飞奔，耀眼的红头发在空中划过一道闪电，一下子就领先到了之前几个已经出发的军人前面。
“…队长先生，我们只要在这里撑一阵子就好！德拉夫先生好像有自己的办法！”
“…德拉夫？”
“啊啊就是那个骑士！”
“噢！这样啊！还真是可靠啊！”
身后的军人微笑着，崔桐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根本不清楚自己面对这么一群浩浩荡荡的疯鹿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而且身体已经在刚刚的战斗中有所消耗。但是看到身后这些实力明明不如自己，但还是毫不犹豫顶上来的大哥还有大叔们，自己就感觉自己没有任何退缩的理由。
‘距离接触还有大约二十秒，我的准备时间大约……一分钟……需要他们坚持四十秒吗……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啊……’
德拉夫在心里默念着，他已经来到了车站正中心的顶棚上，这里从横向来说，恰好也对应着整个鹿群的正中心，从纵向来说，距离最近的领头鹿之间，没有任何障碍物的阻拦。
‘完美的展开术式的地点……就是能做到什么程度，恐怕只能看天意了……’
“萨恩之术----活血！！”
双眼紧闭，德拉夫开始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原本这样的过程可能需要很久才能将整个人的体质提升到另一个阶层，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只好把这个过程加速。这虽然有些乱来，而且对身体会有一些副作用，但是只要掌握好平衡，事后再好好休养，也是没问题的。更重要的是，自己身后有一整个城镇的普通百姓需要自己站出来守护。
‘话说为什么这类的事情会突然轮到我啊……’
一瞬间，德拉夫仿佛回忆起了很多，自己从参军开始，就被分配到了北方军，原本觉得自己能有一番作为的德拉夫却只在北方军学会了如何明哲保身，如何勾心斗角。面对似乎从来不存在的假想敌，人们似乎更愿意和自己身边有着切身利益纠葛的人进行内斗和消耗。德拉夫并非不能理解这一点，但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旧十分厌恶。以至于自己终于晋升骑士，可以来到王都生活的时候，他根本没带走任何一件原来的东西。重新开始，他是这么跟自己说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以自己的年纪，还能够重新开始吗。
‘呼……嘶……呼……嘶……’
呼吸的速度渐渐加快了，身体中的血液开始已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流转，心脏的跳动频率也在瞬间拉到了每分钟一百五十次，这样巨大的负荷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是致命的，但是对于萨恩之术的施术者，却是稀松平常。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从血液中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德拉夫先生！还没好吗！！”
崔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还有一些十分嘈杂的声音，战斗的声音，肌肉碰撞的声音，脚踩在土地上的声音，还有人内心恐惧的声音，从前面一个扇形的区域不断地向德拉夫传来，但这些都没能动摇他。
节节败退的崔桐和军人们身上已经残破不堪，被鹿角勾开扯烂的衣物散落了满地，几十个人分成三批，接连有序的抵挡着发狂的鹿群，但仍然是螳臂当车。整条战线从车站外五百米的地方连续后退，三百米，二百米，直到只剩下一百米的距离。可是鹿群的数量才减少了不到三成，而且军人们和崔桐的体力几乎已经到达了极限。
一只体型硕大的长角鹿突然从鹿群中跳出，崔桐本能的脚底发力，但是腾空的高度却比预期的低了很多，不仅是体力，自己的术式也渐渐无法维持了，视野开始变得模糊，甚至有一些眼睛上、鼻腔里的毛细血管早就已经破裂。但崔桐还是在空中一拧身，死死地拽住了那只长角鹿的后腿，让它没有再继续向前一步。赶来的战友立马用双手拉起崔桐的身子，以免他整个人被鹿群就那样直接踏过去。
但还是来不及了，战线已经被攻破，十几只速度飞快的长角鹿已经来到了车站跟前，再有一次跳跃，它们就将冲进城镇，到时候造成的损失，就会不可估量。而已经有很多位军人瘫倒在地上，本身就不擅长使用术式的他们，在多次勉强了自己的身体之后，终于也达到了极限。
“德拉夫先生！！！！！！”
崔桐扯破了喉咙喊着，视野中节节败退的军人们已经无力再挡住任何一只长角鹿了。
“萨恩之术·空气术式----”
猛地睁开双眼，从额头一直到太阳穴的血管还有青筋全部凸起，德拉夫的视野中已然是一片血色，两个眼球变成了赤红色。他吸满了一口气，再将双手向身体的两侧张开到最大的位置。
“----绝望高墙！！！”
在一刹那间，崔桐好像觉得自己听到了些什么，但他视野中的德拉夫明明没有张开嘴巴说任何话。那就像是从灵魂深处，从自己的身体内部发出的什么声音一样，在自己的脑海中，胸腔中直接共振了出来。
“快躲开！”
那声音是这么说的，周围的几个尚存意识的军人似乎也听到了类似的话，他们十分诧异地互相看了一眼，战斗的本能让他们的身体立刻移动了起来，从他们脚踏着的土地上腾上半空。崔桐也眼疾手快的拉起了躺在周围的两个战友，拼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向后方跳跃起来，尽管距离十分有限，但也着实移动了一段距离。
而接下来的一个瞬间，就像是整个星球的重力全部颠倒了一样，崔桐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一股什么东西由下而上的吹飞了。那巨大的风压让他整个人几乎没有办法保持住自己的意识，但他还是咬牙坚持住了。耳边残留的最后一声响彻云霄的巨响，伴随着巨大的爆炸让自己的身体在短暂的滞空之后，迅速的向后方飞去。
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一分钟，当崔桐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早就已经在车站内部了，应该是刚刚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将自己吹飞的。万幸的是，身旁的战友们似乎都没有受很重的伤。而当他终于用双臂吃力的撑起身子，抬眼向前面看去的时候，他惊得说不出话。
在车站与旷野之间，似乎立起了一道透明的墙壁，由于阳光的折射，才能让人注意到这堵墙壁的存在。墙壁高耸入云，比车站的顶棚还要高很多，厚度不太好估算，不过至少也有两三米以上，以至于两侧的景象已经发生了很扭曲的变化。大量的长角鹿接连撞在这堵看不见的空气之墙上，发出一声又一声闷响。直到鹿角都已经撞断，这堵墙却仍然纹丝不动。
“这……”
崔桐无法组织起自己的语言，而身旁的几个战友也聚了过来。
“这太夸张了……我从没见过这种级别的术式……”
“是啊……这……这肯定就是传说中的觉醒者了……”
鹿群在似乎终于了解到它们永远无法穿透这堵结实的墙壁之后，悻悻的退去了。崔桐隐约看到那些红色的眼眸慢慢的恢复了普通的颜色，在鹿群转身离开之后，也没再能进一步的确认。身体剧烈的疼痛让他没有办法维持坐姿，既然是危机已经解除了的当下，崔桐便向后倒了下去，放肆的喘了几口气。
‘天呐……这也太夸张了……动物暴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崔桐不禁回想起了他出发前的那个晚上，许久未曾见面的鲁普·克里斯托来到了他的房间，对他语重心长的说了些话。
“孩子，这趟旅程你可能会学到学院里绝对不会教你的东西，当然你也可能会见识远超出你认知的事物。用心去感受，你会知道这个世界远远比你认识的大的太多。千万不要把自己局限于这个小小的王都，外面的世界很大，属于你的故事，也绝不仅仅发生在这里。”
那样一个头发斑白、有些消瘦的面容一直印在自己的脑海中。由于公务繁忙，鲁普已经很久没有和家里人一起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家族的事务虽然由各个长老打理的很好，但却永远比不上自己的父亲对于自己的意义。崔桐就在这样一个王国的多事之秋踏上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旅程，这让他一直感到困扰。
但是此时此刻，在剧烈的战斗之后，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的崔桐，似乎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自己鲜活的生命。的确如父亲所说，自己的世界，远不应该仅仅局限于自己熟悉的那一亩三分地。
“嗒、嗒、嗒……”
清脆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视野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崔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把视线集中在那张微胖的脸庞上。他发现自己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着德拉夫的脸，那是一张十分沧桑，有很多皱纹，尤其是鱼尾纹和法令纹，却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衰老的脸。面色可能是因为刚刚使用了术式的原因，通红通红的，还有亮晶晶的汗渍。棕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有些发黄，胡茬只有薄薄的一层，应该是经常会很认真的修剪。
“小子，还能站起来吗，我们去给他们帮帮忙。”
声音很平稳，却很有力量。
崔桐一挺身，接着德拉夫的一只手，从地板上站起了身子。自己的衣服已经有些破破烂烂的了，不过还好依旧能穿，关键部位也都挡的很好。旁边本就已经一片狼藉的车站经过刚刚的一役，更是残破不堪，有两条靠外侧的铁路应该已经坏掉了，铺着铁轨的铁路都陷下去好几个大坑。德拉夫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面前这个充满了生命力的少年已经累得有些脱力了，但是周围还是有很多人在等待着他们的帮助。
“小子，你从那边开始，我从这边开始，用术式给他们每个人检查一下身体，没问题吧？”
“没问题，德拉夫先生！”
崔桐笑着，那是德拉夫第一次看到这小子这么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多这样笑笑多好啊……’
4
列车徐徐开动，有些残破的车站渐渐从视野中变远，站台上一群绑着绷带的大汉兴奋地朝他们挥着手，崔桐也趴在车窗玻璃上，高兴的和他们致意。这段短暂而又独特的经历比崔桐之前任何一段人生似乎都更有意思，一旁的德拉夫看着，也只是默默地笑了笑。
与长角鹿群的战斗结束之后，崔桐和德拉夫花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给自己，以及给其他在战斗中受伤了的人们疗伤。随后又花了大约半小时的时间，协助站长将这次的事件做了一个详细的记录。期间警务的人终于来了车站，骂骂咧咧的说着些什么，还要追究毁坏车站公物的崔桐和德拉夫责任，被年老的站长一股脑骂了回去，夹起尾巴溜了。
“怎么，小鬼，终于还是改变主意了，不打算回家了？”
车站越来越远，直到终于再次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建筑，与整个小镇融为了一体，崔桐才依依不舍的坐了下来。
“是啊，德拉夫先生，我改主意了。”
崔桐扭过头，冲着德拉夫笑着。
“我觉得你说得对，有些事情还没发生的时候，盲目的去担心是没有意义的。再说了，家里的事情我相信家里人都会处理好，我只要干好我应该干的事情就行了。”
“喔…这么短的时间就想通了吗……”
德拉夫嘟囔着。
“那你可要做好准备，这趟旅程绝对不会简单的……我……有这样的预感……”
德拉夫看向窗外，若有所思的说着。
“哈哈哈没事啦，有大叔你这样厉害的家伙在，我反正是没在怕的。”
“我？”
德拉夫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对啊，没想到大叔你竟然是觉醒者啊，干嘛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啊，哈哈哈~”
“臭小子，哪有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底牌告诉别人的。”
“也对哦，不过还真是厉害啊，大叔，你是怎么觉醒这种能力的啊，有没有经验传授一下~”
崔桐兴奋地问着，关于觉醒者，他之前也仅仅从书上读到过而已。就算是学院里有的老师是觉醒者，他本人也从未亲眼见过他们施展自己的术式。
“去去去，哪有什么经验，这种东西都是靠运气的……”
德拉夫搪塞着，他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诶~好吧好吧~还以为有什么规律可循呢，不过大叔你觉得我如果有机会的话，会觉醒什么力量，是会喷火吗，还是能让人结冰呢……嘿嘿……”
看着崔桐一脸兴奋的样子，德拉夫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他嘴角微微上扬，十分隐蔽的笑了笑。他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他在这个小鬼身上感受到了多年来未曾体验过的热情和乐观，但同时他的内心也有些担忧，生怕没有人可以好好引导这个天资优秀的孩子成长。
‘我自己是肯定不行的……我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资格……’
这便是德拉夫此时最真实的想法。
疲惫感如猛兽一般袭来，等德拉夫从自己的小世界里回过神来，一旁的崔桐已经睡着了。阳光洒在他年轻而富有活力的脸上，胸脯随着稳定的呼吸一起一伏。德拉夫站起身子，拿起座位上的毛毯，给崔桐盖上，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从怀中慢慢的拿出了一张照片，手有些颤抖，刚刚施展术式的后遗症似乎还没有缓过来。照片上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人，身着一身纯白色的连衣裙，笑容十分灿烂。
“你真的会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吗……莉可……”
“……我要回去……”
“不行。”
“……我要回去……”
“不行。”
“我就是要回去！”
“啧！你这小鬼！嘘……你哪里有毛病！”
德拉夫扭过身子来，在穿梭的人流当中把崔桐拉到一个角落，他粗壮的两条手臂把崔桐的领子都扯歪了。
“那个老人家才刚和你说了，这些话他是冒着性命危险告诉你的，你现在就要把他卖了？”
“……我不管…家里要出大事了……我不在可不行……”
崔桐嘟囔着。
“臭小子…要我说，这两件事就是巧合而已，巧合得不能再巧合了……”
“……鬼扯。”
“啧！科斯纳奇老爷的儿子早在很多年前就离开家了，没人知道他去哪了，这个传闻连我都听过，先不管他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有人要害他，也是算准了雷纳德家这个最脆弱的时机才出手的，你刚刚自己也说了，你老爸，还有你家里那些长辈们都健在，最关键的是你老爸又没有血石症，你担心他们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德拉夫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唾沫星子溅了崔桐一脸。
“……你怎么说的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
崔桐一脸不懈的继续嘟囔。
“……嘁，别的事你指望不上我，这类勾心斗角的事情你大可以相信我的判断。咳，我好歹也是北方军混出来的，这帮闲人每天没个正事干，最拿手的就是算计，你放心，人心眼里的那些小九九我全都明白，你现在如果擅自回了王都，反而可能刺激到暗处的敌人，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就完全不好判断了！”
德拉夫说得像模像样的，可是搭配上他那张看上去就有些滑稽的大叔脸，总让人觉得不安。更不要提他隆起的看上去许久未经锻炼的小腹。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就这么往北走，等事情办完回去，说不好要一两个月，这期间万一有什么变故怎么办……”
“……你这么想，小子，如果站长说的是真的，原本要来的是你老爸，临时换成了你就意味着，如果真的存在一些假想敌，那么至少这些假想敌暂时还没有把你列入他们的防备名单中。”
“那有什么意义，如果家族出了问题，我一个人在外面也什么都做不到啊。”
“那你回去就有意义了吗？现在如果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咱们俩的一举一动都是有人监视的，一旦我们做出什么诡异的举动只会让事情变的更复杂。”
德拉夫皱着眉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裹进这么一件摸不着头脑的事情里。
“……好了小鬼，相信你的家人吧，如果鲁普老爷是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他仍然让你离开王都了，想必也有他自己的用意，而且----”
德拉夫凑近了一些。
“----一旦王国真的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位于一切事情的轴心的王都，一定会爆发出剧烈的冲突吧，到时候如果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为你们的家族留一颗重要的火种，也是非常关键的。”
崔桐沉默了，他并没有被德拉夫所说服，事实上，他觉得德拉夫只是听了老人的一番话之后，自己已经吓得不敢回王都了，毕竟像他自己所说的，他是北方军中摸爬滚打起来的，可以说是人精当中的人精，让自己去冒生命危险这种事，这个油嘴滑舌的大叔肯定是不会去做的。但崔桐仍然沉默了，他自己心里明白的很，现在的最佳方案的确就是按兵不动，倘若事情已经真的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任何轻举妄动都会招致祸患。这个时候就如德拉夫所说，相信自己的家人吧，崔桐这么想着，毕竟是自己的老爸，自己对他还是有着相当的信任的。
‘呼……但就是……放心不下她啊……’
崔桐思索着，年轻的面孔上好像笼罩着一片愁云，德拉夫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就在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身后群众突然爆发出来的噪声让他们无暇对刚才这个话题过多思考。
“那……那是什么啊！！？”
有个高个子在人群中大声喊叫道，人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车站和城镇的反方向冒起了一阵阵的浓烟，而且似乎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向镇子逼近。
一瞬间人群就炸了锅，人们纷纷往车站的反方向跑去，几个车站的工作人员十分狼狈的疏散着人群。
“----跟我来，小子！”
德拉夫的眼神瞬间变了，他脚底轻轻用力一蹬，便跳上了二层小楼的房顶。崔桐紧接着也跟了上去，他慢了半拍，只是因为没想到德拉夫这么臃肿的身子竟然还能有这么敏捷的动作。
‘这大叔……不简单……’
崔桐心想着。
“那是……”
德拉夫看着远方，自言自语着。在地平线的尽头，旷野上的滚滚浓烟正在向着小镇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逼近。
“萨恩之术----目视千里！！”
将精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双眼，整个瞳仁内部分布的密密麻麻的血管都因为血液急速的流动而变得粗大起来。此时德拉夫的两只眼睛看起来就像是红色的一样。
“那是……鹿群吗……？长角鹿……？”
德拉夫嘟囔着，一旁的崔桐也试着使用术式提升了自己的视力，但是却只能看见一些模模糊糊的轮廓。
“小子！你快去车站里提醒站长！让他帮着疏散人群，另外本地应该有驻守的部队，或是警务人员也好，尽可能多的叫过来，这些生物……不对劲！”
德拉夫吩咐着，崔桐意识到情况绝非看起来这么简单，立即跳上了另外一座小楼的楼顶，接着是下一座，再下一座。他从空中腾起身子，翻了几周，稳稳地落地，接着一溜烟的朝车站跑去。
“萨恩之术----传声筒！！”
“别往那个方向去！那边一样有危险，朝西侧疏散，我再说一遍，朝小镇的西侧疏散！”
德拉夫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本就低沉而略显沧桑的嗓音似乎被什么扩音器一样的东西放大了无数倍。就连远在几十米开外的人群都能听的一清二楚，此时地上已经逐渐组织起了成规模的工作人员，他们听到德拉夫的指示，纷纷开始向着小镇的西侧疏散人群。
“……为什么会从北边和东边跑来这么一大群长角鹿呢……”
德拉夫十分不解，但是他清楚，留给他的时间不算多了，因为视野中的鹿群已经渐渐开始变的愈发清晰，鹿群与镇子之间的距离，应该已经不到两公里了。
“小子！还没好吗！”
像是能够穿透一切一样，德拉夫的声音钻进了崔桐的脑袋里，即便是已经跑出去大概一百多米的距离，崔桐都觉得自己的鼓膜快要震破了。
“…这就好了！你喊什么喊！”
吸足了一口气，崔桐铆足了劲还了一句，也震得房顶上的德拉夫差点脚一滑，从上面摔下来。
一旁车站的工作人员用双手堵着耳朵，在心里暗暗骂着，这两个大嗓门到底是何方神圣。
“…现在能聚集起来的战斗力就只有十七个常驻车站的军人，我，德拉夫先生，还有警队的人……不，警队的人大概指望不上，按理说他们之中应该不存在能够使用术式的人……怎么办……”
崔桐一边念叨着，他安排完了车站内部的人员，就立马以肉眼几乎跟不上的速度飞奔了出去，朝着小镇中心跑去。
“不管怎么样，多一个是一个……还是要尝试一下……”
而另一端的德拉夫已经爬上了小镇最高的钟塔，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小镇的全貌，而北侧的长角鹿群越跑越快，很快就要到达车站的位置了。
“…眼睛……眼睛都是红色的！”
德拉夫嘟囔着。
“长角鹿的眼睛……应该是这种颜色吗……”
“喂，楼顶那个！”
听到有人叫他，德拉夫解除了术式，朝下面看去，是个领队模样的人。
“不知道你是哪来的哪根葱，这个镇子的治安是我管的，麻烦你从钟塔上下来！”
“是你负责啊，那你先带着能打的人手到车站北侧集结吧！那一阵一阵的浓烟是一群狂奔的长角鹿，你----”
“我让你下来你没听见吗老东西！”
“……老……老东西……？”
德拉夫的面容有些扭曲，即便是自己先前这几十年堪称浑浑噩噩的人生，也从没被人这样称呼过。
德拉夫的嘴唇在颤动，周围空气的密度似乎极具的下降，在其他人的视野当中，德拉夫周围似乎都出现了折射。
“你！他！妈！给！老！子！服！从！命！令！”
巨大的声浪从德拉夫的方向向四面八方扩散，站在地面上的男人几乎被这扑面而来的声浪吹飞，再加上本身就在德拉夫身旁的巨大钟塔也随之一起共振了起来。
“…耳朵…耳朵要破了……啊啊啊……”
男人捂紧了耳朵，两条腿死死地扎在地上，差点就没了意识。
“老子是北方军的骑士德拉夫·范霍尔，你他娘的才是不知道哪来的哪根小葱敢这样和老子说话！我再说最后一遍，带着你的人，先去北边防守车站，按鹿群奔跑的速度，最多还有半分钟就要接触了！”
“……那……那那东边呢！”
“东边交给我！现在提好你的裤子滚！”
男人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裤腰带已经被刚才巨大的声浪震得崩开了。他提着裤子，一边骂骂咧咧的碎碎念着什么，一边召集自己的人手，朝着车站跑过去。
另一边，崔桐已经到达了位于市中心的警局，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他从未期望过的事情----
“哈……？袭击？别开玩笑了，这镇子建了十几年了，还从未发生过野生动物袭击人类的事情~小弟弟，你不是神经错乱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笑，让崔桐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
“……不是，各位先生，你们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们是亲眼所见，整个镇子的居民都已经在车站的工作人员的疏散下，集中到了镇子的西侧，但是我们这边人手不够所以必须要各位警----”
“啊~你在说什么呀，野生动物的事情不归我们警务管，不是有军队在呢嘛，那些军队的人从来就看不起我们这些警务，现在就算真有了像你说的危险，把事情交给他们解决，我看也没什么问题吧，对吧老大~哈哈哈哈~”
“哈哈哈~是啊是啊，我们警务的工作呢，就是替平民百姓解决一些纠纷，最多再处理一些小偷小摸的犯人，打仗这种事，我们来不了来不了的~哈哈哈~”
“……你们……在说啥呢……”
崔桐的脸色十分难看。
“……你们一个个的，穿着王国发给你们的制服，拿着王国发给你们的薪水，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喂，小子，你这是什么语气，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一个胖乎乎的警务人员朝着崔桐走过来，可能他实在想不清楚，这个一头红发、满脸天真的小孩子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而就在他那只厚厚的、油乎乎的大手即将碰到崔桐的一刻，他只觉得突然之间天旋地转，下一个瞬间，自己就摔倒在了地板上。
“---唔痛痛痛！你！你干什么啊臭小鬼！给我！给我把他抓起来！”
旁边的几个警务一拥而上，崔桐只是转过身，用力的踩了踩地面，等到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呸！人渣……”
崔桐骂着，他知道警务已经指望不上了，而经过萨恩之术强化过的听力告诉他，北方的鹿群已经奔涌到了车站，正和车站留守的人们发生着剧烈的战斗。各种嘈杂的人声、鹿鸣，已经兵刃相接的声音，甚至还有惨叫声，都纷纷传入了自己的耳朵。
“小子！别发呆，北边就交给他们吧，东边的咱俩要死死挡住！”
突然抬头看去，正是德拉夫在空中腾了几周，从一个房顶又跳到了下一个房顶，这份与他身材有着天大违和感的敏捷，让崔桐感到有些滑稽，也一下子就忘记了刚刚那些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警务。
“是！德拉夫先生！”
2
崔桐的脸上久违的露出了笑容，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刚刚得知了在王都的亲人们有可能遭遇不好的事情，而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出生在克里斯托这样一个伟大家族中的长子，从小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很难得像这样痛痛快快的换上一口新鲜的空气。虽然自己并不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但这份压力也足够巨大，以至于多年以来，崔桐都不曾拥有过自己的人生目标或是人生理想这一类的东西。然而，在刚刚那一个瞬间，虽然整个小镇正面临着突如其来的危机，崔桐的心里却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这股莫名的兴奋感连他自己也讲不清楚。
而在房顶上连续跳跃的德拉夫则是有着几乎相同的感受，原本在他心中，来自王都的这个公子哥肯定和自己这种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完全不对付，这趟旅程打最开始，德拉夫就没期待着什么。然而在看过了崔桐的行动，观察到了这个孩子难得的判断力、执行力，以及他在萨恩之术上所拥有的天赋，德拉夫的心情也开阔了许多。尤其是那一股隐藏在这一副天真的面孔之下，如同他赤红的发色一样的，热烈的内心，更是让德拉夫有了一种久违的青春感。
“喂！小子！警务的人呢！”
德拉夫在上面喊着，崔桐只是摇了摇头。
“呸，还真是一帮杂碎，前面路口右转有条近路！”
“好的！”
两旁的建筑物在视野中飞驰而过，德拉夫和崔桐无心欣赏这有着异域风情的街景，几乎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小镇的最东侧。
“呼……还好，还来得及！”
德拉夫站在最靠外侧的一栋楼房的房顶上，手扶着烟囱，他的呼吸已经没有刚刚那么自如了，当然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游刃有余的。至于崔桐则是早德拉夫一步就到了这里，他的呼吸看起来没有一丝混乱的迹象。
“小子，时间匆忙，但我还是要问问，这一群发狂的鹿，你能搞定多少？”
德拉夫问着，滚滚的浓烟已经几乎到了眼前，再有不到十几秒的时间，这一侧的鹿群眼看着就会撞上小镇的房子了。更要命的是，鹿群们看起来没有任何要减速的样子，每一只几乎都是保持着全速冲刺的状态，笔直的向着小镇行进。
“呼……德拉夫先生，虽然这话听起来会有点吹牛，但是----”
崔桐的腰身开始用力，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扎在了地面上，两只脚已经踩裂了硬邦邦的土地，深深了的陷了进去。
“----左边的一半，就都交给我吧！”
“萨恩之术----疾豹突！！”
呼吸的速度开始逐渐加快，浑身上下的血液全部调动了起来，崔桐开始努力回想在学院中学习过、练习过的一切，明明今天才是自己第一次面对实际的战场，尽管对手只是一群发狂的鹿，然而内心的这股兴奋感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渐渐地，崔桐感到自己有些耳鸣，这是施展术式的时候经常会有的反应，在这个状态下，人的集中力会更高，可以爆发出超水准的力量。没有几秒的时间，崔桐就只感觉，世界只剩下了他自己。
‘哈……不错的架势……’
一旁的德拉夫在心里念着，下一秒，眼瞧崔桐就像是离弦之箭一样把自己的身体射了出去。在接触到领头的长角鹿之前一瞬间，崔桐用力踩在地面上，大量的烟尘腾空而起，在双方都以近乎极限的速度撞上的一刻，崔桐死死的抓住了鹿角，顺势转了个身，借着旋转的力道将领头的长角鹿抛了出去，砸散了后面一排快速行进的鹿群，一下子就打开了一个缺口。接着，他像是折叠的闪电一般，穿梭在整个鹿群当中，把快速奔跑中的长角鹿向侧后方连续击出，力道控制的刚好，既不至于要了鹿的性命，却又能保证一时半会那畜牲绝站不起身子。
然而崔桐还是低估了这群鹿的狂暴程度，每一只眼球中赤红的颜色，似乎宣示着没有任何一丝理智与本能的残留。在初交战的不到十秒钟，崔桐连续击飞、击倒了数十只长角鹿，不过数量才刚刚一半，剩下的鹿群开始陆陆续续的撞击在小镇外侧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这些怪物！角都是什么做的！”
没有任何一丝喘息的空间，崔桐在短时间内再一次提升了自己的感知力和爆发力，萨恩之术的术式强度再次提升了一个阶级。他擦了擦从鼻腔中留下来的鼻血，没有任何犹豫的再次冲进鹿群当中，将一只又一只发狂的长角鹿向远离小镇的方向击飞出去。
“呼！哈！喝！”
“吃我！一记！”
“哈啊！”
起初还是用掌，后来实在是太嫌麻烦，就改用拳，和踢技。渐渐地，崔桐也开始不控制自己的力道了，即便是在这里杀生了，应该也不算什么。如是想着，崔桐的招式又快了一个层次，他将自己的血液包裹在自己的面部，以防止脸上重要的器官被割伤或者擦伤。随着鹿群噪音的减弱，崔桐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击溃了左侧这一半的鹿群。
“呼……呼……嘶……”
大口喘着气，崔桐的耳边还是有什么东西嗡嗡响着，鼻血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淌起来了。
“这边，结束了吗……”
崔桐念着，当他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发现德拉夫那边早就已经搞定收工了。一排长角鹿整整齐齐的躺在地上，每只和每只之间前后不差半米，一列一直排到了视野的尽头，再看自己这边的战场，可谓是一片狼藉，小镇的房屋也有大量受到了很明显的伤害。最重要的是，自己这一边，应该有不少长角鹿都已经咽气了。
“呼……呼……德拉……”
“小子，打住，先别解除术式！”
德拉夫突然从崔桐的视野中出现，他身上毫无半点污渍，干净的十分诡异，他究竟用什么手段和这些长角鹿战斗的，崔桐想不明白。但好消息是，崔桐开始能听到声音了，所以他才没有轻举妄动。
“你做的不错，架势很好，力量、敏捷还有战斗中灵活应变的能力，都值得夸奖。但是怎么说，你的战斗风格，有点太乱来了，你看看，太勉强自己了。”
德拉夫说着，一只手轻轻附上了崔桐的额头，崔桐只觉得自己的视野开始慢慢变得清晰，耳鸣的现象也渐渐缓解了。德拉夫同时递过来一张纸，崔桐这才有空闲把自己一直流淌的鼻血擦擦干净。
“萨恩之术----定！”
德拉夫嘴里念叨着什么，手上一用力，崔桐浑身血液的流动就渐渐地缓了下来。看到德拉夫对自己点了点头，崔桐这才解除了萨恩之术。
“要是刚刚那个状态你就解除术式的话，整个人怕是会七窍流血吧。”
“七……七窍流血！？”
“哈哈哈哈，你别紧张。”
看见崔桐吓得够呛，德拉夫解释起来。
“流血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这是用术式会导致的正常副作用，总比血液太过浓稠了，导致血石症要好多的吧。”
德拉夫拍了拍自己的制服，上面落了一些尘土。
“不过萨恩之术本来就是十分勉强的一种术式，对于施术者本身的要求是非常高的，你小小年纪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不错了。只是……只是下次一定要记得，战斗结束之后不要过于心急的解除术式，那样不仅不能够帮你放松，反而容易带来突然的反噬。”
“明……明白……”
崔桐点着头回应着。
“不过……德拉夫先生真是……深藏不漏，我太集中于自己这边的战斗，连你那边到底是怎么打的根本都没看到……”
崔桐嘟囔着，他的头开始有些阵痛，的确，这些东西在学院的时候老师是根本不会告诉的。再怎么用嘴巴强调术式的副作用，以及使用术式的注意事项，也不如来上一次像这样的实战更有意义。更何况，身旁还有一个看起来不起眼，但实际上实力可能深不见底的前辈。
“不过……还真是惊险，我从没想到这么短短的几分钟，对体力的消耗竟然会这么大……在学院里的时候……一直持续使用术式超过半个小时都没有任何问题……”
“哈~那是当然的，实战对于你的集中力要求的更高，随机应变的能力也要更强，而且练习的时候大家都留有余地，实战可不能怀着随便做做的心态去面对啊~走吧小鬼，车站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德拉夫说着，崔桐脸上的气色慢慢的恢复了，两个人就开始向北侧的车站赶去。
“话说德拉夫先生！”
“啊？你大点声！风太大！”
“我是想说，德拉夫先生的萨恩之术是哪里学的？德拉夫先生应该不是学院出身吧！”
“噢！你想问这个啊！”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略过，崔桐耳鸣的症状已经几乎消失了，身上刚刚在和鹿**战的时候留下了浅浅的几道割伤，是长角鹿独有的坚硬鹿角所留下的。不过位置都避开了要害，没有什么要紧的。
“我的萨恩之术是跟着当时军队里的师傅学的！像我们这种出身的人，确实是没机会去学院读书的！哈哈！”
“怪不得！那德拉夫先生也很厉害呢！”
“啊？怎么说？”
“明明身处于北方军当中，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疏于锻炼，一直保持着非常良好的状态！”
“哈哈哈小鬼！你这话我爱听！”
“……就是肚囊养的多少有点大……”
“哈！？你说啥！”
两个人并排奔跑着，鞋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很悦耳的声音。按照那个站长老者的说法，这里原本是很贫瘠的荒土，铺上这样的石板路应该也就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吧。
“前面！马上看到了！”
崔桐指着远方，车站已经渐渐的出现在了两个人的视野当中。崔桐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奔跑的速度已经比不上战斗之前了，而身旁的德拉夫似乎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同样降慢了速度。
‘这大叔……人还蛮好的……要是学院里那些同学，早就嘲讽上了……’
“集中注意力，小子！情况有些不太对！”
德拉夫说着，崔桐赶紧打起精神，视野中渐渐出现的车站与先前并无二致，只是----
“啊！有人倒下了！”
崔桐说着，脚底下用力一跃而起，从房顶上抄了个近道，直接从上方跳进了车站中。而德拉夫也赶紧快跑了几步，跟了上去。
“…快！绷带！还有止血膏！”
“你辛苦了！你去看看其他伤员的情况！”
“是！”
几十个人的身影穿梭于宽阔的车站，大量长角鹿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旷野中，车站的站台上，甚至是列车上。大量斑驳的血迹到处遍布，几个身穿黑色治安队队服的人正来来回回的救治着伤员。
“你们情况怎么样？”
赶到的德拉夫问着，一个蹲在地上的人抬起头，德拉夫这才发现这就是刚刚在镇子里和他出言不逊的那个小子。
“万幸，没有重伤，有几个队员伤的相对重一点，但也都避开了要害。”
男人说着，一脸的严肃，似乎早就把刚刚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崔桐！你那边呢？”
德拉夫问着，一旁的崔桐则是冲着他笑着摆了摆手。
“军队的前辈们都没问题，看来的确经过了一场大战！”
“呼……那就好……”
德拉夫长出了一口气，在一旁找到了一个在战斗中保存的相对完好的长椅，坐了下来。
“话说，骑士大人怎么会出现在利尔沃啊，我听说，能有机会晋升到骑士的军人，一般就都不参与第一线的战斗了。”
男人问着，德拉夫一只手捋了捋自己在战斗中变得有些杂乱的头发，一边回复道。
“嗨，别提了，要不是上头的命令，我也不愿意离开王都啊……倒是你们，治安队现在是个什么编制？和军队不一样吗？”
“看样子您确实有阵子没回来了，北方军早就开始裁军了。”
“裁军？”
“对，大概是一年多前开始的，从半年前开始就越来越频繁了，像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军队退役下来的老兵，都觉得自己还能干点啥，就在镇子里组了个治安队。当然，镇长批准了的。”
“怪不得，我说怎么这个镇子常驻的军人就剩下十几个了……”
“时候不好，我听传言说，王都发生了大事，王国发不出钱来，就只能把年纪大一些的老兵裁掉。毕竟我们这北方军，常年也没个正经的差事，这事您肯定是早就清楚了的。”
男人说完，转过头去又指挥了起来，另一边看起来有正经编制的军人们，也很自发的听他的指挥。
“……唉，相比之下，警务的人就是一帮人渣啊~”
德拉夫翘着二郎腿，无意识的抱怨了这么一句，惹的刚刚那个男人紧张的满头大汗。
“……诶，骑士老爷，咱可别这么大声说这话，人家警务是有人罩着的，和咱们这些贱命一条的当兵的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嘁……”
德拉夫不满的啐了一口，但他心里清楚，男人并没说错。王国的警务系统是由另一套体系监管的，与直属于王族的军队不同，警务系统是由政府所管理的，这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德拉夫自己也缕不清楚，但是他大概知道的是，位列于王国七大家族里面的萨彭特家族，还有斯特莱利家族，主要负责全国各个地方的警务系统。因此军队出身的德拉夫，对于这两个家族也是一直毫无好感。
“哎呀哎呀……这不是德拉夫大人嘛，这么短的时间就又见面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德拉夫回过头去，站长正站在长椅的背后。
“喔！老人家！您怎么没跟着去避难啊！”
“……啊哈哈……我看这里基本上已经解决了的样子，所以就出来看看……话说回来骑士大人就是可靠啊……东边的鹿群三下两下就搞定了……”
“东边？您已经去过东边了吗？”
“…哈哈哈……去是不用去的……像我这种活了快上百年的人，凭感觉就能知道了……”
‘啧，真是臭屁的不行，这个老头……’
德拉夫心里念着，转过身子去，将两只手臂搭靠在长椅的椅背上，整个身子向后瘫了下来。他实在没想到，野生动物的暴动事件并不是空穴来风，而且这规模比自己想象中也大了许多。另外就是，那些眼睛已经彻底变成红色的动物，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发狂的，这些全部都是未知数。
3
‘看来这趟旅程，不会太轻松啊……’
这么想着，德拉夫突然觉得自己脖颈一阵发凉，刚刚才放松下来的身体一下子又从长椅上坐了起来。尽管手臂被厚厚的衣服包裹着，但是仍然能明显感觉到突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感觉……’
德拉夫开始本能的观察四周，和刚刚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但是下一秒他就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轰隆隆隆隆……轰隆……”
像是地底下有什么剧烈运动的声音一样，德拉夫开启了术式，提高了自己的听力，才逐渐听到了这些声音。
‘地震吗……？不……不对……这声音是……’
“又！又来了一拨！这！这次的数量！！”
远处传来的叫喊的声音，钟塔上的卫兵拼命地摇起了警钟，还没完全从上一拨战斗中缓过神来的军人们以及治安队队员们从四面八方再次集结到了车站。
“糟糕！！”
可能是刚刚用过术式的缘故，自己的感官变得有些迟钝了，德拉夫一边责备着自己，一边三步两步踏上了车站的最高点。向正北方望去，沿着铁路的方向，又有一批长角鹿浩浩荡荡的向镇子冲过来，而且这一次的规模远超上一次，看起来，数量至少是先前的五倍。
“…不……不行！这个数量完全打不过！”
“……啊啊啊这……这怎么办啊！”
一些人开始慌乱了起来，平时再怎么刻苦训练，也从未有过应对这种突发事件的预案，更别提已经有很多人在上次的战斗中负伤了。
“都别慌乱！能动的人跟着我出来迎击！不能像上次一样等在这里，会被冲垮的！在旷野上迎击！我再说一遍，跟我来，在旷野上迎击！”
领头的队长带着几个伤势不重的军人已经先顶了上去，后面有一些仍然在处理伤口的人加速了自己手中的工作，为了能够赶紧给他们提供帮助。然而这看起来实在是杯水车薪，两边的规模相差太远了。德拉夫在脑海中瞬间模拟着战局可能的走向，但是没有一种的结果是乐观的。
‘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要保护好大家才是，这种时候就别考虑野生动物的死活了吧……’
德拉夫在心里想着，他朝着一旁已经看呆了的崔桐大喊。
“嘿！小子！别发呆啊！去帮忙！”
“……啊！啊是！德拉夫先生，可这，这差的也太远了！”
“不要担心！给我争取一点时间！一点时间就够！”
德拉夫说着，崔桐看了看他，他想起了刚刚在小镇东边的战斗，明明自己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上百只长角鹿，德拉夫却只是像是热身运动一样，早早了事。崔桐那敏锐的本能告诉他，他完全可以相信这个外表平平的中年大叔。
“那！拜托你尽量快一点！我觉得我们坚持不了多久！”
崔桐说完，像是踩了炸药一样，急速的向前飞奔，耀眼的红头发在空中划过一道闪电，一下子就领先到了之前几个已经出发的军人前面。
“…队长先生，我们只要在这里撑一阵子就好！德拉夫先生好像有自己的办法！”
“…德拉夫？”
“啊啊就是那个骑士！”
“噢！这样啊！还真是可靠啊！”
身后的军人微笑着，崔桐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根本不清楚自己面对这么一群浩浩荡荡的疯鹿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而且身体已经在刚刚的战斗中有所消耗。但是看到身后这些实力明明不如自己，但还是毫不犹豫顶上来的大哥还有大叔们，自己就感觉自己没有任何退缩的理由。
‘距离接触还有大约二十秒，我的准备时间大约……一分钟……需要他们坚持四十秒吗……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啊……’
德拉夫在心里默念着，他已经来到了车站正中心的顶棚上，这里从横向来说，恰好也对应着整个鹿群的正中心，从纵向来说，距离最近的领头鹿之间，没有任何障碍物的阻拦。
‘完美的展开术式的地点……就是能做到什么程度，恐怕只能看天意了……’
“萨恩之术----活血！！”
双眼紧闭，德拉夫开始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原本这样的过程可能需要很久才能将整个人的体质提升到另一个阶层，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只好把这个过程加速。这虽然有些乱来，而且对身体会有一些副作用，但是只要掌握好平衡，事后再好好休养，也是没问题的。更重要的是，自己身后有一整个城镇的普通百姓需要自己站出来守护。
‘话说为什么这类的事情会突然轮到我啊……’
一瞬间，德拉夫仿佛回忆起了很多，自己从参军开始，就被分配到了北方军，原本觉得自己能有一番作为的德拉夫却只在北方军学会了如何明哲保身，如何勾心斗角。面对似乎从来不存在的假想敌，人们似乎更愿意和自己身边有着切身利益纠葛的人进行内斗和消耗。德拉夫并非不能理解这一点，但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旧十分厌恶。以至于自己终于晋升骑士，可以来到王都生活的时候，他根本没带走任何一件原来的东西。重新开始，他是这么跟自己说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以自己的年纪，还能够重新开始吗。
‘呼……嘶……呼……嘶……’
呼吸的速度渐渐加快了，身体中的血液开始已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流转，心脏的跳动频率也在瞬间拉到了每分钟一百五十次，这样巨大的负荷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是致命的，但是对于萨恩之术的施术者，却是稀松平常。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从血液中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德拉夫先生！还没好吗！！”
崔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还有一些十分嘈杂的声音，战斗的声音，肌肉碰撞的声音，脚踩在土地上的声音，还有人内心恐惧的声音，从前面一个扇形的区域不断地向德拉夫传来，但这些都没能动摇他。
节节败退的崔桐和军人们身上已经残破不堪，被鹿角勾开扯烂的衣物散落了满地，几十个人分成三批，接连有序的抵挡着发狂的鹿群，但仍然是螳臂当车。整条战线从车站外五百米的地方连续后退，三百米，二百米，直到只剩下一百米的距离。可是鹿群的数量才减少了不到三成，而且军人们和崔桐的体力几乎已经到达了极限。
一只体型硕大的长角鹿突然从鹿群中跳出，崔桐本能的脚底发力，但是腾空的高度却比预期的低了很多，不仅是体力，自己的术式也渐渐无法维持了，视野开始变得模糊，甚至有一些眼睛上、鼻腔里的毛细血管早就已经破裂。但崔桐还是在空中一拧身，死死地拽住了那只长角鹿的后腿，让它没有再继续向前一步。赶来的战友立马用双手拉起崔桐的身子，以免他整个人被鹿群就那样直接踏过去。
但还是来不及了，战线已经被攻破，十几只速度飞快的长角鹿已经来到了车站跟前，再有一次跳跃，它们就将冲进城镇，到时候造成的损失，就会不可估量。而已经有很多位军人瘫倒在地上，本身就不擅长使用术式的他们，在多次勉强了自己的身体之后，终于也达到了极限。
“德拉夫先生！！！！！！”
崔桐扯破了喉咙喊着，视野中节节败退的军人们已经无力再挡住任何一只长角鹿了。
“萨恩之术·空气术式----”
猛地睁开双眼，从额头一直到太阳穴的血管还有青筋全部凸起，德拉夫的视野中已然是一片血色，两个眼球变成了赤红色。他吸满了一口气，再将双手向身体的两侧张开到最大的位置。
“----绝望高墙！！！”
在一刹那间，崔桐好像觉得自己听到了些什么，但他视野中的德拉夫明明没有张开嘴巴说任何话。那就像是从灵魂深处，从自己的身体内部发出的什么声音一样，在自己的脑海中，胸腔中直接共振了出来。
“快躲开！”
那声音是这么说的，周围的几个尚存意识的军人似乎也听到了类似的话，他们十分诧异地互相看了一眼，战斗的本能让他们的身体立刻移动了起来，从他们脚踏着的土地上腾上半空。崔桐也眼疾手快的拉起了躺在周围的两个战友，拼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向后方跳跃起来，尽管距离十分有限，但也着实移动了一段距离。
而接下来的一个瞬间，就像是整个星球的重力全部颠倒了一样，崔桐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一股什么东西由下而上的吹飞了。那巨大的风压让他整个人几乎没有办法保持住自己的意识，但他还是咬牙坚持住了。耳边残留的最后一声响彻云霄的巨响，伴随着巨大的爆炸让自己的身体在短暂的滞空之后，迅速的向后方飞去。
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一分钟，当崔桐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早就已经在车站内部了，应该是刚刚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将自己吹飞的。万幸的是，身旁的战友们似乎都没有受很重的伤。而当他终于用双臂吃力的撑起身子，抬眼向前面看去的时候，他惊得说不出话。
在车站与旷野之间，似乎立起了一道透明的墙壁，由于阳光的折射，才能让人注意到这堵墙壁的存在。墙壁高耸入云，比车站的顶棚还要高很多，厚度不太好估算，不过至少也有两三米以上，以至于两侧的景象已经发生了很扭曲的变化。大量的长角鹿接连撞在这堵看不见的空气之墙上，发出一声又一声闷响。直到鹿角都已经撞断，这堵墙却仍然纹丝不动。
“这……”
崔桐无法组织起自己的语言，而身旁的几个战友也聚了过来。
“这太夸张了……我从没见过这种级别的术式……”
“是啊……这……这肯定就是传说中的觉醒者了……”
鹿群在似乎终于了解到它们永远无法穿透这堵结实的墙壁之后，悻悻的退去了。崔桐隐约看到那些红色的眼眸慢慢的恢复了普通的颜色，在鹿群转身离开之后，也没再能进一步的确认。身体剧烈的疼痛让他没有办法维持坐姿，既然是危机已经解除了的当下，崔桐便向后倒了下去，放肆的喘了几口气。
‘天呐……这也太夸张了……动物暴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崔桐不禁回想起了他出发前的那个晚上，许久未曾见面的鲁普·克里斯托来到了他的房间，对他语重心长的说了些话。
“孩子，这趟旅程你可能会学到学院里绝对不会教你的东西，当然你也可能会见识远超出你认知的事物。用心去感受，你会知道这个世界远远比你认识的大的太多。千万不要把自己局限于这个小小的王都，外面的世界很大，属于你的故事，也绝不仅仅发生在这里。”
那样一个头发斑白、有些消瘦的面容一直印在自己的脑海中。由于公务繁忙，鲁普已经很久没有和家里人一起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家族的事务虽然由各个长老打理的很好，但却永远比不上自己的父亲对于自己的意义。崔桐就在这样一个王国的多事之秋踏上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旅程，这让他一直感到困扰。
但是此时此刻，在剧烈的战斗之后，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的崔桐，似乎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自己鲜活的生命。的确如父亲所说，自己的世界，远不应该仅仅局限于自己熟悉的那一亩三分地。
“嗒、嗒、嗒……”
清脆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视野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崔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把视线集中在那张微胖的脸庞上。他发现自己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着德拉夫的脸，那是一张十分沧桑，有很多皱纹，尤其是鱼尾纹和法令纹，却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衰老的脸。面色可能是因为刚刚使用了术式的原因，通红通红的，还有亮晶晶的汗渍。棕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有些发黄，胡茬只有薄薄的一层，应该是经常会很认真的修剪。
“小子，还能站起来吗，我们去给他们帮帮忙。”
声音很平稳，却很有力量。
崔桐一挺身，接着德拉夫的一只手，从地板上站起了身子。自己的衣服已经有些破破烂烂的了，不过还好依旧能穿，关键部位也都挡的很好。旁边本就已经一片狼藉的车站经过刚刚的一役，更是残破不堪，有两条靠外侧的铁路应该已经坏掉了，铺着铁轨的铁路都陷下去好几个大坑。德拉夫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道面前这个充满了生命力的少年已经累得有些脱力了，但是周围还是有很多人在等待着他们的帮助。
“小子，你从那边开始，我从这边开始，用术式给他们每个人检查一下身体，没问题吧？”
“没问题，德拉夫先生！”
崔桐笑着，那是德拉夫第一次看到这小子这么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多这样笑笑多好啊……’
4
列车徐徐开动，有些残破的车站渐渐从视野中变远，站台上一群绑着绷带的大汉兴奋地朝他们挥着手，崔桐也趴在车窗玻璃上，高兴的和他们致意。这段短暂而又独特的经历比崔桐之前任何一段人生似乎都更有意思，一旁的德拉夫看着，也只是默默地笑了笑。
与长角鹿群的战斗结束之后，崔桐和德拉夫花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给自己，以及给其他在战斗中受伤了的人们疗伤。随后又花了大约半小时的时间，协助站长将这次的事件做了一个详细的记录。期间警务的人终于来了车站，骂骂咧咧的说着些什么，还要追究毁坏车站公物的崔桐和德拉夫责任，被年老的站长一股脑骂了回去，夹起尾巴溜了。
“怎么，小鬼，终于还是改变主意了，不打算回家了？”
车站越来越远，直到终于再次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建筑，与整个小镇融为了一体，崔桐才依依不舍的坐了下来。
“是啊，德拉夫先生，我改主意了。”
崔桐扭过头，冲着德拉夫笑着。
“我觉得你说得对，有些事情还没发生的时候，盲目的去担心是没有意义的。再说了，家里的事情我相信家里人都会处理好，我只要干好我应该干的事情就行了。”
“喔…这么短的时间就想通了吗……”
德拉夫嘟囔着。
“那你可要做好准备，这趟旅程绝对不会简单的……我……有这样的预感……”
德拉夫看向窗外，若有所思的说着。
“哈哈哈没事啦，有大叔你这样厉害的家伙在，我反正是没在怕的。”
“我？”
德拉夫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对啊，没想到大叔你竟然是觉醒者啊，干嘛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啊，哈哈哈~”
“臭小子，哪有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底牌告诉别人的。”
“也对哦，不过还真是厉害啊，大叔，你是怎么觉醒这种能力的啊，有没有经验传授一下~”
崔桐兴奋地问着，关于觉醒者，他之前也仅仅从书上读到过而已。就算是学院里有的老师是觉醒者，他本人也从未亲眼见过他们施展自己的术式。
“去去去，哪有什么经验，这种东西都是靠运气的……”
德拉夫搪塞着，他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诶~好吧好吧~还以为有什么规律可循呢，不过大叔你觉得我如果有机会的话，会觉醒什么力量，是会喷火吗，还是能让人结冰呢……嘿嘿……”
看着崔桐一脸兴奋的样子，德拉夫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他嘴角微微上扬，十分隐蔽的笑了笑。他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他在这个小鬼身上感受到了多年来未曾体验过的热情和乐观，但同时他的内心也有些担忧，生怕没有人可以好好引导这个天资优秀的孩子成长。
‘我自己是肯定不行的……我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资格……’
这便是德拉夫此时最真实的想法。
疲惫感如猛兽一般袭来，等德拉夫从自己的小世界里回过神来，一旁的崔桐已经睡着了。阳光洒在他年轻而富有活力的脸上，胸脯随着稳定的呼吸一起一伏。德拉夫站起身子，拿起座位上的毛毯，给崔桐盖上，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从怀中慢慢的拿出了一张照片，手有些颤抖，刚刚施展术式的后遗症似乎还没有缓过来。照片上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人，身着一身纯白色的连衣裙，笑容十分灿烂。
“你真的会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吗……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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