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对俊男秀女在考场久别重逢。

    好险,差点迟到!

    咦,怎么是你?暖男老师!

    没想到我俩会坐在一张板凳上考试?

    嗯,小顽女……

    因为是在庄严肃穆的全国统一考试的试场,清脆的预备铃声“滴零零、滴零零”刚过。两个人的翕动的唇语不能发出响声,只能用惊讶的目光对视,就像忽然闪开的两扇窗子,又迅速悄悄闭合。

    年龄相差近十岁的两个考生,挨着坐在当年高考的试场,恰恰又是相互认识的一对师生。不过,这是场亿万人瞩目的考试现场,两人能够在无数人向往、参与其中的考试,十分意外地偶然相遇,这也许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并且赶巧的是,他们还紧挨着坐在一张旧课桌旁,参与这令人紧张的有点儿窒息的场合,一块握笔奋起迎战,游郁生略微感慨一缕缕隐隐的暖意。

    此刻,一个人的灵魂,甚至不止两个三个人的灵魂,嗖嗖飞出了窗户飞上了天空,和许许多多游移的灵魂在云端飘着。兴奋的或紧张地有些窒息的,痛苦的或快乐的旋转着、挤搡着。

    他们,有的稚嫩,初出茅庐,还是刚出校门的应届生,有的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甚至已经为人父、为人母,穿越了十载风雨,身上滚了一身黄泥巴,手上长了一层厚茧子,如今却又走进温馨校园。

    恢复高考啦,这个声音曾在不同年龄、不同阶层的人群口口相传,在一颗年轻的心、与另一颗年轻的心中,次序井然传递接力棒。这个消息在他们,就如于无声处听惊雷,就如干枯的花卉洒一片露水。

    正像历史走到某一个阶段,会像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会像江河,千里江陵一日还。如果说在若干年前,人们对学校的概念已经逐渐淡漠,甚至已经茫然,现在却又突显、明晰。就在刚才,游郁生刚刚进入这座曾十分熟悉,曾经含辛茹苦读过“多年寒窗”,而现在却已变得十分陌生的中学,他的心在打鼓似咚咚地跳。还是那个不太大的简陋土操场上,挤挨着密密麻麻待考的学生,面对一列列整齐低矮的教室。每个人都满怀期待又稍稍有些恐慌忧虑,生怕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像它猝然降临,又会从身边悄悄遛走。

    但谁知晓不久以前,甚至不过一二个月前,恢复搁置十余年高考并不确定的消息,几乎是在许多人毫无准备、毫无先验预测的情况下,从天而降至人间。开始在这些惊惶失措的年青人周围隐隐约约传闻,而后又不胫而走进入报名的高潮。

    最初是落实政策回城的母亲神色凝重,给他带来了一线难以置信的希望。也许不久的将来,国家要恢复中断多年的高考了。他像得了失忆症似的没有反应,半天才复苏,仿佛从遥远的年代走了过来。

    “可我的书付之一炬了,如之奈何?”他又喜又忧,恨不把那些书从废品收购站,纸厂的化浆炉抠回来,漏天漏晚地诵渎。“当务之急是从哪儿去弄书来看?”

    “你看同学那里,这消息尚未公开,仅是内部传闻,有人大概还蒙在鼓里。”他想起母亲最近喜欢吊在嘴边的一个词:“借花献佛”。觉着长时期的无秩序的生活阅历,不经意间疏离了一些人,教刁了一些人。看来今后倒真要好好学习,来一番彻底的脱胎换骨了。

    那些日子,小道消息是忽悠忽悠的,有人在到处打听确切的报考条件,各方借书悄悄阅读暗暗较劲,有人急得像无头苍蝇因借不到书十分懊恼,悔恨不应该把自己许多年前的教科书各有乱扔,甚至扔进废品店当废纸卖了。

    就说报名的事情,一会儿说东,就是说有传闻私下来了,一会儿说西,又说是揣测和假的,搞得有人空欢喜一场。

    记得那一天,他从机声轰隆嘈杂的车间,逼着一股气,走进一向很少涉足的厂办公室,与很少打交道的办事员谈及此事,商量着怎么去开一封介绍信,对方摆出一幅不知底里,事不关自己也无所谓的姿态,要他必须先找到厂长探探口风。

    他硬着头皮忐忑不安地闯进厂长室,向显得愕然不知所措的厂长表明来意。他厂长问了他的家庭成员的一些情况,说游郁生你的条件真不咱的,从前推荐你上学的事不是黄了么。尽管进厂以来兢兢业业,老师傅反映技术长进不差,希望安心本职不要这山望那山高。

    还不甘心?他转一圈找到分管的副厂长,曾经是他母亲的老上级,是了解他那些纷繁复杂的社会关系、家庭背景的。他说,你知道,厂里不是没有你的用武之地,最近还打算调你当食堂管理员。

    他心里想说说得好听管理员这不就是个买菜的?

    你还记得我有心举荐你,担任工人业大的半脱产教员,不是吗?

    是,兼职的,我不甘心,我要试一试,毕竟是十年一遇的好时机,我不想错过也不能错过,我不想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一直到几年之后,他从别人口中得到内部的的信息,即当年商讨高考考生条件的时候,有位较早建议这次放开考试的人,提到四句话的考生报名条件。邓小平当场拍板决定同意放开招生,并划掉四句话的条件“领导同意”这句话,只要符合的都可以上考场,所以后来很多人的报名就都不成问题了。

    他后来才知晓,在这一时段,他坐进久违的教室投入庄严考试的一刻,在全国有许许多多的考场、有数以百万计不止的人同场竞技,年龄上涵盖十数年没有机会参加考试的年龄段的考生。

    现在他身处气氛紧张的考试现场,早已来不及去回忆那些抓住休息日和上班间隙,短暂备考的分分秒秒的艰涩和琐碎。当他奋笔疾书,努力划完了试卷上最后的一笔,抬起身深深地舒展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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