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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说话间就到了公园的饺子馆,蔡晴晴和她的爸妈、两个弟弟早己在那里等候多时。她的脸有点难看,看来等急了,生怕他爽约,爸妈怪罪似的。“你叫游郁生。”蔡子民倒显得随和,他亲自给游郁生斟酒。游郁生推辞说:“我一点酒都不能喝。”“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不会喝,”他手握一个乳白色瓶子说:“这瓶茅台是朋友送的,一个真正的朋友,在我倒霉的时候,别人怕沾边,他还来我家探望。我今天拿出来喝,就是为了感谢,务必喝一点点,还有小芸,你们都要喝,多少表示表示。”

    游郁生闻此言,连忙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去。他从未喝过酒,以为喝酒像喝水一样,喝深了,把一小杯酒喝去一大半,结果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鼻涕快憋出来了。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吓得小芸不敢举杯,她妈何玉兰递给他餐纸擦拭,关心地说:“你们不会喝,放在唇边沾一下,就行了。”蔡子民抱歉:“不知者不怪,好,我罚酒三杯。”他自斟自酌,连饮三杯。筵席上的笑声冲淡了生疏和拘谨,大家就像一家子聚在一起那样融洽。游郁生眼睛湿润,仿佛久违了的亲情,将他心头的郁结随风散去。他问他:“学校里如今还上课吗?”蔡子民感慨万千:“你问的好,学校还上课吗?这本是一句不该问的话,从修辞上讲是自相矛盾的病句,因为学校就是上课的嘛。然而现在不仅要问,而且答案还是否定的。我这个光杆司令不知还要当到哪天?不过你们,你和晴晴要记住,学问总归是要的,这是读书人的根本,你们要好自为之。”一席话让游郁生脸红,不料蔡晴晴偏揭他的短:“他为了卖书学琴,历年的课本都当废品变卖了。”蔡子民呵呵大笑。

    他拿心中的父亲和他比照,觉得他精明多了。两个人从人品才学上差不多,但他为何总是处于上风开顺风船,或遇惊涛骇浪能化险为夷,而父亲却由一点小事酿成大祸,一失脚成千古恨呢?这是否反映了两个人的聪明和愚钝的差异,还是老实和奸滑的差异呢?他一时无法评判。游郁生边思索着,有点走神,两眼发直。席间晃来晃去的蔡子民,忽然换了一副嘴脸,盯住他惊讶地问:“咦,年青人,你此刻的神态非常特别,令我想起从前认识的一个人。我问你,你家住在市区什么地方,刚才晴晴说,你从家里出来顺路去邀小芸,是不是住在郁孤台一带的小巷子里面?”

    蔡晴晴向她父亲使眼色,巴望他勿盘根问底,游郁生要她信守承诺不透露他家的底细,她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能体恤别人。但父亲却未顾及女儿的心理,他背对着她,面朝游郁生沉浸于往事的回忆中:“你姓游,你们家是旧城根,一幢雕梁画栋的老式民居,几户人家围着中间一口天井……”

    “不错,你描得很真切,莫非亲自去过那地方?”他打断他的话,脑袋嗡的一炸,他不愿今天当着蔡晴晴,挑明两家之间的恩怨,尤其当着小芸她妈、两个弟弟,众多人的面。你心中有数,非要把这档子事抖落出来吗,他心里说,眼眶有点混浊、肿痛,逼视着他,似有某种感应,他的眼珠游移不定,把话缩回去了。

    接下来席上气氛有点僵硬,虽然主人依然做出好客的样子,显得过份殷勤,往客人盛得满满的碗里添饺子,游郁生却如套了张面具般不自在。在他看来这一桌子人,包括蔡晴晴、小芸和她妈、她爸,每个人表情也都不十分自然,但若要小芸妈带着小芸回去,回到被她撇在一边的胡大爷那儿,更不现实,现存的一切总是更合理,这一家人要维系一种表面的和谐,多不容易。他由此想到蔡晴晴的爸当时对他父亲所为的一切,也是命中注定、另有苦衷,难道你要人家违背自己意愿,站在你的立场上行事。

    胡冬荷出事的时候,游郁生离开了航运仓库,很迟才知道。那段时间之前水库转运站的人解雇他,是为了安插一个自己的亲戚,所以这事他没好意思找人说。

    并且不久,他也追随蔡晴晴的足迹下乡了。他逐渐厌倦了那种好像踩在棉花上、没有着落的飘的生活,除了送蔡晴晴一路上触发的思考,一个本与他无交结的人在身后推了一把。

    有一个回城探亲的下放干部,来找和他同住在一个厅堂的老友,促使他最后迈出这一步。他们无所事事常在厅堂中下象棋,那位说你年纪青青的,来日方长,何必佝偻于方寸之间。当然他有意推荐他去,是一个当时而言比较富裕,他自己下放所在的县乡,有所谓的粮仓称号。

    他还记得当年他送别堂兄弟俩,梓良、俊良他们告别亲人掮着背包出发,下乡插队落户的热烈场景,和塞满操场的人影憧憧的情形。梓良天生一副自然乐天的性格和作派,似乎他走到哪里都能随遇而安,所以离家的前夕照吃照玩,仿佛和一伙同去的游伴,一道整理行囊等待出发。

    如此,年龄偏小随兄一起下乡的俊良,成了一家主要的关爱和安抚对象,婶母一再叮嘱梓良照顾弟弟,俊良凡事听兄长的主意。由于那时出发的人数众多,每个人沉浸在不同组合、大家聚集的氛围中,而且送别的人们排列簇拥,如一条近似轰轰烈烈的画廊。

    置身其中被浪涛裹袭,虽然有第一次远离家人和城巿的依依不舍,却也抒发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豪情壮志。后来,他又送别了远去崇山峻岭中一处干校的母亲,和随之赴外县山区读书的弟弟。

    而他此次只身一人上山下乡,就像是大潮平息后跌落的一朵小浪,更有一种孤单寂寞追随。他也记不起是哪个古人的词句子,“满目青山空念远”,身世飘摇如浮萍。

    当时他的父亲游明回来了,父亲回家除了最初一点点家人团聚的喜悦,余下更多的是惶惶不可终日。照父亲的说法,他是离开了一个保险箱,进入到海的大浪,像一叶扁舟。回来没几天,他旋即去了乡村,离开了城区。

    山路迢远艰难,游郁生挑着父亲的行李送他一程。与他们同行的有一位叫冼卓的高大青年,不过比游郁生大八、九岁,却曾是一所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也是刚回城去下乡。游郁生听他的来历,反而有点羡慕,毕竟自己连大学的边也没沾。此人健谈,是乐天派,与父亲两人性格迥异。一路上他放浪不羁的性格,惊世骇俗的谈锋,使游郁生顿悟,他是怎么受处分的。不过他天资聪颖过人,绝对是个奇才,从事科学研究的话,是很可能搞出点令人吃惊的响动的,游郁生设想。一路上父亲说话极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几句,这大概就两人年龄的区别吧。

    有一个情景,游郁生记忆犹新。那天早晨队长郑重其事通知村民们开会,来自各队的村民最后在一种神秘气氛笼罩下,列队鱼贯走进一座竹编的大棚集中。冼卓按例是无由参加这么庄重的集会,但他被破例应允。而且,走到半途,一条两旁夹墙般茅草遮挡的小径中,队伍不知何因停滞不前,他的脸猝然向着游郁生说,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啦?他小心翼翼说出的话,和后来开会的内容一样都吓他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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