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其实下乡之前，他临时找了一个市郊的小打铁铺，开始整天围绕着炽热的火炉转，打铁铺就在航运仓库斜对河。有时，他绕过浮桥蹭到那一带，见打铁师傅闲着没事时与他聊天，也教他抡几下大锤。铁匠的徒弟出师自谋生路去了，正急需要一个帮手，他就将就着顶上去了。他走投无路，自然正中下怀。说也怪，自跟上了张铁匠，早出晚归，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他夜间失眠的毛病也去掉了，不再多去胡思乱想虚无缥缈的东西，每天从他手上敲出的小农具，家用小铁件，使他感到生活的点滴乐趣。隔三岔五，张铁匠要翻几十里路回家，与住在一座小村子的务农的妻儿团聚，这时游郁生就留宿铁匠铺，替他照看门户。

    一天傍晚，他拖着流了一天汗显得疲乏的身子，却感到轻松惬意走回城，走到公园附近，见一簇入围在围墙外细瞧什么。由于天色昏暗，有人还点着打火机往墙壁上照，他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看到墙头张贴一溜长的小字，上面字迹虽小，但藉着别人移动的火光，依稀可辨。原来是一些写胡冬荷的故事的文字，游郁生心中格登一下，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气看完，似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说它在意料外，胡冬荷被塑造成了一个先知先觉英雄，称颂她有过人智慧和胆略。加上人们对那件刚发生的事，心头的震动来不及平息，所以这些刺激神经的犀利文字，使人兴致盎然，趋之若鹜。这使公园的那会儿成为城市具广告效应的一处景点，也为包括游郁生在内的许多城市居民，提供了一份年代少有的精神上的娱乐快餐。

    这一段游郁生在城里碰见不少久违的熟面孔，他们像夜空的流星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又迅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中有他中学的小学的同学，有进了单位的或下乡回城玩的，还有识几个字的老邻居，平时绝不会来往，这会儿匆匆聚首交谈几句。人们兴高彩烈、踊跃观看的原因复杂，既有闲得无聊、茶余饭后寻求新鲜刺激的一面，又有对一个年轻的女子的表示关心的一面。有人对看别人争论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表现出异乎寻常的趣味和兴奋，闲下时他们确实也没其他什么可做，这是那时人们喜欢纸上谈兵的特点。有一天他居然还见到混在人群中的肖剑明，因为肖剑明是这件事中，惟一有切身干系的爱情的叛徒，自私自利的化身．照说众怒难犯，是该避讳的，他抛头露面跑来凑这份热闹，实属走火入魔，令游郁生大惑不解。

    和肖剑明在一起还有一位高个的漂亮姑娘。游郁生没见她之前，肖剑明劈头第一句问话：“你信他们纸面上胡诌的那些鬼话？”游郁生答道：“我不全信，但我信胡冬荷亲口给我讲的。”“什么，”他惊讶地问：“你也认识胡冬荷，她什么时候去找过你？”“前一段日子，我们交往时间不长，过去根本不认识，”游郁生怕引起他猜疑，解释说：“我想，如果那时你对她主动一点，她不会来找我定会找你谈，也许你能改变她的命运。”“不，你根本不了解详情；再说，她这人十分固执，我说服不了她。”这时那人高马大的姑娘跑了过来，一来就拉住肖剑明的手说：“快走！”当她发现他们谈话，向游郁生投过一丝戒备的目光。肖剑明忙给他俩作介绍：“郁生，打小要好，一块玩的老同学，贾玲杏，文宣队友……”她大方地伸出手：“你现在干什么工作的？”他张口结舌，转移目标。问肖剑明，“我在××厂任保卫干事。”三言两语他们就分手了。

    如果说游郁生撞见肖剑明感到意外，那么他遇上谢根生就有一份意外的惊喜了。和蔡晴晴分别太久，他想找个人亲耳打探她的近况，那天从人堆里钻出，背转身两人正好打个照面，他一愣说：“眼镜，呵哈你进城瞧热闹来了！”谢根生认出他，激动地说：“小蔡特意让我们找你，我怕摸不着你家门牌呢。”他旁边站着李会，两只滴溜溜的小眼盯着他不知有何深意。他邀他们到家中做客，问：“这位老弟一道去吧。”李会说：“你不要叫我老弟，论年纪我和根生都比你高一届。今天找我表哥还有点事，明早定当拜访你。”

    晚上谢根生和他抵足而眠，谈了些蔡晴晴下乡后的事。他告诉他：“李会的表哥是文工团的演员李俊。”准备搞部车子送他们去通天岩玩，问他去不去？一早李会挎个画夹来了，要他们陪他去郁孤台写生。进了园子，李会立即对园子里的小姑娘小芸发生浓厚兴趣，特别听说她称蔡晴晴姐姐，颇有感触：“不愧是一对郁孤台长大的姐妹，连长相都有些神似，古典的高贵气质。”“晴晴姐不是在这里长大。”小芸申明。李会转向游郁生：“听她说从前的事，是你送她在这楼台上躲。”

    “嗯。”游郁生应。“好嘛，”他调侃，“可据这个故事，绘制一组连环画，就叫新儿女英雄传，采用古色古香的画面作背景。”他叫小芸充当模特，站在不同的角度，把小芸和郁孤台进行搭配，描出一张张草图。谢根生笑道：“扯淡，看你把小芸姑娘糟蹋成什么丁，简直是一幅幅古代仕女图。”李会自命不凡地说：“你能说了这比喻，说明你还是有点艺术修养，古典美是我们民族的骄傲，难道不是吗？”游郁生觉得他和冼卓是一类人，一说出话冒尖，尽管一个是搞艺术、一个是搞科学的材料。

    画夹刚支起来，有个高个子青年上山来找李会，谢根生说：“李俊，你晓得这里找我们？”“李会昨晚就说要作画，说你们住在这一带！”“噢，你蛮会侦察，不愧侦察排长。”游郁生说：“这么年青当排长了？”他笑而不答。李会说：“戏里面的侦察排长。”众笑。李俊说：“我们研究过了，明天大家上通天岩。”李会说：“车子的问题解决了？”“解决了！杜仲师傅联系的。”“杜仲，有他出面，什么办不成！”游郁生也认识杜仲。有点狐疑。小芸听说有车子，也闹着要去玩，李会答应她明天跟大家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