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城市天气炎热、吵嚷，游郁生去河里游泳，荡涤心中的烦闷，在清清的江水中留有一角安宁。他没料到会撞见肖剑明和他的女友贾玲杏。那天下午，他是在铁匠铺早早收工，在江边先遇上捣衣女小芸。天气炎热，小芸也为节省水，就近在江边浅水沐浴、洗刷。见他来了会叫住他，让他把换下的汗渍衣物扔给她，替他一起洗涤干净；而有时兴致来了，也会想跟着他跳进凉爽的河水中划几下。他教她凫水，托起她嫩滑的下巴，像哥哥与妹妹，他乐于充当这样的角色，远远望见浮桥上一个身影在表演跳水，周围簇拥一群赤膊的孩子。
剑明只穿一条牛头裤叉的身材，显得更加硕长、俊美，在孩子们艳羡的目光中，高高弹起跃入水中的动作，令游郁生忆起久逝的童年时光。炎炎盛夏，他们躲避家中大人偷偷下河玩水，剑明胆大心细，水性好，他硬着头皮学剑明头朝下跳水的动作，不料水猛力灌进口鼻，呛了几口水后，他惊慌失措，腿脚抽搐不灵。流动的宽阔江面唤起他对死亡的眩晕和恐惧，剑明在他喊声中三两下窜到身边，护送他抵江岸，那是他第一次钦佩剑明健壮的身体和良好的心理品质。
“你好，剑明！”游郁生撇下小芸，走上浮桥与他搭讪。刚钻出水的剑明，从女友贾玲杏手中接过一条大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身子，贾玲杏穿着当时很少见的泳装，像一条白胖的美人鱼，傲慢地站在一旁，接受着周围火辣辣的注视。
“来啦！郁生。”剑明向他略略点头，然后将似剑的双眉扫向金闪闪的河面，“有事吗？”
“我是想跟你谈谈。”他侧过脸看一眼光彩夺目的贾玲杏，算是打了招呼。
剑明和他坐在依托小船的浮桥板上，他说：“谈什么？”
“冬荷的事。”
剑明冷冷地说：“我不想谈她。我在他们眼中，不就是一个笑柄吗。我不否认客观上与我有关，但我不是有意为之，谁能未卜先知？竟会出现戏剧性变化？”
“我一点没有讥笑你的意思，”游郁生望着深碧的河水感慨，“想想小时候，这条河上我抽筋时，你曾救过我的命，至今我能感触到你一只手托住我的臀部划着江水，划向对岸，镇定自若宽慰我的话。”
“是吗？我几乎忘了。”肖剑明淡淡地说，他说话的语气，使游郁生再次感到，伴随人年龄增长，人的心肠渐渐变硬，不像他，老是有一颗孩子般脆弱的心，在秋天里迎风落泪。
“无情未必真豪杰，我不相信你故意害冬荷，”他在内心挣扎着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可以作有益的努力。”
“你是不是说，我个人有回天之力，能为胡冬荷开脱？”肖剑明道，“你相信某些人，在我和胡东荷、贾玲杏三人之间，编造的三角恋爱，可笑的绯闻？”
“是有人沸沸扬扬，制造桃色新闻，可我不信。”游郁生说，“不过，我听说，贾玲杏的父亲管这个，他应该有办法。你的确能利用你们之间的感情瓜葛，施加有利冬荷的影响。”
肖剑明挑起剑眉，老于世故地瞄他一眼：“你面前我无须隐瞒，你不会背后拨弄是非，所以坦率地告诉你，我，玲杏，还有玲杏的父亲，私下也在茶余饭后的闲聊中流露出对胡冬荷个人的惋惜，但我们每个人，包括玲杏的父亲也不例外，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筹码，攥在别的强有力的手掌中，对问题的解决毫无帮助。”
“你的意思是……”他不甚明白地追问。
“问题很清楚，”肖剑明扭过脸不看他，硬梆梆地说：“释放胡冬荷的主动权其实掌握在谁手中？如果他们不把冬荷当作一揽子解决所有问题的筹码、包治百病的良药，作为个人的她可得到妥善处理。”
“这不正是大家期望的结果吗？难道还有另外的企图？”
“你未免太天真了，别的人我不太清楚，不好评说，就拿杜仲来说，他是不会放弃的。”
肖剑明提到杜仲，游郁生脑海中，又浮现那个长络腮胡子、常刮得两脸泛青的彪形汉子，他们曾有过一段不寻常的共同经历。也是在那次著名事件中，与肖剑明、胡冬荷躲进郁孤台亭子的同时，杜仲和他的女友范云烟，最后仓促逃进游郁生隔壁一栋老宅。老宅有一堵狭窄的夹墙，凑巧游郁生也躲在那儿。本来他作为局外人，完全没必要拘屈在这里担惊受怕，但由于感受到逐渐逼近危险，求生的本能使他在无处逃窜时选择了藏匿，正如孩子听大人说鬼时不由自主用被褥蒙住头脸。老宅中住着一位他称为姑奶的孤寡老人，指明这堵夹墙在当年躲日本人时，也曾藏匿多人，故而，他缩进墙隙，就自认缩进了安全的龟壳。
杜仲他们无意中发现这一处绝妙所在，自然喜出望外。夹墙射出的流弹不时撞得墙渣四溅、碎瓦纷飞，他们曲在夹墙倒镇定自若，庆幸天无绝人之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眼见杜仲和他的女友范云烟手捏手肩叠肩，眉目传情，苦了的是游郁生，他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掩饰不住无辜受罚的苦衷。
他嘟嘟嚷嚷要出去：“我犯不着憋这陪打。”杜仲怒视：“你想去出卖我们吗？”一颗流弹射穿木板墙壁，掠着杜仲旁边的砖墙，迸射的砖石，击中杜仲的臂膀，殷红的血迹从他薄薄的衫袖渗出来，他咬紧牙关，一声未哼。云烟见状急忙撕下她的衬杉，也顾不上坦胸露腹，仅穿着短小的内衣，两只半裸的乳房紧贴杜仲身上，为他裹扎伤口。
受伤后的杜仲为养伤继续躲避了一段时日，他们逗留在姑奶为他腾出的一间房内，姑奶则搬来和游郁生外婆一块住，大概娇小的范云烟与彪形大汉杜仲的恋情，从此有了进一步升格。范云烟是一所大专院校的学生，因为普通话标准，模样也俊选为广播员，杜仲来自本市最大的一座厂的机械工人，他俩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老宅的邻居轮流为他们提供餐饮，多方照应，还有人特地请来郁孤台下的永昌大爷，给他贴换自制的膏药疗伤。杜仲伤愈离开后，曾携范云烟拎着礼品前来答谢，探望为他治伤的胡永昌，和范云烟认下的干妈姑奶。
“郁生哥！”浮桥上传来小芸的招唤，打断了游郁生的回忆。
肖剑明偏过头去：“小芸妹妹，好久不见，都长这么高了，还记得我吗？”
小芸噘着嘴说：“剑明哥，都说你复员很久了，老也不见你来，为什么哟！”
肖剑明掩饰一笑，对上前来的贾玲杏介绍：“她是给你说过的胡大爷的女儿，我在郁孤台多亏他父女俩照顾。”
贾玲杏拉着小芸的双手端详，异乎寻常地热情：“你身段儿真好，一点不像你堂姐胡冬荷，到我们剧团当舞蹈演员吧，最合适！”
“你也很好啊！”小芸望着身着泳装、妖艳毕露的贾玲杏，由衷赞美。“我从小就羡慕你们，喜欢模仿娴美的舞姿，可惜没机会学也没人教。”
“那你到剧院找我，我一定安排好时间……”
回家路上，游郁生帮着小芸提一篮濯好的衣物，说：“过几天是端午节，听大爷悦，杜仲要来你家，是吗？”
“好像是说什么几年没来，要来看看他。”
“那好，回去叫你爸买点好菜请一次客。”
“请谁呀？”
“请杜仲一帮人，为了你冬荷姐姐不能再沉默了，和他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要力争。”
剑明只穿一条牛头裤叉的身材，显得更加硕长、俊美，在孩子们艳羡的目光中，高高弹起跃入水中的动作，令游郁生忆起久逝的童年时光。炎炎盛夏，他们躲避家中大人偷偷下河玩水，剑明胆大心细，水性好，他硬着头皮学剑明头朝下跳水的动作，不料水猛力灌进口鼻，呛了几口水后，他惊慌失措，腿脚抽搐不灵。流动的宽阔江面唤起他对死亡的眩晕和恐惧，剑明在他喊声中三两下窜到身边，护送他抵江岸，那是他第一次钦佩剑明健壮的身体和良好的心理品质。
“你好，剑明！”游郁生撇下小芸，走上浮桥与他搭讪。刚钻出水的剑明，从女友贾玲杏手中接过一条大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身子，贾玲杏穿着当时很少见的泳装，像一条白胖的美人鱼，傲慢地站在一旁，接受着周围火辣辣的注视。
“来啦！郁生。”剑明向他略略点头，然后将似剑的双眉扫向金闪闪的河面，“有事吗？”
“我是想跟你谈谈。”他侧过脸看一眼光彩夺目的贾玲杏，算是打了招呼。
剑明和他坐在依托小船的浮桥板上，他说：“谈什么？”
“冬荷的事。”
剑明冷冷地说：“我不想谈她。我在他们眼中，不就是一个笑柄吗。我不否认客观上与我有关，但我不是有意为之，谁能未卜先知？竟会出现戏剧性变化？”
“我一点没有讥笑你的意思，”游郁生望着深碧的河水感慨，“想想小时候，这条河上我抽筋时，你曾救过我的命，至今我能感触到你一只手托住我的臀部划着江水，划向对岸，镇定自若宽慰我的话。”
“是吗？我几乎忘了。”肖剑明淡淡地说，他说话的语气，使游郁生再次感到，伴随人年龄增长，人的心肠渐渐变硬，不像他，老是有一颗孩子般脆弱的心，在秋天里迎风落泪。
“无情未必真豪杰，我不相信你故意害冬荷，”他在内心挣扎着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可以作有益的努力。”
“你是不是说，我个人有回天之力，能为胡冬荷开脱？”肖剑明道，“你相信某些人，在我和胡东荷、贾玲杏三人之间，编造的三角恋爱，可笑的绯闻？”
“是有人沸沸扬扬，制造桃色新闻，可我不信。”游郁生说，“不过，我听说，贾玲杏的父亲管这个，他应该有办法。你的确能利用你们之间的感情瓜葛，施加有利冬荷的影响。”
肖剑明挑起剑眉，老于世故地瞄他一眼：“你面前我无须隐瞒，你不会背后拨弄是非，所以坦率地告诉你，我，玲杏，还有玲杏的父亲，私下也在茶余饭后的闲聊中流露出对胡冬荷个人的惋惜，但我们每个人，包括玲杏的父亲也不例外，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筹码，攥在别的强有力的手掌中，对问题的解决毫无帮助。”
“你的意思是……”他不甚明白地追问。
“问题很清楚，”肖剑明扭过脸不看他，硬梆梆地说：“释放胡冬荷的主动权其实掌握在谁手中？如果他们不把冬荷当作一揽子解决所有问题的筹码、包治百病的良药，作为个人的她可得到妥善处理。”
“这不正是大家期望的结果吗？难道还有另外的企图？”
“你未免太天真了，别的人我不太清楚，不好评说，就拿杜仲来说，他是不会放弃的。”
肖剑明提到杜仲，游郁生脑海中，又浮现那个长络腮胡子、常刮得两脸泛青的彪形汉子，他们曾有过一段不寻常的共同经历。也是在那次著名事件中，与肖剑明、胡冬荷躲进郁孤台亭子的同时，杜仲和他的女友范云烟，最后仓促逃进游郁生隔壁一栋老宅。老宅有一堵狭窄的夹墙，凑巧游郁生也躲在那儿。本来他作为局外人，完全没必要拘屈在这里担惊受怕，但由于感受到逐渐逼近危险，求生的本能使他在无处逃窜时选择了藏匿，正如孩子听大人说鬼时不由自主用被褥蒙住头脸。老宅中住着一位他称为姑奶的孤寡老人，指明这堵夹墙在当年躲日本人时，也曾藏匿多人，故而，他缩进墙隙，就自认缩进了安全的龟壳。
杜仲他们无意中发现这一处绝妙所在，自然喜出望外。夹墙射出的流弹不时撞得墙渣四溅、碎瓦纷飞，他们曲在夹墙倒镇定自若，庆幸天无绝人之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眼见杜仲和他的女友范云烟手捏手肩叠肩，眉目传情，苦了的是游郁生，他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掩饰不住无辜受罚的苦衷。
他嘟嘟嚷嚷要出去：“我犯不着憋这陪打。”杜仲怒视：“你想去出卖我们吗？”一颗流弹射穿木板墙壁，掠着杜仲旁边的砖墙，迸射的砖石，击中杜仲的臂膀，殷红的血迹从他薄薄的衫袖渗出来，他咬紧牙关，一声未哼。云烟见状急忙撕下她的衬杉，也顾不上坦胸露腹，仅穿着短小的内衣，两只半裸的乳房紧贴杜仲身上，为他裹扎伤口。
受伤后的杜仲为养伤继续躲避了一段时日，他们逗留在姑奶为他腾出的一间房内，姑奶则搬来和游郁生外婆一块住，大概娇小的范云烟与彪形大汉杜仲的恋情，从此有了进一步升格。范云烟是一所大专院校的学生，因为普通话标准，模样也俊选为广播员，杜仲来自本市最大的一座厂的机械工人，他俩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老宅的邻居轮流为他们提供餐饮，多方照应，还有人特地请来郁孤台下的永昌大爷，给他贴换自制的膏药疗伤。杜仲伤愈离开后，曾携范云烟拎着礼品前来答谢，探望为他治伤的胡永昌，和范云烟认下的干妈姑奶。
“郁生哥！”浮桥上传来小芸的招唤，打断了游郁生的回忆。
肖剑明偏过头去：“小芸妹妹，好久不见，都长这么高了，还记得我吗？”
小芸噘着嘴说：“剑明哥，都说你复员很久了，老也不见你来，为什么哟！”
肖剑明掩饰一笑，对上前来的贾玲杏介绍：“她是给你说过的胡大爷的女儿，我在郁孤台多亏他父女俩照顾。”
贾玲杏拉着小芸的双手端详，异乎寻常地热情：“你身段儿真好，一点不像你堂姐胡冬荷，到我们剧团当舞蹈演员吧，最合适！”
“你也很好啊！”小芸望着身着泳装、妖艳毕露的贾玲杏，由衷赞美。“我从小就羡慕你们，喜欢模仿娴美的舞姿，可惜没机会学也没人教。”
“那你到剧院找我，我一定安排好时间……”
回家路上，游郁生帮着小芸提一篮濯好的衣物，说：“过几天是端午节，听大爷悦，杜仲要来你家，是吗？”
“好像是说什么几年没来，要来看看他。”
“那好，回去叫你爸买点好菜请一次客。”
“请谁呀？”
“请杜仲一帮人，为了你冬荷姐姐不能再沉默了，和他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要力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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