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高墙薪王
天亮了。
托莉夏从遍布尸体的城墙上抬起头来，眼底是干涸的血丝。
这一夜她睡得很少，几乎一直在城墙上徘徊。她追逐微弱的呼吸声，尝试救治那些还未死去的人，直到他们因痛苦开始祈求战场医师的短剑。
战场医师是一群戴诡异的白木制面具的人，每人在医疗腰包外还配一把突刺短剑。他们既是医者也是刽子手——如果伤势恶化到无法医治，他们便会为伤者带来“解脱”。
“在战场上，死亡也是一种慈悲。”戴白面具的男人从尸体上拔出短剑，用轻柔优雅的语调安慰托莉夏。
托莉夏没有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
香料的气味和血的气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白面具叹了口气，走向远处的另一段城墙。
他理解托莉夏。一直以来调香师都是王城衣食无忧的中产阶层，大多服务于上流权贵，至多在王城巡逻队兼职，还没有上战场的觉悟。
但是王城已经没有退路了，葛瑞克一纸令下把所有调香师都推向了前线，即使学徒也不例外。
这些常年沐浴在花香里的学者在战场面前像是被吓坏了的羊群，甚至有人试图以吞服香料的方式摆脱恐惧——这会让他们的神经遭到不可逆的破坏，终生被撕裂般的疼痛萦绕，日渐癫狂。这是自毁，调香师们很清楚。
但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也许比起身体上的痛苦，还是心理上的绝望更为可怕。
除了呻吟声，城墙上已经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天际泛白，红狮子军团用于焚烧尸体的篝火还在燃烧，黑色的浓烟笼罩前线的天空，仿佛死神张开的翅膀。
稍早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士兵交换彼此的遗志，骑士在城墙上打磨长剑，调香师吹起哀伤的曲调……虽然士气低落，但是他们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他们是征服者的后裔，是黄金的子民，黄金之民永不低头。
直到士兵看到权贵的马车浩浩荡荡冲出城门，据说黄金君王的纹章也在其中。
有人怒斥这是谣言，回头却看到王城已经陷于火焰与浓烟，暴动的人群几乎冲垮了宫廷。
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城内传来，士兵们终于确定：
他们被自己宣誓守护的君王抛弃了。
暴动持续了一整夜，天亮之前，城墙迎来了一位新的传令官。
他来宣告葛瑞克的流亡和新王的登基。新的罗德尔之王是赐福王，尊贵的葛弗雷王的血裔。
士兵们麻木地看着他。
不过是又一个王族罢了。
将罗德尔视为自己的财产，随时可以抛弃的君王。
使者吹嘘的赐福王的诸多神迹在士兵眼中更像是一个蹩脚的谎言。预言？弃子？黄金律法的圣徒？也许城墙里的人比城墙上的人疯得更早。
使者提到赐福王的骑士正在前往城墙，准备带领他们走向胜利，城墙上的骑士在头盔下嗤笑，他们没听过这个骑士的名字。一个骑士？还是一个扒死人铠甲的小偷？
只有托莉夏站起来，她走到使者面前，用沙哑的嗓音询问：“请问下城区的情况怎么样？”
“哦是你。”使者其实很年轻，他摩挲着胸前的铁圣印，脖颈上有囚具的印记，“我记得你，住在下城区的调香师学徒。”
“你是树神官。”托莉夏也认出了面前的年轻人，他瘦了很多，目光却越发坚毅。
“曾经是。”年轻人苦笑，“我拒绝了疯王的命令。是赐福王将我从王城监牢中释放，赐予我新的使命。”他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肃穆庄严，随后被悲伤充斥，“下城区不是很好。”他摇头，“疯王出城时经过下城区点了一把火。这是报复，很多人死了。”
托莉夏抿了抿嘴唇。
她有些不安。征战令到来之前城内的局势已经越来越严峻，到处是闯门的贵族私兵。凭着调香师学徒的身份托莉夏才勉强能藏下诗寇蒂。离开前她还让诗寇蒂再三保证自己不会乱跑，等着自己回来……
前树神官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我记得你的房子，很遗憾它也被烧毁了。”
托莉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嗯我知道了。”
使者离开了，他还有很多路要走，很多命令要传达。
托莉夏靠着城墙缓缓坐下。
救不了。
无论是受伤的士兵，王城罗德尔，还是她在意的所有人。
身后传来嘹亮的马咴声，托莉夏探出头去，一个红狮子骑士纵马闯入箭矢射程内，扔下几个人头，看头饰像是王城权贵。他是来骂阵的。火光把骑士的影子拖得很长，仿佛在跳舞。
托莉夏被那光景迷住了。
火焰，似乎只有火焰才是众生唯一的归宿。火焰赐予平等的死亡，尸体在高温下彼此交融，城墙熔毁，药草成灰，一切重归混沌。
她想起了那份配方，那份错误的配方，招来火焰的配方。
不行。对于黄金树信仰来说，火焰是禁忌。托莉夏告诫自己。
城墙上的士兵也注意到了城下的动静，他们沉默地注视下方，弓箭就在他们的手边，士兵一动不动。他们已经很累了，也缺少对贵族的忠心。
“你们在看什么？”
一道沙哑的，男女莫辨的声音响起。
托莉夏回头，一个陌生的骑士站在她身边，铠甲上满是划痕和凹槽，干涸的血迹仿佛铠甲上的大片污渍。士兵们无声地注视这个骑士，从他们的目光中，托莉夏读出了骑士的身份。
赐福王的骑士。
“我有一个想法。”骑士取下背后的战矛。
那是一柄质感古朴的金色长矛，矛身由螺旋状的金属纠缠而成，螺旋的内侧刻满了细密的符文。
战矛抬至最高点的时候，有红色的雷电在骑士的掌中凝聚，然后迅速扩展到矛身。红雷肆意鞭笞空气，发出蛇一般的嘶鸣。
骑士站在城墙上，手中握住了雷霆，耀眼如握住了烈火。
他要做什么？托莉夏呆呆地看着骑士。
红狮子骑士似乎察觉到了不对，他扼住缰绳，转身向后，飞速退向箭矢的射程外。
骑士前踏步，猛地掷出一柄红色的雷枪。
所有人都看到一束红色的雷霆从天而降。
贯穿了红狮子骑士的胸膛，将钢铁熔化。
然后才是迟来的，闪电撕开天空的怒吼。
仿佛遍体鳞伤的老龙爆发出的最后的战吼，不再年轻的热血在胸腔中燃烧，依然炽烈如火。
赐福王的骑士在面甲下喷出一口灼热的吐息，转身面对城墙上的战士。
“我决定把拉塔恩赶出王城，有人要一起吗？”骑士笑着对战士们说。
骑士是如此自信，仿佛兵临城下的大军如朽木般不堪一击。
城墙上的老卒颤抖着，骑士的身影沐浴在晨光中，和某位从荒野中走来的年轻蛮族英雄重叠在一起。
“我决定成为艾尔登之王，你们要追随我吗？”
那位后来成为王者的蛮族战士也是如此自信，仿佛交界地根本不存在可以阻挡他的敌人。
老卒拄着长矛站起。
“将军，我们该如何称呼你？”
“葛温。你们可以叫我葛温。”
诗寇蒂抛出早已准备好的名字，在层层铠甲和假名的包裹下微笑。
托莉夏从遍布尸体的城墙上抬起头来，眼底是干涸的血丝。
这一夜她睡得很少，几乎一直在城墙上徘徊。她追逐微弱的呼吸声，尝试救治那些还未死去的人，直到他们因痛苦开始祈求战场医师的短剑。
战场医师是一群戴诡异的白木制面具的人，每人在医疗腰包外还配一把突刺短剑。他们既是医者也是刽子手——如果伤势恶化到无法医治，他们便会为伤者带来“解脱”。
“在战场上，死亡也是一种慈悲。”戴白面具的男人从尸体上拔出短剑，用轻柔优雅的语调安慰托莉夏。
托莉夏没有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
香料的气味和血的气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白面具叹了口气，走向远处的另一段城墙。
他理解托莉夏。一直以来调香师都是王城衣食无忧的中产阶层，大多服务于上流权贵，至多在王城巡逻队兼职，还没有上战场的觉悟。
但是王城已经没有退路了，葛瑞克一纸令下把所有调香师都推向了前线，即使学徒也不例外。
这些常年沐浴在花香里的学者在战场面前像是被吓坏了的羊群，甚至有人试图以吞服香料的方式摆脱恐惧——这会让他们的神经遭到不可逆的破坏，终生被撕裂般的疼痛萦绕，日渐癫狂。这是自毁，调香师们很清楚。
但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也许比起身体上的痛苦，还是心理上的绝望更为可怕。
除了呻吟声，城墙上已经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天际泛白，红狮子军团用于焚烧尸体的篝火还在燃烧，黑色的浓烟笼罩前线的天空，仿佛死神张开的翅膀。
稍早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士兵交换彼此的遗志，骑士在城墙上打磨长剑，调香师吹起哀伤的曲调……虽然士气低落，但是他们已经做好了殉国的准备。他们是征服者的后裔，是黄金的子民，黄金之民永不低头。
直到士兵看到权贵的马车浩浩荡荡冲出城门，据说黄金君王的纹章也在其中。
有人怒斥这是谣言，回头却看到王城已经陷于火焰与浓烟，暴动的人群几乎冲垮了宫廷。
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城内传来，士兵们终于确定：
他们被自己宣誓守护的君王抛弃了。
暴动持续了一整夜，天亮之前，城墙迎来了一位新的传令官。
他来宣告葛瑞克的流亡和新王的登基。新的罗德尔之王是赐福王，尊贵的葛弗雷王的血裔。
士兵们麻木地看着他。
不过是又一个王族罢了。
将罗德尔视为自己的财产，随时可以抛弃的君王。
使者吹嘘的赐福王的诸多神迹在士兵眼中更像是一个蹩脚的谎言。预言？弃子？黄金律法的圣徒？也许城墙里的人比城墙上的人疯得更早。
使者提到赐福王的骑士正在前往城墙，准备带领他们走向胜利，城墙上的骑士在头盔下嗤笑，他们没听过这个骑士的名字。一个骑士？还是一个扒死人铠甲的小偷？
只有托莉夏站起来，她走到使者面前，用沙哑的嗓音询问：“请问下城区的情况怎么样？”
“哦是你。”使者其实很年轻，他摩挲着胸前的铁圣印，脖颈上有囚具的印记，“我记得你，住在下城区的调香师学徒。”
“你是树神官。”托莉夏也认出了面前的年轻人，他瘦了很多，目光却越发坚毅。
“曾经是。”年轻人苦笑，“我拒绝了疯王的命令。是赐福王将我从王城监牢中释放，赐予我新的使命。”他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肃穆庄严，随后被悲伤充斥，“下城区不是很好。”他摇头，“疯王出城时经过下城区点了一把火。这是报复，很多人死了。”
托莉夏抿了抿嘴唇。
她有些不安。征战令到来之前城内的局势已经越来越严峻，到处是闯门的贵族私兵。凭着调香师学徒的身份托莉夏才勉强能藏下诗寇蒂。离开前她还让诗寇蒂再三保证自己不会乱跑，等着自己回来……
前树神官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我记得你的房子，很遗憾它也被烧毁了。”
托莉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嗯我知道了。”
使者离开了，他还有很多路要走，很多命令要传达。
托莉夏靠着城墙缓缓坐下。
救不了。
无论是受伤的士兵，王城罗德尔，还是她在意的所有人。
身后传来嘹亮的马咴声，托莉夏探出头去，一个红狮子骑士纵马闯入箭矢射程内，扔下几个人头，看头饰像是王城权贵。他是来骂阵的。火光把骑士的影子拖得很长，仿佛在跳舞。
托莉夏被那光景迷住了。
火焰，似乎只有火焰才是众生唯一的归宿。火焰赐予平等的死亡，尸体在高温下彼此交融，城墙熔毁，药草成灰，一切重归混沌。
她想起了那份配方，那份错误的配方，招来火焰的配方。
不行。对于黄金树信仰来说，火焰是禁忌。托莉夏告诫自己。
城墙上的士兵也注意到了城下的动静，他们沉默地注视下方，弓箭就在他们的手边，士兵一动不动。他们已经很累了，也缺少对贵族的忠心。
“你们在看什么？”
一道沙哑的，男女莫辨的声音响起。
托莉夏回头，一个陌生的骑士站在她身边，铠甲上满是划痕和凹槽，干涸的血迹仿佛铠甲上的大片污渍。士兵们无声地注视这个骑士，从他们的目光中，托莉夏读出了骑士的身份。
赐福王的骑士。
“我有一个想法。”骑士取下背后的战矛。
那是一柄质感古朴的金色长矛，矛身由螺旋状的金属纠缠而成，螺旋的内侧刻满了细密的符文。
战矛抬至最高点的时候，有红色的雷电在骑士的掌中凝聚，然后迅速扩展到矛身。红雷肆意鞭笞空气，发出蛇一般的嘶鸣。
骑士站在城墙上，手中握住了雷霆，耀眼如握住了烈火。
他要做什么？托莉夏呆呆地看着骑士。
红狮子骑士似乎察觉到了不对，他扼住缰绳，转身向后，飞速退向箭矢的射程外。
骑士前踏步，猛地掷出一柄红色的雷枪。
所有人都看到一束红色的雷霆从天而降。
贯穿了红狮子骑士的胸膛，将钢铁熔化。
然后才是迟来的，闪电撕开天空的怒吼。
仿佛遍体鳞伤的老龙爆发出的最后的战吼，不再年轻的热血在胸腔中燃烧，依然炽烈如火。
赐福王的骑士在面甲下喷出一口灼热的吐息，转身面对城墙上的战士。
“我决定把拉塔恩赶出王城，有人要一起吗？”骑士笑着对战士们说。
骑士是如此自信，仿佛兵临城下的大军如朽木般不堪一击。
城墙上的老卒颤抖着，骑士的身影沐浴在晨光中，和某位从荒野中走来的年轻蛮族英雄重叠在一起。
“我决定成为艾尔登之王，你们要追随我吗？”
那位后来成为王者的蛮族战士也是如此自信，仿佛交界地根本不存在可以阻挡他的敌人。
老卒拄着长矛站起。
“将军，我们该如何称呼你？”
“葛温。你们可以叫我葛温。”
诗寇蒂抛出早已准备好的名字，在层层铠甲和假名的包裹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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