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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持续爆炸的下午

    2020年2月9日,下午。

    还没进居委会就听到里面有人大声说话,我穿上马甲快步走进去。

    “你们凭什么要求我隔离!”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冲着炜哥喊,“你看我像是有病吗!你看我乏力吗!我哑吗!”

    前来领取购买单的居民都侧目看着他。

    “往前走,不要逗留”,耿叔大声指挥队伍往前走,这种情况容易造成围观。

    我挡在居民与那个男子中间,“大家往前走,避免聚集,避免聚集!注意保持距离!戴好口罩!”

    口罩这个词提醒了周围的人,现在是非常时期,人群立刻散开,已经领取购买单的人从右门离开。

    男子大声问道:“谁是负责人,你们这里谁是负责人!”

    我问他:“师傅你有什么事。”

    炜哥解释:“刚从外地回来,拒绝隔离。”

    男子用力将食指戳着桌面:“什么叫拒绝隔离?我为什么要隔离?我有病吗,我是疑似吗?我身体健康!”

    炜哥额头上布满汗珠:“从外地回来需要居家隔离14天,这是规定,保障大家安全,不是针对你个人。”

    “你把规定给我看,是什么部门发的,几月几号发的,上面有没有写我的名字,写清楚要我隔离了吗,你叫什么名字,我投诉你。”

    我看了眼人群,向他提议:“我们坐旁边聊,这里人多,不要影响正常秩序。”

    男子瞥了我一眼,“你谁。”

    “我是这里志愿者。”

    男子语气稍微缓和,“跟你聊不上,我不和志愿者说,我和负责人说。”

    “您别激动,有意见可以正常表达,不用拍桌子,这里出入人多,我们尽量减少接触,里面有消毒过的谈心室,我帮你记录下你的诉求,回头汇报给领导。”

    男子转头,看到身后的一长排队伍正在看着他。

    “这里走”,我往前面指。

    男子走进谈心室,我在前台桌上拿了纸笔,朝炜哥做个OK的手势。

    “今天真冷啊”,谈心室没开空调,刚进房间时略有些冰,男子歪着肩膀没有理我,我继续说道:“喝水吗,我给你倒杯热水。”

    “不喝,公共场合我不想摘口罩。”

    他特意在“公共场合”四个字上重音,想说明他是在意自我保护的人,我问:“您贵姓。”

    “叶。”

    “叶先生,您谈谈您的情况吧,从哪里来,有没有同行人。”

    “我已经说明过了,不想再重复,你去问刚才那个人。”

    “您不说明的话我纸上没法记录,怎么和领导汇报。”

    男子转过身,“不是我要闹事,是你们头脑机械。我从浙江老家回来,私家车,沿路没有接触过人。同行两个,我老婆我女儿。我们在老家住了二十八天,现在体温正常,公司要我回去上班,够清楚了哇?你们让我隔离,工资你们给我?”

    我想了想,“叶先生应该经常看新闻。”

    “是,我知道外面有病毒,一路回来饭也没吃,你们放心,我都懂,我不是要给社会添乱。”

    “看得出来,您非常小心,而且您在公司挺重要,不然他们不会着急让你回公司。”

    叶先生笑了笑,“还行,做点国外的订单,现在公司里有个大业务,我跟进的,老板叫我回去,你说我怎么办?我们这里到处确诊,国外一点事没有,生意还是要做的!难道这里有传染病,经济就不要发展了?老百姓不吃饭了?笑话,这叫因噎废食。”

    “国外怎么样我不清楚,国内确诊数确实在上升。现在恰恰是关键时期,如果人员不控制好,这个数字肯定会飙升,所以才有隔离十四天的规定,确保不出现新的超级传播者。”

    “七拐八拐还是回到这个事,我跟你说清楚了,我已经在老家住了二十八天,体温正常!体温正常!”

    “是,我完全相信。关键是回来路上您能做到万无一失吗?”我想换个角度给他解释。

    “我刚才说了!全程没接触,午饭都没吃。”

    “从老家回来开车多久?”我问。

    “大概——四个半小时吧。”

    “叶先生,你开车四个半小时,路上有没有加过油?四小时期间,有没有上过厕所?回到这里后有没有坐电梯上楼?回到家有没有立刻消毒换衣服?”

    叶先生愣了一下,低下头陷入思考。

    “之前有一个新闻报道,有医生在防护服的保护下被感染,因为脚腕没扎紧,还有另一个确诊病例,流调显示是和同小区的确诊病例先后用了同一个厕所。”

    “是,这两个新闻我都看到了。”

    “您开车四小时,回到小区,坐电梯上楼,全程都是防护服吗?”

    “我哪里来防护服,但我全家都戴口罩了。”

    “那您的衣服是否安全,您的头发是否安全,您的鞋底是否安全,您的车把手是否安全”,一串连问他的表情已经变色,“我再说一个数据给你参考,今天来我们居委领取口罩购买单的人有500人。”

    “就刚才那个队伍?!”

    “对。您以为这个空间里就十几个人,然而并不是。高速加油站一天要经过多少人,公共厕所里一天有多少人使用,这都是未知数。”

    叶先生换个坐姿,不说话。

    “现在防疫形势您应该知道,刚才我们的工作人员也已经把防疫政策告知您,如果有人明知自己有风险仍随意流动,造成他人感染,要负刑事责任,即便只是疑似,也会带来封小区、封公司的严重后果。”

    “嗯”,叶先生鼻子里发出短促的声音,“我知道。”

    看他的样子应该只有三十多岁,我继续说道:“成年人免疫力强,幼童的免疫力稍弱,你们同住一屋,也要考虑同住人的情况。您回到公司,如果在公司里接触……什么的话,公司里有多少人,他们去过什么地方,您能掌握吗?您想想您工作是为了什么。”

    叶先生叹了口气,“那我怎么办?不去上班了?”

    “非常时期非常办法,您可以向公司说明情况,如果需要,居委会可以出具要求你居家隔离的证明。”

    短暂的沉默后叶先生点点头,“也只能这么办了,你们给我出证明,我好向老板说清楚。”

    “感谢理解,我相信你的老板也绝对不敢冒风险。十四天期间不要出门,多通风,像您这种全家隔离的情况,买菜可以通知我们志愿者。”

    “你们还帮忙买菜?”

    “是,如果让你们自己出门买菜那还有隔离的意义吗”,我笑着说,“刚才接待你的那位工作人员就是负责统一采购的。”早上我在打电话时看到炜哥记了一张庞大的购物清单。

    “那……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叶先生拿着居家隔离证明离开时对炜哥千谢万谢,说要麻烦他多照顾,还说等疫情结束他要送锦旗,炜哥莫名其妙地接受了感谢,加了他的联系方式。

    卡尔悄悄问我用了什么办法。

    “就是正常的交流,道理他都懂,我帮他分析一下”,我把手里那张纸揉成团扔进废纸篓,“你们在做什么?”

    雪花:“我和卡尔把上午没有联系到的人重新刷一遍,燃帮忙登记口罩预约,漠登记返回人口信息。”

    我:“那我做什么?”

    雪花看了看左右,“要不你休息会儿,和人聊了半个多小时。”

    我:“你们干得体力活,我干得嘴皮子活,不敢说累。”

    主任:“这样吧,和筱倩一起清点下发出的购买单数量和余下的数量,两点前还没有领走的再打一波电话。”

    “行”,我走到筱倩身边。

    每张单都写了序号,取走时筱倩录入电脑,我们核对了一下数量,“取走399张,剩149张,没有错漏。”

    主任:“等到两点再确认一次。”

    卡尔指着一个名字,“主任,这个人实在联系不上,电话不接。”

    “你等一下。大力,查门牌号。”

    大力回头问:“门牌多少,叫什么?”

    卡尔把完整的地址和名字报一遍。

    大力在电脑里一番查找,“是老夫妻两住,预约登记的是女方电话,你打男方电话试试,记下号码,137……”

    卡尔重新打过去,说明了一下情况,我们在听筒里听到了老爷爷责骂老奶奶的声音。

    大力:“还有其他没联系上的吗,都报给我。”

    卡尔划出几个名字给他。

    耿叔拿着拖把一边喷消毒水一边拖,排队人少时他需要保持场所立面和地面安全。

    趁着有空,我走到门前帮忙指挥秩序,“大家保持一米距离,不要聚集!戴好口罩!”

    一个用围巾裹着脸的中年男子朝我走来,“这里是居委吗?”

    “是,您什么事?”

    “物业说返回要登记,我来登记。”

    “哦”,返回登记我还没做过,不清楚流程,“漠,这里有个师傅要登记信息。”

    漠低着头正在写,“过来吧。哪里人。”

    “湖北人。”

    我猛回头,“你哪里?湖北?!”

    “对。”

    我呆若木鸡,看着这个半米范围内的中年人,脑子里掠过很多想法,要让他马上离开吗?还是报警隔离?我发觉他只用围巾遮脸,没有戴口罩!“你的口罩呢!”

    “我没有口罩,没有办法,买不到。”

    我后退一步,“保持距离,你站着别动!”我预感到这是重大隐患!

    男子杵在原地。

    漠和耿叔听到声过来问:“你怎么过来的?”“飞机铁路都停了,你怎么出来的?”

    “搭车来的。”

    耿叔:“湖北搭车过来?”

    “不是,我从江苏过来,搭工友的车。”

    “你不是湖北吗?”我再次确认。

    “你们不是问我哪里人吗?我湖北人,过年在工友家,江苏的。”

    “那你不说清楚”,大家缓口气,漠招招手,“跟我来。”

    看他的背影,耿叔悄悄说:“还好,不然警车就要上门了,我们都要隔离。”

    我压低声音:“我刚才真以为我完了,站那么近,还没戴口罩。”

    漠帮湖北大叔登记了信息,又帮忙预约了口罩,送他离开时漠从车里拿一个口罩送给他。漠在疫情之前就有备口罩的习惯,家里还有一小盒能撑。

    时间在我们不经意间流走,领取口罩购买单的工作在三点半左右结束。

    书记让工作人员统计一下今天的成果,预约购买口罩的人数开始下降,返回登记的有大幅攀升,“小炜,外来人口登记信息你做进系统多少了?”

    炜哥:“只输了春节几天的,后面实在没时间。”

    “还有多少信息要输入。”

    炜哥估算了一下,“天天忙,累积到现在估计有五六百条。”

    “要多久可以全部输入?”

    “那——”炜哥挠头,“两个工作日要吧。”

    “怎么这么多!”

    “不光是打打字,我还要核对我们的数据库,一条一条过去,最快算2分钟一条信息,两天要的,而且今天又有这么多返回的,数字每天在加上去。”

    主任:“来不及输入要早点说,要是因为没有及时掌握情况出纰漏,我们居委是要负责的。”

    炜哥解释:“大家都在条线上忙得连轴转,屁股没坐几分钟,饭也吃不上,还能怎么办。”

    雪花:“来吧,给我们教一遍。”

    炜哥:“要一边输入一边核对数据库。”

    燃:“没问题,你赶紧说。”

    手头的数据来源于两方面,市民在交通系统中出现的信息和在居委现场登记的信息,需要对比居委数据库,证实该市民通过什么交通方式在几月几日返回,确实居住在几楼几室,还原每一个出行人的真实流动范围,一旦发现信息错误需要上报上级指挥中心,全城找人。

    另一个麻烦的事在于,居委现场登记的是手写稿,很多人潦草得无法直视,需要我们“开会”共同商讨这些字的原意。

    方案很快确定下来,六个人输入,两个人帮忙查数据库。

    时钟悄悄指向四点半,我给老婆发了一条信息:晚饭不回,你们自己煮面吃,女儿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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